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zhi3322 发表于 2017-5-9 14:43:18

爱恨一生

作者:何子衣

恨爱都一生



第一章

正如我的标题所言,是恨是爱,都得历经一生。毕竟,相处的时间太不短,毕竟相处的距离又太短。漫长的时间里,留下长长的情怀,要说忘,能轻易忘吗?我相信,不光是我,对于他,也是一样的。
恨爱?一生?我还不知道,我对于他是爱,还是恨。哪怕是爱,当然仅止于过去了,如今要在我面前跟他说爱,怕是连我自己都会觉得好笑。他的性格不是我喜欢的,如果过日子的话。至于感觉,世易时移,我早没有了当初青葱岁月里的天真了。
已在社会打滚多年的我,依然会对哪怕是路边匆匆而过的某个人泵然心动,但那仅止于欣赏,如同看到美丽的花草,爱之,然后离开。而不象那些个青年岁月,第一眼喜欢一个人,就想到要跟人家厮守一生。
所以,这个人已经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这一点,我很羡慕我朋友,他对于他一个高中同学的好感,可以保持到现在,而且依然是单方面的喜欢——或许对方也喜欢,囿于直男家庭吧。而我,无法对这个男人再言好感,无论想起他的性格,想起多年后他一定会改变的容貌,想起从前他对于我甚至是精神虐待式的相处,我是爱不起来的。
当然,要说恨吗?似乎也没有。甚至于偶尔还好奇,如今已然成了大叔的他的容貌会成什么样呢?依旧从前的秀气好皮肤?依旧能找到从前乖乖帅的影子?依旧是半笑不笑时嘴角的嫣然半合?还是已经面圆如塑料大脸盆?还是胡子拉碴如脏狗?还是衣冠早已凌乱不修?还是满口欲掉的黄牙或是黑牙?还是皱纹袭击了早已臃肿的脸如哈巴狗般耷拉下来了?
好奇,我仅仅是好奇。就是这样的好奇,还被我朋友攻击自己羞无底线,还想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呢。确实,曾经怂恿过我的高中同学去约他出来,到广州的一家茶楼见面。然后,茶楼里,我“偶遇”了他们。这样的桥段,有些酸吧,有些小人吧,有些太过不符合近于大叔的年龄吧,有些不那么自信吧?同学满口答应,最后却还是惴惴于他发生不久的经济纠纷案,而不再提此事,我也理解了他,隐而不再谈这个演戏计划了。
但我仍不死心,偶尔在百度上百一百他的名字,偶尔跟我爱人说,不然我们去广州玩玩吧,把他约出来见见?
“我说你呀,还要不要自己的那张脸了,你日后还要不要做人哪。”爱人佯怒而言。
哎,我真的太不要脸了,如此一人,算是把我伤得体无完肤了,可是我却依旧好奇他。虽然知道他在大学里平静地做他的教授职业,虽然知道他的家人过得滋润流油,完全无需我去担心。
可是我却好奇,好奇是因为想让他看看现在的我。我是想证明给他看,我其实,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不堪,我活得还是不错的。或许也唯有如此,我可以找回自己的那一点尊严吧。能吗?
因为从前的我被他羞辱过,哪怕是不那么明显的羞辱,只因为从前的自己居无定所看起来是那么不禁风摇。只因为刚毕业的自己站在已然有了一年工作经济做后盾的他面前,一切显得怯怯可怜。多年过去了,虽然不再联系,但却都知道彼此的所在。可是,我愿意,我想,我希望他能看到如今的我过得没他想的那么差。我甚至觉得是不是在他的内心里对于我有一个类似于诅咒般的不好结局的猜测,我想让他看看他的猜测是否对了,他的诅咒是否灵念。
呵呵,说白了,我还是在乎一个曾经有意无意伤害了自己的人对于自己的看法。所以,我才会常常做那样的梦:我衣着亮丽风风光光地走在他面前却故意对他视而不见。伤心的是,梦里的他,对于我的视而不见毫无反应,仿佛不认识我一般。所以的我梦是失败的。
我爱人总嘲笑我这个梦,觉得我太可怜了,连梦都不帮我完成复仇心愿。虽然我可以梦见自己蹬地而飞,梦见自己踩一条毛巾就可以离地三尺腾空而行,梦见自己坐在竹篾风筝上翱翔,梦见自己有很多的超能力。但是,我从来没有梦见过能让他对我感到歉疚。反而,梦里的我,还常死乞白赖地要跟他一而再地共处一室。
哎,这个人今生都将成为我的魔咒吗?
他就是我的高中同学,盛,我上高中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就认识了他,是他主动跟我搭讪要求交好的。没成想,那就是噩梦的开始。


第二章

从前以为学习就是王道,一张好的成绩单胜却人间无数珍馐极品。为了取得这张成绩单,我算是搭进了自己全部的时间,除了学习就是学习。当然我还是谦逊的,没有认为成绩一流的人可以无法无天罔顾法纪。所以,其实那会儿我如此勉强自己努力读书,无非是家人一再暗示,我必须通过读书来逃离这个贫瘠偏远的地方。
我老家那个地方的贫瘠怎么说呢。工作后每次回家吧,坐了几乎一整天的车,也还没有到家。这时候有个好朋友波就电话来了,常常在电话那边惊讶:你怎么还没到家啊,都快天黑了,你一大早就坐车的吧。然后我会当着整车同乡人的面回答——我们家住在很偏远很贫瘠的鸟不拉屎的地方,要不然我也不会那么努力读书就为了逃离这里。
所以,我从前的读书是以生命为代价之说都不为过的。初中没有考上自己理想的中专学校,只好读了高中,挤进了全县最好的一所高中。虽然按中考的成绩在班里排在末尾的名次,却不能打消我依旧能让自己成绩重列前茅的信心。





刚去到一个学校,人生地不熟的,我很少跟人打招呼,更别说主动去熟悉周边的同学了。第一个学期,住的是集体大宿舍,四十几个人住一屋,铁架床上下铺的。我的床在正对门,蚊帐隔绝成自己独立的空间,我就每天上课外就窝在自己的床上看书。
如此沉默的一个人,自然要引起别人的主意的。我旁边床上铺一个本校毕业的同学,就常拿我奚落,因为他爱唱歌,自以为歌声不错,总嘲笑我只会读书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我偶尔也还击他,但终归还是沉默了,自己每天或坐或躺床上看自己买的作文书。
就这时候,盛出现在我面前,起初是跟他们也是本校毕业的几个同学淡淡地跟我闲聊几句,我连他名字都没无需记住。没过两天他就单独跑来跟我要作文书看了,并自我介绍他的大名。而我们也就如此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好朋友。现在想来,一个被动如我的人,在那个陌生的环境里,人家给我一点温暖,我就浑身发热了。所以,日后想起来,说盛如何帅如何迷人如何斯文,我想应该是靠不住的,是我的好感蒙蔽了我的眼睛,或是好感模糊了我的审美吧。当然,他也绝不差,班里排个三两名的帅气,没问题。
似乎我跟任何人好,都想把人改造成跟我一样。一样喜欢学习,一样喜欢风花雪月,一样伤春怀秋。起初盛非常配合我的改造,天不亮由着我哄起来去跑步,跟着我学习到深夜,周末跟我坐在小河边树荫下看书闲聊。这期中,盛是快乐的,偶尔的反抗也是充满了调皮的可爱,最终屈服于我的或强硬或柔情下,那感觉是百般的温情脉脉啊。
在小河边,有天我靠在他的腿上,拨弄着他爱留长的胡子,他一度眼神迷离,看看旁边走过的人群,把我给撂下来。怔怔地看几米远处人家烧纸钱,吸引着我也为不知何故逝去的人伤感。人,原来是要死的。不过,要是能跟着盛一块儿,死,也是没那么痛苦吧。再次要求躺在盛的身上时,他说我像个女孩,多情。
冬日的一个周六夜,我跟盛都饿了,冒着寒冷到校外买了两个面包,一路吃着回来。甜甜的味道,我不很喜欢,却是我第一次吃面包。犹记得面包上面点点白糖粒,盛趁我不注意抓住我的手,一口把聚在中间的白糖全咬完了。看着他傻傻的恶作剧的笑,我瞬间感觉心里慌乱,却比糖还甜。我没有吭声,内心却:不用趁我不备,我也愿意给你吃的。那晚我们睡在了一个被窝,听外面呼啦啦的北风整个宿舍二三十张床,仿佛就剩我们俩。
第二天天未亮,盛就嚷嚷着肚子痛象是要拉稀。匆忙给他翻腾出一件厚衣服,盛就跑出了宿舍。我惴惴不安在等他,想一定是昨晚那个面包不干净的缘故。很长的时间,盛才回来,掀起蚊帐,却不马上上床。他笑嘻嘻地扒开被子看我,说他拉肚子了,然后举起双手,说他这两只擦过屁股的手此刻都还没有洗呢。我忙躲避,盛于是上床要摸我的脸,我在反抗,他又摸我脖子,冰凉的手在我身上游离。我们在被窝里抱成一团。
那天的周日冬晨,我们起得很晚,早饭都错过了。两个人并排在床上,或聊天,或看书。盛是爱睡的,他一会儿就入梦乡了。我或弄他的胡子,或摸他的脸,或亲他的脖子。怎么弄,盛都不醒来,有时抱住我不让我动,有时抓住我的手放在他腋窝暖着。
有那么几个周日这样的时刻,盛的母亲却来了。盛母一定是来县城卖菜的,顺便给盛送瓶装的菜过来,也有炸过果子混了干辣椒的花生油,直接倒在饭里拌着吃的。也偶尔有饼干。盛父在外地上班,他还有个弟弟也在外面读书,平日里就盛母一人在家种地养家禽兽的。回到家里时,盛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此刻盛母坐在床边,盛半个身子钻出蚊帐外,他们母子俩聊着。说自己家的猪过几天该产仔了,田埂上的柴草干得差不多了到盛回去时可以割掉。盛说他爸又寄信来了问他母好。盛母说几天前邻居家谁生了个男孩,说他小叔叔可能要去跟在盛父身边做事。总之,听着盛跟他母亲聊天,事无巨细,象极了我跟我母亲聊天。
那时候,我躺在蚊帐内被窝里,大气都不敢喘,生怕盛母知道。我其实太多余了。后来去到盛家里时,盛母很喜欢我,回想起当初这一时刻,盛母说知道他们聊天时我就躺在被窝里。盛母说这事时,口气里很开心,象看到两个孩子的平日打闹一样。
不过在我看来非常温情的母子谈话,在其他同学口中却成了笑话。玩得好的几个同学,没事就问盛你家的猪仔什么时候生下来什么的。对于好同学嘲笑自己母亲的农家妇女形象,盛呵呵笑笑,并不介意。而这一点,跟我也是很象的。


