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zhi3322 发表于 2018-6-11 13:11:16

我走了,你们好好活着:5

作者:何子衣

十七、许刚
那天在车上的梦,如此真实,几天我都心有余悸。那会不会是一种预示?难道周其他?应该不会吧?
我给小布电话,告诉他那可怕的梦会不会是有所暗指呢。小布笑说我多心了,还嘲笑我可能太想周其了。让我自己给周其打电话问问就好啊。
“不要打了,他一切都好就行。又或者,等我忙完这段时间的事情,我们可以去周其家看看他。”我跟小布说。
“我说你想人家吧,还说不是。你们俩的事啊,很难一下子割舍的了。对了,你忙个舍啊,不就是个公子哥嘛,什么时候都有时间的。若要邀我一起去,还真是要看我能否请到假了。”小布说。
“我现在接手一些我老爸的事情,你知道他现在身体不如以前了。”我跟小布说,然后我卖了个关子,“阿布,我有件喜事要告诉你,你猜猜。”
“不会是又睡到了小鲜肉吧?你那个员工呢,要甩掉他了吗?”小布打趣我。
“你把我想成什么了,不是的。”
“那是你中六合彩了?”
“我快有孩子了!”
小布一听,大吃一惊,以为我背着他跟女人结婚生孩子了。说我真不够意思,这么好的朋友这么大的事情都瞒着。我没有明白跟小布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说跟家里介绍的一个女孩在谈对象。
“你可以吗?你对女人可以那个吗?”小布怀疑地问。
“当然可以了,为了生孩子嘛,把自己当机器就好了。”我哈哈笑着告诉小布,“你也要加油!”
“我加个屁油,不能像你那么随性自由。”小布说。
因为周其的事,我近来跟小布都联系得少了,彼此的很多情况,似乎都懒得分享了。小布没有跟我分享他最近的情感世界,而我对于生孩子的事情,也有自己的忌讳。

老爸的计划,一切都非常顺利。老妈很快找到了房子,也让山桃住进去了。意想不到的是,老妈跟山桃相处得还不错,两个人脾气性格很合得来。在老妈的感染下,山桃少了大大咧咧哼哧哈哧的毛病,安静起来还真是个淳朴美人。老妈老说可惜了这么个女孩,怎么被人给糟蹋呢,不然——
“不然怎么了?”我问。
“不然就做你的媳妇,我还是很满意的,可以预见的是我们绝对不会有婆媳关系的困难。”老妈看着我说。
“你想哪里去了,我怎么可能娶她呢。”
“怎么就不行呢,我看就行。”老妈竟然把她之前的顾虑都打消了,直接说可以给我做媳妇了。
我不再跟老妈争吵,忙喝下她递给我的一碗鸡汤。
本来事情说在医院里进行的,出于方方面面的考虑,还是在一家星级酒店好些。为了让山桃以为一切都是医疗工作,医生把酒店房间基本布置了一下,放了些托盘、针管、听筒,还有量血压、测体温的简单器具。当然白色的布帘临时拉了一条,做出更像是医疗单位的样子。而为方便,要了个大小房间的套房型的,感觉也更正式些。
说实话我有些紧张,害怕到时自己根本无法完事。出发前我喝了些补品汤药,医生又给了我一粒蓝色药丸,我知道那就是壮阳药。可我还是不放心,我不知道药物是不是对于我有用,毕竟我面对的是一具自己全然不感兴趣的肉体。
怎么办呢?我还是紧张。
猛然间,我想起小常,我得把他带上。相信单纯的小常,对于我有帮助。
我们去到酒店,等在大堂,看老妈陪在山桃身边,她们俨然母女一般说笑着上到房间。我至始至终是不需要跟山桃见面交流的,她也完全不知道她要怀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接下来医生给山桃象征性检查身体,无非是血压脉搏体温什么的,至于助排卵的药物,应该已经提前给她吃过了。这种药这几天老妈都盯着山桃在吃的。最关键的是,会以麻药的名义给山桃注射安眠药,维持两个小时,而且对身体没有影响。
