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孤与你同偕老地久天长。——《摘缨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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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q, q: `6 X+ w$ I3 ], f “起吧,你还得上班儿呢。”“不去了。没听说过么,‘从此君王不早朝’。”“嗬,还挺有文化。”“就许你有文化。小学时候儿我历史还得过优呢。”“就你?‘封建’是‘封起来建设’,‘驾崩’是‘架出去崩了’,‘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您给人简称‘孙行者’,除了这些你还会啥呀?你们老师居然还给你优?瞎了眼了。”“哎,我好不容易有点儿进步,你就不兴表扬表扬我、鼓励鼓励我呀?也让同志们长点儿‘干劲儿’嘛!”“拉倒吧你!”我踹他一脚,“起吧起吧,跟这儿贫贫贫的。”他一边儿穿衣服,一边儿“忿忿不平”地看着我:“把我轰起来你自己怎么不起,包得跟个唧鸟儿似的。”“什么比喻……”我不自觉地又卷了卷被窝,“哎,把我衣服递过来。”他翻翻眼睛,愣了几秒钟:“噢,这敢情还要在里头穿好了啊?”“哎呀甭废话……”他走过来,哗地一掀,给我“曝了光”!我下意识地赶紧把身子蜷作了一团:“缺德鬼!快给我盖上!”他揣着手,得意洋洋地观赏着我的裸体。我羞得不行:“你就别看了!”“嘿你这人……没进过澡堂子、没游过泳啊?”“那儿又没有你这样儿的坏人。”“好好好,我是坏人,我让着你,让着你还不成吗——”他拿过我的衣服,放在我身边,又给我严严实实地盖好被;然后背对着我往床头儿上一坐,“成了吧?”
, Q, g, a& O5 l4 K: c 我咕喁了一阵儿穿好衣服。他又生出个妖讹子,说一定要给我梳头。我说这有什么可梳的,拿手捋巴捋巴不就得了。他说你头发好,而且,这里头还有个“说法儿”。我说你就编吧,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他说真的,这叫“傍妆台”(注:“傍妆台”是一个京胡曲牌)。我笑着在凳子上坐下,他就站在我身后细细地给我梳头。我懒懒地张着窗外的阳光,感觉着他的手指在我的头皮上轻柔地滑动,一时间,“天长地久”、“白头偕老”一类的词语全都涌上了心头。四年前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当我躺在桃树下、嘴里衔着桃花瓣、望着碧空出神的时候,我的心中,似乎就已经有了一个模糊的梦想:和一个人,织一场爱,共一片桃花源……现在,我感觉我已经得到了这一切,我已经实现了这个梦想!回眸,相视一笑,温存地牵手,久久地摩挲……只觉得此刻的世界,比童话还要美好。 / s+ T) _5 O* t# }+ N: u