第三章

期末考试在准备中。
学校新的宿舍楼做好了,下学期得搬进去住,每间房六张双层铁架床,住十二个人。因为是自由组合,所以同学们都炸开锅了。别人要跟谁住一起,我不管那么多,总之我要跟盛住一个宿舍。盛跟几个玩得好的人,邀约在了一起,当然也有我。
住一间小宿舍,睡一个床,想想都感觉很美。我怕别人打扰,盛不愿意爬上爬下,所以盛很自然地就睡了下铺,踩一脚楼梯就可以翻到我上铺的床上。不过,盛从来没有爬到过我上铺,两年半五个学期来,从来没有过。哦不,有一次,仅仅一次,后面再说。倒是我,常常借口睡不好想爬到下床来,但能真正一觉睡到天明的机会,不多,好像都没有。
是的,盛很怕别人嘲笑他,我不明白他怕什么。跟我好,难道很痛苦吗?可是他却非要跟我在一起,闹几次“分手”都不成,我们还是一起起床一起跑步一起上自习,一起打饭一起提洗澡水。难道跟我好跟我睡一个床干扰到谁了吗?为什么盛就是不愿意呢?是的,盛就是不愿意让我跟他一起睡。平日里,他总是去打我们两个人的饭。我总是负责洗两个人的衣服。他帮忙我提洗澡水到水房。我帮忙他拿衣裤。但是,睡觉除外,我只能睡我的上铺,无论刮风下雨;他只愿意单独睡他的下铺,即使风霜雨雪。
偶尔我可以睡在盛的床上,有一次我咳嗽得厉害,盛几次起来摸我的额头看我并不发热的。同宿舍的同学尤其是那个看不惯我的班长,骂盛多管闲事,说我又不是盛什么人,凭什么为关心我而影响到别人睡觉啊。那一次,盛唯一一次主动把我扶下来,我睡在盛的身边,感受他隔不了多久摸我一次额头的关心。似乎睡在盛的身边舒服了不少,咳嗽都减少了。我不老实的手,哪怕生病了,还是摸摸盛的脸,摸摸他的鼻子,摸摸他的脸。盛抓住我的手夹在腋窝下,低声说:别摸了,睡了,睡够了病才好得快。
这个情景多年后重复出现多年,会一直持续下去。不过,摸我额头的不是盛了,是我朋友,我爱人了。
其实不生病时,晚上一时兴起,我会静悄悄爬下来,一睡下就把盛抱得紧紧的。盛小声地警告我离开,可是我说就抱一会儿。维持着那么难受的姿势,一会儿没过去,盛又要赶我了。可是,我们谁都不敢大声,害怕别人知道我们睡在一个床上闹。为什么我也害怕别人议论呢?我自己也没去追求答案,却潜意识里觉得让人知道了不妥。这情况下,大部分时间还是盛妥协的,不是说他允许我睡他身边,而是他会给我脸上额头上几个吻,然后把我哄回上铺了。多年后看张国荣和梁朝伟演的《春光乍泄》,看到受伤后的张国荣赖在梁朝伟床上的一幕时,我都哭了。那情景简直就是我跟盛当时的再现。
那时候我似乎有些自肆成绩优异,所以,胆子大,也不怎么怕人家会议论我。
除了流鼻血、牙痛,我从前很少生病,偶尔感冒咳嗽的也是第二天就好了的。所以,我不能再跟盛睡一床,他非常在意。在班长说盛怕我,总被我欺负时,盛呵呵笑笑,并不作答,好像我欺负他是应该的,他怕我也是应该的一样。这时候,我很开心,暗自心里高兴,好像盛就真的只是我的个人物品一样,谁也不能拿去。
可事实上并不如此,跟盛玩得好的几个同学,总有办法把他从我身边拖走,或是给我来个不告而别。盛走了,我极力让自己专心学习,但效率总不如他在时高。虽然盛跟我不坐一排,甚至不在一组,我们隔着七八张桌子呢。但他的存在,我哪怕不回头都能感知得到,因为久了他喉咙里总会发一点闷声,那是他有些禁锢久了,该换气休息的信号。也有同学要跟他低声开玩笑,说“我要去问问你家何子衣这道题怎么做了”,于是听到他低低的笑声。而请教我作业的,也多半是真的,不是玩笑。
晚上都是人的自习时间,别人会陆陆续续来我身边请教问题,我也总是来者不拒低声跟来人解答问题。但这时候盛不会来的,只有人很少时,有了不懂的地方,他才会来问我。而其实,他的同桌学习成绩跟我不相上下,所以,我的责任更多象是把盛禁锢在教室就行了。
某天又是班长带头起哄,联合宿舍里的几个人在嘲笑盛吧,无非是说他在给我做牛做马什么的,说他是“妻管严”什么的。等我回到宿舍时,盛在水房里洗衣服,可是我的衣服却被分拣了出来放在我的水桶里。
我拿起桶去水房,把他的桶拉过来:“你走吧,我来洗。”盛不吭声,固执地不让我把桶移开。我把自己的衣服混在他正洗的桶里,然后看着他。
一边看热闹的同学不敢说我,却笑嘻嘻地看着盛,刚才他们还高谈阔论呢。盛看看我,自己洗手走了,留下衣服我来洗。
“何子衣,你凭什么这么管着人家盛?”班长带头向我发难。
“我愿意,你少管闲事。”我也很生气的,很多时候我跟盛的矛盾都是班长挑拨起来的。班长初中跟我一个学校,不是同班,但有一天他慕名来跟我打招呼,说要跟我做好朋友的。可是现在,怎么这么讨厌我呢。
这样的矛盾,在第二天天不亮我叫盛起床跑步时,往往就烟消云散了。我轻声下床,轻声把盛摇醒,说要起床了。
“嗯,让我再睡两分钟嘛。”“哎呀,我妈都没那么严格呢,你行行好嘛。”
这些话日后我学给盛母听时,我们都笑了,于是盛会跟他母亲控诉我有多么霸道。可是盛母总是说:“人家小何是对的,只有你懒。小何,你下次还得这么样管他。”呵呵,我象得了托管权似的。
“哎呀,你还是不是我亲妈啊?”盛佯装生气地跟他母亲说道。而我跟盛母笑笑。于是又跟着盛去到他们村外那条河边玩了,河面上有一座摇摇晃晃的高架桥,全木头架的,也是竹篾绑的,基本是两拳头粗杉木宽桥面。我不敢独自走,是盛几乎是抱着我,来回走两趟,好玩。
盛三年来起床的讨价还价,连我的同学,甚至于那么讨厌我的班长都折服了,说真佩服我有那么大耐心去催他起床。
这催人起床的情景,盛撒娇的态势,多年后,我又遇到了,而且得一直这么下去。不过,面对的不是盛了,而是我朋友,我爱人了。