约摸半小时后,医生跟老爸老妈下来,见我身边的小常,老爸吃了一惊。我把老爸拉一边说没事的,小常不知道我在干嘛,只会帮我更好地完成我的事情。老爸虽有怀疑,可这种事情上,他愿意相信我。
我跟小常上楼。其实在路上,我只跟小常说带他去酒店,说酒店有个房间是我们家之前订好的,临时没有再用了,我们可以去看看。我说看看,他自然明白,脸就羞红了。星级酒店,还是小常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呢,他自然是高兴的。而我知道,小常不会喝酒,啤酒沾上一小杯他就醉了,醉后的表现就是闭着眼睛半梦半醒中跟着我的意志行动了。
山桃是在大房间里。小常非常好奇,参观景点一样,这里看看那里摸摸。我说房间锁了,他跑到小房间,直接脱了鞋就蹦上去,像蹦床一样玩儿得像个孩子。说实话,好的酒店的床,尤其是大床,连我都想蹦几下,真的太有弹性了。
我倒了一满杯白葡萄酒,叫着小常:“儿子,宝贝儿子,到爸爸这里来。”
清醒的时候,我没这么叫过小常,往日里都是在我们把对方糅合到自己身体里时,才情不自禁地这么叫彼此的。
小常孩子般,蹦跳着过来,没有坐到我旁边沙发上,而是直接坐到我腿上,没有接我手中的酒杯,就吻了我一个。
“宝贝,这酒很淡,很香的,你闻闻。”我递给小常。同时吻咬着他的耳朵问,“儿子,喜欢这里吗?”
“喜欢,喜欢爸爸。”小常扭捏着头,闻着杯子里的酒,像是闻着兴奋剂一样,嗯嗯地说,“好香啊,好香。我更喜欢爸爸身上的味道。”
“嗯,乖,儿子我们干杯,然后跟爸爸睡。”
我都没有说完,小常的杯子“咣”的一下碰在我杯子上,他笑笑站起来,直着脖子把一大杯喝完了。同时他自己脱裤子,骑在我的膝盖上。刚才他坐我腿上,我已经有了很大的反应了,此刻自然更是了。
小常酒下肚,混乱跳着,说着我都听不懂的兴奋话,意料中的很快就迷糊了,他随着我进入大房间。床上山桃下身赤裸着,盖了条白毛巾。大大的床她躺在很边的位置。我把小常带上床,他在嗯嗯地叫着我,吻着我,也享受着我的吻。
我爬上山桃,准确进入。我吻着一边的小常,跟小常说着呀呀的情语。我完全把下身的温暖想象成了小常的口腔,想成他的身体。而我双手全身几乎都在小常的身上,竟然这样移花接木般操作,时间倒也长久。按医生之前的指导,可以略微控制一下自己,感觉到对方有些潮湿的时候,就可以放任自己了。
果然,虽然有安眠效果,因为还有催情的药物,山桃昏迷般竟然也可以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而我起初还注意她,后来一心全在小常身上。我相信时间的作用。
“宝贝儿子,儿子,我爱你。”我完全忘记了身下有个女人。而小常嗯嗯地陶醉在酒精与性的快感里。
一瞬间的时间里,我分不清我口中的儿子叫的是谁,潜意识地就是那个即将到来的我的亲儿子。我在呼唤他的到来。
那一次,事情顺利完成。我把小常抱回到小房间,低声打电话叫母亲进来帮山桃做清理。山桃随老妈回去吃早就准备好的丰盛晚餐。小常比山桃还晚醒过来,我一直那么深深地拥抱着他,入睡。我跟小常在酒店餐厅吃饭,那晚我们还是宿在酒店。
据说山桃没有作任何怀疑,跟老妈一如既往,奔着同一个目标努力着。
这样的造人运动,隔天又做了一次,然后第二天又一次。到第二个周末又一次。好像老妈打听到了山桃排卵期,所以时间安排得紧凑。再加上药物促排,医生估计说可以了。
说实话,当初检查显示我的精子计数在100X106每毫升,各项指标也都非常好时,我都有些不敢相信。或许是老妈的汤水的功劳,毕竟我都奔四的人了。
三次我都带了小常过去,或许,这也是比较容易完成事情的缘故吧。小常最后一次都有些怀疑,笑说我对他做了什么,为何每次都喝酒,为何每次都觉得他兴奋得不行。其实,我不是更兴奋嘛。
“不喜欢这样吗?”
