草莓男孩 发表于 2009-2-7 06:49:20

薇薇轻轻挪动脚步。

  “别过来。”陈明沉声说。

  脚步僵住了。

  陈明沉默了一会,似乎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沉沉地笑起来:“我和周扬上床很多次了,他功夫真不错。你不是要杀死离尉之外和周扬做爱的男人吗?你靴子里不是带着一把小银刀吗?”

  娇小的身子因为他的笑而僵硬,开始颤抖。

  “来啊,让我看看你配不配当离尉的妹妹。”

  薇薇的目光,痛苦而复杂。她盯着陈明清瘦的脸,忽然别过脸,呼吸变得紊乱,似乎会随时忍不住放声大哭。

  周扬一直没把注意力放在文件上,他一把推开面前的文件,站起来:“薇薇,别管他,周大哥陪你出去走走。”他放软声音,向薇薇走过去。

  “不不,薇薇,你不配当离蔚的妹妹,做事果断点,你这样懦弱,离蔚会在天上哭的……”

  “闭嘴!”周扬转头,怒火从他眼里喷出来。

  薇薇化石一样站着,紧抿着唇,在周扬即将走到她身前时,她忽然微微嗡动嘴唇,象爆发似的,发出一声尖叫。

  “哥!哥!哥!哥!哥……”薇薇尖锐地叫着,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带着血淋淋的饮泣,一声比一声急促。

  象黄莺被撕碎的声音。

  一股悲凉的森冷呼啸而来,黑沉沉压在这房间的每一个人心上。

  陈明残忍的宣泄被这尖叫割成无数碎片,苍白着脸停下自己无端的挑衅,不由自主地叫了一声:“薇薇……”

  他这轻微得简直不能耳闻的呼喊竟然被薇薇听见了,她蓦然停下尖叫,怔怔看着陈明,就在陈明以为她会扑到自己身上大哭的瞬间,她却猛然转身,冲出了书房。

  “薇薇!”周扬急忙追出书房。

  陈明无声看着房门处人影消失,难过地闭上眼睛。

  不能动,他从内到外,都不能动。

  心灵到肉体,疲惫万分,真的不能动。

  他蜷缩在软软的沙发内,象死去的人一样一动不动,想象死去的人如何断绝呼吸,如何在空气中腐烂。

  周扬回到书房,怒气冲冲地走到他身前:“为什么伤害她?伤害一个女孩能让你感到痛快?”

  陈明睁开眼睛,瞪了他很久,眼睛渐渐渗出黯然:“对不起。”他低声道歉。

  周扬愕然,他没想到陈明居然会道歉。他恶狠狠的目光软了下来。

  “你到底要什么?”周扬伏下,放柔了声音,与他眼睛望着眼睛,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到底想我给你什么?”

  “你什么都能给,”陈明闭上眼,叹气:“可什么都给得不彻底。”

  什么都不彻底。

  我不甘,我不甘心。

  能回到从前?回到从前多好。

  从前,我还没有那么爱你。

  渐渐憔悴下去,似乎心一旦沦陷,意乱情迷,不可收拾后,便是渐渐枯萎,渐渐憔悴。

  陈明没有过激的举动,也没有打算绝食。只是渐渐吃不下东西,渐渐消瘦。

  周扬没有再带他去书房,白天他一人躺在床上,三名特别护理随时听传,端茶倒水去洗手间,张嘴就有人招呼。

  陈明觉得自己象猪,吃了睡睡了吃,但肉没有长出两斤,反而更瘦。

  白天也常常睡着,也许体力更不济了,清醒的时候不多,往往睁开眼,太阳还在日中,时间磨磨蹭蹭,越走越慢。

  薇薇有时候会在睁眼的时候跳进眼帘,一声不吭,默默凝视着他,已不知多久。不知道周扬在安抚上花了多少功夫,她的眼神不再盈着脆弱的茫然,凝视陈明的眸子中,常带着迷惘和思索,可她总不说话。见他醒来,似乎知道自己并不受欢迎,转身就走,留下一个匆匆背影。

  “薇薇……”这天,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薇薇震了震,匆匆的脚步猛然停下。

  陈明很后悔,不该叫住她,根本无话可说。

  薇薇转过身,缓缓走到床边,拉开床头的椅子,坐下。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你真瘦。”薇薇轻声说。

  陈明勉强笑了笑:“是吗?”

  “周大哥说你很恨他。你不该这样恨他。”

  “别说他的事,好吗?你也瘦了。”

  薇薇沉默,抿了抿唇:“不说他,还能说谁?你不该恨他……”

  “不该?”陈明冷笑:“他轻轻巧巧地按一下鼠标,毁了我的一切,只是为了要一个替身。我不该恨他?对,我什么也不是,牺牲也只是微不足道凡人一个。离尉,离尉是你们的神。”他蓦然刹住,露出内疚的表情:“对不起,薇薇,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薇薇晶莹的眼睛瞅着他很久。

  她转头吩咐三名护理:“你们都出去,我要和他单独说两句。”

  看着护理们消失在门后,薇薇沉吟。

  “我帮你。”她从靴子里抽出匕首,抵在陈明喉咙上:“你什么都没了,还活着干什么?”语气出奇地平静,似乎早已谋划多时,什么都考虑好了。

  陈明温柔地看着她:“薇薇,你真是个好女孩。动手吧。”

  金属的冰冷触觉从脖子上传来,森森寒寒。

  “你有话要说吗?”薇薇低声问。

  “没。”陈明思索了一会,又说:“有。”他看着薇薇,小声说:“谢谢,还有……对不起。行了,你动手吧。”他祥和地闭上眼睛。

  薇薇并没有立即动手。刀刃还贴在颈上。

  房间仿佛被隔离在宇宙中一样安静。

  “你真有自己的妹妹?”薇薇的声音象轻纱被风吹起一样缥缈遥远。

  陈明思索了一会:“有。”

  “她长什么样?”

  “我不知道。”苦涩的笑从陈明唇边化开:“希望她长得……长得象你。”他叹息。

  贴在肌肤上的匕首在颤抖,薇薇眨动睫毛,滚烫的液体滴在陈明脸颊上。

  眸子荡漾起波光,一阵又一阵,泛出圈圈涟漪。她忽然收回匕首,站起来:“天上的哥哥不会怪我的。”

  她打开房门,把护理都叫进来,无声地消失在门后。

  薇薇的临阵脱逃,并不能给陈明带来多少生机。周扬震惊地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停止了给他注射抑制活动的药物,也停止了在他身上发泄欲望。

  但陈明还是太虚弱了。

  周扬常用担忧的眼神凝视他。他的目光令陈明心里沉甸甸的,陈明总默默别过脸,不与他的目光接触。

  “你就这么恨我?”周扬沉声喃喃。

  他请了最有名的医生和营养专家来照顾陈明。

  陈明实事求是地说:“现代整容技术发达,找一个聪明伶俐的人做个手术换上离尉的脸,比这个省钱。”

  周扬不作声,转头瞪着医生:“保住他,就是保住你全家性命。”

  医生非常努力,每天进进出出,大量的身体测试,大量的医疗计划讨论。

  无数人围绕着陈明转,忙得天昏地暗,终于有了一点效果。

  陈明可以下床了。

  周扬听从医生的叮嘱,不给陈明增加精神刺激,已经很久没有在陈明面前出现。

  陈明下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挣扎着,努力不让膝盖发软地朝房门走去,他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这么渴望开门,也许可以自己打开门的感觉,令他充满可以逃脱这个噩梦的憧憬。

  咔哒,他扭动门锁,欢快地听着门被打开的声音。

  他可以动了,可以下床走动了。被禁锢得太久,连自由的味道变得陌生。

  他忍不住露出孩子似的笑容,笑容随即僵在脸上。

  门后,站着周扬。那双多日不见深邃动人的眼眸,正对着他。

  “你可以下床了。”

  陈明看着他,没作声。

  医生从后面赶过来,诚惶诚恐地说:“周先生,病人刚刚稍微好转,暂时不宜……”

  “我没什么意思,只是看看。”周扬转身,雍容沉着:“他可以在屋里到处走走,不碍事。”他打算离开走廊,走了几步,重新转回来,看着一直没说话的陈明。

  “今天一起吃饭,我叫厨子准备你喜欢的菜。”

  “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陈明冷冷转回房间:“你准备的都是离尉喜欢的东西,你永远也别想知道我喜欢什么。”

  周扬脸色猛然变了,一个箭步跨前,抓着他的肩:“你想我怎么做?除了逼我忘记离尉,你还有什么愿望?你说,你说!”

  “周先生,病人……”

  “闭嘴,给我滚开!”周扬怒吼,继续盯着陈明:“你算什么?你有什么了不起?你哪里比得上离尉?你什么地方值得我这样对你?你拿什么和离尉比?你什么都不是!离比你好一千倍,一万倍,十万倍!”

  陈明在剧烈的晃动中笑着点头。

  “对,你说对了。”他轻说:“我什么也不是,而离尉已经死了。这就是现实,我有什么资格要你忘记离尉。我的愿望,不过是要你接受现实,离尉已经死了。”

  周扬冷静下来,危险地眯起眼睛,痛心地问:“陈明,这样做很有趣?你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撕我的伤口?”

  “我凭什么撕你的伤口?我什么都不是。”

  周扬不说话了,发红的眼珠盯着他。

  “你并不是什么都不是。”周扬扬起唇角,恶毒的讥笑:“你起码是个还不错的冒牌货。”

  心上被狠狠捅了一刀,陈明觉得一阵晕眩,有点站不稳。

  “医生,继续看护,好好治好他。”周扬忽然放开陈明,冷笑着,转身大步离开。

  瞪视周扬离开的方向,陈明疲惫地坐倒在床上。

  什么都有临界点。

  过了临界点,一切变质。

  周扬,我的临界点太低,无法为你忍受这么多痛楚,无法为你把自己当成另一个离尉,无法为了你抛弃自己的嫉恨之心。

  我,我的爱,临界点其实很低。

  那日起周扬不再出现。医生护理依然忐忑不安地围绕着陈明,他们确实是能力卓越的专家,陈明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心却一天比一天荒芜。

  周扬的消失,并没能令他好受一点。

  陈明得到许可,可以在总部内走动,他并不大希罕这个施舍的自由,因为要走出总部是不可能的。这么长的时候后,他仿佛已经失去了逃跑的欲望。

  逃跑之后,面对的只是人海茫茫,他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朋友,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亲人。周扬断了他的归宿,一个按键,斩草除根,毫不留情。

  总部里资格比较老的人表面上都对陈明必恭必敬,陈明面无表情地接受。陈明心里明白,那并不完全是周扬命令的功劳,离尉余威犹在。

  只要不离开总部,基本上他去哪都不会遭到阻拦。

  “离……对不起,陈先生。”常常遇到这样冒失的称呼上的纠正。

  谁命令他们用陈这个姓称呼自己?只有周扬。

  陈明暗暗警惕自己不要去在乎这么一个微小变化。

  周扬不知所终,知道他一直在总部里办公,但总是见不到他。

  偶然的机会下,陈明终于知道,周扬原来把地下室当成了卧室。

  “地下室?”陈明食不知味:“是……那间?”

  没人回答。

  他独自占据着原本属于周扬的大床,无法入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陈明开始怨恨自己比怨恨周扬更多。他痛恨自己的梦境,不实在的盼望和不死心的爱情纷扰不断。梦境中,周扬不会吝啬一个属于陈明的笑容。

  “只要你爱我。”

  “我爱你。”

  “这就足够了。”

  周扬在梦中对他笑,吐出一个字:“明……”

  一个笑容,就是一个美梦。

  一个笑容,就已足够。

  梦境往往断在那个字吐出来的瞬间,犹如正上演到高潮的电影忽然断电,好不扫兴沮丧。

  好,好,连梦也知道这是奢望。

  一个属于自己的笑容。陈明恨自己卑贱,而连这样卑贱的愿望,在梦中也不过是奢望。

  不原谅,他曾经发誓,永远不原谅周扬。

草莓男孩 发表于 2009-2-7 06:49:48

永远不能忘记那天的痛。

  怎么忘?夜夜痛,痛彻心扉。

  但人心,只会比世事更难料。

  鸟鸣清脆的清晨,停在门外时,他才发现,脚步已经把他带到地下室。

  那阴暗看不见阳光的地方,还是潮潮湿湿,地上铺着不相称的厚实地毯。

  里面多了一台巨大的平面电视,播放的屏幕在四周墙壁反射着晃动的影子。陈明站在门外,听一声接一声骨骼响起的刺耳声音。

  那声音,象刀,划过每一个听过它的人心上,象当日陈明第一次听到一样令人恨不得死去般痛苦。

  谁听过这种声音,心必定血肉模糊。

  谁看过这种景象,眼中永世掩着红光。

  有人在默默观看―――黑白两道,天之骄子,周扬。

  一遍一遍,睁着深邃心疼的眼,把一个一个镜头,一瓣一瓣飞舞的血花,一根一根断裂的森森白骨,收入脑中,不肯转过头去,放自己一条生路。

  停下!停下!

  陈明背贴在冰冷的墙上,紧紧闭着眼睛,捂着耳朵。可再怎么捂着耳朵,骨骼被砸断时的声音还是狂涛一样涌进来,撼动每一根神经,无数只手伸出来,拉扯他回到噩梦中。

  离蔚昂着头,站在众人中,轻蔑地微笑。

  别看,别看!

  膝盖上被铁棍狠狠砸中,他跪下了,但还是昂着头,侧着脸,象受伤的狮王高傲地对着四周的豺狗。

  别看了,别再看了!