第四章

跟盛的时光,最美的不在学校,而是在他的家里,又或是在我的家里。
去盛的家里时间多,因为骑车不到一个钟就到了,一路上是沿着河水逆流而上的,两岸的风光非常不错。偶尔穿过田野山坡小树林,更是风和日丽的,哪怕是夏日最猛的阳光,也阻挡不了我们前进的动力。基本上我都是坐在后座的,没人的时候,我双手环抱着盛的腰。他有时会打开我的手,说痒。快有人了,他会提醒我,要我赶紧把手放下。尤其是快进入他们村时,绕他们村边过时,我是绝对不能抱他的腰的,甚至于我们不能太过亲热地谈话。这好像我也默认了,为什么呢?我们其实什么都没有做错,可是为什么我们都潜意识里遵守着这个规矩呢?
盛指给我看一家小店,说我假期写给他的信都被送到这里的,他就常来这里取。于是,每次经过那个店时,我的心就突突地跳,仿佛别人知道躺在那里的信,大部分是我写的一样。哎,其实,谁认识我哦。一个暑假,一个寒假,我们都会去彼此家里一次的,可是,我们还要写信,不写不行。信的内容,有盛去帮我拿家庭报告书然后寄给我,有我问他作业做完了没有,有他关心我一定在集市上帮我母亲卖东西吧,有我问他是不是很想快点回到学校,有他说他晚上失眠了,有我说特别想再去看他、、、、、、
盛父很少在家,都是盛母给我做好吃的,晚饭后也陪我们聊天,看我们做做作业。然后,就我跟盛不是跑村外去逛,就是早早地回到盛的房间了。农村大大宽宽的房子,很少家具,就一张床,空阔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也不用担心撞到什么,感知着方向就能摸到床。因为拉灯的线在屋子那边的床头,所以,我们常常相拥着一路摸索一步步往屋里走,黑黑的,盛偶尔会吓我,于是我就把他抱得更紧,而他也把我搂得更紧。常常地,摸到床前凸起的光滑床沿时,我们连灯也懒得拉,就迅速爬到床上了,两个人滚成一团。那时候的盛,是我最喜欢的盛,任由我怎么抱他,怎么摸他的脸他的胡子他的唇,任由我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枕着他的手臂而眠。
多年后,枕着头睡的不是盛,是我朋友,我的爱人,他起初爱枕着我的手睡。一会儿又换了我枕着他的手睡了。最后醒来时,我们各睡各的,然后他听得我的动静,迅速把我的手又重拉上。这么过了十几年,还要一直过下去。
不过在学校时的盛,偶尔也是让我心动的,甚至是冲动的。
是个寒冷的冬天,第二天还飘雪了的那天。又是该我冲凉的时候,我早早地拎了四个铁桶去水房排队。快轮到我时,盛跑过来了,也不用吭声,他接过我手中两只桶。交了四张热水票,盛放满了两桶水,先往宿舍走,一路上飘起两道白雾带。我后面拎两满桶水,停停放放,还没到宿舍楼下,盛又空手过来了。佯骂我一句“这么没力气,没卵用”,于是接过我手中的水了。我还喘着气跟在他身后,上一楼二楼三楼,他往水房,我往宿舍拿衣物。
很是奇怪啊,那天就我一人洗澡,偌大的水房,云雾般萦绕的一团把我罩住。盛过来了,说我怎么连衣服都往了拿就只拿裤子的。我拨开云雾,盛微笑的表情看着我,目光里在说着什么的。天气委实是冷,通通透透的水房,风还是很大的。盛说怕我感冒,帮我擦背吧。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平日里跟我并排走太久了,还怕他的那些个死党说他小跟班啊男仆啊什么的,现在竟然敢帮我擦背呢。
瞬间的幸福,即刻的温馨。盛也不说话,就那么用毛巾帮我洗背,而我用换下的内衣洗前面。这期间还有人进来水房,但都没有影响盛平静地帮忙我洗后背。然后他匆匆催促我抹干身子穿衣服,他拎着三个空桶先回宿舍去了。
“何子衣今天冲凉吗?也不等我。”听得外面好同学遇见盛,他们聊开了。
那一刻我是幸福的,有人分享甚至于羡慕的幸福。
但是,我们之间的矛盾,还是在产生又消失,然后又产生了,又消失了,周而复始般的,象永远没有尽头。
因为我成就很好,主动跟我要好的同学不少,但是我也能愿意去接近的就不多。明同学就是这么一个我愿意跟他好的一个人,不光是因为他说话的声音好听,还因为他高高瘦瘦的长得帅。明同学开始是向我请教作业的,慢慢了解知道他爱看武打小说,而且还打算自己写小说呢。最不可思议的是,明同学的物理还不错,他给我讲了一个想开展的小发明。
平日里,盛跟我好一顿歹一阵的关系,明同学都看在眼里,尤其是同情我总那么主动去帮忙盛,可有时候感觉盛不领情。口气里,明同学对于盛非常不屑,平日里他们也是不交流的。因为常跟明同学出去散步,盛非常不高兴,语言里阴阳怪气地说我。有天盛又要跟他的死党出去玩,我把他拦了下来,盛当着大伙的面就吼我:“少管我,现在不是有人陪你了吗?”
记得那天我哭了,跟明同学在荷花田边散步时,我委屈得哭了。明同学说要去找盛算账,我阻止了,我告诉明同学,我不可能会跟盛闹翻的。明同学那刻对我真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味道,说我怪不得日记里三天两头就写关于盛的事呢。
明同学不久就跟我成了普通得近乎陌路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总还是愿意承受盛的精神虐待他看不过去,所以才不愿意理我呢?而盛跟我,还是那么好了吵吵了好的,这样的情绪化关系,完全都不避旁的同学在场。同学们,也从来不把我跟盛的矛盾当回事,他们觉得,哪怕天塌下来了,我们都依旧会在一起的。
事实上是,也不是的。
多年后我朋友,也就是我的爱人,在我提起到盛时,心痛我,却又总说我是不是有些受虐心态。是吗?


第五章

高中时期,牙痛是我头疼的第二难题,现在想来是因为紧张上火,是因为成日里跟盛置气的缘故吧。半夜牙痛时,我翻身难睡,常常爬下床,无所适从,蹲在地上趴在盛的床头。盛很死睡,常常我不愿意吵醒他。实在无奈难忍时,也摇醒了睡梦中的盛。起初盛会起身,或陪我门外走走分散一下注意力。或是给我脸颊上抹些风油精。不过,盛总是撑不了多久的,他太容易入睡了,他太喜欢睡觉了,往往我还在呻吟喊疼时,他就又打呼噜了。
如此时间多了次数多了时,盛也很烦,于是突然被我吵醒时,他会猛然把我推开。我木木地离床半米,站在我们俩的箱子前面窗户下掉泪。有时候可能感觉我可怜,或是感觉他自己太狠心了,盛也会起来,低声安慰我。有一次,盛安慰我一阵后,竟然第一次在宿舍里,吻了我的脖子,说“睡吧,忍忍,明天我们去医院。”是天黑,是万人熟睡时,盛的吻谁也看不到,只有我,感觉到吻透肌肤,竟然感觉牙不那么疼了。
而其实更多的时候是盛被吵醒了,也没有起来,任由我那么疼着。第二天,一切又照旧,跑步上早自习吃早饭一天又那么过了。
我还有个出鼻血的毛病,吃了多少土郎中的药,也不管用。医院的医生,也没有办法说出个所以然。就那么流着吧。
常常上晚自习时,鼻子一痒,还没来得及用手去抠呢,一滴血就滴在了课本上。忙用纸擦拭,忙揉纸团堵鼻子。但有时候不管用,血依旧是要渗透纸团而流出来的。有时候也悄不声地出去,跑洗手间用水拍额头,拍后脑勺,拍颈部脖子。这样有时候管用的,但有时候也不行,再回到教室,一低头,也还是流血。我实在没办法了,就在地板上铺一张纸,低着头看书,让鼻血就那么滴在地板上。
有一次,同桌突然看到这个血滴入地的场景,他被吓得差点没从凳子上摔下来,以为我是吸血鬼在世吧。同桌捂住嘴鼻,轻声问我怎么不想办法止血。我说想过了止不住。他又问我怎么不找盛帮忙,问要不要他去帮我叫盛过来。我说不用了。过后同桌问我,为什么有难处时不愿意找盛呢?这样我们那么好的同学关系有什么用呢?我笑笑,不言。
在宿舍里流鼻血时,盛是很紧张我的,又是帮我额头拍水,又是给我倒水喝什么的。不过这时候,爱取笑他的班长就又要说话了:“你家何子衣的血又来了!”于是大伙呵呵笑,盛也跟着笑。委实,流鼻血不算什么大事吧,大家当好玩罢了。
那时候我还有个连我自己都没有太注意的坏毛病,就是会乱吐口痰。其实,那个年代,谁都一样,吐了用脚踩几下开了就是。一是没有观念吧,二是睡在上床,有口腔不舒服的话需要用纸,但似乎连纸也是珍贵的。被同学说过后,我已经很注意了。有时候气氛好时,同学间开开玩笑,我也笑笑。不知道有一天,盛跟他们开玩笑,开着开着就变得气氛不那么好了。家乡话里男孩子很爱说粗口,但我从不说,也不允许盛跟我说粗口。
但那天盛受同学们的鼓动还是我或许也惹他生气了,他就骂了我一句别人看来不算骂人的粗口,但我受不了。我提醒盛,盛固执地又重复了一句粗口,我气不过给了他一记耳光,就跑出去了。同学们看傻眼了,我竟然对盛动手了,平日了对他吆三喝四也就罢了啊。自然,我背后是同学们为盛受了一掌的不平声了,也有取笑的起哄的。
那天是周五吧,周六还得上半天课的。可是我,跑隔壁学校向一远亲表姐借了自行车,骑了三四个小时的车回家了。到家时,天早黑透了。那晚我告诉母亲我想死,刚才回家路上就想被车撞死算了。那晚母亲哭了,给我讲了很多道理,让邻居大妈一起来劝我。当然,我没有死成,还内心里对母亲极为内疚让母亲担心了。
母亲也猜到我是跟同学吵架了。
第二天下午,盛骑车到了我家。母亲很高兴,想终于有个人可以让我开心了。
当然,盛的到来,一扫我的伤心情绪,昨天还是天塌地裂般的灰霾心,猛然间阳光灿烂了。盛见到我母亲倒是有些怕怕的,以为我把我们吵架的事告诉了母亲。听到我什么都没有说时,盛当即捧起我的脸,在脸上印了十几个吻,最后在嘴唇上一印。我全然楞住了,脑海里觉得,我这辈子要追求的,不就是这么一瞬间的感觉嘛。
多年后认识一个人,在我要亲吻他的嘴时,他说接受不了。我的天瞬间就塌了。不过,我还是用力顶着这塌下来的天。慢慢的,也没有半年一年,这个人接受了我的索吻。再后来,他说自己也喜欢上了这样的吻。这个人是我朋友,我的爱人,十几年的,也得一直走下去的爱人。
盛那天下午印在我唇边的吻,仿佛怕被风吹散似的,当晚又送入到了我口中,成了舌吻。
是在河里。母亲难得允许我去河里游水,而且还是大晚上的。河里没有一个人,大月光下,我们脱得光光的,站在一块猪肝麻石上,一跃入水。盛在后面追我,我狗刨式地哗啦啦倒也很快地游到了对岸浅滩上。站在软沙地里,半掩的水到肚子。看着盛游过来,抓住我的脚一点点爬上我身,满头的水,我们看着彼此。盛这时抱住我的头,而我凑过去吻他的唇。混杂着河水,我的初吻,竟然是如此月光如流。
有农人放夜水的荷锄经过,我们迅速分开,拍打着水哗哗地又游过到对岸石头边。水深到胸,相拥于水,水流彼身,月华如纱,我眼中的盛此刻象个神仙。我在他心中不也是嘛。我们再次拥吻,总也觉得不够。
那是个纯粹的年代,是个纯真的年华,是个纯洁的岁月。
多年后我带我朋友,我的爱人去过那条河边,河水不再清澈,河床变小了,再没有人在其中游水,仿佛月光都不再那么皎洁。