“不会啊,很喜欢的。”小常说。
我说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去。其实我就是害怕如果不成功,需要继续操作。
事后第十天,母亲带山桃去做血液检查,重点是HCG的检测,看是否已经怀孕。母亲听到可能怀孕的消息时,立马给我电话,当然老爸也是知道了。虽然最后的确认,还是要等三周后女人的月经情况作判断,但基本是可以确定的。
当我抑制不住兴奋告诉小常,我可能要做真的爸爸时,小常几乎不信,说我连女朋友都没有。当然,我也不跟他较真,抱起他原地转了个圈。
“你真要做父亲了?”小常似乎终于相信了。
“怎么了?”
“没什么。”小常有些失落的表情,虽然他极力在抑制着,可是毕竟年轻,全部的感情都写在了脸上。
我扳过小常的脸,看着我,他一脸的愁容。
“你都有自己的儿子了,不要我了。”小常又故意笑笑。
“傻了吧,怎么会不要你呢。我儿子是我亲生儿子,你是我宝贝,以后我叫你宝贝。”我抱着小常亲了一下。
“我估计得三十岁结婚吧,到时你都五十岁了。”小常说。
“那又怎么了呢?我们还可以是好朋友呢。”我跟小常说,我还告诉他,打算结婚就不要等到三十岁,二十五岁前就结婚生孩子了。我还觉得像小常这么早出社会的人,二十二三岁就可以结婚生孩子了,只要人的思想成熟。
“那么早,我哪有钱结婚啊?”小常笑了,以为我在开玩笑。
“去学门手艺,有了本领,一切就好办了。”我说。
“我什么都不会。”
“就学泥水匠,学做房子。人总是要住房子的,装修都一定要的。你就学会怎么装修,你现在做的就差不多是这个。只是你得再多学些技术性的东西。”我拉小常坐下,很正经地跟他讨论。
“真的可以吗?”小常燃起了信心,虽然还有些怀疑。
“可以的,只要多动脑子,多想问题,不要怕苦。现在最容易养活自己的工作,就是不怕苦的活儿。没人做,你做了,自然就可以积累财富了。”我说。
“刚哥,你真好。我不会怕苦的。”小常趴在我身上,又有了青春的热度。
小常哥哥地叫着我,大概觉得这样叫才是长久永恒吧。我回应着他,听着他喃喃说着,让我不要不理他,不要忘记他。这样带有些许伤感的气氛,更有珍惜的理由。我们做得认真而剧烈,不是离别胜似离别。



十八、小布
跟老妈电话发泄完了,一个星期我都是如同被放逐被抛弃一般,但又真的害怕父母是否经得住我那么生硬的话语。总之,我是怄气僵持着不愿意主动给家里电话。我期望母亲能像天底下很多母亲一样,大人不计小人过,能电话来问候我,关心我,担心我。但我等来的是先后几个姐姐的电话,表面上不提我跟老妈吵架的事,其实小心翼翼的语气里,无不是在告诉我她们知道了。也是因为知道,她们都没有之前那种显摆的口气,小心翼翼害怕触碰到他们内心需要面对的尴尬。我内心里是胜利的感受,似乎自己又可以扬起头做回我自己。
“回来找工作吧,陪在大家身边,一起有个照应。到时,我帮你看看做点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找个人结婚吧,不要条件太高的,差点无所谓,我们大家帮忙些。”
“我想办法帮你。”
这是几个姐姐的话,我给她们的回应是今年结婚,最晚不拖过明年夏天。这个消息她们听了,却并没有多大兴奋,因为她们的诺言是我结婚时就把钱还给我。我很希望她们还,但我真不抱希望,虽然我知道她们要还一定是可以的。她们都不止一套房,都有了小车,都周末开着车周边旅游区,或是到郊野河边钓鱼去了。小地方的闲情,无不是建立在有钱的基础上。所以,还债是不成问题的,关键是愿意不愿意义。