  血从活生生的身体上飞溅,铁棍毫不留情的抡下,折断的骨,戳破肉和皮肤露出来……

  周扬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化为一座沉默的雕像。他默默看着,静静听着。

  “别看了!”陈明朗朗跄跄地冲进去。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坐在电视机前的周扬,转身瞪着电视,仿佛那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周扬被他推到一旁,视线却依旧不变,目光深深刺入屏幕,那样深沉,仿佛要把里面的人用目光拉出来一样。

  陈明不知所措了一秒,咬牙转身,拿起手边的东西向屏幕奋力砸去:“不许看!”他恶狠狠地吼。

  轰!电视机冒出白烟。

  屏幕中的离蔚消失了,周扬凝结的黑瞳动了动,视线转向陈明。

  “不许看!不许看!不许看!”陈明发了疯似的,把所有可以抓到手的东西都往电视上砸。

  昂贵的超大平面电视,转眼变成一堆看不出原形的垃圾。

  “不许看,不许看……”陈明转身,过度用力使他胸口剧烈起伏,转身看向一直安静的周扬:“不许看,不要再看了……”他几乎哽咽起来。

  周扬抬起头,出乎意料的平静。

  “你说得对,离尉已经死了。”周扬静静地说:“离蔚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他的骨头被打断了,他的血流了一地……”

  他扯动唇角,帅气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陈明无端地心慌,他紧张地走向周扬,用焦灼又充满诱哄的音调低声说:“别再说了,你累了,周扬,你不该这样反复地……反复地看着屏幕。”

  “眼睛……”他凝视着陈明,象在失神,眼睛忽然有了点光彩,伸出手:“多美的眼睛。”他柔声地说,温柔地微笑,眸里闪动着深深的爱怜。

  陈明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只退一步,一个简单的梦就这样碎了,象雨点打在湖面,砸碎了镜子般的梦境般。周扬醒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很快,一点点地缩了回去。他的微笑不见了,脊梁再度挺直,眼睛闪着犀利的光芒。

  “你来干什么?你来提醒我吗?”周扬冷冷地开口:“不用你提醒,我已经明白,离蔚死了。我明白,我很清楚。离蔚死了。”他牢牢盯着陈明,又狠狠将视线转到别处,向那堆冒着热气的电视机残渣走过去。

  陈明口舌干涩地看着周扬在里面找着什么,半天他才醒悟过来,周扬找的是连同电视机一起被砸坏的放映机里面的光盘。有离蔚临死前情景镜头的光盘。

  周扬找到放映机,把它敲开,从盘架上取出扭曲的光盘。

  陈明一个箭步冲上去,抢过周扬抓在手上的一块已经完全不成原形的光盘。

  “还给我!”周扬露出凶狠的表情。

  “不!”

  周扬扑过去,从他手里抢:“还我!”

  “不!不!”陈明和他对吼。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周扬,他知道手里的光盘扭曲成这个样子,八成已经不能用了,他知道周扬一定不止这么一张,一定还有备份。

  可他不能让周扬从他手里把这个拿走,他拼了命也不能让他拿走。他的意识里只剩这么一件事。

  离蔚,你别带走他。

  求你别带走他!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和周扬扭打。

  “给我!”周扬钳子般的受抓住他的手臂。

  “不!”陈明大叫,猛然发力,狠狠撞在周扬左肋下,把光盘从左手挪到右手,急促地喘气。满脑子里飞旋着七彩光环,其中竟回荡着低沉歌声,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回放,血色和蓝天,铁棍和烧烤,梅花表妹还有小白脸,薇薇的匕首,周扬的浴室……他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清楚了,什么都不明白了,什么理智都丧失了,什么目的都不存在了。陈明发狠了,他咬着牙,不顾一切地发泄涌在血管里这场无法形容的洪流,他拿起光盘,用其中最闪亮看起来最尖锐的地方,狠狠向自己的大动脉划去。

  周扬立即发现了,惊叫尚未出口,瞳孔骤然放大,奋力扑上。他的本能反应始终超人一等,在最后的千分之一秒死死握住陈明的手腕,硬生生向外拉。

  时间象被人猛踩刹车,静止下来。

  “你疯了吗?”周扬一手从身后搂紧了他,一手抓着他挥到半空的手,沙哑地问。

  “放开我。”他的手在颤,他浑身都在微微颤抖。

  “你疯了吗?”周扬没理会他,依旧重复着问,昵语般,并不期待答案:“你疯了吗?”

  陈明僵住了,一股酸涩的感觉漫上胸口,令他呼吸紊乱。他的心,他的心不能动了,仿佛被蜘蛛精吐的重重蛛丝捆住,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他松开手,光盘从半空中掉到地上,现在,它已经失去了任何意义。

  陈明沉默地、慢慢地转身。他凝视着周扬,伸出双臂,缓缓地、紧紧地,搂上周扬的脖子,倾尽全力地搂着。

  “周扬,闭上眼睛,给我一个吻。”周扬听从,闭上眼睛,在他唇上印下一个灼热的吻。

  他倾心感受着周扬的气息,等周扬退开了,低声问:“这个吻,是给谁的?”

  周扬没有回答。或许他已经回答了,用沉默,用深邃的眼神,用安静而哀伤的凝视。

  陈明垂下眼,泪水从眼眶里汹涌而出。

  “我知道了。”他断断续续地,象哽咽般:“我明白了,我清楚了。”

  他骤然将周扬搂得更紧,用一种飞蛾扑火似的勇气向周扬表示悲壮的邀请。

  被砸碎的电视机余温尚在,地下室依然阴冷潮湿。

  他躺在厚实的地毯上,任周扬温柔地脱去他身上的一切累赘。

  临界点,他要挑战爱的临界点。

  陈明后仰着脖子,热情地回应周扬,缠绵着哭泣。

  没有忘记,所有的从前,所有的痛和恨,所有的现实和梦境,我都没有忘记。

  但我,不再将目光投向逃跑的方向。

  我要挺起胸膛,挑战爱的临界点,只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吻。

  假如爱情真能伟大而无私,假如爱情真能只求付出不求回报,假如我的爱是真正的爱情。

  那么,我必须挑战,挑战我爱的临界点,在崩溃的边缘处,为你我守护最后一道战线,为你忍受这诸般痛楚,为你把自己当成另一个离尉,为了你,抛弃自己的嫉恨之心。

  别回望从前。

  从前,我还不曾这样深爱你。

  第二十五章时间成为一个没有规则的概念。

  逝去的,恍在眼前。而眼前,却似乎总缠绕过去。

  陈明开始努力改变自己。这种改变真是很可笑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另一个,可他要努力把自己变成另一个。

  更可笑的是,所有人又都清楚地明白,无论他如何努力,都不可能成为另一个。

  陈明似乎完全不再顾虑其他的,他人生的目标只剩下一个――变成离蔚。

  他从薇薇房中拿了大量离蔚的录像带,他揣摩离蔚的衣着,离蔚的言行,离蔚的爱好。

  他模仿离蔚的口吻,还有离蔚的小动作。

  他不再羞涩,象原本属于他的一些本质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狠狠刮去了一层,而他正努力在被刮去的地方补上另一种颜色的油漆。

  他穿着离蔚的衣服出门,却正好碰上光头。

  “光头!”他响亮地打了个招呼,用着从录像带里学来的离蔚的语气。

  他的相貌和服饰,活脱脱是一个离蔚。

  光头整个都怔住了,他站在那盯着陈明,脸上的横肉几乎扭结在一块。

  “最近都在哪去了?其他兄弟呢?”陈明继续欢快地打着招呼。

  光头终于有反应了。

  “呸!”他狠狠往地上吐一口唾沫,仿佛看见什么恨不得碾成粉末的脏东西:“他奶奶的个冒牌货……”铁掌似的手紧紧握起来,朝陈明霍霍走了几步,仿佛要扑上去狠狠咬坏那张冒牌的脸蛋,但他忽然被陈明身后一道犀利的视线警告地刺了一下,他忽然停住了,象受到庞大的气势压迫似的,带着忿忿不平的凶狠目光瞅着陈明。

  “你奶奶个孙子……”再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光头就象再也忍受不了多看陈明一眼似的,掉头走了。

  “喂喂,有空叫兄弟们过来,老大请你们喝酒!”陈明在他身后大声嚷嚷着。看着光头的背影消失,才别过头,笑着看身后的周扬:“我的兄弟见了你怎么就象见了鬼似的?”

  周扬默默盯着他。

  陈明转过身:“老子今天要去喝酒。你去不去?”他瞥周扬一眼,哼哼着说:“你不去,老子自己去。”

  一只手从腋下插过来,拦住他的路。

  陈明把脸转回去,勾起猫似的笑容:“还是你想我陪你?床上?还是书房?客厅也不要紧,气氛挺好。”他甚至抛了个从梅花处学来的媚眼。

  有怒气隐隐在周扬眸中凝聚。周扬瞪着他,锐利的目光象刺一样扎着他,可他还是无聊地嘻笑着,大模大样地,仿佛故意激怒周扬似的放肆。

  周扬终究没有发怒。

  “你的笑……”周扬说:“比哭还难看。”

  陈明还是笑着。

  他说:“我不会哭的。离蔚是不会哭的。”

  手腕上一阵剧痛。周扬的手象老虎钳子似的抓着他的手腕,把他扯近几步,咬着牙低声问:“你玩够没有?你到底想怎样?你要把我逼疯吗?”

  “是你到底想干什么?”陈明也咬着牙:“我做得还不够吗?我不想当离蔚,你逼我当离蔚;我现在一心一意当离蔚,你觉得我在玩。到底谁逼疯谁?”

  他狠狠地与周扬对视。

  可他估计错了,他的目光还不够狠。周扬没有发怒,周扬竟然温柔地靠过来,轻轻地吻了他。周扬一边吻他,一边问:“你饿吗?中午想吃什么?”

  在那么瞬间,有一点脊梁麻痹的感觉,又有那么一点灰心丧气。陈明想起他的决定,想起他决定舍弃的和保护的。

  既然如此,又凭什么执着?

  他无精打采地吐出几个词:“牛蛙,太阳鱼,还有……”

  “我问你喜欢吃什么。”

  “牛蛙,太阳鱼……”

  “闭嘴!”周扬蓦然带着怒气打断他的话。看得出来,周扬生气了,紧紧抿着唇,仿佛谁正不识趣地和他作对。

  陈明并不打算斗嘴,他不再说话,转身走开几步,却又立即被周扬扯了回去。

  “为什么不说话?”

  陈明失笑地抬头看周扬一眼:“说什么?”

  “你爱吃什么菜?”

  “牛蛙,太阳鱼……”

  “够了!”

  周扬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不出乎陈明意料的猛烈。

  “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用力抓着陈明的手腕,仿佛想把它捏碎似的。

  陈明皱着眉:“我能干什么?我该干什么?”他对周扬怒吼。

  “你都学了什么?你在学什么?你见过四不象吗?你现在就是只四不象……”

  “啪!”

  清脆的巴掌声结束了周扬的叱责。

  陈明迷惘地看着自己空出来的右手,和周扬脸上渐渐泛红的掌印。

  空间在这声巴掌声中停顿,回音在两人心中久久不绝。

  周扬放开陈明,他推开一步,摸摸自己的脸,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确定是否真的挨了一记耳光。他将目光定在陈明身上,好一会,才自失地冷笑两声。

  “好,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周扬退开一步:“都随便你。”

  

草莓男孩 发表于 2009-2-7 06:50:08

陈明还打算说什么,总有点东西梗在喉咙里不倒不快,但卡住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周扬没等他的话,周扬已经转身朝大屋走回去。

  陈明看着他的背影,脚步身不由己地随着跟了两步,连忙停下,看着周扬已经进了房子,他的心不知为何又忽然吊起来。

  “周扬……”陈明担忧地呼了一声,跑着追进去。

  周扬已经不在大厅,不知道是上了二楼还是去了别处。他抓住一个经过的属下问:“周先生呢?看见他没有?他刚刚进来的。”

  “好像上了二楼。”

  陈明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即往二楼跑。他随即下了楼,延着走廊朗朗跄跄地跑着,直到地下室门口才弯下腰喘气。一边喘气,一边听着地下室内的声音。

  地下室内没有声音,那里面是空的。刑具没有了,地毯没有了,电视机和播放机也没有了,更没有离蔚临死前的镜头在绞杀人的神经。

  陈明象为了确定似的探头进去,仔细看了看空荡荡的墙壁,用背紧紧靠着冰冷的走廊,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的,他是为了周扬留下来的。假如扭曲一个,可以保全另一个。

  许多种滋味挤在心里肺里,他不知道该怎么表达。

  又错了,又错了。

  陈明苦笑,任何做法都会让周扬不满,他总是让周扬不满。

  他一定有天生的缺陷,这种缺陷让他无法得到周扬的爱,也让他无法令周扬幸福。

  他挨着墙壁,缓缓坐在地上。一种难言的沮丧淹没了他。

  他生怕自己会哭,不时举手摸摸自己的脸,幸亏,那总是干的。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想起自己不该总这样坐着。

  假如是离蔚,绝没有这样孤独伤心的时候。那人一定总是轰轰烈烈的,生也好,死也好,情爱也好。

  站起来,站起来挺直腰杆。

  陈明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出地下室。

  这一段时期,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囚徒的身份。更多的时候,他象周扬的恋人。当然,囚徒也好,恋人也好,不过是一种假相和另一种假相,他已经没多少心思去分辨。

  来到大厅,随着楼梯往上走,他在书房门口轻轻开了一道小缝。

  周扬果然在里面,正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处理着文件,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一点不愉快。也许周扬压根就没有不愉快。

  陈明轻轻松了一口气,现在,他该干什么去呢?他不知道离蔚在这种时候会干什么?
不过,离蔚绝不会象温顺的小猫一样窝在书房的沙发上小睡。

  周扬曾说,离蔚的身体很好,总是精力充沛,白天更不会小睡。

  陈明蹑手蹑脚地退开。他又下了楼,随便抓了一名小弟:“喂!带我找家夜总会,要一流的小姐和美酒。”十足离蔚大大咧咧的口吻。

  小弟很懂事,找的夜总会也确实不错。虽然是白天,也挺热闹。反正在厚厚的窗帘和旋转的激光下,没有多少人能分清楚白昼和黑夜。

  陈明从口袋里掏出周扬给的金卡,嚣张地甩在吧台上,好酒就源源不绝地送上来了。他一口气倒了一杯进喉咙,从肚子里冒起的辛辣呛得他无法呼吸,他发泄似的又往喉咙里倒了另一杯。这种行为似乎真的可以抑制猛烈的咳嗽和头疼,但必须不断地一杯一杯灌下去。

  小姐在他灌下第六七杯的时候来了。人果然很美,不但很美,而且是个熟人。一见面,就夺了他的酒杯往地上砸,竖起秀眉:“借酒消愁,什么熊样子?”