半个月后,他们厂放高温假,他跟我商量着上哪儿去玩玩儿,说咱们“旅行结婚”。我说我想去看海,长这么大还没看过海呢。我们去了秦皇岛。时值酷暑,海滩上人乌泱乌泱、多得跟打仗似的,只有到了傍晚时分才会少些。我们于是决定每天白天先挨牌儿去逛山海关、老龙头、鸽子窝、老虎石……这些老老少少、大大小小、有名没名、有劲没劲的各路景点,下午六点来钟以后再去海边的沙滩浴场。文字里、想象中的东西,似乎总要比实际来得美好。比如“天下第一关”那块匾,“背笔作书”的传说我神往了好多年,此番一见,却只觉这五个字写得呆板滞涩,哪儿来的什么“雄浑魁伟”,“馆阁体”都比它好看。还有那些公园,摆点儿盆花、造点儿假景、编点儿传说、卖点儿“纪念品”,跟别的地方都一样,没意思透了。我一会儿评论评论这个,一会儿批判批判那个,赵方就笑我,说就显你,你能,这俗话说得好,“牢骚满腹防肠断”,玩儿就傻不愣登玩儿呗,跟我似的,穷欢乐,多好。我说那好吧,那我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跟着缺德鬼一块儿缺德吧。他说谁缺德呀,我最讲公共道德了我,你看我从来都不胡乱攀折花草树木,吃完了冰棍儿、那棍儿我从来都不往地下乱扔……我说是,你是没乱扔,你全塞我手里了。他说其实我应该塞你嘴里,省得你个属唧鸟儿的有事儿没事儿的老跟那儿得巴。我笑说,要想堵我嘴还不容易?他弹我一个脑钵儿,等着吧你,看我晚上回去怎么收拾你。
! p; _, s: Z, t4 F) `* }+ o V 每天傍晚,我们都去看海。海滩上有不少卖小吃、小玩意儿的摊子,随着夕阳西下、天色渐暗,纷纷地亮起红色的小灯笼,在海风的吹拂下一摇一摇,透着俏皮、空灵与温暖。海湾的那一边是秦皇岛港的码头。码头上的灯塔明明灭灭,映着薄薄的雾气,仿佛正用一种特殊而神秘的语言,讲述着一个动人的故事。脚下的沙滩湿湿的、凉凉的、细细的、滑滑的,踩着好惬意。海水不时地涌到脚背上,搔得人痒痒的;赶上稍稍起点儿风,大朵大朵的浪花撞到海滩上,在一阵阵匀厚低啸中,泛起一丛丛白色的泡沫,复在倏忽间化去,不留下一点儿痕迹。海的颜色是蓝的,墨蓝墨蓝,安和中藏着怿动,荡曳中又蕴着永恒的宁静。我和他,手牵着手,手指交叉在一起;肩并着肩,沿着海岸漫步,一起看海浪,一起听海风,一起嗅海的味道——咸咸的、腥腥的、润润的、潮潮的,更带着一股,野性而雄浑、旷达而原始的气息,使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敬畏,同时,却又疯狂地、不可遏止地想要亲近它,溶化在它的怀抱里……在暮色的遮掩下,我把头轻轻地靠在了他的肩上。忽然觉得从小到大、无论何时何地都表现得特别独立的我,如今这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可笑”,不过……我高兴;我就是喜欢。
]* R: f% T* ~6 x# a0 s 最后一天白天,我们去海边儿游泳。他暗地里没少“欺负”我。上岸后,他请一位游客帮忙给我们照张相;我悄悄提醒他“规矩点儿”,他嘴上答应得好好儿的,临了临了,还是把手搂在了我的腰间。我当时好一通儿埋怨;等到照片洗出来,又特没出息地爱不释手,藏的枕头底下,时不时地拿出来看,看着我俩绽放在阳光下的笑脸,心里美得什么似的。 ) M( m' s6 d' Y9 m0 U/ [6 Z' n9 h
比翼双飞的日子是甜蜜的。开学以后,我在每个周末和他相会。星期五晚上下班,他肯定在学校门口马路对过儿的报摊儿前等着我,接我去他宿舍,然后星期天晚上再送我回来。我们一起骑着车,我靠里他靠外,混合在繁忙的车流中穿城而过。我骑车总是小心翼翼的,他却老爱玩儿“特技”,比如忽然撒了把来拽我,吓得我半死,有一回还真摔的马路牙子上,把我膝盖都磕破了,他这才算消停。一到他那“狗窝”,我就忍不住要给他收拾;他呢,不但不帮忙,还不停地给我捣乱,牛皮糖似的一会儿亲亲我、一会儿抱抱我,腻歪个没完没了。“行啦,痒死了!”我被他咯吱得不行,一个劲儿地推他;他赖唧唧地搂着我不放:“都一个礼拜没见着了,我才‘痒’死了呢!”