第六章

又是一年的植树节,我们班每人至少要挖一个长宽深各一米见方的坑,树则不需要我们去种。对于我这个农村里出来的孩子,别说挖一个坑,挖上十个八个,只要给予我时日,都不是问题的。只是,挖坑这样的活,需要农具,而农具对于在县城里读书的我们这些住校生,我们去哪里找呢?就算是县城本地人,人家不种菜不种花的,也不一定有锄头什么的吧。
真是个难题,但不论怎么难,还是个借字。那段时间,班里家住县城的梁同学跟我来往得颇多,无非是向我请教学习上的问题了。梁同学成绩非常一般,对于我孜孜不倦的教诲,他打内心里感激甚至感觉受宠若惊。所以,好动的梁,偶尔见我进教室,会半路截住我,然后突然两手伸到我腋下两侧,把我高高举起。大家都知道,这是梁同学表示喜欢和亲近的一种方式,我不喜欢如此却也没办法,盛却直接给我脸色看,好像是我要人家那么把我举起来似的。好在,盛跟梁同学还会偶尔说说话,否则,还不知道该怎么恼我呢。
挖坑的事,自然是梁同学帮我了,因为他有工具嘛。况且,盛自己也得借别的同学的工具的。那天挖坑正是个阴雨天,盛他们分配了个松软之地,没几下就把坑挖好了。而我跟梁同学不好运气,那地方硬得很,到盛他走时我们也没有完成。我叫住盛等等我一同回去,他把我的手一摔扭头就走,我追出去几米,他直接冷脸生硬地说:你用不着我了,有人会讨好你的。
好吧,我没法跟盛讲道理。回去好好挖那个坑吧。因为雨天,我几乎一身都湿了。梁同学邀请我还有他的两个死党一起去他父母上班的化工厂洗澡,那里有全天候的热水。说实话,那是我第一次站在热热的水龙头下洗澡,那种通体的舒服,现在洗热水器的人是平常见惯了,我们那时就稀罕了。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心想要是盛能跟我一起这么站在水龙头下洗澡,那该多好。可是,他正生我气呢。
回到宿舍,盛把我的饭也打好了,他也才吃完,盘子还没洗在等我的一起洗呢,好像刚才的不愉快没有发生一样。大家热闹地讨论起刚才的活动,盛也讲得口水横飞的。当晚我们照常上自习,照常熬夜看书,双进双出的,我们一如从前。
可是第二天,听说我跟梁同学一起去洗澡了时,盛立马脸上不高兴了,在路上就告诉我,说以后我们各自打各自的饭,彼此互不干涉。还说,他回到宿舍会马上把我们的饭菜票分开,箱子里的东西也是各人的放各人的。还说,我给到他的压力太大了,他的心脏怕受不了。
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拉到暗处角落,我紧紧抱住他的腰,让他讲讲道理,我跟别人什么都没有做。盛说我们之间也什么都没有做。我问他什么意思,他说我自己知道。好吧,只能如此了,我就学着过我自己的生活吧。
要分开两个人的东西还真的有些干戈大动,无论衣服用品,我们俩东西混得不知有多乱啊。于是略分了一下,盛告诉我,钥匙我们还是各自保留,我还是可以每顿饭享用他的香油,说因为他母亲都是给他两份的其中一份还是归我。我说如果他可以接受,我还是可以每天叫他起床跑步,他说不用了他自己会醒过来的。他说以后洗澡他还是可以帮我提水,就当是普通同学帮忙,我说不用了我也不那么奢侈洗四桶水了。我说日后他遇到难题还是可以问我,他说不用了,他的同桌比我差不了多少。我说箱子里放个本子吧,如果有什么要问对方的,可以写在上面,一打开就看到了。本子他什么都没有写,我写的他也不回应,就那么撑着。
我们还真的分开了三天还是四天。盛一下子自由了,早上再起不来跑步,甚至连早餐都赶得很。宿舍同学都笑他,特别是那个班长,说他中何子衣的毒了,以后一生都离不开何子衣。我呢,总忘了打饭,没忘时提早去打饭了,也总是习惯性地拿了两个盘子往饭堂冲,到一半路才明白过来。见盛过来了,我就无声地递给他。要是看不到他,我还是照旧打了两份,然后他见了就主动把饭票菜钱给我。我也不吭声。
那三天,盛变得非常沉默,宿舍熄灯了也不跟同学聊天了。他的死党,明里暗里地把我跟他调和着,我倒无所谓,他却笑笑也很看得开的样子。死党找到我,也知道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在我,也只能摇摇头。有一天深夜,我竟然听到下铺象是盛的抽泣声。我悄悄地下来,掀开盛的被子,他说他没事。我问他是不是生病了,怎么了。他一下抱住我的头,低声说:“你昨晚怎么跑到隔壁去睡了?我都知道了。”
昨晚我是夜半去了隔壁睡的,那是隔壁班宿舍,有个我的同镇老乡。因为我实在心情不好,那几天他正好找到我,我们就聊得较热乎。后面我会再讲这个男人。
我只好告诉盛,我昨晚也是睡不着才出去透气的,我说我跟老乡什么事都没有,就聊天。盛很委屈地说,聊天要睡到一个床上去吗?那么多人睡觉,你们哪里能聊天呢?我摸着盛的脸,摸着他的胡子,摸着他的嘴唇,我低下头去亲了亲他的嘴唇,我跟盛说:好了,我们不要再闹脾气了,别分开了。盛孩子似的嗯嗯两下,我为他擦去眼泪。盛主动回应我一个舌吻,倒是把我吓了一跳,因为在宿舍,因为旁边还有很多人呢。可是我拒绝不了,我回应着他,他把我拉上了床。终于有这么一次,在宿舍里,盛可以发自内心地把我揽入怀中,而且,还那么小心翼翼地吻着我。自然,天不亮,我们又跑出去了,晨跑是我每天的必修课,风雨难阻。
第二天,盛的死党吃饭时风吹过一般笑说他昨晚哭了,求何子衣不要分手。几个人吃吃地笑。盛说他们讨人厌,说有好菜都塞不住嘴。我拿了个话题跟他们反唇相讥,他们作罢说好了好了怕你了。盛心情却很好,哼起了那首“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
盛跟着他的死党又跑走了,我跟另一个同学在后面追他们。
我跟盛的日子,又一切如旧,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不过那一段时间,宿舍的人又在取笑我在跟我后座的女同学谈恋爱了,虽然之前也说过,但这一次他们拿那个女孩的身体说事。说那女孩怎么沉默,又是怎么胸大,又是怎么个字写得好,说我给人家讲题目时禁不起诱惑,总看人家的胸部。盛呵呵地笑,一点醋意都没有,好像知道我不可能跟那女同学恋爱似的。