  陈明斜她一眼:“梅花妹妹,来,叫声离蔚哥哥。”又端起另一只酒杯。

  梅花眉头竖得更高,举起手掌,似乎想一巴掌把他打醒,仔细瞧瞧面前的人,又不忍心,叹了一声,把他手里的另一杯夺过来,一屁股坐在他身边:“你们两个……哼,什么东西呀?那一个疯了,这一个还算清醒;那一个好了,这一个又快疯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我要……”陈明苦思冥想,蓦然抓住梅花的领子,象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用劲:“我要救他,我要他幸福。你懂不懂?梅花,你懂不懂?我要救他!”

  梅花被他抓得几乎背不过气,手忙脚乱把他的手拽开。

  “你先救救你自己吧!”梅花火大,随手拿起一杯冰水,毫不客气地浇在他头上。

  “我怎么救?”陈明甩甩湿漉漉的头,今天进入肚子的酒已经大大超过他的酒量,多余的份额已经浸透了他的脑神经,象火焰让隐形字现了形,让往日迷迷糊糊的一切清晰而深深刺痛着他:“我救不了他,我怎么救?我当不了离蔚,我本来就不是离蔚。”

  他茫然地喃喃着,猛然又抓住梅花,结结巴巴而急促地说:“我尽力又有什么用?没有人能充当离蔚。可是,可是只有离蔚能够救他,只有离蔚爱他。我该怎么办?梅花,我该怎么办?”

  “你醉了。”梅花拿去小包里的手绢,帮他擦擦额头。

  他举手推开梅花的手绢,只管盯着梅花的眼睛:“他只爱离蔚,一辈子只爱离蔚。离蔚是冒充不了的,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

  “胡说!你什么都不明白!”陈明猛然大吼起来。

  梅花沉默地看着他,带着哀伤和痛心。

  周围的客人向他看了看,知道有人醉了,若无其事地转回去畅谈。

  “你醉了,你醉了。”梅花不断在他耳边说。

  “我哭了吗?我没有哭吧?我不想哭……”他不断摸着自己的脸,手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酒,还是冰水,或者真的是泪。

  他狠狠地叫嚣着再喝。旋转的激光灯在头顶无止境地来回,过大的音响如同轰炸一般。

  “我不想哭,我哭了吗?”他断断续续,反复问着梅花。

  “没有。”

  “我不想哭,离蔚是不会哭的。”

  “陈明,你没有必要……”

  “我哭了吗?没有吧?”

  “没有。”

  “他不能离开我,他不会爱上我,偏偏的,他又清楚知道我不是那一个人。”他孩子似的,一个劲追问:“我哭了吗?梅花,我哭了吗?”带着凄然的醉态。

  “没有,没有……”梅花连连摇头。

  她别过头。

  她哭了。

  有什么,比一个人用尽生命的力量,去做一件明明知道不可能完成的事,更悲壮?

  被人折了翅膀的蜻蜓,从此无法停在青青绿梗上,但它也不是属于陆地的。

  陈明醉倒了,他喝了太多的酒。

  醉酒能使人发泄,可惜发泄之后,是无尽的空虚,仿佛人的精华被抽空了,只剩一具空荡荡的皮囊。他睁开眼睛,连眸子深处也是空洞洞的。

  空洞洞的深处,印出周扬的脸。

  这短短瞬间,空洞洞的瞬间,没有过去和将来的瞬间,没有爱和恨的瞬间,周扬的脸,代表了单纯而简单的快乐。

  为了这快乐,陈明无心机地笑了。

  轻轻扯动嘴角,淡得象水,象清晨白色的雾,象深山中一声虫鸣的回响。

  一现即逝的笑容后,一切过去又回来了,陈明隐去了笑容。他问周扬:“我哭了吗?”

  “没。”周扬低声说。

  陈明安心似的点头:“那就好。”

  “你喝酒了,你不该喝酒。”周扬抚摸他的脸,轻声说:“你的身体对酒精敏感。”

  “我很会喝。”

  “你不会喝。”

  他不想继续这种无聊的争论,浑身的疲倦都在叫嚷着休息,他翻了个身,把自己缩成一团。

  周扬没有再说话,他似乎走开了,过了一会,又从床的另一边出现。

  “你睡着了吗?”他低声问,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不会喝酒的人醉倒是很难受的,头会很疼。”

  陈明闭着眼睛,静静睡在床上。

  周扬无声无息了好一会,几乎让人以为他走了。

  可他的声音又忽然试探着响起来:“你真的睡了?”他叹了一声长长的气,小声地唤:“明,陈明?”

  修长的指钻到陈明脸上,缓缓摸着,象瞎子企图将面前人摸出形状般的细致。

  “明?明?”

  周扬温柔地唤着,这呼唤比带毒的剑更让人难以招架。

  陈明忍不住霍然从床上坐起来:“闭嘴!闭嘴!”他瞪着周扬:“不许叫!你给我闭嘴!”

  对上周扬发怔的目光,他愣住了。

  周扬是很少发怔的,他总是意气风发,运筹帷幄,总是充满主宰者的自信风度。可陈明确定周扬在发怔,似乎周扬并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么?

  周扬有点不知所措,他甚至轻轻地退开了两步,象不愿意承认自己刚刚所做的事。

  这反而让陈明放松了对抗的情绪,他的口气和缓下来:“你刚刚乱喊什么?”

  周扬隔了很久才回答:“没什么。”

  陈明不说什么了,眼睛更加黯淡,他重新躺下去,睡在被窝里,想起什么似的问:“你今晚要做吗?”

  “你看起来很累。”

  房间一阵沉默。

  “只要你想做,我没关系。”

  周扬上了床,靠过来。陈明勉强爬起来,开始迷迷糊糊地解自己的扣子,可周扬阻止他。

  “让我抱抱你。”周扬低声说着,用双臂把他轻轻搂着。

  “别这样抱我。”陈明轻轻地徒劳地挣扎,他不一会就放弃了,只是口里仍在说着:“周扬,别这样抱着我。”渐渐的,口齿不清。

  到底还是累了。

  他喃喃着入睡,就在周扬的怀里。

  别这样抱着我,你太温柔了。

  这种温柔,无论是陈明,还是离蔚,都消受不起。

  不能动第二十六章陈明经常会记起周扬在很久之前说过的一些话。

  他说:“这是游戏。”

  他还说:“这不是你的游戏。”

  也许是无心之言,也许这是周扬当日对他说的极少的几句真心话之一。可惜他忽略了,现在却常常想起来,怎么也咀嚼不尽。

  假如人生真是一个游戏,那这个游戏真是被无聊的人们玩得新意层出不穷。

  可陈明讨厌新意,他经不起再三的改变,他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目标。既然打算成为离蔚,或者说成为离蔚的替代品,那么就不要中途放弃吧。

  他无法为自己而活,他已经没有了自己。

  他打算为周扬而活――而周扬,却为离蔚而活。

  于是,他也将为离蔚而活。

  世界是紊乱的,陈明试图把它理清楚,以至于到最后,一个活人为了一个从不曾见面和交谈的死人活着。

  可在梦里,又是可恶的梦,他还是总能听见周扬温柔的呼唤。

  “明,陈明……”这是周扬的声音。

  “明……”

  确实是周扬的声音,比唐僧的紧箍咒还灵,怎么也逃脱不了的天罗地网。

  “停,停……”陈明痛苦地捧着头从床上坐起来。他没有尝到醉酒的好处,他连一丁点的痛苦都没有忘却,反而增加了可恶的头疼。

  他伸手接过一杯凭空出现在面前的温水,用水润了润嗓子,才抬头看向递水给他的人。

  薇薇站在床前,无奈地耸着肩膀:“周大哥出去了,他要我陪陪你。”她瘦了,下巴尖尖的。

草莓男孩 发表于 2009-2-7 06:50:27

“你用不着来陪我。”陈明说:“放心吧,我不会逃跑。我已经不想逃了。”

  “其实,我不是因为周大哥的吩咐来的。我自己想来。”薇薇蹙眉,打量着陈明:“想来看看你的样子,来……”

  “来怀念一下你的哥哥。”陈明迅速接了一句,而且找了个比喻:“就好像蜡像馆里的蜡像,不过这个更好一点,会动会说话。”

  按计划,他应该露出属于离蔚的表情,用离蔚的腔调说点什么,趁机在薇薇面前表现一下他改变的成绩。可他边说着,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靠在床头。脸上的神情清楚表明,他并不想交谈。

  薇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陈明没有理睬她,薇薇更响地哼了几声。

  陈明的目光终于移向她,嘴唇动了动,可没有说什么。

  “你想伤害我。”薇薇瞧破他似的挑衅:“你想说点什么伤人的话,对吗?”

  陈明把嘴巴闭得紧紧的,他跳下床,打算去梳洗。

  薇薇一个箭步拦住他,逼他看着她乌黑的大眼睛:“你老避着我,你不是避着我就是想用话刺我。”

  “走开。”陈明皱眉。

  “其实你心里很想很想有个妹妹。”

  陈明霍然抬头瞪着她:“我自己有妹妹。”

  “可是你想要我这个妹妹!”薇薇冲口而出:“你想当我哥哥,是不是?你说,你说啊!”

  陈明开始磨牙:“我不想当你哥哥,根本没有兴趣。”

  “你想,你想,你想!”薇薇斗气似的大叫起来,她抓住陈明的手,不让他从自己身边穿过去:“你说,你说呀!”

  “放手。”

  “你老是觉得自己很可怜,老是觉得自己被逼着干这个干那么,老是觉得自己很倒霉……”

  “放手!”

  “你想当我哥哥,你说,你说啊!”

  “我叫你放手!”陈明莫名其妙地被挑起了火气,他狠狠拽开薇薇的手。

  “啊!”薇薇尖叫起来。

  她倒在床边,缩成一团。陈明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薇薇?”他赶紧蹲下,使劲低着头:“怎么了?撞到哪里了?”

  薇薇没摔到哪,可是她抬头时眼眸里闪烁的寒光让陈明吃了一惊,那活象一名将军在萧瑟静寂的沙场上终于要下最后攻击命令的决断眼神。

  “我不会让你走的。你一辈子也走不了,我知道,你没有地方去。”薇薇盯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这是天上的哥哥留给我和周大哥的礼物。你没有地方去,我不会让你走的。”她对着陈明,温柔地笑起来。

  “你没有地方去。”她笑着,温柔而残忍。

  她说:“梅花是错的,她说的都是错的。你不可以走,你本来就是我们的。”

  陈明觉得心惊,他几乎说不出话来了,薇薇伸出手,象是想抚摸他的脸。陈明却倏然后退了一下,有那么瞬间,他差点以为那是死去的离蔚的手。

  薇薇从地上站起来:“你等我一下。”

  她跑出去,不一会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手上捧了一大堆的衣服,一股脑地扔在床上:“这是我最近上街时买的,都是哥哥最喜欢的款式,他看见一定会穿的。我都送给你。”

  她象忽然把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完全想通了似的,已经没了开始时的无奈和脆弱。她开始不厌其烦地游说陈明换上新衣服。直到陈明受不了地蹙眉,她又完全摒弃了旧日的刁蛮任性,象呵护小孩子似的哄起陈明来。

  “好,好,不换就不换。”薇薇兴致勃勃地说:“你说一句话给我听,好不好?”

  “说什么?”

  “嗯……”薇薇眼睛一亮:“就说你奶奶的。对,就说这句,要粗声粗气的,你奶奶的。”

  陈明心里一紧。

  薇薇期待地看着他:“说吧。”

  他沉默。

  “说吧,求你了。”薇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薇薇……”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说吧,说吧。”

  “……你奶奶的。”

  薇薇怔怔看了他一会,随后露出灿烂的笑容:“不错,真不错!”她鼓了一会掌,把额头在陈明肩膀上蹭了蹭,叹息着说:“你哪也不能去。”

  陈明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可薇薇没有察觉。

  薇薇兴致出奇地昂扬起来,她又强烈地要求陈明陪她逛街。她扯着陈明用急行军般的速度梳洗和换下睡衣。

  陈明被她狼狈的扯下大厅,他不敢再用力阻止她,生怕又会让她摔倒。

  “喂,光头!”

  光头的身影在窗外闪过,被薇薇捕捉到了。她对光头大大咧咧地喊:“给我准备车,我要出去逛街。”

  光头的身影又从窗户边冒出来,一脸宠溺的笑容在见到陈明的时候骤然转为黑沉。

  “你和谁一起出去?”光头瞪着陈明。

  “你管不着。”薇薇别过脸,很快又转过来对着光头笑,把陈明推到身前,炫耀似的说:“怎么样,很象吧,一点也看不出什么不同吧?”

  光头诧异地看着薇薇,仿佛眼前的小东西忽然疯了。

  “很象,对不对?”

  “你疯啦?”光头对薇薇虎起脸,大吼:“你干嘛跟个冒牌货在一起?”他直接从外面的草地纵过窗户跳进大厅,一把抓住薇薇,咆哮着:“周老大疯了,你小妞也疯了?你给我醒醒!”

  他抓住薇薇的肩膀打算把她晃醒,但是薇薇伶俐地挣开了,闪到一边,昂着头回骂:“你才疯了!你管不着!”

  “他是个冒牌货!”

  “你管不着!”

  光头的眼睛里冒火了,恶狠狠盯着薇薇,垂在两腿侧的拳头紧紧攥起来。陈明生怕他伤害薇薇,下意识地跨前一步,还没有走到薇薇身前,左脸颊已经挨了一下。

  眼前骤然一阵发黑,他在原地打了个旋,扶住沙发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子。

  “你干什么!”薇薇不敢置信地尖叫,扑到陈明身边。

  光头一把抓住她,把她拖开。

  “你搞清楚,这家伙不是离哥,你别和他搅和!”

  光头用了狠力。陈明整张脸有片刻完全麻木了,过了几秒痛楚才慢慢浮出来,越来越厉害。他虽然扶着沙发站定了,可视线还在摇晃。

  “你干嘛打人?”薇薇正对着光头质问。

  “我就打这冒牌货!我早想打了,看他还敢不敢不要脸冒咱离哥?”光头转头看着陈明,瞧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怒向火中烧,攥起拳头又朝陈明冲过去。

  “不要!”薇薇一把死死抱住他的后腰。

  “放手!我打死这个冒牌货!”