. I1 O; ]) Z1 x: |7 ~# B" v ——其实我更喜欢和他依偎在一起说说话、亲亲抱抱什么的,属于比较“小资”的那种;他却是个长枪大戟、横冲直撞的野家伙,性子一起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人扒个净光、饿狼似的啃上一顿。每回我都大骂他是“牲口”,说以后再也不理他了;他却从来都不慌不忙地拿出那句“老词儿”来怄我:“再说一遍?你要再说一遍我就保证,啊,咱保证没下回了。” ; K: q& X( t, |& e0 |. t
他们那个破筒子楼质量次得很,这屋儿放个屁那屋儿都能听见,所以我跟他好的时候总是担着惊受着怕、忍着不敢出声儿。他很不得意,说就喜欢听我叫唤,说那样儿才有“成就感”,说咱赶明儿一定得上外头租个房、也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我虽然坚决抵制他的“强盗逻辑”,却也赞成出去另筑一个小窝——说实话,每回来他宿舍,我都跟做贼似的,老觉着人家在看我,精神紧张得不行。他说办就办,立马就在离我们学校不远的小区里租好了房,说这样我就不用辛辛苦苦地跑了;这样还不用死等到周末,平常随时都能在一起。可我还是一直坚持只有周末才和他同住,平时顶多过去和他吃顿饭、坐一会儿。他总磨着我舍不得我走,我说你那么能折腾人,你想让我明天爬着进教室啊——虽说是半开玩笑,我却是真的不愿在第二天有课的情况下与他共度良宵。仔细想来,这到底是我心中的一个死结。我似乎仍然下意识地认为我和赵方之间的事见不得天日、是“错误”的,教我心中……有愧!于是就像古人在祭祀之前、一定要斋戒以示虔诚,我在走上讲台之前,也一定要强迫自己至少从形式上把他的影子抹得干干净净,否则,我将无法面对我的学生、面对这份神圣的职业!我也知道我这么做是“掩耳盗铃”,很矛盾,很滑稽;“正确”的做法,应该是“知错就改”、立即结束这段“荒唐”的情事,做回从前那个规规矩矩、平平淡淡的自己。然而,“幸福”的诱惑实在是太强烈了,在它的面前,我那可怜的“良知”根本就不堪一击,只能像一个落魄的乞丐,虚弱地蜷缩在我心底深处一个小小的角落,却,却无时不刻地大瞪着一双精光四射的利眼,死死地盯住我,不让我有一丝安宁…… , o: z- i7 V1 V4 k0 g- r
那天夜里,我睡在他的怀中。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们俩被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绑在一个广场上。周围全是人,我的亲人、我的好友、我的同事、我的学生,还有我上学时候的老师、同学……所有的人都在不停地耻笑我、谩骂我,冲我翻白眼、吐唾沫……我想哭,可是我觉得自己“不配”哭;我想喊,可是,可是我又怎么也喊不出声来!我慌慌地求索着他的眼神,想从那里找到最后一点儿支撑;然而他却在刺目的白光下忽地一闪,不见了……我吓醒了,腾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颗心就像要从腔子里跳出来,浑身冷汗淋漓。“怎么了?小鹤?是不是心脏又不舒服了?”他急急地扭开台灯,要去给我找药;我一把抱住他,整个身子都在抽搐。“我害怕……我……害怕……” $ y& s1 K2 U/ W8 B
我们一直坐到天明。窗外飞着雪花——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那个下雪的星期天,他拉着一曲“柳摇金”,在雪地里等了我好几个小时,脸都冻白了……他怕我凉着,给我围上了被子;我不要,我只要他抱紧我,越紧越好!心里虚飘飘的,一点儿着落也没有。我们那脆弱的“幸福”啊!尽管此时此刻,他的臂膀、他的胸膛是那么地坚强、那么地实在,我却仍然止不住地害怕,害怕这一切、原来只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他柔柔地望着惴惴的我,轻轻地把他温热的唇贴在了我的唇上。我们细细地吻着,吻着,不知今夕何夕,惟有那盈盈的雪花,悄悄地落在玻璃窗上,化作了一道道无声的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