可我结婚的消息,也没有等来母亲的电话,或许她死心了,她不再把我当儿子了。想想我那天说的话,又有哪句话是错的呢。
我几乎都想哭,如果可以我愿意换一双父母,至少换个母亲,那该多好。或许新的父母不会像许刚家一样富有,但至少可以像周其父母一样通情达理吧。至少周其父母是爱自己的儿子的,他们不会一味索取,甚至从不索取,不在儿子身上盘剥。周其那么多年在外面,并没有给家里寄回多少钱,但他的父母都是热切的目光对待他的。人与人多么不同啊。
算了,我给小兰电话,她成了我的交心站点。
小兰家比较随和,她有两个哥哥,都成家了,侄子都读高中和大学了。她总说她的父母没心没肺,家里房子塌了估计都不着急。我很羡慕她。
我们商议哪天一起回去,悄悄把户口本拿出来,自己去派出所登记结婚就好了,都不要通知任何人。我说也是,既然我们是社会的少数,那我们的结婚形式也不一样吧,过我们自己的生活就好。
“不影响你找另一半吧?”我问小兰。
“你不影响,我就不影响。况且,都找了三十几年了,找到了吗?我们还是先凑合一个家再说。”小兰说。
我跟许刚通电话,告诉他我可能会回一趟老家登记拿结婚证。到时我们可以一起去一趟周其家里。
许刚很惊讶,说没想到我突然就要结婚了。可是当他知道我是形婚时,又有些担忧了。我解释,我跟小兰不算是真正的形婚,我们是认真过日子,还准备要孩子呢。
“孩子?你可以吗?”许刚问我。
“是啊,我也是担心这个,怕到时自己无法完成造人程序。”我笑说。
许刚也哈哈大笑,我们说得都太含蓄了,完全不是我们见面时那样的肆无忌惮,怎么恶心怎么说。
“找个可以让你兴奋的男人陪在身边催情——”许刚跟我说得很正式,描绘的情形像是他自己经历过一样。还建议我吃点性能力增强的药片,估计就可以了。
我真是无语,不过想想也是不错的主意。跟小兰商量一下,只要能怀上孩子,都不是什么问题的吧。我让许刚帮我买药片,毕竟外面的药店假货太多,钱浪费事小,误了大事。听许刚的口气,那催情药片他是吃过的,否则不会说得那么神乎其神。
我把许刚的建议跟小兰说时,她大笑,说找个男人一边看着,估计更加不能完成作业吧。那得是个什么样的男孩啊。我很惭愧,身边真没有认识到可以让我心动,又可靠到能辅助我造人的男孩。
“那就下载几个片子吧,你可以看片。”小兰说,直接就打开我的电脑,找片子。我没有阻止,电脑里的片子看过很多遍了,但每次看都能让自己兴奋。有时候觉得,提心吊胆、费尽心思、熬油灯般去约人解决问题,还不如看看爱情动作片呢。虽然效果不同,结果却是一样的。
小兰说自己也看过男同片,还能接受。我不吭声,靠在墙上。我的房间不像小兰的宽敞,垫子直接铺在地上就是床了,墙壁就是靠背用的。我拉过小兰坐一边,什么都不想说。看这种片子,两个人一起,说什么都显得猥琐。
我闭着眼睛,想象着自己曾经最喜欢的男孩,很自然地就跳出王力。画面却是夜半醒来他用按摩棒的情景,他的脸上似乎微微渗着汗,映着年轻肌肤上绒绒毛发。我把王力翻个身,我拿去他手中热乎乎软乎乎的硅胶棒,像第一次跟他的那个夜晚一样,新鲜而惊喜。美好的年轻的肉体,散发着年轻男性特有气息的肉体,一次次冲击着我头脑最顶端的那个点,带我飞上天空。谁说人类没有翅膀不能上天的,此刻我就翱翔于云端,无与伦比的美妙漫步。
等我从天空回来时,我正趴在小兰的身上。
“我怎么了?”我有些不好意思,明知故问。
小兰一边穿衣服,一边说:“好啊,我都看走眼了,一直以为你文质彬彬的,没想到床上这么骚气啊。”
我也尴尬地笑了,好像一个游戏结束后大家的总结回报。
“王力是谁啊?就是那个已经结婚了的跟你一起开过店的?”小兰说我一直在叫王力的名字。