  “不许打,我不许!”薇薇就是不松手:“冒牌货又怎么了?你讨厌冒牌的,你给我找个真的回来。我要我哥哥,你把我哥哥找回来,找一个回来给我,找一个回来啊!就只剩这一个了,你还要打。你赔,你赔一个给我!”她大哭起来。

  光头愣住了。

  薇薇松开了手,径直坐在楼梯角上:“你打死他,你赔一个真的给我……”强烈地抽动着双肩,把脸完全埋在双手里。

  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潺潺流下,滴淌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

  光头不知所措地挠头:“别哭,唉,小妞别哭……”他已经没有了痛打陈明的兴致,在薇薇身边来回转圈,不停跺脚,不时把厌恶的目光投射到陈明身上。

  陈明的视线终于不再摇晃,他看着薇薇,感觉喉头涌上一阵又一阵的苦涩。

  什么都乱了。

  什么都变了闹剧。

  原来深情和牺牲,到最后会变成这样无聊的闹剧。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你会一直爱我吗?”

  “只是游戏。”

  “这不是你的游戏。”

  “你只是一颗棋子……”

  陈明开始摇头,渐渐摇得越来越猛。天地开始旋转,如同一部巨大的甩干机一样。

  可是记忆甩不走。

  可是过去甩不走。

  甩出来的伤心和沉重越来越多,挥之不去。

  薇薇痛苦压抑的哭声和光头不耐烦的劝慰也挥之不去。

  他狂烈地摇着头,让天地更疯野地旋转。

  直到一种宁静的光忽然汹涌地闯进他旋转的世界,把所有旋转的频率赫然中断。

  有人紧紧抱住了他,暖暖的体温象大毯子一样包裹着他,不允许任何的摇晃继续。

  “怎么了?”烫贴,令人安心的声音:“出了什么事?”

  陈明回头。

  周扬回来了,他抱着他,他贴着他。

  “你的脸怎么了?”周扬看清楚他的脸,眼睛里顿时掠过森冷的光。

  周扬转头寻找光头的身影。

  危险的空气朝客厅每一个人直直压下来。

  “我的脸,好疼。”陈明忽然开口,把周扬的注意力扯回来。

  周扬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用指尖轻轻触碰。陈明倒吸一口清凉气,畏缩了一下。

  周扬的眉毛紧锁起来:“回房,我帮你处理一下。”

  他没有理会别人,把陈明直接拖回主人房。

  “坐在床上,别动。”周扬在柜里拿了紧急药箱回来,视线一落到床上,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陈明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是薇薇送我的。”

  周扬黑着脸,积聚的怒气几乎从眼眸里淌泻出来。他放下药箱,双手把床上七零八落的大堆衣服都抱起来,两三步跨到窗前,用力把所有的衣服统统抛出窗外,顺手把窗户狠狠一甩。

  哐当!

  他在窗边站了好一会,直到不断起伏的胸膛平静下来,才转身向陈明走去。

  “嘴角裂了。”周扬打开药箱,取出一瓶药水:“疼不疼?”

  “不疼。”

  “都肿了。”

  药水沾到伤处,陈明抽动了一下唇角:“不疼。”

  周扬深深看他一眼,继续搽药,边问:“饿不饿,想吃点什么?”

  “牛蛙,太阳鱼……”

  哐!

  更大的巨响。

  周扬骤然站起来,奋力将整个药箱扫到地上。

  巨大的响声后,是满屋的死寂。

  不同颜色的药水,从被摔得变形的药箱下渗出,聚成或红或无色的小水滩。

草莓男孩 发表于 2009-2-7 06:50:47

“我想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给我一个答案有这么难吗?”周扬压低声音,低沉地问。

  “我一直在给你答案。”

  “我要真正的答案。”

  “这就是真正的答案。”

  周扬恼怒地瞪着他,隔了半天,重重坐在床边。“你不喜欢牛蛙。”他试图放缓声音。

  “我喜欢。”

  “我知道你不喜欢。”周扬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陈明静静和他对视。

  “不。”陈明难看地笑起来:“我喜欢。”

  可怕的怒气从周扬的黑瞳深处若有实质地射出来,刺得人皮肤微微发疼。他磨着牙,用他特有的既充满威胁又拥有磁性的声音说:“我只是想知道。”

  陈明低头想了一会:“知道我,还是离蔚?”

  周扬沉默。

  “你们两个。”周扬终于说。

  “离蔚最喜欢吃牛蛙、太阳鱼,至于我……”陈明顿了顿,才冷冷说:“你休想,你这辈子也休想。”

  第二十七章事情变成这样确实出乎陈明想象。

  不知天上的离蔚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周扬真的命中注定只能和离蔚成为一对。

  象他这样的外人,任何非离蔚的冒充者,无论多愿意为周扬牺牲,都将不得好死。

  陈明找不到周扬的频率,无论他多爱他,也无法找到和周扬合拍的频率。

  他总在这一头,而他又总在另一头。

  “别这样抱着我。”无法入睡的夜晚,他很难忍受周扬默默无言的拥抱。

  周扬不理会他的不满,从后面贴着他的耳朵问:“在看什么?”

  “天。”

  “在想什么?”

  “天吧。”

  “我猜,”周扬在漆黑中说:“你喜欢看星星。”很轻的声音,仿佛怕惊碎了什么。

  夜的颜色,仿佛忽然深了几分。

  陈明努力抑制自己细微的颤抖,他不想让周扬发现自己的颤抖。可周扬抱得那么紧,也许已经发现了。

  周扬又说:“我猜,你也喜欢看烟火,满天的绚烂,一朵接一朵硕大的烟花。”

  陈明不安地挪动:“我要睡了。”他蹙眉,挣扎着离开周扬。

  钻进被窝,把自己深深藏在另一种与周扬截然不同的温暖里,他仿佛听见周扬低微的叹息。

  周扬也钻进被窝,他一反常态,没有强横地搂着陈明的腰。相反,他温柔地握住了陈明的手,开始用指端轻轻摩娑。

  “你干什么?”陈明无可奈何地张开眼睛。

  “感觉一下。”

  “感觉什么?”

  周扬没回答。被子下的手细致地抚摸着,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摸着。

  “感觉什么?”陈明追问。

  “你。”周扬吐出一个字。

  这字就象一颗烙铁,这颗烧得通红的烙铁直刺刺落在陈明的心上,“哧”一声,冒出带着血腥味的青烟。

  陈明疼得从床上猛然坐起。

  “走开!”他一把扯开被子,向周扬毫不留情地踢去,竟然把猝不及防的周扬踢下了床。

  周扬从地上爬起来,黑暗中闪烁的眼睛象夜中捕猎的野兽一般。

  “这很好玩是吗?”陈明站在床上,愤怒得如同被火焰烧着了:“我是俘虏,你逼我当失忆的情人;我是陈明,你逼我当离蔚;我当自己是离蔚,你又换个花样。你玩够了没有?我也是人。我不过是下贱了点,我不过是倒霉爱上了你!我要怎么样才是满足你,我是不是永远不可能满足你?”他悲伧地控诉,攥成拳头的手抖个不停,怎么也停不下来。身体渐渐也开始战抖,漫溢出来的伤痛把他每根神经都卷进去了。

  他甚至没精力理会周扬,跪倒在床上,五指死死拽紧睡衣的前襟,感觉起伏剧烈的胸膛中氧气越来越稀少,痛苦地喘息。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丝空气也没有?

  他快窒息了。

  “陈明,呼吸。”有人抱住他,拍他的脸:“吸气,吸气。”

  他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睛如快熄灭的蜡烛般亮了一下。

  “滚开!”他用尽力气推开周扬。

  周扬退开,陈明的心猛地一沉。他忽然扑上去拽住周扬的领子,昂着头,绝望地问:“我做得还不够吗?我爱得还不深吗?为什么我做的总不是你想要的?周扬,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幸福?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周扬紧紧抿着薄唇,在黑暗的房间中,他的眼睛象星星一样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抓住陈明的手腕,试图让他在自己怀里安静。

  陈明却仍在不停地扭动,仿佛要在绝望的漆黑中寻找一条生的道路。

  “你开始厌恶了,对不对?你觉得我没有替代离蔚的资格,又想回头来看看陈明是什么样子。”陈明狂乱的眼神让人心悸,他字字清晰地追问:“你想知道陈明吗?你想知道天天睡在身边的人,是个怎么样的真正的人吗?”

  他痴痴看着周扬,等着周扬的回答。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周扬认真地盯着他:“我想。”

  陈明鼓足的气蓦然泄了出来,仿佛忽然软了下去似的,不再象一张绷紧的弓。

  “你想……”他的唇角逸出一丝苦笑,别过眼,轻轻地问:“你终于想知道陈明了。”

  “当你满足了对陈明的好奇,你又会想起离蔚。那时候,你又会逼我成为离蔚。”

  他沉默着,抬眼看了看周扬:“我不是不爱你,但我也是个人,我受不了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你就当我是个冒牌的离蔚吧。”

  “陈明……”

  “我已经不想当陈明了,我已经连人都不想当了。”陈明掩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离蔚是不哭的。

  他却忍不住哭了。

  是的,他是一个冒牌货,不够合格的冒牌货。

  “对不起,请原谅我……”周扬拥抱着他,温柔地吻着他,恨不得把所有能给他的都给他:“别哭,别这样伤心的哭。”

  没有用了。

  体贴的拥抱,温柔的吻,甜言和蜜语,都没有用了。

  我的心那么痛那么痛,什么都止不住了。

  没有用了。

  即使自我、自尊全抛之不顾,都没有用了。

  你的幸福不在我这里。

  “别哭,求你别哭。”

  陈明摸着自己的脸,温润的触觉在指尖流淌。

  “我哭了,对不起,很对不起。”他抱着周扬,再三地道歉:“不是我不爱你,可是我做不到。离蔚是不可重复,我根本做不到。”

  “别哭了,陈明。”

  “陈明已经没有了,已经没有陈明了。”他哭着说:“周扬,我把什么都给了你,可还是不能给你幸福,我把命赔给你吧。”

  周扬在这一刻,听见一个轻微的声音,从自己的胸膛传来。

  那深处,原来一直,都藏着另一颗小小的心。

  这颗小小的心,就在刚刚,那短短的瞬间,碎了。

  第二十八章事业正如日中天的滕青研在凌晨两点,被几个浑身散发黑帮气息的男人“礼貌”地从自己舒适的大床上请下来,塞进了一辆高级轿车,魂不附体地带到了一个不曾去过的地方。

  “各位大哥,有话好好说,要钱你……你们吩咐一声。”滕青研抱着头发抖。他处事向来小心,商场上也从不敢作恶,靠着自己的本事慢慢打熬,一滴汗一滴血地熬出一个出头天。

  这样连只蚂蚁也不敢随便踩的谨慎,怎么也会有半夜三更被一群黑道大哥团团围住的遭遇?

  “滕董事长,你别怕,我们是有事相求。”长相在兄弟中算得上斯文的陈跃露出一点笑容,蹲下瞅着滕青研:“听说你是行内最厉害的高手,对于拯救电脑数据那玩意熟得很?”

  “会……会一点。”听了陈跃的口气,滕青研心里生出点希望,抬起头谦逊地说:“当然,恢复数据能否成功,往往要看具体情况。我们只能恢复,不能重造。”

  陈跃仔细打量他一下,仿佛鉴定了他不是在吹牛,“站起来吧,脚别发软,”拍拍他的肩膀,把他从地上拉起来:“跟我来。”

  他领着滕青研从众人中离开,上二楼,转到书房门口。陈跃在书房门口稍停,回头对滕青研低声说:“滕先生,我看你也是老实人。提醒你一句,进去之后,说话要字字真心,做事要处处小心,有一丝错,你会死的很痛苦。”

  滕青研瞧着厚重的木门,大概也猜到里面是什么样的人物,膝盖猛然发软,被陈跃早有准备地从侧一扶。

  “你本事大,才有资格见他。”陈跃笑了笑:“事情做好了,包你和你的公司从此好处不断。”

  他停止微笑,露出肃容,转向书房大门,挺了挺腰,小心地扣响房门。

  “进来吧。”一把很有力度的男声从里面传出来。

  陈跃打开房门,带着滕青研跨进房间。

  偌大的空间被笼罩在寂静、似乎暗藏危险的阴暗中,只有书桌前一盏小小的台灯,印出那男人高大身影的轮廓。

  “周先生,人带来了。”陈跃向后让了让,示意滕青研走前两步。他介绍着说:“滕青研,青研信息拯救有限公司董事长,他是行内公认的专家,也经常帮助政府整理受损的电脑资料。具体情况在这。”他跨前一步,把一份文件放在桌上。

  阴暗中,滕青研感觉自己被两道视线刺穿了。他正被人审视。

  “滕董事长,请不要惊慌,我不会伤害你。我想请你帮个忙。”犀利的目光收了回去,周扬低沉充满魄力的声音在书房中缓缓回旋:“我的电脑里有一份资料,不小心删除了,希望你可以帮我恢复。”他吩咐:“陈跃,开灯。”

  天花上的大灯“恪”地打开,房中顿时大放光明。

  滕青研终于看清楚身前的男人。挺拔的身形,剑一样直的浓眉,深沉得不见底的黑眸不时掠过一道精光。

  那锐利目光又向他轻轻扫来,他缩了缩身子。

  “滕董事长,就是这部电脑。”一部手提电脑被从保险柜里取出来,郑而重之地放在书桌上。“删除的文档,名字叫……”周扬顿了顿,从齿缝挤出两个字:“陈明。”

  他让开书桌前的位置,对滕青研说:“你请坐。”

  “不不,我站着就可以了。”滕青研连忙摇头:“让我先开机,看看情况。”他伸向电脑。

  一只充满力量的手,轻轻挡在他面前。

  修长的手指,指向书桌前的真皮办公椅。

  “坐下。”周扬清楚地说。

  滕青研乖乖坐下。

  “在你动手之前,把脑子里所有的杂念都排出去。我不允许任何出错。”周扬沉声说:“我直接按了删除键,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操作。电脑一直被严密保存在保险柜里,我可以保证它没有受到任何损伤。滕董事长,我不是电脑专才,但我知道这个文档是可以恢复的,对不对?”