第七章

堪堪又是一年暑假了。
因为彼此都忙,我也只是才放假初去了一趟盛家里,也不过是住了两个晚上,就回家了。整个的暑假,跟盛,我们只有书信往来。信里,盛告诉我,我考了班里第二名,说他母亲听了很高兴。信里,我告诉他要怎么样重新温习一遍本学期学过的课本。我说了自己有大量的家务,他也说都快晒蜕皮了。
“要是能早点见到你,该多好!”这样一句话,竟然在我们俩同时发出的信里出现。
最后一封信,我们约好了在开始报名的第一天宿舍里见。那时候报名都是提前一周的,一周后才开始到学校上课。多激动啊,一个暑假那么漫长,终于都结束了,可以去学校了,可以见到同学们了,可以见到他了!我们彼此都流露出来无比的快活。
那天我是一早骑车上路去县城的,顺便还得帮家里买点东西。马路上泥沙深厚,汽车把泥沙碾得一会堆在左边,一会儿堆在了右边。我基本是靠右边最边边骑,那里长了些草,比在泥沙上轻快些。二十四公里的路,我腾腾地一口气杀到县城,已经是中午吃饭时间了。把车子锁在楼下,我快步跑向宿舍,还不时地仰头看盛是不是在楼梯口等我呢。一楼两段阶梯共二十二个台阶,二楼两段阶梯也是二十二个台阶,三楼到了,到了。走廊里,空无一人,白晃晃的墙壁,灰灰的栏杆,干燥的地板,象整装待发一般。我迅速跑过301,302,303,天哪,我们宿舍干嘛跑那么远到中间去干嘛呢,306,307,到了,308到了。我紧急刹车,让自己的心略平伏一点,我是可以马上见到盛了,就能见到他了,好长的暑假啊,太漫长了,人类怎么发明了暑假呢,多可杀。
走过一个窗户,半掩,竟然挡住我视线。再过去,一眼望见我们的床架,但是空空的。我急了,没来吗?比我还晚吗?是的,门锁了,是我打开的,宿舍里安静得让人感觉窒息。空空的宿舍,每个人床上都只是一张席子,偶尔有本书纸张什么的。
是有事来不了吗?我走出宿舍左右望,没人。往楼下望,只偶尔一老人走过,一切安静得象个空城。我失望地坐在盛的床上,我匍匐着躺下去,有丝丝儿盛身上的气息,若有若无。我那么等着,等着,一等就两个钟,我竟然流泪了。
无奈地匆忙去报名,那叠收据的前一页,正是盛的名字,原来他是来过的。只是,为什么不等等我呢?我们不是约定好了的吗?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没时间了,不然我得去一趟盛家里。我沮丧地去买东西,无精打采,甚至几度哽咽地骑着车向二十四公里外的家骑去。泥沙马路是那么漫长,坡是那么多那么陡,车也是那么多,扬起的白尘遮天盖地般,污裹着我的脸。
一如我知道的,盛后来告诉我,他等了我一个钟的,他还在我的床上放了一张纸条的。可是我没有看我自己的床,我当时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见到盛这个人,要能感知他能触摸到他能看到他小胡子上微微笑翘的嘴角。那天盛等了一个钟后有急事,按他说的时间,我晚到了十几分钟。
开学了,见到了,安心了。在一起了,学习了,又要闹别扭了!跟盛的日子,又开始了好了吵吵了好的周而复始生活,在想得到与害怕间煎熬,在想给予与必须拒绝间碰撞。
可是无论是想得到的,与想给予的,都只是纯纯的一份情,只是情之能表达要表达渴望以此表达的凝望、拉手、相拥、亲吻。无非如此,最最普通的两颗心要靠近时的本能。但,本能在盛的潜意识里告诉他,这不行。这里有盛父的因素。
后来想起来,是我的神经太粗了,还是我的专注只在盛一个人身上,以至于都听不明还是没有去听别人的话。有一次去到盛家里,他弟他爸都在。他弟跟我玩得很好,我自然不会在意他在不在。他父亲其实在家里也是非常活泼的一个人,跟两个儿子的相处象朋友一般。有一次一块儿聊天时,盛弟突然问他爸是不是放屁了。盛爸笑笑,说对不起,他忘了跑厕所去放。又说看来他的身体还不错,排毒功能倍儿好,才放那么臭的屁。一家人都在笑,盛母看看我笑说盛爸也象个孩子一样没分寸。
就这时,盛爸说话了,而且转身向我跟盛:“小何又不是外人。不过啊,小何跟大盛是好朋友难得,你们要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两个大男孩子的。”
盛母这时朴实得让我开心又尴尬,她怕吓着我,就说:“就是因为两个大男孩子,所以才放心嘛,小何要是个女孩多好,大学毕业后就做我们家媳妇。”
盛尴尬的表情,吵吵让盛弟别起哄。
而那晚,我被盛推到头接头的盛弟的床上去睡了。我跟盛弟并排睡一起,我的头顶着盛的头,我还不时把手伸过头定去摸盛的脸摸他的胡子摸他的嘴唇,他轻轻地咬着我的手指。安静,房间里出奇地安静,偶尔听得蚊子嗡嗡地叫声。
日后跟我朋友,也就是我的爱人说起这事,他说盛的老爸可是老狐狸,他一眼就看穿我内心里的小九九。说或许多年后,老狐狸还记仇你玷污了他的儿子。天哪,我怎么就玷污了盛呢?我们可是什么都没有做呢。
有天晚上学校有个讲座,是关于电影《红高粱》的。我没有去听,真要去了,也挤不进去。
宿舍里,盛趴在床上,光着背,我正拿了个药膏给盛涂擦背上的疮点。同学笑那是盛肝火旺盛长骚痣了,说不用那么麻烦涂药膏,找个女人马上就好了。大伙各自躺自己床上,起哄声把床板踏得嘭嘭响。盛也笑了,我却内心里很尴尬地,笑不出来。
这时,看完讲座的人回来了,说老师讲到姜文把巩俐抱进玉米地里,他们是在做,爱。
做,爱?大伙一听这个词,瞬间安静了,仿佛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一样,连平日里最最爱说貌似早熟的那些个高大同学,也都噤声了。我本来就没有吭声,听了做,爱一词,却感觉非常美好,想想爱嘛,就该好好地做啊,就象做蛋糕做美食做房子做一座桥,那多美啊。
“你想什么了,帮我擦好了吗?”盛见我无动静。
“我想做,爱。”我还沉静在爱怎么个做才好的设想里。
盛马上回头捏了我的手一下,低声说道:“你瞎说什么呢,别说了。”
我此刻才猛然想起,这做,爱,原来就是性交啊,天哪,我怎么能挂在嘴边呢。我瞬间心跳得厉害,忙把盛的衣服拉上去。在他回头的一瞬间,我看到盛肚子上淡淡黑黑的体毛,我没有思考就把手按在了上面,轻抚着。盛半撑着身子,定定地看着我。
此刻灯突然就灭了,是熄灯的时候了。
“何子衣,你今晚是要睡在盛床上了吧!”班长阴阳怪气地那么说了一句,宿舍里哄堂大笑。盛迅速地推开我湿湿剌剌的吻,大声跟班长笑说:“你如果想,就我们两睡吧。”
“别别,我怕做噩梦。”班长骂了一句粗话,说道。大家又是热闹地笑了。
我爬上自己床上,加入了他们的混闹说笑。