我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还会叫王力,很尴尬啊。我说自己吃亏了,像吃了迷药似地,什么都不记得,都没有听清楚小兰在叫谁,会叫谁。小兰说她没有可以叫的人,过去的都过去了,她在床上一直就是很死鱼的那种。
“死鱼?”我大笑,“你们女同议论人家床技不行,就叫死鱼?”
小兰也笑了。我说我们也有骂人死鱼一条的,躺在那里动都不会动。我跟小兰说抱歉,让她这么机械地承受着,很过意不去。她说,我何尝不也是在将就着完成动作嘛,大家彼此,没有什么可抱歉的。毕竟,这就是个工程,把此刻的彼此当成水泥板和建筑工人,就好了。
“什么时候你找个男孩来,我一边看你们怎么做。”小兰说。
“什么啊,又不是看猴戏。”我笑着清扫战场。

面对我突然回到老家,大家都觉得非常意外,以为我出什么事了,也不事先打个招呼。我说只是回来看看,正好是年假,就回来了。看得出母亲还是很高兴,但不像以前那种头两天见我的那份热情,总觉得她笑容的后面隔着些什么。是自责?是失望?是心灰?我也找不到从前在母亲面前那份自然,像个新客一样,坐不是站不是,最舒服就是躲在我自己的房间里。
我突然有些侥幸的心安,好在做了这楼房,可以有我自己的房间,安放我并不踏实的心。要是以前的老房子,我只能缩在吃饭的地方打地铺了。
从前回来一次,母亲喜欢跑我房间来说话,有的没的,只要见到我就是欣慰的。但这次,母亲没有这么随意,她一直客气着。饭做好了,她只在楼梯口叫我,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想踏入我的房门,甚至是我住的整个楼层。我有些尴尬,但我也尽力克制自己,害怕父母的爆发,也害怕我自己再次爆发。跟父母间关系弄成这样,实非我所愿意的。想想也是悲哀,母不知子,子不知母。当初知道会这样难受,估计父母也不会把我生出来吧。看来生孩子,也是个赌。
我和小兰甚至都没有去对方的家坐坐,直接相约在派出所门口。见到我走过来,她说还担心我拿不到户口本呢。而我确实费了些周折,才悄不声儿翻到母亲放在黑漆木柜子里的户口本。
派出所的人我们都不认识,听口音却也还是我们本地人。多年外出,老的已经老了,小的我们也都不认识。所以,故乡于我们,已经陌生到让自己都不适应了。小地方的派出所,就是个杂货铺,什么事情都到这里来办。户籍科坐着一个小伙子,我估计他毛都没长,也不知靠什么关系进来的。听说我们办结婚证,他一脸的狐疑,似乎说我们都可以做他爸妈了,怎么才来结婚啊,不会是二婚或是三婚吧。
可他见我们的穿衣打扮很随便,不像本地人那么隆重得像是随时准备着参加一个大的宴会一样。他猜出我们是从外地回来的,外面的世界见识得一定比他多,所以脸上显出了一些跟年龄不符合的恭敬。
几分钟时间,一切都办好了。
拿到各自的红本子,我们像恶作剧般大笑,把小男孩都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几乎要从椅子上掉下来。或许他见过结婚开心的,没见过这么开心到疯狂的,他呵呵地笑着。我们也呵呵地回应他,走出来看看天,还是那样灰沉沉的,街道该脏的地方还是脏得不忍看,一切都不会因为我们结婚了,而变得有什么不同。小兰也是这样的表情,好像在内心里嘲笑那些把结婚当成多大件事儿的人。
我们商量着去哪里吃一顿纪念一下。
“哪也不去,我们买点吃的喝的,就坐在家前面的河边吃。”小兰说。
“可以啊,我们把食物供在结婚证前。”我笑说。
“为食物而结婚?哈哈!”