草莓男孩 发表于 2009-2-7 06:51:20

滕青研被他的眼光压得简直挺不起腰。

  “这……”他的额头渗出细汗:“我必须亲自查看,才可以给你确定的答复。”他瞧瞧面前静静躺着的手提电脑,小心地看了看周扬。

  周扬沉默。他动了动手指,陈跃忙从后面递上一支香烟,并帮他点燃,又退回到一边。

  周扬用修长的指尖夹着香烟,低头看白色的曲线盈盈上舞,燃烧的烟草的香味溶入夜中。

  “动手吧。”他盯着掉在地上的一缕烟灰,发出命令。

  滕青研接通电源,打开手提电脑。手指接触键盘的刹那,他象以往那样立即精神抖擞起来。这是他的领域,他的世界,不管面对的是国家档案还是耗尽无数人心血的科学研究资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和他的指尖,还有那些沉睡的、即将被唤醒的数据。

  “系统没问题,硬盘备份软件也没问题。”滕青研说:“如果只是直接删除,那问题很简单。”他对周扬点了点头,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搜索硬盘是否有坏区。

  “硬盘状态很好。”他又说。

  “你肯定可以恢复?”

  “文件名是陈明?耳东陈?日月明?”滕青研一边说,一边迅速用键盘敲击出“陈明”这两个中文字。

  周扬站在他身边,看着电脑屏幕:“是。是一个文件夹。”

  他紧紧盯着滕青研的手指,那飞快的,凌乱而有似有节奏的敲击声轻轻扯动他的神经。他专注地看着,带着一种难以言语的期待和犹豫。

  房间中只有不间断的按键声。滕青研和电脑成了注视的中心,连陈跃也屏住呼吸,默默等待着。

  按键声遏然而止,突来的安静,象一颗小石头无声无息掉落在心上。

  “怎么样?”

  滕青研的身影有点僵硬,他转过上身,抬头看着身边的周扬。

  “恢复了?”周扬暗中抓紧椅子的扶手,低声问。

  “你直接对着这个文件夹按了删除键?”滕青研口气认真地问。

  “对。”

  “没有其他操作?”

  周扬毫不犹豫地说:“绝对没有。”

  滕青研吸了很大一口夜晚的清凉口气,让它们在肺部绕行一圈,又统统呼出去。

  “不可能。”他严肃地说:“我敢肯定,这是彻底的删除,而且是有专业技术的人删除的,一点痕迹也没有,这需要做很多专业处理。”

  “不可能。”周扬的神经紧绷起来,眼中闪过深邃的精光:“我删除后直接关闭了电脑,把它锁在保险柜里。没有人能接触到这台电脑,除了我……”他蓦然想起什么,声音硬生生地中断了,他的目光向四周扫了扫,然后定在陈跃处:“薇薇?”他不敢置信地吐出两个字。

  薇薇有保险柜密码。

  周扬僵在当场。

  滕青研关闭了电脑,沉重的气压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指尖离开键盘,他怯懦小心的个性又回来了。周扬的脸色黑得怕人,滕青研离开椅子,尽量把自己藏在某个角落,压根不敢作声。

  陈跃担忧地移前一点,小声地问:“周先生?”

  周扬动了动,仿佛石化的人重新活过来,多了无法摆脱的沉滞。

  “你们都出去。”他用几乎让人听不见的低声吩咐。

  陈跃点点头,带着滕青研离开。

  周扬叫住陈跃:“把薇薇叫过来。”他无言地坐回椅上,让椅子承受所有的重量。

  好重。

  希望的弦崩了,风筝飞了。

  那根原本可以撑着另一个世界的无形竿子,断了。

  整个世界压下来。

  好重。

  不能动第二十九章薇薇没有逃避,她来了。

  轻轻地推开门,用像鬼魅一样轻的脚步,无声无息跨进书房。

  “周大哥,你找我。”晶亮的眸子,往周扬书桌的电脑上扫了一眼。

  周扬从椅子上抬头,目光沉得象散不开的乌云。

  “薇薇,你说。”空洞的声音中藏着掩藏不住的压抑。

  薇薇无动于衷:“说什么?”

  “说什么?”周扬的唇边勾起一丝令人心寒的笑,他缓缓站起来,高大的身躯给房间增加了可怕的压力。指着桌上的电脑,平静地问:“你心里很清楚我问的是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薇薇,你说。”

  薇薇的脸白得象纸一样,但却没有露出一丝惊惶,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下定决心的坚毅。她的目光转到电脑上面,又慢慢地,从电脑转回到周扬脸上。

  她与周扬对视。

  “周大哥,”不凌厉的目光,清澈得象山泉一样的眸子。薇薇对上周扬即将爆发的深邃目光,用她独有的清晰的嗓音,用很轻的声音问:“你变心了吗?”

  就象一支速度过快,几乎看不见来处的银箭,无声无息刺穿了周扬。

  周扬猝不及防,几乎要退后一步,才能牢牢站稳。

  “你胡说什么?”他按捺着低吼,如负伤的猛兽。

  薇薇仍站在那里,娇小的身躯,清澈的眸子:“你变心了吗?”

  “闭嘴!”周扬把自己从负伤的冰冷中抽身出来,他经历过许多,并不想薇薇料想那样容易被击垮。“薇薇,备份在哪里?”他抬头,盯着薇薇。

  “什么备份?没有备份。”

  周扬毫不放松地盯着她,仿佛能把她活生生看穿:“你不可能真的删除陈明的档案。一定有备份。”

  “陈明?”薇薇迎着周扬严肃的目光,忽然轻轻笑起来:“这世上没有陈明,从来就没有。只有离蔚,只有我哥哥。”

  她的样子令周扬也有点愕然。周扬甚至不敢再继续下去,薇薇快崩溃了,他不能这样对待离蔚最宝贝的妹妹,她比他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薇薇……”周扬缓缓走上去。太多问题要处理,每个问题都让他心头的血潺潺直流。他不能光顾着陈明,这个想法让他的心脏难以忍受地疼痛起来。

  他向薇薇伸手,离蔚离开的两年,薇薇几乎已经成为了他自己的亲妹妹,他无法忍受薇薇受到伤害。

  “周大哥。”周扬伸手的瞬间,薇薇的眼圈已经红了,如堤坝裂开一道细微的小口,洪水便随即排山倒海地涌来。她扑进周扬的怀抱,忍不住嘤嘤地哭起来:“你还是喜欢哥哥的,对吧?”

  “对。”周扬毫不犹豫地回答着,用粗糙的手掌安抚薇薇。

  “你不会变心,对不对?”

  “对。”周扬痛苦地闭上眼睛。

  薇薇一边哭着,一边问:“你生我的气吗?”

  “怎么会?”

  “周大哥……”

  “嗯?”

  “你要好好对我的哥哥。”薇薇在他怀里抬起头,仰望着他。

  周扬顿了一会,但他很快就想明白了。他点头:“我会好好对他。很晚了,去睡吧。”

  他拍拍薇薇的肩膀,亲自将薇薇送回房间,让薇薇躺上床,为她细心地掖好被子。

  啪。

  关上灯,投入房间的月光当了主角。周扬拉开床边的椅子,坐下,无声端详着薇薇的脸。

  血缘非常奇妙。

  象离蔚和薇薇,总在不知不觉中,散发属于同一种本质的气息。

  这种气息,几乎让周扬怀疑起来。究竟作出这件事的是薇薇本人,还是天上的离蔚。

  这是离蔚的意愿?

  他静静地、充满耐心地看着薇薇入睡,有那么刹那,一个错觉闯入他的脑海,也许坐在这里看着薇薇的并不是他,而是离蔚。他想象着离蔚英俊帅气的模样,活生生的离蔚,就坐在床边,面上透着嫌麻烦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实际上又挺心甘情愿地守着妹妹入睡。

  周扬的心,在触及这个错觉的时候骤然刺痛起来。

  痛楚那么强烈,甚至周扬这个身经百战的人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抵挡。他学着陈明的模样,将五指放在心脏处,用尽力气拽着上面的衣料,尝试着把身体蜷缩起来。

  离蔚,离蔚,我的离蔚……

  他的笑容、他唇角边的漫不经心、他眉眼上的挑逗魅惑、他的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都让人通彻心扉。

  没有人想到,周扬这位天子骄子,会在深夜蜷缩着身体抵抗无法接受的心痛。

  他的爱在体内灼热地烧着五脏六腑,却没有任何宣泄的渠道。

  我做得还不够吗?

  我爱得还不深吗?

  告诉我,怎么样才能让你幸福?

  那么深沉的爱,激荡在体内,就象无时无刻不沸腾的熔岩,无处可去,只能任由它烧毁自己。

  那是离蔚强加给他的,也是他所强加给陈明的痛苦。

  他选择了自欺,陈明却被迫为了他的一己之私,选择了另一条更痛苦的路。

  这一刻,他刻骨铭心地体会到陈明的绝望和无助。

  周扬痛苦地蜷缩着身体,但身体收缩到极限时,他低吼一声,整个身体舒展开来,从椅子上站起来,打开房门,朗朗跄跄地离开了薇薇的房间。

  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床上紧闭的眼睛睁开,在黑暗中闪着难以琢磨的光芒。

  “光头,是我。帮我一个忙好吗?”薇薇把床边的手机拿来,拨了号码,每一个字都异常清晰地说道:“如果周大哥派人查陈明的来历,立即告诉我。”

  安静的主人房,大门忽然被猛力打开。

  陈明睁开眼睛,手肘撑着从床上直起上身。周扬的身影跳进眼帘。他冷漠地看了周扬一眼,别过脸,打算继续躺下睡觉。

  周扬却蓦然大步走过来,抓着他的肩膀。

  “我决定了。”周扬沉毅的声音在屋中回响,喘息着说:“我要把你的资料找回来。”

  陈明愣了一下,看着周扬。

  周扬俯身,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端详月光下熟悉的轮廓:“要寻找一个人的身份资料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难,以我的能力,只要给我一点时间,完全可以做到。”

  陈明简直要失去说话的能力了,仿佛看着世界被摧毁,而另一个充满生机的地球又从另一面浮现。

  周扬……

  心里只有离蔚的周扬,把他看得比一把枯骨都不如的周扬,肯为他做这件事?

  “到了现在,为什么又这样做?”他用了很大的努力才把这句话完整说出来。

  “因为你说得对。”周扬坐在床边,拉过陈明,紧紧地拥抱他,轻柔地吻上他的唇。

  陈明如在梦中,承受着周扬过于温柔的吻,一切都是不切实际的梦,但他实在缺乏亲手把他打碎的勇气。

  酥麻的感觉从唇上传来,一点一点加深,浸透了周扬的味道。

  他听见周扬的声音。

  “你说得对,我不能这样对你。”

  周扬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已经让他心上经历许多磨难而结成的坚冰,融化了一半。

  我不能这样对你。

  晶莹的眼泪,从陈明的睫毛上,轻轻滚落下来。

  不能动第三十章两颗同样冷硬的心一旦稍有融化,事情便越来越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起来。

  身边的一切渐渐变得美好而珍贵。周扬在清晨鸟儿的鸣叫声中看着怀中的陈明缓缓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陈明醒来后的第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俊美得令人感动。

  “早。”

  带着一丝羞涩地用单字打着招呼,仿佛阴沉的冬天已经远去,而春光明媚得让人无法不忽略过去发生的一切。

  周扬言而有信,迅速把陈跃召到书房指示了查找陈明资料的事。

  “不惜代价地去做。”周扬斩钉截铁地下了命令。

  他在书房处理了一个上午的帮派事务,尽力把薇薇排除在脑海之外。可他无法排除离蔚,离蔚仿佛近在咫尺,周扬总感觉抬头就能看见他。

  周扬抬头。

  离蔚不在面前,打开房门的是陈明。现在他可以轻易地分出离蔚和陈明,他们有相同的眼睛、相同的鼻梁和唇、相同的倔强神态,但周扬还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将他们区分出来。

  “我来……”陈明站在房门前,对昨晚惊喜而形成的新形势并不适应,显得有点手足无措:“我来谢谢你。”

  周扬坐在椅子上,深深地凝视着他。

  他们只隔了一个书房的距离,这距离却似乎可以无限收缩或延长,分不清彼此究竟是正贴着肌肤还是隔着天涯。

  陈明借关上门的动作避开周扬的注视,思索了一会,认真地问:“你说的是真?”

  周扬扬眉。

  陈明解释:“你会帮我找回我的过去,是真的吗?”

  周扬注意到,陈明谨慎地站在房门处,他不得不怀疑但又情不自禁相信的模样,令周扬觉得肋骨猛然发紧。

  “真的。”

  陈明舒了一口气,走近了两步,坐在书房的沙发上。

  低着头,又斟酌了很久,才问:“你会放我走?”视线下垂,一直不曾抬向周扬那方向。

  气氛骤然冷下来。

  周扬感觉呼吸不畅。他盯着陈明,不想回答“是”,也不想回答“不是”。难得的柔和气氛将被破坏,这种认知叫周扬心情大坏。

  总是这样!

  他克制着自己,不向陈明恶狠狠地说任何一个字。

草莓男孩 发表于 2009-2-7 06:51:38

  过了很久,等他积攒了足够的自控力,周扬才站起来,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端详着陈明。他不想破坏难得的一点点进展,他竭尽全力控制自己,想让事情朝着柔和一点的方向发展,可当他挑起陈明的下巴,指尖触摸到熟悉的滑腻肌肤,感受到属于陈明的热度时,周扬忍不住半跪下来,将陈明猛然按进自己的怀中。

  周扬的胸膛遮挡了所有的光芒,眼前骤然黑暗,陈明吃了一惊,很快镇定下来。

  “我们之间,已经够糟糕了……”周扬的气息吐在他的耳廓里,周扬的臂膀勒得他胸口发疼。

  陈明放松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给了周扬一个多残忍的问题。不但对周扬残忍,对自己又何尝仁慈?

  他闭上眼睛,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周扬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周扬给了他最好的答案。为了这个答案,陈明几乎有泫然泪下的感觉。他忍着眼眶里微冒的热气,低声问:“头很晕,我可以在这里小睡一会吗?”