第八章

我高中初中是读不同的学校,高中同学里唯一一个同时也是我初中同学的,叫复。按道理我跟复应该关系非常好才对,因为在初中时虽不是玩得最好的,可也还是会经常玩到一块儿的。可是,复偏跟我一直保持着一段看起来既陌生又感觉熟络的距离。这都是复的自卑心理作祟,因为初中时他是我永远越不过的一道坎,我的成绩可以超越任何人,却只能跟在他后面。可是到了高中,我把复甩开了一大截。横在我跟复之间的,就是这么一大截。
复因为自卑而少言,因为少言给人以安分甚至是同情之感。反之,我等这些个每天都要在宿舍里大说狂笑的人,成了故意孤立复的恶人了。盛就是其中一个向我发难,而处处故意为复说好话的人。其实我也不在乎吧,不过是夜间闲聊吧了。不过,盛几次三番地跟着复出去,把我撂边儿,就是我所不能接受的。当然,我不能接受,也不会去恨复,跟复我还是那样,见面招呼,偶尔玩笑。
某天我在宿舍都吃过饭很久了,刚把空盘子扣在盛的饭上好保温时,盛跟复一路追打着高声笑闹进来。复如此异样的举动,不光让旁人感觉稀奇,他自己也猛然间觉得不对,于是讪讪地拿盘子去打饭了。面对盛,我没有发话,但不吭声,就是一种抗议了,一来我找他好久,二来饭都快凉了才回来。
见我不高兴,盛说话了:“就允许跟你玩,我不能跟复玩吗?”
“你爱跟谁玩跟谁玩,我才懒得管你呢。”扔下一句,我上教室去了。
事后复跟我一路回宿舍时,主动说他跟盛没什么,不是想破坏我们的关系。我笑笑,说他想多了,我说我跟盛也只是同学而已,没什么关系可说。复说他很羡慕我跟盛那么好,不想因为他而让我们闹矛盾。我怎么解释,复都听不进,或是只呵呵答应吧。所以,盛主动要跟复出去时,复拒绝了,恢复他特立独行的状态,甚至于见到盛而显出故意的疏远。说实话,我有些同情复,甚至于心痛他,我宁愿看到他象初中时一样傲气傲慢,但至少他是快乐的。
其实,或许我可以不要写上复这一笔的。只是,毕业时,跟复玩得很要好的一个同学给我写了张纸条,说其实盛一直就对我不好,可是我什么总是那么主动贴上去呢,说他看了很心疼。这张纸条曾经催下了我的泪水,但我已然故我,在毕业后的好几年,跟盛依旧如故。
关于复的这一段小小插曲,似乎也让盛觉得,在同学们的眼里,他无论怎么得,他跟我是紧紧联系在一起了,不是他个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了。平日里不怎么搀和我们的事的人,都一样看在眼里。而其实,跟盛的关系,似乎真的不仅仅是我们俩的事了,还有我们身后的大人。
是寒假里,我母亲的六十一岁寿日,盛来我们家了。盛并不只是同学间的好友往来,而是带着他母亲按我们当地风俗为我母亲准备的寿礼。这让我母亲很过意不去,不过母亲确实是高兴。
那晚睡在我的阁楼房间里,盛一如既往的温情,任由我抱他亲他,我们躺在床上听一晚细雨叮当,敲打在青瓦上,而楼下行板如歌。岁月如此,但愿永恒。
盛开玩笑说,以后想不跟我好都不行了,现在都是两家人的事了。想想也是,虽然彼此的家人不曾接触过交流过,相信日后接触的可能性也不大。但是,因为都知道彼此的存在,知道这么个好同学好朋友的亲戚,日后问起的时刻一定很多。
不过非常奇怪,我们从不讨论在学校闹矛盾时的事,也从不秋后算账,好象在学校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仿佛我们的故事,无数次地从我们各自的家里相处时开始。也是,只有在我们的家里时,我们可以那么自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开始,我们又做了什么呢?现在想想,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拉手算吗?相拥而睡算吗?亲亲脸算吗?舌吻算吗?对了,那时候还不知道舌吻到底有多么严重的事,而初吻又意味着什么呢?我们都不知道的。只知道,那一刻我们是开心的,哪怕走在他们家的河边,走在我们的小山丘。
而其实关于性,我们也只谈过一次,而且是我们才认识没多久的那个寒冷的冬天。
那天盛因为拉肚子回来,我们在床上打闹滚成一团,然后象很多人的经历一样,他压在了我身上。时间静止,彼此心跳加速,唇间不过半指宽的距离,勇敢点的都亲下去了。不过盛没有,他翻身躺了下来,而是换了我趴在他身上,我再没有给自己留遗憾,本能地去亲盛的嘴。那是我第一次亲人家的嘴,却表现得如此驾轻就熟。而盛也很主动迎合我,舌头的搅动、轻舔、微含什么的,无一有漏。却原来,接吻跟吃饭一样,无需教学的,人人都是老师,无师自通。
而就在那样忘我的亲吻中,我们彼此都来到了男人一生追求而又常常重复的那一刻,都到了彼此的裤子里。是啊,我们本就都穿着冬天的睡衣的啊。我们彼此看看,有些无奈般,又有些恶作剧般,彼此起身装着若无其事地各自换内裤。然后一起到宿舍旁的一口水井边洗漱洗衣裤了。
那个周日的冬天那么冷,回家的回家,没回家的都还在被窝里呢,四周安静极了。我们一边聊天,盛用吊桶从井里打水,我刚好在搓洗盛的内裤,感觉着上面厚厚滑滑的东西。盛不好意思,倒是我象老师一般在给他重新上初中老师都跳过去不讲的生理卫生课。盛微笑着听,偶尔捏一下我的手,我们都笑了。
后来还有一次,我大腿内侧长了个什么很痒,不巧的是我那天不知道是肚子又疼还是什么,总之我是无法弯腰低头给自己上药膏的。盛爬上了我的床钻进蚊帐里,那是他唯一一次上我的上铺。一上来就说:啊,你又去摘荷花了,怎么花都干了还留在枕边。他白痴,荷花是他之前摘给我的。
我于是半躺下来,盛帮我把内裤褪下来。我特别敏感,尤其是面对盛时,所以当他看到我旗杆支起时,看着我微笑不语,但脸有些红了。他细细地帮我擦药膏,还一面话说给外面的同学听:“何子衣,你好脏呢,怎么长这个啊。”外面人谁也不在听,叽叽喳喳吵得很不知在讨论什么呢。
涂完药膏后,盛又轻轻地把我的内裤拉上来,手碰到旗杆时也故意避开。我一直那么定定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睫毛一动一动,脸上的汗毛绒绒的在光线下清晰如梳。我的脸也是热热的,见我还那么定定地看他,盛快速地俯身给我一个长长的吻,满裹着他的口液。很快地,他又坐了起来,说给外面的人听:“好了,你真脏。记得,今晚就不要洗澡了。”
所以,那次,才是我们唯一一次聊到性的话题。此后的三年时间里,我们都没有聊过。常常洗衣裤时,知道盛的内裤上有内容了,悄悄地问他一下是梦里悄悄出来的还是手弄出来的。回答我的全是梦里悄悄跑出来的,可我却从没有怀疑过是不是手的功劳。叠衣服时,我会把盛的衣服裤子都闻一遍,好像那是每个人叠衣物必不可少的过程一样。同学见了,笑笑,我说要不要过来闻闻,好香。他们都说那是洗衣粉的味道。当然了,盛每次换衣服时,也都是我给他从箱子里拿出来准备的,同学们笑我是不是他的保姆啊。我说我手中有箱子钥匙,顺便拿拿。
总之我那时候做什么,别人都不会说我,我也不会因为别人的说而就不做。但是,盛在意,人家一说他当时呵呵傻笑,过后就让我以后别帮他做这个做那个了。可是到了用时,就一定是“子衣,把我衣服拿出来。”“字衣,帮我后背擦一下药膏”“子衣,明天别那么早叫我让我多睡会儿好嘛”“子衣,等上我一起去”“子衣,陪我回家吧”、、、、、、
然后同学们又笑他,他又呵呵傻笑,把嘴故意咧得很开而且持久。


第九章

快高考了!现在想想那时候也没有那么紧张,虽然那时候的录取率比当今低了好几倍。又或许,紧张于我当时,成了常态,打上高中甚至于初中小学就紧张着吧,所以所谓的高三紧张于我倒不那么紧张了,甚至于听天由命吧。
或许也是紧张的,所以,在毕业考试,也就是高考的预考前一晚,我的牙痛病又犯了。整个晚上,无一刻是安宁的,又怕打扰到别的同学,所以,我反复在宿舍洗手间中走到。几次跑洗手间含冷水,但无济于事,夏日的冷水跟热水也差不离了。
实在痛得厉害,我又一次趴在了盛的床前,不自觉地把他吵醒了。盛一脸压抑着却还是完全暴露的怒气加怨气,甚至我听到了厌恶加抱怨的口气,他说让我绕过他,放过他,让他好好休息应付明天的考试。是自己醒悟,还是彻底寒心呢,不得而知。我痛得连伤心都没有。
那个晚上怎么过去的,我不知道。天一亮,我整理好自己后,就往医院跑去。医院八点上班,我们是八点半考试。我请求慢吞吞在开门、穿白大褂、泡茶水的医生,说我马上要毕业考试了,能不能先给我打一针止痛的针。人都有恻隐之心吧,那时候的医生也还没那么坏,听我说得如此恳切,就真的给我快速打针了。我跑回教室考场,迟到十分钟了。
三天的考试下来,我的成绩竟然能进入到重点本科。当时想,要是真的是高考,该多好啊。不过这样的成绩在意料之中,往日的成绩摆在那里。当真的达到那个成绩时,不光自己高兴,别人也替自己高兴的。比如盛,忘记了他那晚对于我的恨,我也似乎忘记了受到的伤,还是因为痛得紧而不感觉到伤,还是自己真的觉得是自己打扰到了盛的休息而不计较呢?
接着班里为缓和高考备战气氛,搞了一次演讲比赛。虽然我每日写日记,自认为文笔还不错。但我平日有诸多要求的作文却并不那么出众。所以,我自信自己没有办法写出一篇好的演讲稿。况且,我连上课回答老师问题都胆怯,演讲我自然更不行了。盛参加了这次演讲,他漂亮的钢笔字,在一张他老爸单位的信笺上演讲稿写了两页纸,内容是关于不应该在学校穿拖鞋。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盛原来也是如此有成就的,是有他的闪光点的,虽然成绩只是中等,虽然只是字写得漂亮,却原来还有演讲的天才啊。可是,不了解的人知道盛平日说话有口吃吗?
拿到奖品的那晚,盛很大方地答应陪我逃出学校去买西瓜吃。说是逃课,其实早下晚自习了,只是我们平日里都多学习一个多钟的。我们难得黑着胆子,在这样的夜里去走平日里白天都不敢走过去的铁索桥。紧紧地抱着盛,面对面地抱着他,我退着走,盛故意把桥摇晃着。而我想的是怎么把自己的身子更紧地贴在盛的身上,尤其是下半身。临危的情之激动,是不是更能证明一个人的情感呢?还是因为临危,而有了更多的珍惜呢?
两个人分吃一个大西瓜的感觉,既狼狈,又好玩。吃饱了坐在荷塘边,月光华蕴,蛙鼓虫欢,荷开并朵,石落水响,夜静独我,一切的气氛都如此怡人。
“知道蛙为什么叫吗?”
“找相好呗!”
“雄蛙会找雄蛙吗?”
“如果要好,又为何不可呢?”
没有人听到我们的声音。而我们,也无从验取彼此的心。哪怕敏感如我,那样的时刻,也没有怀疑任何不可实现的未来,说白了就是我跟盛毕业后的未来。是我没有想过,还是觉得一切都将如自己所愿呢?是太过自信还是太过天真呢?
事实上,命运对于我一直是不济的。虽然我平日里成绩可以拿奖学金,可以傲视群友,但我的高考并不如意。没有考上重本,甚至于本科都是学校降分录取的。
虽然心情不好,记得也去了盛家里住了几天。平平淡淡吧,又或是并不平淡吧。想必心情一定是好的,能在私密的空间里相处,一定都是称心的。一定没有吵架,一定都得到了想从盛身上得到的一切。那时候除了那些个,也没有想得到什么,没有觉得还有什么可以得到的吧。其实,我们一直在大学,也还是你浓我浓的,情浓意浓的,只是分隔南北不同的城市,要见,也是半年以后的事儿。
我总说大学一年级一年的时间里,盛给我写了五十几封信。后来想想是没有的,不可能每周给我写信的,十几封是有。人真的好奇怪,分开了,见不着彼此了,感觉不着彼此的呼吸了,才会那么坦然地面对对方。就象盛,一上大学给我写的信里,就泪迹斑斑点点的,显然是他哭了。而他信里也毫不掩饰他因为看不到我的难过,他说很想我,很怀念从前我什么都帮他弄好,最大的困难是他现在早上都起不来床了,因为没有我叫他。
哎,我写给盛的信之多情之浓,又何尝不让我自己都动容呢。我的一个大学同宿舍同学就嘲笑我,说我对着一个男孩子把自己弄得象个女孩一样多情。盛给我寄来一件墨绿色的夹克,他说我怕冷,说晚上没有他抱着我会更冷。哎,盛哪有在大冬夜里抱我睡几次呢?或许哪怕那么一次,他也想起来了吧。
当然,大学期间的寒暑假,无论怎么着,我们都要见上一面,要一起共住几天的。别后重逢的情致,情更浓,却也多了些什么,我好像慢慢明白了一些不愿意接受却必须接受的东西了。