“为活命而结婚!”
这几年的家乡,因为旁边的企业,带动经济,政府在河边修了走道。河水很清,不见得多深,却还是可以行走一些小船。少了儿时芦苇掩映的妩媚,却多了整洁方便。
坐在一个台阶上,我们吃着,喝着,聊着,偶尔有熟人经过,我们笑笑点点头。地板上两本红灿灿的证书,格外刺眼,结婚证三个字被我们有意遮住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向家里人公布结婚的事儿呢?这倒是个问题。我母亲知道我们结婚了,是一定要摆酒席的,她多年的份子钱,她一定要收回来的。我小时候亲戚邻居家红白喜事,仪式感很强,但实质性的花销不大。去喝酒的人也不过是意思意思一点东西,一条毛巾,一床被子足够了。白事,我们叫吃白豆腐,那就更简单了。带三五斤豆子去就好了,然后帮忙着做饭的做饭,做棺材的做棺材,布置灵堂的布置灵堂,给往生者洗澡穿衣服的也就洗澡穿衣服。那时候非常简单,热闹或是哀伤,人人如此。
后来不兴送物品了,也就意思个十元二十元。现在这几年,水不见涨什么,船倒高飘起来了。红白事,少的三五百,多的要三两千。据说行情还在看涨。所以,母亲每年花出去的份子钱,不下万数。我也知道,催婚的很大成分,也是心疼舍出去的份子钱作怪。
小兰笑说他父母也一定是如此。所以,安静地不让他们知道,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也可以趁这个机会要回一些自己借出去的钱。可是,我们又都不愿意回来参合到那样的场面里,只想安静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我发现上次跟母亲发泄完了后,自己竟然多了很多为所欲为的勇气,好像在说反正他们欠我的,我就可以按自己的方式做事,多了任性的底气。
晚上吃饭时,饭吃一半,我把结婚证拿出来静静地放在桌子上。红红的一块颜色,大家开始都没当回事,以为是我的手机或是手包,或是本子什么的。我继续吃我的饭,老爸老花眼看了看,没看清楚什么。老妈不认识几个字,加上不怎么上心我了,所以也是安静吃饭。
大姐一阵风从外面进来,碗柜里拿个碗就自己吃起来。因为姐夫不在家,外甥在单位吃饭,所以,十天有八天大姐都在父母这里吃的。从来不正式通知要吃饭,都是人家吃饭了她路过,然后说随便吃点。自然了,从来也不用买米买油给父母,至于钱那是更不可能的。
大姐吃着忽然看到桌子上的东西,一把抓起来,哎呀一声——
“我说这真的假的啊?”