  周扬僵硬了一会,随即把他从怀里释放出来,盯着他。

  陈明从他眼中,看见一种可以称之为惊喜的东西。那么微弱,却又那么令人感动。

  他躺下去,舒舒服服地睡在沙发上。在这里他曾拥有许多美好的回忆,他和周扬最美好的回忆几乎就在这里,周扬为他唱着走调的歌,夕阳从窗户撒进来,象金子一样铺了一地。

  周扬舍不得走开似的,低头看他:“不是头晕吗?怎么还不闭上眼睛?”

  “周扬,”陈明睁着眼睛,仰视头顶上英俊刚毅的脸,痴痴地叹息:“没想到我们还有这样一天。”

  周扬握住他细细的手指,紧紧捏着。

  这一瞬间,陈明觉得人世间的语言已经失去了作用。周扬的目光那么直接、深沉而炙热,把该说的都说了,把说不出来的也都一一表达了。

  我不能给你承诺。

  我无法忘记离蔚。

  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真的爱上你。

  但我,舍不得你。

  陈明坚信自己的绎释没有丝毫错误,他苦心等待,曾经以为永不可发生的现在唾手可得,爱情竟是那么不可思议得过分,不可言喻得过分。

  没有发生什么,只是一个眼神的交流,眼泪已经涌眶而出,象止不住的清泉。

  周扬皱眉:“怎么了?”

  他俯身,被陈明猛然立起上身,紧紧地抱住。

  “再爱我一次,我只要一次。”陈明的双臂都在颤抖,浑身都在颤抖,声音却低而轻微:“放过离蔚,放过我,放过你自己。我们可以相爱一次的,相信我,周扬。”

  周扬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他被灼热的爱的熔岩包围,陈明的双臂用尽全力拥抱着他,让他的血也沸腾起来,让他以为死掉的心、腐烂掉的心、被凝成化石的心,轻微地感觉到复苏的刺痛。

  铃……

  电话铃在他作出答复前不识趣得响起,象冥冥中的离蔚给他一个伤痛欲绝的警告。周扬从云雾顶端重重摔下来,惊出一身冷汗。

  他松开陈明,快步走到书桌前,接起电话。

  “我是周扬。”

  “周大哥,是我。”电话里传来薇薇的声音。

  “哦。”周扬瞥一眼陈明。

  周扬的抽身给了他一个信号,他显然也已经从刚才不切实际的激情中醒来,神色落寞地坐在沙发上,低着头,不知在看着什么。

  “我想和你商量一下,”薇薇平静地,带着商量的口气:“周大哥,让哥哥入土为安吧。”

  周扬没有回答,胸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让他说不出话来。

  “周大哥,我希望哥哥可以好好的安息。”

  听着薇薇的声音,周扬很久才沉重地开口:“我会亲自处理的。”

  他放下电话,有点紧张地看向沙发,生怕坐在那里的人会忽然消失,从此只残留一丝若隐若现的气息。

  “给我一点时间。”他走到陈明面前,沉声说:“我只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和平衡。”

  “我明白。”陈明毫不迟疑地表示了理解。他点头,直视周扬的眼睛深处:“我明白,真的,周扬。”

  周扬单膝跪下,对着陈明保证:“所有的事都会好转。”

  “是的。”陈明苦笑:“还能怎么糟糕呢?”

  他的头还在晕,因此情不自禁地前倾。令人高兴的是,周扬及时把自己的胸膛送了上来。

  “不管你找不找得到我的过去,我都会很感激。”陈明告诉周扬:“你的这份心意,对我来说,比整个世界还奢侈。”

  他用低低的声音问:“周扬,我并不是一无是处,对吗?”
“我从没说过你一无是处。”

  “就算有……”陈明说:“我也已经忘记了。”

  忘却,有时候是最好的良药。

  不能动第三十一章忘记离蔚是不可能的事,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忘记离蔚。

  周扬深深明白这点。

  他只是明白,将伤害转嫁给陈明,并不是好的方法。不但无效,而且伤痛更甚。

  每夜他总会醒来两三次,被椎心的痛唤醒过来,清醒地明白离蔚已经离开了他,也清醒地看见身边沉睡的陈明,有一张英俊的脸和坚毅的灵魂。

  伤痛尚在,周扬要着手办两件事。让陈明找回自我,让离蔚安息。

  陈明的资料派了陈跃负责,离蔚的入土,则由周扬亲自主持。

  “你干脆挖个洞,直接把我埋在爱尔兰的牧场。”这是离蔚当年吵架时的口头禅之一。

  离蔚是个无法无天的人,仿佛他的存在就是世界的存在,而世界存在他绝不会灭亡,从他身上不可能找到一丝忧伤,当然,他也从不曾预想过自己的死亡。

  这句话,是他所有的说过的话中,稍微能说明他希望自己安葬地点的。

  周扬深深记得,他在爱尔兰牧场里放马狂奔,惊起远边林鸟的嚣张笑声。

  枯骨,周扬现在唯一拥有的离蔚的身上物。周扬选择爱尔兰牧场,离蔚曾经挥汗驰骋的优美之地,埋葬心爱的人。

  入土为安是薇薇一直要求的,她却无法面对最后的诀别,临上飞机的一刻,薇薇病倒了。为了不让薇薇受到更大刺激,周扬坚决拒绝薇薇登机的要求,把薇薇留在总部。

  周扬带着离蔚的骨灰,独自飞往爱尔兰。

  临行前,周扬和陈明告别。

  “我会在那里呆上两三天。”

  “我明白。”陈明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

  沉默全程充当了主角,在沉默下,是拼命压抑的激情和不舍。周扬和陈明都不约而同地渴望离别前的拥抱和亲吻,他们那么需要彼此安慰、彼此鼓励着面对眼前的痛苦,感受对方的体温,和唯恐随风消逝的爱,但离蔚的入土为安过于沉重,一个骨灰盒横在两人之间。

  虽只余一搓灰,却足以使世界灰沉。

  没有周扬的主人套间显得空荡荡,象陈明的心一样毫无着落。

  骨灰可以被安葬,但离蔚却不可能从此失去魔力,他如今,正式被供奉在周扬的心里。

  但周扬不也渐渐挣扎出来了吗?陈明倚着窗台,眸中闪烁一丝微弱的希望。

  周扬在改变,他能感觉到的。周扬已经给出了行动,他愿意找回陈明的过去,他承认陈明的存在,他承认陈明也是一个独立的人。

  这战打得惨烈无比,战果来之不易。

  “哥哥。”

  陈明转头,看见脸色苍白的薇薇。他从窗台上转过身来:“病好点了吗?医生说了,要在床上躺几天才行。”

  薇薇无所谓地摇头,找个椅子坐下,欲言又止。

  “有事找我?”

  薇薇别过脸,非常踌躇。

  陈明坐下来,耐心地等待她开口。

  薇薇似乎正在挣扎的边缘,大眼睛中不时闪动激动的光芒,过了很久,才猛然咬住下唇,看着陈明说:“我要和你做一笔交易。”语气坚决。

  陈明不解:“交易?”

  “对,就是这个。陈明,家中兄妹两人,妹妹名叫陈少蔷,1982年生……”薇薇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磁盘,脸上既兴奋又小心:“陈明所有的过去。”

  这确实是他的资料,一点不错,和当日洛辛告诉他的一样。

  陈明惊讶地问:“周扬真的找到了我的资料?”

  “不。”薇薇摇头:“这是从周大哥带回来的手提电脑上还原的。我手上的,是最后一份备份,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把它给你。”

  陈明的心开始往下沉,不祥之兆在心头咋现。他没有问薇薇有什么条件,而是问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最后一份备份,会在你手里?”

  薇薇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他,紧抿着嘴。

  陈明几乎要被这种折磨似的沉默弄疯了,心中接踵而来的假设让他越发恐惧,他跨前一步,用力抓住薇薇的双肩:“告诉我,薇薇,告诉我!”

  “电脑上名字叫陈明的档案,只要抢救得当,是可以还原的。”

  “档案,一直都在电脑里?”陈明的眼眶缓缓睁大,到了极点。

  他屏住呼吸,看着薇薇的唇缓缓张开。

  “但是现在的电脑上,什么都没有了。周大哥叫人把它彻底删除了。”薇薇清晰地,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唯恐陈明听不明白似的,特意说得很慢:“就在今天上午,周大哥离开之前,在书房把档案彻底删除了,一丝也不留下。我亲眼看见的。”

  她看着陈明的脸变成死灰色,看着陈明蕴着水气的眸子渐渐被绝望沾染,举起手上的磁盘:“但是周大哥不知道,我事先偷偷打开保险箱,复制了一份备份文件。只要你答应我的条件,我就把它送给你。”

  陈明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

  他的身体僵硬,丝毫无法挪动。

  心是冷的,血是冷的,如同地面忽然裂开,将他陷入了十八层地狱,那是最寒冷,最令人绝望的一层。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艰难地开口,艰难地摇头,简单的动作此刻对于他来说难于登天,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他就是这样做的,我亲眼看见。”薇薇斩钉截铁地回答。

  “不,”陈明用尽了力气摇头,似乎这样就可以拒绝发生的一切。“他答应帮我找回过去,他答应过的!”他红着眼睛,朝薇薇低吼。

  薇薇反问:“那他为什么不直接把电脑上的文件给你?要从电脑硬盘上找回一份经过简单删除操作的文件,随便找一个电脑修复专家来就可以了。他为什么不这样做?他为什么要骗你?”

草莓男孩 发表于 2009-2-7 06:51:58

“他为什么要骗我?”陈明失魂落魄地喃喃。他不是电脑专家,但他知道确实有一种电脑修复的职业,可以将电脑里失去的文件找回来。为什么周扬不这样做?

  他痛苦地跪倒,把头抵在柔软的被子上。

  上面还有周扬的气味,周扬临走时深沉的目光却在哪里?

  “他为什么要骗我?”陈明绝望地问。

  薇薇蹲在他身边,轻声告诉他答案:“因为他要稳住你。你没有让他满意,你扮得太糟糕,周大哥说,他要重新塑造一个更象哥哥的人,他正在找最好的洗脑专家,等他找到了……”

  薇薇的话还没有说完,陈明已经剧烈地战栗起来。他抬头,用看蛇蝎似的目光瞪着薇薇:“不,不会的。”他急促地说:“他不可以这样对我。”

  “他可以。”

  电光火石间,时空重叠起来,象回到洛辛未死的当日。

  同样的房间,同样的床,同样是温存过后,妄想着甜美从此都属于他。

  幻想被洛辛的一通电话,还有离蔚的几根枯骨打破。

  他跪在地上,对周扬苦苦哀求,直到周扬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洛辛的要求。

  他就是跪在这里,用微不可闻的低声说:“你不能这样对我”

  周扬居高临下,答了他三个字:“我可以。”

  一切恍如就在眼前。

  陈明苦笑,他曾被这样地背叛,这样地对待,这样的折磨,为什么到了今天,仍相信一个不可触及的梦想。

  他的尊严和深爱,仍比不上一个离蔚的笑容,一把离蔚的枯骨,一个离蔚的冒牌货。

  从来不曾比得上。

  双膝都在颤抖,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他被层层残忍的罗网束在其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不信我吗?”薇薇拿着那张磁盘,小心翼翼地靠近。

  陈明死死闭着禁止不住热流的眼睛,猛然张开,沉声说:“我信。”

  不能不叹,不能不悲,不能不苦笑。周扬对他的爱,比不上一抹属于离蔚的尘埃;他与周扬彼此的信任,又何尝经得过一点推敲。

  凭什么信任?凭什么心疼?凭什么以为希望会无缘无故闪烁?

  不错,周扬会这样对他。

  他可以,他可以,他可以的!

  他爱的只是离蔚,疼惜的只是离蔚,想要的,也只不过是离蔚。

  否则,当初不会狠心按下删除,让世界在他双眸前崩溃。

  “他一直留着这份档案,直到今天……”陈明失神地低语。

  是啊,凭周扬的本事,怎会想不到电脑文档可以修复,怎会找不来一个电脑专家?可怜他痴痴等着盼望着,自己的过去和将来,浑然不知周扬随意一指,一切已经烟消云灭。

  再深的爱,再伟大的牺牲又能怎样?

  不能容忍,怎么容忍,不不不,我不要再忍受了!

  一丝决断从陈明的眸中掠过,他愤然抬头,死死盯着薇薇手中的磁盘。

  他要逃开,远远地逃开,永远地逃开,逃开有周扬的世界,逃开有离蔚的世界,回到属于陈明的地方。

  那是他的过去,他的世界,他的亲人。

  陈明,你并非一无所有。

  他问:“你有什么条件?”

  薇薇的眼眸透出惊喜:“你肯交易?”

  “把磁盘给我。”

  薇薇骤然缩手,把磁盘宝贝似的藏在口袋里,按着口袋:“只要达成我的心愿,立即把磁盘给你。条件很简单,你要带我去大兴安岭去。”

  “大兴安岭?”中国面积巨大的森林。

  “就是大兴安岭。”薇薇带着回忆的表情,露出一丝憧憬的微笑:“哥哥曾经答应过我,会带我去大兴安岭。如果你能替他实现这个心愿,我就把你的过去还给你。”她看向陈明:“让你离得周大哥远远的。”

  陈明沉默着低头。

  离开,离得周扬远远的,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恩赐。

  既然周扬已经有勇气让离蔚入土为安,既然周扬可以想到寻找洗脑专家,重新至少一个温驯听话的离蔚,那么,他已不是唯一可以给周扬安慰的那个人了。

  受够了,真受够了。

  不生不死的折腾,没完没了的爱恨。

  这所有,本来就不该有他的一份。

  薇薇谨慎地等待,看着陈明考虑,最后毅然抬头:“一言为定。”

  “太好了!”一丝真心的欣喜,从薇薇唇边勾起:“今天晚上我们就离开总部。别担心,哥哥分布在各地的人手都被我悄悄召集回来了,他们会帮忙的。”

  陈明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坐到床边,触手的丝被柔顺软滑,对面的浴室内,盛满了虚假的欢乐和荒唐时光。

  今晚,他将与这一切,诀别。

  不能动第三十二章没有太多时间诀别,脑海中回忆过去的一切,仿佛只需要现实中一秒的时间。逃离过程无惊无险,也许周扬离开时并没有想到陈明会离开。

  即使陈明自己,也不曾料到分别会来得如此之快。

  “机票已经准备好了。”

  趁着夜色从后门离开总部,黑色的小货车早已停在那里接应。陈明上车后,薇薇挤了上来,身边的大背包装满了东西。薇薇高兴地笑着,活象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还朝陈明挤了挤眼:“怎样,我的筹划能力不错吧?别看我们走得轻松,不知道小白脸他们在里面花了多少功夫呢。等周大哥回来,小白脸他们有得受了。”

  陈明刚想开口,薇薇又抢着道:“别担心,再生气周大哥也不会真把他们怎样的。这次他们可是拼了命的帮你哦,光头自告奋勇开车送我们去机场。”

  “呸!”前面传来重重的不屑声。

  陈明转头看去,驾驶座上光头的后脑勺闪闪发亮。

  “奶奶的小娘们,你少给我胡吹。老子可不想和这冒牌货打交道。”光头粗声粗气,毫不掩饰自己的恼火:“早弄走早清净,看他在老子面前晃来晃去,迟早一枪毙了他。”

  听着光头毫不客气的话,薇薇象被惹恼的猫一样竖起了毛,扯高了嗓子:“死光头你给我闭嘴!我哥要陪我去大兴安岭玩呢!他要生气了我和你没完!”