第十章

我的大学生活依旧是不快乐的,充满了压抑,部分是因为成长发育带来的压抑。
大学里学的是工科,虽然学习紧张而且有大量的长时间实验,但还是比高中时期轻松的。而那时候,谈恋爱,已经是学校不支持不反对的普遍现象。大一一过,混得风生水起的人,不是恋爱了,就是有各式社团工作,或是各式自己的个人爱好。
自由时间里的我,除了一摞摞小说从图书馆借回宿舍,就是在图书馆泡着。实在看不进去了,独自在学校的后山上打转。偶尔也有个把孤魂野鬼没地方去,跟我一块儿打转,人家却也不爱听我抱怨时下生活以及怀念过去生活。所以,更多的时间,我是在给盛写信。记得盛给我的一封信里抱怨我不信任他了,什么都不跟他说。我都怀疑是不是盛记错信了,我有什么不信任他的,天远路遥的又有什么没有跟他说的呢?我回信调侃他——
“我有什么没告诉你的?是我的学生证号码吗?还是上专业课的教室号码?又或是饭堂里我放盘子的柜子号码呢?还是我精工实习时放工具的箱子号码没告诉你呢、、、、、、”
总之一堆有的没的,我瞎写一气,倒也象是轻松。
就这时候。我收到盛其中的一封信,信里口气一反常态的热烈。其实,到得三年级时,他快毕业了,盛写给我的信已经不多了,所以没有什么热烈的。而我读大四时,盛已经是留校的教师了,我写给他的信,他自然更没有时间回了。所以,其实,信里的情感早已不热烈了,只是见面时还是一如既往。说说那封感觉有些冷过头的信吧,他给我上了一堂人生恋爱、结婚、生子的课程。末了,他来了那么一句“你也该谈个女朋友了。我父亲也这么认为的。”
说实话,当时读信,我也就读读了。过后第五次第十次再读这封信时,我就读出了盛要表达的,也是他父亲要他表达的意思了。我猜想,盛父一定跟他说了什么,说的也一定是关于我的,还关于我跟盛的。具体说过什么,我不清楚,日后也没有再去追问过。只是,我似乎也都忽略了这强大的信号,以为我一直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的。
而其实,上大学后,再跟盛相见时,私密的空间里,我依旧可以那么抱他,亲他,甚至于还是可以舌吻他。甚至于,有那么几次,我们的手都触摸到了彼此的旗杆。轻扶旗杆,缓慢升旗,理解旗杆之起,也理解旗杆之乐。不过,都仅止于此的。
但是,我感觉到了盛的脚步在后退,感觉到了盛母在跟我说话时对我的大学私生活更感兴趣。而且,盛,也没有再来过我的家,都只是我去他家的,时间一久,就感觉有些失衡的矜持了。更让我不爽的是,盛很爱跟我分享他的大学生活细节,比如女同学教他做皮蛋,比如跟女同学过生日,比如跟女同学跳舞。其实,我不反对他跟女人交往的,甚至我都觉得他该有自己的女朋友。但是,我就感觉在我面前他不该提这些,因为这是属于我跟他的时光。
说到跳舞,盛说他总学不会。可巧的是,我却是舞林高手。所以,在盛家的客厅里,虽然没有音乐,我饶有兴趣地教他跳舞,三两下教会他跳慢步华尔兹。盛母一边乐呵呵地看着,盛父起初还一边夸声不停,慢慢地他就不吭声了,我也感觉到了他脸色的变化。但是,舞毕汗出,我跟盛又嘻嘻哈哈地跑到他家水井旁洗澡打水战了。然而,我似乎已经是不快乐的。原定住两天的时间,我一般第二天就走了。而盛,也不再送出我到两里外的小树林才告别。
还有个原因也让我难以象从前自信站在盛面前,就是盛的大学成绩是冠压群芳的,年年拿奖学金,是他们班无论男女的艳羡对象。而我的大学成绩,非常一般而普通,已经不是小学中学那个别人望我项背的傲娇者了。
好吧,都到了我的毕业季了,我得找工作了。
我们当年的毕业设计是在大四最后一整个学期,设计、实验、写论文、答辩,整个学期排得非常满。找工作,不是在寒假,就是在毕业后了。
我毕业前唯一一次找工作是去到盛工作的城市。说真的,对于广州,我说不上喜欢与不喜欢,就像对于任何哪怕是小城市一样,都没有自己的感觉。要说喜欢打城市,也只是出于面子出于虚荣心吧。偌大的人才交易会,我投了十几份履历,有意向的不过三四家,而且都不是我喜欢的。自然是有些灰心的,回到盛的宿舍,我都提不起兴趣。
盛让我在一个地方等了很久,然后说带我去吃大排档。一道咸鱼茄子煲是我一直记忆着的,因为盛一直强调那如何好吃。不过,我倒不觉得怎么样,因为除了我工作上的事情,还因为盛。
本以为就我跟盛两个人吃饭的,没想到不一会儿就来了一个女孩子,身高面容我一概模糊不记得。女孩不请自坐,喝上茶了,盛才介绍说那是他女朋友。而其实女孩没来之前,盛就一直跟我说我怎么该找女朋友,还说得很粗糙的色,大意是跟女孩一起如何爽的意思。我听了很刺耳,因为我那时候还只是大四学生,还没毕业,找女朋友什么的并不那么迫切,况且我从来也没有想过我要找女朋友,找任何朋友我都没有想过。而且,建议甚至是嘲笑我还没有女朋友的时候,盛却一直没有说他自己有女朋友。
然后就见到这个女人。其实,我没有任何敌意。对于盛找女朋友、恋爱、结婚、生孩子,我都非常同意的,甚至觉得那就是必须的,是他人生的必须,如果他喜欢愿意的话。而且,我也不觉得盛日后的结婚生孩子,会对于我跟盛的关系有任何影响。我的想法是,他结婚就结呗,他生孩子就生呗,只是当我去到他身边或是他来到我身边时,我们依旧象从前一样就是了,可以做一切从前做过的。
可是我如此基本而浅陋的要求,盛怎么就不理解,而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跟我说明什么嘛?而且,盛又不明说,那样我可以用我的语言来表达我的愿景的。
这样的一顿饭吃得我一点心情都没有,回到盛的宿舍后,时间是晚上的七八点。盛没有任何交代就出去了,然后到十一点多,也不见盛回来。我问他的同宿舍老师,才知道他在楼上打牌。知道我是盛的高中同学后,那老师对于盛把我丢在这里几个小时不闻不问的做法,也表示了不理解还有点批否。问了那老师他们的水房洗手间在哪里什么的,我自己去洗漱后上床了。
自然是睡不着的,不知几时,我感觉到盛进来、拿洗漱用具出去、回来、上床。盛还是跟我睡在同一头,只是他非常小心不触碰到我,而且一经仰面睡下就不再动,稳稳的定定的,完全不是他从前的风格。因为已然感觉了盛的距离,感觉到他的冷淡,甚至于感觉有些微敌意,所以我也不敢象从前那样马上抱着他。那么矜持地僵持了几分钟,我慢慢地用左手靠近他的右手,并轻轻地握住了它。可是这时,盛迅速地把我的手推开,然后他自己侧身背对着我。
夜是那么地静,我的脑子是那么地清醒,我的泪是那么地不争气,我的心是那么地痛。是怎么熬过这五六个小时的长夜的,我不知道。第二天天不亮我起来,没有吵醒盛,简单洗漱了一下,拿了自己的背包走了。此刻的羊城还没有醒来,就连买早餐的都没正式开张。我走在斑驳路灯下,寒冷而孤独,只有早点摊的炉子上冒着热气。
大四的第二学期,我跟盛应该是没有通任何信的,一是我的毕业论文很难。一开始安排我跟另一同学去到校外一研究所做一个课题,一个星期下来,我不愿意去了。一是每天得走半个小时的路,二是那根本就是打下手的活儿,算什么论文实验啊。后来安排的论文课题,我自己独立完成,虽然找原材料偶尔得骑车一个多小时到郊外的化工仓库去取,虽然查资料有不少日文的我还得新学翻看中日词典,虽然有时候做实验几乎得守一个通宵,可是我愿意独自完成。所以,尽管,我内心里还是不甘心盛那样冷淡对我,我也没有时间去想他。偶尔跳舞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非常想念盛,可是一想到他那冷漠的举动,我心碎加心灰。
而且,那个学期,我开始慢慢明白并享受着对面宿舍一个同学对于我的“骚扰”。我会在这个系列里写到那个同学。
不过,毕业后我还见过一次盛,是受他弟的邀请的。因为盛弟也毕业了,也是在广州上班,所以在盛的学校门口约见了,也见到了盛。在他弟面前,盛表现得象从前一样热情随意亲热待我。可是一离开他弟的视线,我们单独对坐时,盛的冰冷会迅速渗透出来漫透我心。我知道,我们之间算是完了。