“你一惊一乍,什么真的假的啊。”母亲顾自吃自己的饭。
大姐放下碗筷,掏出手机拨给我另两个姐姐:“你们都还不知道?不会吧?你们可以开始准备了,弟已经结婚了,酒席也快了。”
父亲这才将信将疑,旁边拿起他的老花镜,从大姐手中拿过结婚证,仔细端详着看。
“今天去办的结婚证?怎么都不见你吭声啊,你看你这么大个人了,又不是坏事,瞒什么呢。”父亲是真的高兴啊。
母亲见不是玩笑,也是站起来,饭都顾不上吃了,估计也吃得差不多了。虽然看不懂字,母亲却拿着我的结婚证,来回走着,不知道怎么表达她的高兴。母亲走过来摸摸我的头,显然是激动坏了,什么都说不出来。见媳妇就是以前介绍过的小兰,自然是高兴的,虽然年纪大了些,总好过不结婚吧。
我想尽量保持安静,一面吃饭。反正住得很近,不一会儿两个姐姐和姐夫都来了,一家人闹哄哄商量几时摆酒,怎么摆才能好看还可以多赚回份子钱。
“你怎么无事人一样啊?都结婚了的人了。”姐姐过来逗我。
“不就结婚嘛,我说过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去弄。”我轻描淡写说着,跟我往常的叽叽喳喳全然不同。或许父母和姐姐们都为这样反差的转变而尴尬。
我告诉他们婚宴的事情他们自己商量自己办就好了,我跟小兰都没有时间参加,因为上班忙。我的理由是,我们都那么大才结婚的,没什么好高兴的,免得尴尬。
“你这什么话,我儿子再大结婚也是结婚,当然要办酒席了。”母亲对于我说的话并不感觉不高兴,或许她也估计到,酒席我是不会出现,但结婚证有了就可以了。
总体姐姐们还是高兴,嚷着要去小兰家接小兰。
“酒席都没有办,你怎么接人家,还不算正式结婚呢。”大姐说。母亲呵呵地附和,表示要跟小兰家合计一下,事情总得有个程序嘛,不然以后也不好跟亲戚朋友交代。我无所谓,铁定是不会出席这个婚宴的,一切由着他们就是了。
小兰家比较随意,几个哥哥都非常喜欢这个妹妹,听说妹妹结婚了,高兴得就差点来谢我。好在小兰知道他们家人的心情,不然以为都恨不能早点把她推出家门呢。
不过,看两家人都那么高兴,我跟小兰电话里,也只有苦笑。本来属于两个人的事,成了两个家庭的狂欢。想象,本来属于我跟小兰各自一个人的事,因为我们无法反抗的软弱,也因为我们害怕面对未来的孤独,就硬生生拧成为两个人、两个家庭的事儿。



十九、许刚
半个月过去了,爸妈得到医生的消息,山桃基本上是怀孕了。但最好的验证结果,还是在女人下一次的月信到来时,就最保险了。但爸妈都已经安奈不住内心的狂喜了。
老妈给我姐电话,打三次都没人接。按我的推敲,应该是故意的。上次特意跑来催钱都不成,以她多年养成的习惯,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啊,必然是记在心里的。
我不敢告诉老妈,毕竟老妈平时很少主动给姐电话,本想分享自己的好心情,不成想扑了个空。干脆把电话打给外婆舅舅他们,似乎更可以分享的。之前舅舅舅妈都心里上感觉优越,因为他们有的都做奶奶了,孙女都好几岁了。现在老妈像是要去灭灭他们的气焰,所以开口就说自己快做奶奶了。
外婆自然是非常高兴的,或许她等着做太外婆呢。老人家的心事,我永远不懂的。几个孩子里,日子过得最好的是我老妈,还是长女,所以外婆也格外期待我的孩子出世。可我在外面呆久了,见多了人情冷暖,总觉得老家里的亲戚,都带着很浓重的金钱观。我也渐渐内心里疏远了他们。
老爸一旁乐得看着自己的女人到处去晒幸福,其实也在帮他晒幸福。见我一旁没什么事,让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我那天带去的小常,是不是靠得住。
“如果这人嘴不严,就炒掉他,离开这里,免得说出去熟人知道。”老爸说。
“不会,他都是喝醉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我小心跟老爸说,生怕他炒掉小常,因为我最近让他跟扎钢筋的人一组去了,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往后我还想让他去老爸新组建的装修队去,权当学习。机会我给他,我希望小常能自己学好。