  他们早就为这个问题吵过几次,薇薇的臭脾气足以和离蔚媲美,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动,光头只能投降,闷哼一声:“这小妞疯了。”闭上嘴巴,继续开车。

  薇薇对付了光头,露出笑脸,转头看沉默的陈明:“哥,在想什么呢?”

  这一声“哥”喊得又轻又软,陈明的心似乎被什么重重戳了一下,猛然抬起眼皮,看着薇薇。

  “怎么了?”薇薇问。

  “没什么。我只是……担心周扬会追上来。”

  心不听使唤地,让脑海中出现卧室的图像。空荡荡的卧室,收拾干净的床,一副人去楼空的景象。周扬看见时,会生气还是愕然。

  也许除了生气和愕然外,还会有一丝因为离蔚而来的伤心。

  他失去了一个复制品。

  假护照制作得非常精美,脸色黑得象锅底的光头将他们送上飞机,一直没有正眼看过陈明一下。

  离开前,光头狠狠拍了薇薇的肩膀:“小妞,这回就让你一次。什么大兴安岭,什么心愿的,随便你。娘们就是娘们,明知道是假的还要当真货使。”口气无奈中带着宠溺。

  陈明就站在跟前,提着薇薇的大背包,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两人上了飞机,薇薇显得兴致勃勃,拿出薄薄的大兴安岭介绍书籍低头看,一口气看完了,开始和陈明谈她大背包里准备的各种露营用的东西。

  “军刀,一定要带军刀。军刀很好用,森林里面有很多草和树枝,开路就需要用军刀,而且还要很锋利的那种。”

  薇薇眉飞色舞,看起来这个行程对她充满了吸引力。陈明一直沉默着,离开过于仓猝,在飞行中,分别的真正滋味才一点一点渗入心肺。

  他不争气地察觉自己情不自禁想起总部,宛如永远不会再踏足那里一般,不可抑制地想念起那里的每一个摆设,每一处景致,甚至浴室蒸腾的水汽。

  不错,永远不会再踏足了。

  “哥?”

  陈明回过神,不大有光彩的眸子瞅了薇薇一眼:“薇薇,磁盘……”

  “带了。”提起这个,薇薇没了刚才兴致勃勃的表情,扬扬下巴:“在我背包里。”紧接着赶紧添了一句,“你记着答应过我什么。陪我去了大兴安岭,我才把那个给你。”

  “我记得,你放心。”

  薇薇忽然安静下来,低着头,好一会,用脚尖踢着前面的椅子底,轻声问:“你有没有真的把我当成你妹妹过?”

  陈明愣了一下。

  “有的。”他老实地说。

  薇薇霍然抬头,盯着他眼睛深处,仿佛要瞧出他的破绽,到了最后,叹了一口气:“休息吧,爬山会很累。”陈明看惯她活蹦乱跳的模样,现在听她叹气,满腔都是落寞。

  两人于是都不说话,闭上眼睛,挨在椅背上,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下了飞机,还需要坐车。车也是安排好的,开始公路还算平畅,到后面变得颠颠簸簸,远远看着那一大团深绿到了眼前,陈明和薇薇都知道这已经是森林边缘。

  车不能继续前进,必须在这里折回。

  陈明看了一下介绍手册:“这条不是常用的登山路线。”

  “那些旅游路线到处都是人,有什么好玩的?大兴安岭是冒险的地方。”薇薇不屑地哼了一声,把背包背上,往远处瞧。

  森林的边缘也很美丽,浅草区在夕阳下仿佛一片绿色的点缀着珍珠的海洋。

  “我们今天晚上在这里露营。”薇薇笑起来,欢快地迈开步子。

  陈明有点无可奈何,背着行李跟在后面。

  薇薇准备了不少东西,帐篷塞在陈明的行李里。

  晚上架起帐篷,点燃篝火,在夜风中隔着火光,仰头看郁郁葱葱的茂林,连陈明也觉得这样旅行一次是个不错的主意。

  至少新鲜的空气和即将到来的攀山涉水,会让他没有太多时间想起周扬。

  “这是什么?”

  “求生用的紧急信号灯,这样打开,会很吵。”薇薇边解释,边按下开关。

  呜哔~呜哔~!呜哔~呜哔~!

  血红的灯旋转着闪烁,过强的亮度印红了帐篷附近大片的草地。宁静的夜空顿时被尖利的鸣叫声打破,喧腾得让人无法忍受。

  两人的耳膜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我的妈呀!”薇薇吐吐舌头,赶紧把它关了。

  四周顿时又沉寂下来,不过他们耳中似乎还残留着嗡嗡的声音。

  薇薇嘿嘿笑起来,又有点得意:“特意买最贵的,叫起来果然够响。求救的时候,当然越引人注意越好。”

  陈明拿她没办法,只管看着篝火,加点柴。坐在火边发呆,手忽然被一个软软暖暖的东西碰着,他回头看过去。

  薇薇牵着他的手,挨着他坐下,目光直直地瞪着火光,轻声问:“哥,你还记得吗?你答应过要带我去大兴安岭的。”

  陈明刚想开口,薇薇又说:“你老说话不算数,认识了周大哥,就只和他黏在一起。有异性没人性……”

  陈明见她盯着火光,心中一动,知道她并不是和自己说话,暗中叹了口气,很不是滋味。

  算了,就算帮她了结一个心愿。拿回磁盘,做回自己,从此和离蔚周扬都没关系。

  打算回帐篷去睡觉,手却被薇薇紧紧牵着。薇薇抓得很紧,陈明轻轻挣了挣,无法挣脱,从旁看薇薇被火光熏红的脸蛋,又觉得她可怜。

  他放弃了回去帐篷睡觉的打算,继续默默坐在薇薇身边。

  两人对着火光发呆。柴火渐渐烧尽,篝火也快熄了,剩余着一点点带红星的灰烬散发热气。

  “你也会好好疼你妹妹吧?”

  薇薇的声音很低,陈明以为她在自言自语,见她抬头,才知道她是在问自己:“啊?……我会。”

草莓男孩 发表于 2009-2-7 06:52:20

 自己的妹妹……

  他想象不出自己的妹妹长成什么样,无论怎么想,都是薇薇的样子。自己的妹妹,他也有自己的妹妹,还有自己的家。

  属于他自己的,不属于离蔚。

  薇薇听了他的答复,忽然狠狠摔开他的手。陈明愕然地看着她,薇薇又猛地抓起他的手,在虎口上用力咬了一口。

  “啊!你干什么?”陈明疼得叫起来。

  确实很疼,牙印里渗出鲜血,延着牙印迅速积成一个小圈。

  薇薇尝到血的味道,才放开他的手,站起来低头看着他:“为什么我的哥哥死了,别人的哥哥还活着?”

  只是一小会的功夫,就似乎失去了控制自己的能力。

  那么那么多的不甘心,已经塞满了,无法压抑。

  “为什么?世上那么多人,为什么死的那个要是我哥?”

  她问得力竭声嘶,声音划破天际的时候,眼泪滴下,落在草地上。

  陈明听着她责问,看着她哭泣。月色下,远山阴影沉沉,他知道这些责问和哭泣无法帮她释放心中的悲伤。

  他无法帮她。

  陈明抬头,内疚地看着她:“对不起。”

  薇薇怔了一下,她的目光不再那么悲愤不平,只是多了一种快心碎的绝望。她跪下来,用双臂紧紧拥抱陈明。

  “你知道吗,我哥很爱周大哥,很爱很爱。”她在陈明耳边轻轻哭着:“他真的很爱周大哥。”

  “我知道。”

  “周大哥,他也很爱我哥。”薇薇哭着,反反复复:“他说过,一辈子只爱我哥一个。”

  “薇薇,别哭了。”

  “一辈子,是一辈子……”

  陈明静静听着,他感觉自己也快被绝望拉下深渊了。

  路程在第二天的清晨正式开始。薇薇从帐篷里出来的时候,仿佛已经忘记了所有不愉快的事。

  “哥,我们要出发啦!”

  陈明收拾了帐篷,跟她一起上路。

  景色很美,从森林边缘往里走,没有人为破坏的自然原来如此美丽。郁郁葱葱的林木就在头顶,抬头看去,才发现山峦的伟大壮观。

  薇薇一路上都不断喊着“哥”。

  “哥,帮我照相。”

  “哥,看这边,这是什么花?”

  “薇薇别乱碰,森林里很多东西是不能乱碰的。”陈明一边大喊,一边手忙脚乱的翻手上的《野外生存大全》,查植物那栏:“哦,可以碰,没毒没刺的。”

  “那我可以摘啦?”

  “可以。”

  薇薇高兴地把花摘来了,要求陈明帮她戴在头上。

  “要戴得漂亮哦。”

  “知道了。”

  陈明把沉重的行李包从背上暂时放下来。薇薇侧着头,静静等待他把花插上去。天空有着清澈的颜色,蓝和白相间,如一副不曾被玷染的新画。

  这真是美景,画里的薇薇很美。陈明猜想自己在画中的表情也应该是平和愉快的。这一刻,他宁愿把自己想象成离蔚,正在宠溺着自己的妹妹。

  虽然是假相,但薇薇没有做错。因为这一切那么美,令人无法舍弃。

  渐渐深入,森林的原始面貌逐步露出来,树木比城市中长得高多了,毕竟这里没有污染和人类的破坏。

  林中可以听见薇薇银铃似的笑声:“看啊,这才叫参天大树嘛。”树很高,要努力仰头才能看到树梢。

  静静矗立在这里,享受阳光和雨水不知多少年,如今才换来女孩儿一声惊喜的赞叹。

  虽然是个好天气,但茂密的枝叶遮挡了阳光。林中雾气氤氲,光线当然不大充足,这种探险般的气氛使薇薇更兴致勃勃,她甚至渴望发现传说中的千年人参。

  “哥说过的,去大兴安岭一定要带红绳,因为发现千年人参的话,要用红绳绑住茎才可以挖,不然人参会跑掉。”她竟然真的从背包里掏出一条红绳。

  离蔚一定也是充满幻想的人。

  陈明摇头苦笑,但不可否认,他的兴致也已经被挑起。美丽的大自然给予他意想不到的好心情,如果让一次美好的旅行成为与周扬的结局,也算不幸中的大幸。

  薇薇有丰富的冒险精神,虽然一整天的搜索都没有发现千年人参,甚至连次一级的药材也没有,但她尖叫着用瑞士军刀刺中了一条差点垂到她面前的毛毛虫。

  当遇到小蛇或者是蜘蛛时,陈明只好硬着头皮出马。

  上帝保佑,他们并没有遇上太恐怖的动物,电影中经常露脸的鳄鱼老虎巨蟒等暂时还乖乖呆在它们应该呆的地方,没有出来吓唬这两个外来者。

  第三十三章连续两天的行程都没有看见其他人,陈明相信他们进入了人迹罕至的森林深处,向薇薇提出不要再深入。

  薇薇大不以为然:“怕什么,我们有指南针,求生手册,干粮,罐头,还有这个……”

  她取下背包,在里面翻了半天,竟然掏出一把银色的手枪,炫耀着说:“老虎过来就打死它。”

  陈明吓了一跳,连忙按住她到处乱瞄的枪:“你怎么弄来的?”

  “早叫人准备好了,一下飞机,就在车上塞给我。怎么样,我的人脉还不错吧?”薇薇挤挤眼睛。

  陈明再三要求之下,薇薇终于把手枪收回了背包。但她坚持要深入森林,并且指责陈明耍赖,说话不算话。

  无法否认前途未卜的旅程令人精神振奋,神秘的森林诱惑着他们,看着准备充足的干粮和各种昂贵的联络工具,陈明最终被说服了。

  他们朝大森林挺进。

  第三天,大兴安岭向他们展示了森林气候的变幻莫测。一个小时内,晴天转为阴云密布,明明是大中午,本来就不大有阳光透入的森林却仿佛骤然到了夜晚,几乎要靠电筒来照明。

  低低的闷雷从乌云深处传来,似乎提醒人们一个可怕的大暴雨正在孕育之中。

  “我们应该停下找休息的地方。”陈明担忧地看看头顶上方,高大的树杈之间是灰色的云层,厚厚的,假如下起来,一定是场暴雨:“现在是大兴安岭的雨季吗?”

  如果是的话,真不该选这个时候来冒险。

  “我又不是气象专家,怎么知道?”薇薇一边走,一边问:“要不要查一下指南?”她虽然喜欢冒险,但身体力行的次数并不多,也有点不安。

  “先找地方扎营。”

  “不可以找树,会被雷劈到的。”

  “找个干爽的山洞吧。”

  薇薇叫起来:“不要,电视上说山洞里面通常都会有蛇和蜘蛛。森林的蜘蛛很可怕,很大,而且毛茸茸的,还有毒。”她做一个恶心的鬼脸。

  陈明又抬头看看天色,皱着眉问:“那你说我们在哪扎营?”