第十一章

毕业那年见过盛和他弟时,聊天中,当着盛弟的面,盛又一次催促我谈女朋友,完了还很蔑视地说或许按我这样的条件,也很难谈到女朋友的。盛弟见我面色不太好,拥着我的肩膀,我们朝书店去了。回头看,盛正朝我们反方向离开,背影那么熟悉,脚步却那么陌生,那么陌生,那么陌生、、、、、、
那次后没有再见过盛,也没有见过他弟了。
接下来的几年,因为工作的不顺利,因为一而再、再而三换工作,而且还是在几个城市间跑动着。虽然也常经过盛的城市,有一次离他的学校不过一公里远,我却连想都没有想到他。不,是想到了,可是因为面试,或许没有面试,我也不可能再去找盛了。
不过,虽然消失在盛他们的生活里,可是到年底,快过年时,总能接到盛弟的电话。电话里无非是问我在哪里哪里,然后告诉我他又去读本科了,告诉我他跟一个清华的师兄一块儿创业啊。总之,几年的时间里,每次接到盛弟的电话,都象准时在大年三十的。而每次电话的末了,盛弟都不忘了说一句话:“我老妈子挺想你的”“我老妈子总念叨你”“我妈想见见你呢”、、、、、、
盛弟的电话里,没有说及他的哥哥。
其实,失去母亲那一年,心里实在是难过,我给盛打过一次电话。电话是直接打到盛的办公室的,互问两句话,我就哭了,几乎是用吼的语气跟盛说:“你问我好不好?你怎么不问问我母亲好不好呢?我母亲走了!走了!我母亲死了——”
办公室的人都看着我,看着我流泪吼完这句话,就把电话挂了,我跑出了办公室。
给盛抛出了那么大的心里压力,但也还是没有接到盛的回头电话。我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在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里为自己伤心。
然后我遇到了我朋友,我现在的爱人。在工厂里众人纷纷跳槽的时候,我遵照母亲的意思,买房子了。一来也怕有一天失业了,我得有个地方住,因为我不可能回老家。而且,我也需要一个地方来让我跟我朋友相处下去。
搬进属于自己的新房子,是在春节前。那年的大年三十,又接到了盛弟的电话。盛弟问我们厂做什么的,问我为什么不能向我那个政协委员老板要点政治资本去搞点生意,说他在搞融资。这些,都似乎跟我很遥远,我也不感兴趣的话题。可是到了后面,把电话交给他老爸听时,盛弟给我来一句英文:“子衣,I do love you !”我一时语塞,是盛弟炫耀英文的口误呢?还是他别有心思?
电话转到盛爸的手里,还是那个老干部一样的口气,无非是问我房子买了没有,要我赶紧结婚,说他的大儿子盛都生儿子了。我呵呵笑笑,很快结束了电话。盛生儿子了?关我什么事呢?为什么要告诉我?难道在老狐狸心里,以为我还在孤身守候他的儿子吗?是为我好断了我的念想还是为盛好以为盛还跟我有联系呢?完全不必要如此告诉我的。我当时内心里嘲笑盛爸,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而其实,前一年的大年三十,盛弟听说我在韶关丹霞山时,就反问又奚落我说:“丹霞山?旅游吗?现在不去个欧美国家都不叫旅游了!”我尴尬笑笑,说是吗?哎,我当时就想,盛弟也变了,不再是那个曾经谦虚纯净的男孩了。不过,那时候我还没有能力去欧美,甚至连东南亚都还没有去过。那一会儿,我正跟我朋友在一家冷清的餐馆吃饭,那晚喝的是蛇汤,普通的水律蛇而已。
后来不知隔了一年还是两年还是几年,还是过年时间,不是年三十,盛弟电话来了。他问我在深圳买了几套房,说他在广州有两套了,开的是别克车。没说几句,听到旁边孩子声音,盛弟说他哥来了,然后就把电话推到了盛手上。我跟盛说了什么呢?不记得,不超过三句话,无非是“是你啊”“没回老家过年”“下次再聊吧!”
下次?我想不会有下次的。
想不会有下次,偏就有了,还是我主动打给盛的。那时我朋友的外甥眼睛有些问题,我想向盛咨询一下,一来他在广州,二来他学的就是医学。口气无比轻松的,却也还是匆忙挂电话了。盛对于眼疾不了解,所以问了一下其他,他说知道我在深圳这个区,又说这几年每年他都有三四个月在我上班的这个区的一家医院带实习生。而我知道,他带实习生的医院,离我上班的地方不到八百米。我也只是呵呵笑笑,说——
“哦,实习就实习吧,我不想见到已经身体臃肿满脸皱纹的你了。哈哈。”
“我才不臃肿,我还帅着呢。”
“拉倒吧,挂了吧。”
我催促着挂掉了电话。
又不知过了几个世纪,是个国庆后的日子,我正在做饭,陌生电话,犹豫一下,我还是接了。那边嘻嘻哈哈的,何经理何经理地乱叫,其实我听出了是几个我们的高中同学,但不知道是哪一位,而且那么吵。
“是我,是我,你就只记得你家的盛,好吧,把电话给你家的盛了。”同学佯装生气,把电话给到了盛。
盛嘻嘻地笑着,说:“是他们一直劝掇着我给你打的电话。”
我:“他们不逼你,你也就不给我电话,是吗?那好吧,挂了。”
电话挂了,我的日子照样过着。我有了自己的爱人,不输异性恋的美好家庭。
然后又历经了几个世纪,一天上班,接到一个电话,是我高中同学,他说正跟盛及几个同学在聚会,他向盛要的我电话。然后这同学很同情我地说,都听同学们说了我的情况,说他们几个同学其实都挺好的,要我去找他们,他们不会看不起我的。又说,回老家时,可以去找他们,可以搭他们的顺风车回去。
我真是哑口无言,我到底怎么了?难道同学们在传我在做乞丐吗?我有那么惨吗?
电话传到盛的手上,他嘻嘻傻笑,要我猜他在干嘛。我才没那么无聊猜,他自己说他在上厕所,又嘻嘻地傻笑,跟高中时一样,那形象不用闭眼睛都能想到。我没心情跟他嘻哈,问他:“又是他们逼你要电话吧?”
盛嘻嘻地说着什么,我无心听。我问盛知道刚才那同学怎么说我吗?我说才不稀罕什么汽车呢,我就爱坐在金龙大巴上。我要买车的话,我就买金龙大巴做代步。
又过了几个世纪,再没有盛的电话了。我知道,他们几个高中同学一定是每年聚会的,小范围的聚会甚至不止一次。不过,他们聚不聚,不关我事。
我,跟我爱人,依旧过着与异性恋无差别的平静平常生活。
盛,不过是我这一生中,所遇到的很多过客中的一个,而已了!我们相处的城市,不过一个钟的车程,拿起电话就可以听到对方的声音。但,我们没有起身,没有拨通对方电话。


chen011911 发表于 2017-6-30 13:43:33

好真实的文章啊

hezhi3322 发表于 2017-7-1 12:19:01

chen011911 发表于 2017-6-30 13:43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好真实的文章啊

谢谢!!都是自己的真实经历。

690428 发表于 2023-10-24 21:03:46

谢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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