  薇薇被问住了。她闷了一会,用一种古怪的表情看着陈明。

  陈明不是善于猜度别人的心理的人,他一边背着沉重的行李走着,一边回头,恰好看见薇薇此刻的表情。令人惊讶的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感悟却猛然冲进他的脑海。

  没用,她一定是觉得我没用。

  我不是离蔚,也不是周扬。只要他们两人有一个在这里,都会拿定主意,都会想出办法,都不会被区区的一场即将到来的大雨难倒。

  “干嘛这样看着我?”薇薇停下脚步,瞪着陈明。

  陈明收回目光,把头转了过去:“我们找找,看有什么地方可以扎营。”

  周扬回去总部了吗?他发现了没有?

  陈明脚步滞了一滞,忽然察觉自己的念头又转到了不该转的地方,连忙把注意力拉回大兴安岭。

  两人都沉默了,背上的背包满满的,很重。

  薇薇走了一会,忽然小声地喊了一声:“哥……”

  “嗯?”

  薇薇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把脸别过去:“没什么,只是喊你一下。”继续赶路。

  他们一直生怕在下雨之前找不到合适的扎营地,幸运的是,天上的乌云来势汹汹,闷雷不断,却一直处于光打雷不下雨的状态。

  最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块看起来挺不错的地方,干净的草地,靠着几块大岩石,刚好可以挡风,这样帐篷不会被轻易刮走。薇薇到处看了一下,回来满意地报告:“不远的地方就是一条小溪,这下可好了,我发誓,明天一定要好好洗个澡。呀,浑身赃死了。”

  陈明挨着大石搭好了两个帐篷,干粮是薇薇准备的,都是罐头,味道还不错。吃过晚饭,薇薇开始抱怨天气:“真讨厌,都没有星星。到处是乌云,有什么好看的?”钻进帐篷睡觉去了。

  陈明却睡不着。

  前两晚都有薇薇为了森林美丽的夜空而尽情欢呼,没有多余的时间静静享受森林的寂静。

  今晚却不同,只有他一人坐在帐篷外面。天上没有星星,黑色的天幕里,也许挤满了乌云。

  连月亮也没有出来。

  “我猜,你喜欢看星星。”

  很轻的声音,仿佛怕惊碎了什么。

  陈明豁然一惊,猛地回头看看四周。森林深处传来虫豸的低鸣,断断续续。

  没有人,没有周扬。

  他松了一口气。

  “我猜,你也喜欢看烟火,满天的绚烂,一朵接一朵硕大的烟花。”

  夜那么深沉,哪里有烟花?哪里有满天的绚烂?

  一丝风钻进陈明的衣领,他连忙拢起衣领,却发现自己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冷吗?

  不,一点也不冷。

  真的。

  草丛里的虫子在欢快地鸣叫,此起彼伏。他弯腰,抚摸着脚下的青草,以为那能让心情舒畅一点。

  但指尖碰到了冰冷的泥土,仿佛是一种永恒的冰冷,一瞬间冻结了他的指尖,甚至他的心脏。

  离蔚死了,离蔚已经入土了。

  就埋在这样的,冷冰冰的土下。

  他仿佛亲眼看见了周扬埋葬离蔚的场面,一望无际的牧场,青草,蓝天,微风。周扬站在那里,沉默而悲伤。

  白骨,那是离蔚的森森白骨。

  “人死了,尸骨还在。”

  “把我的离尉还给我,我就把你的离尉还给你。”

  “不,不……不,周扬,你不能这样……你不可以!”

  “我可以。”

  周扬说,我可以。

  简单的三个字,仅仅是三个字。陈明终于明白自己的价值,远远不如一把枯骨。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陈明颤抖着对自己反复说。森林的晚风开始冷了,他的身体在发抖。

  他的身体,曾经被一双强而有力的臂膀紧紧拥抱,宛如永远不会放开般地紧紧拥抱,让火一样的温度流窜到身体的各个角落,让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忘记寒冷的滋味。

  周扬,我喜欢看星。

  我喜欢满天的绚烂,一朵接一朵的烟花。

  我喜欢荷叶的清香,午后的彩虹,朦胧的山水画,还有当飞机滑过天际时,留下的白色的那道痕迹。

  我忘记了过去,却残留着爱上你的能力。偏偏又是爱,让我想起了自己。

  “告诉我,我们可以回到过去。”

  “周扬,我做不到。”

  天与地之间,空气停止了流动。

  “你说过,只要我爱你,那就足够了。”他哽着喉咙,象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垂死挣扎。

  “我说谎。”周扬说:“我也做不到。”

  心疼,为什么总是无止境地心疼?

  我的心啊,你真愿意流干最后一滴血?即使当你知道,反反复复的挣扎,惨痛的牺牲后,并不能换来一丁点的幸福。

  下唇一阵剧痛,血腥味弥漫在舌尖,陈明咬着牙,从草地上站起来,摇摇摆摆地向帐篷走去。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我不是离蔚,不论你们多么期待,不论我自己多么努力。

  我不可能千杯不醉。

  伤心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流泪。

  所以,我永远不会是离蔚。

  老天啊,求你让我忘记周扬,哪怕只忘记这个名字一秒,我也会衷心地感激你。

  第三十四章乌云威胁了整晚,却到底没有飘下一滴雨。

草莓男孩 发表于 2009-2-7 06:52:40

 陈明早做好心理准备承受一场猛烈的森林暴雨,到头来睁开眼睛,帐篷外天已经亮了,成群的鸟儿吱吱喳喳,哪里有什么暴雨?

  看来天公做美。

  他钻出帐篷,薇薇一眼瞧见,叫起来:“大懒猪,大懒猪,太阳晒屁股了才起来。”

  其实天还早,不过太阳的确出来了,天空比起昨天的阴沉好太多了。

  陈明笑了笑,弯腰收拾东西。

  “哥,不如我们在这扎营,多玩两天吧。”

  “不行,”陈明熟练地收起帐篷,打开了食品罐头,递给薇薇:“吃吧,吃完就上路。趁着天气好,走多点路。我可不想见识大兴安岭的暴雨。”

  薇薇瘪着小嘴,嘟嘟囔囔,到底还是吃了罐头,乖乖把自己的背包收拾好。

  两人背着包,再次开始旅程。

  薇薇一路上没有停过嘴。

  “哥,你疼我吗?”

  “当然。”

  “要是我被蛇咬了,你会背我吗?”

  “你那么凶,蛇敢咬你吗?”

  “我很重哦,要背出大兴安岭哦。”

  陈明无奈地苦笑,被她缠不过,只好发誓说:“会啦,我不会把你留下给老虎吃掉的。”

  薇薇心满意足地笑起来,乐呵呵地走着。不一会,她又问:“你还在想周大哥吗?”

  陈明脚步滞了一下。

  他沉默下来。

  “喂喂。”薇薇轻声叫他,还在问:“你真的喜欢周大哥吗?”

  “喜欢。”陈明回过神来了,低头走路。

  “我不是说我哥。”薇薇不再象刚刚一样活泼,她也低着头,抿着唇问:“是说你。”

  她等了很久,陈明没有作声。

  薇薇知道他不会回答,于是总结般地说:“也对,周大哥那样的人,谁不喜欢?”话里好像在感慨。

  沉默没有维持多久,很快,薇薇昨天为之兴奋过的小溪出现在眼前。

  “哇!”薇薇惊讶地叫起来。

  小溪已经不是小溪,成了一条河。她昨天还说了要在这里洗澡呢,现在,瞧那浑浊的水,看不见底的打着漩涡的急流。

  “什么嘛?”薇薇抱怨起来。

  陈明看着面前宽了许多的水面:“看来昨天晚上还是下了暴雨,不过不在这里,是在河的上游。”

  雨水汹涌而下,一夜顿成滚滚河流。

  “那怎么洗澡啊?”

  “还洗澡?你想淹死吗?”陈明放下背包,把上衣也脱了:“我们要过河,你看着行李。我去试试,看水深不深。”

  “你会游泳吗?”

  “当然。”陈明应了一声,脱了鞋,探索着水流下的石块。

  水冰冷,从脚踝处流过。陈明打个冷战,再跨一步,前面竟然陡然是个空处,几乎整个摔倒。

  哗啦。

  水花溅起来,他猛然踩稳,在水中保持平衡,灰色的泥水已经到了腰间。

  好家伙……

  陈明倒吸一口清凉气,看着就在自己眼皮底下打着小漩涡的看不见底的水流。

  他泳技其实并不怎样。

  幸亏惊险就此结束,他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探索着,终于到了河的对岸。上了岸,对着薇薇扬了扬手,歇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地走了回来。

  这次比第一次熟悉了点,平平安安地过来了。

  “还好,踩着水面下的大石头,可以淌过去。”他背起了背包,叫薇薇也背上自己的包,牵着薇薇的手:“小心,水会冲人的。站稳了。”

  他不大放心,让薇薇在他前面走,还一只手从后面扶着她的腰。

  “小心点,小心踏空。”

  河流的中间冲力最大,他们两人的身子都晃了晃,陈明紧张地抓住薇薇,生怕她被冲走。

  一步一步地,总算快到对岸。陈明松了松憋着的一口气,回头看看对岸,森林暴雨的威力真不一般,这河面差不多有十米宽。

  算是他们进入大兴安岭的第一次历险吧。

  “啊!”薇薇的惊叫忽然从脑后传来。

  陈明大惊失色:“怎么了?”

  “我的包!”

  薇薇半个身子还在水中,那里一定有暗流,扯得人身形不稳。背包掉进了水中,转眼被冲开两三米。

  “别动!我来!”那包正巧从陈明眼前飘过,陈明伸手去捞,偏偏差了一点。

  光盘在里面。

  陈明浑身发急,踮起脚尖,拼命伸出手。指尖终于在几乎错过的瞬间勾到背包的带子,脚下却忽然一滑,栽到水里。

  水盖过了头顶,陈明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水。冰冷的感觉浸透全身。他努力睁大眼睛,但水如此浑浊,他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很多年前学来的泳技似乎发挥不了作用,他用力蹬着水,企图把头探出水面。但水底下似乎有东西拉扯着他。

  漩涡?一个词跳进他脑海,几乎让他感到一股绝望。

  空气在急剧消耗,肺部紧绷起来。背包里装着衣服,吃了水,沉沉的。

  如果放开背包,也许可以浮上去吸一口气。

  他自己背上的包也拉扯着他往深处去,他手忙脚乱地脱下,一松手,猛烈的水势立即将它冲离身边。

  但还有一个,薇薇的背包。一样的沉,一样地坠着他。陈明紧紧拽着。

  他不能放手,绝不能放手。

  陈明拼命蹬着脚,水流哗哗从他身边穿过,带走他身上的热量。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感到肺部象烧着了一样地疼。

  扔掉背包,扔掉沉甸甸的背包。抱着这个,他浮不起来。

  只需要浮起来一次,只需要一秒,一口空气。

  不。

  不!里面有光盘,记载着他所有资料的光盘。

  他不能再忍受一次。

  “周扬,不要这么做!你不可以这么做!”

  “我可以。”

  “你以为我会让你象他一样离开我?别做梦了。”

  “你一辈子都是我的,一辈子只能是我的离尉。”

  滴,什么在闪烁,是电脑?是电脑屏幕吗?

  “不不不不!求求你,停止,停下来!”

  那是谁的叫声?象来自地狱一样凄厉,狂乱地哭喊。

  “我给你下跪,我向你求饶,我什么都听你的,求求你停下来……”

  他的过去,将来,他的世界,通通消失了吗?

  河水的轰鸣在耳膜中流窜,肺部就快爆炸了。陈明死抱背包,不甘地在水中翻腾。

  绝望中,他的脚尖触到了硬物。

  石?一丝微弱的光线,骤然照亮整片黑暗。

  是河底的石头。仅剩的理智,或者是本能,促使他俯下,用一只手摸索着脚下这些坚硬的救命宝贝。

  摸着石头,摸着石头……陈明疯子般地告诉自己。一直混沌的眼睛仿佛看见了光亮。

  一阵哗啦啦的水声,他终于再次看见明朗的天空。新鲜空气扑面而来,他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他努力地走上岸,弯腰艰难地喘息着,欣慰地看了脚边一眼,拼了命保住的背包就在那里。

  眼前有人影靠近。

  他抬头,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边笑边喘:“薇薇,你看,你的包……”他忽然凝住了笑容。

  薇薇站在他面前,脸上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表情。冷漠,淡然,象看着陌生人,象一个旁观者。

  陈明浑身的血,在瞬间冻结了。

  薇薇什么也没说,走过来,提起自己的背包。湿漉漉的背包变得很沉重,她没有象往常一样抱怨。陈明看着她的背影,麻木了般,从岸边站起来,跟着她。

  湿漉漉的衣服贴在他身上,让他看起来就象飘荡在原始森林中的一缕魂魄。

  衣服在日落前被风吹干了,到了晚上,一直沉默的两人停了下来。

  他们一整天没有说过一个字,耳边尽是森林和谐的风声和鸟鸣。但那已经不让他们感到欣喜。

  红红的篝火,印照着两张没有表情的的脸。

  陈明的背包在水里丢了,他们大部分的食物,手机,求救灯,一顶帐篷,还有一些工具都在里面。

  薇薇把自己背包里的帐篷支撑好,回到篝火旁。

  “你睡帐篷吧。”她说了从岸边离开后的第一句话。

  陈明看着火光,他仿佛还没有从那被冻结的感觉中解脱出来。他的心还是冷的,象冰块一样。

  “你睡帐篷吧。”薇薇再说了一次。

  陈明这次摇了摇头。

  薇薇在他身边站了很久,转身进去了。他以为她睡去了,但她又走了出来:“给你。”递给他一张光盘。

  陈明看着那光盘,乌黑的眼睛终于有了焦点。似乎不敢相信似的,把它接了过来,象捧着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什么也没想,只是双手捧着,聚精会神地看着。

  “上面什么也没有。”薇薇的话从头顶飘下来,冷冷地,一个字一个字,砸在他心上:“你的资料,我已经全部删除了。”

  “这是惩罚,你对周大哥痴心妄想的惩罚。”她转身,向帐篷走去。咬着牙,眼睛瞪着圆圆的,宛如一眨眼,就会忍不住软弱地落泪。

  陈明压根没注意她仍在,还是已经走了。

  火光红艳艳地照着他的脸,那火也是冰的,双手捧着的光盘,更是冰得透心。

  他把反射着火光的光盘,缓缓压到胸前,似乎想拥抱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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