“不可心慈。好女人,好男人到处都有,你不要太笨了坏了自己的事儿。”老爸说,看看我又说,“不能让他缠住你,否则闹大了都知道了。”
我很想打断老爸不要再谈论我跟小常的事儿,可我怕现在不说明白,日后老爸会搞什么动作,还是会开掉他。所以,我跟老爸说,既然都尊重我的选择,我也有我的生活,我不是孩子了,需要我自己的生活。况且现在,我需要小常,就像很多男人也需要他们喜欢的女人一样。所以,让我处理我自己的事情吧。在我说需要男人时,放佛把小常当成了一个可以随意丢弃的物品一样,这让我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可不如此说,或许老爸也不明白小常对于我的重要。等同于女人之于男人的重要,老爸就该明白了。
老爸没再说什么了,他看看我,似乎再一次提醒自己,儿子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他面面俱到的安排了。未来的路,我得自己去学会怎么走。而且,我已经都迁就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了,别的东西逼我太急,老爸也怕我会出什么事情。
其实,对于小常,我说不上有多爱他,只是每次跟他相处,我有种活力重新回来的感觉。很多人都说有钱找个人很容易,但这个人不图你什么东西,全然感觉到你整个人的存在,在乎你的存在,就不容易了。
相对于小常或许从一开始对我就产生的迷恋,我似乎不够爱他,我甚至都会在激情时刻把他叫成周其。目前,他却是我需要的人。
老妈一轮电话完了,喜悦心情还是平伏不了。趁这好气氛,我跟她说小布结婚了。
“你不是说小布跟你,跟小其一样的吗?”老妈记性真好。
我告诉老妈小布跟一个同女结婚的,生孩子还是个大问题呢。老妈脸都绿了,像又发现了无法接受的新物种一样。她说怎么女的也可以那样。我又是哭笑不得,简明扼要给她再上一堂关于同性恋的课。
“如果他们两个人愿意,就可以自己生孩子啊,婚都结了,怎么不能呢?”老妈争执着说。
我反而不便再争执这个问题了。道理都是懂的,关键的是小布要跟女人做得起来才行啊。如此想来我是幸运的,顺利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那小其呢?他结婚了吗?”老妈问。
我再次提醒,老妈才想起之前说过周其生病的。我说可能这几天会去一躺周其老家,跟小布一起去。
“他的病那么严重了吗?”老妈带着可惜的紧张目光,看着我说。
“似乎是好些了。”我跟老妈说得很含糊。
其实我内心里根本不知道周其的病具体怎么样了,有小布一起陪着,去看看也好,就当是好朋友的情分嘛。在去之前是不是该先给周其打个电话呢?从得知他生病这么久了,我还没有打过一次电话。起初我怎么都不信周其生病的,他从前的谎言让我无法相信。后来周爸给小布电话了,我才真正觉得,他是病了,还不是普通的发烧感冒。白血病,一个很多人听了都害怕的病,虽然换了个叫法,真正的叫法更可怕,血癌。
我出到外面安静处,拨通了周其的电话。电话第一次没有人接听,估计手机没有放在身边吧。第二次也是响了很久,电话才通。却是周爸接的,他说周其睡着了,这段时间他都很嗜睡,等醒了后让他回复我。突然想起小布上次也说周其睡着了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后来也没有接到他的电话。
该不会是昏迷了,不能说话吧?我这么想时,手心都出汗了。本来说要打电话,也是紧张的,自那次公园一别,没有再联系他。陆续听到他的消息,也不知真假,像个神经病一样。现在猜测都一个可怕的结果,自然更是紧张了。但我又让自己镇定,别自己吓自己。
我告诉周爸我们具体去他们家的时间,又安慰了他几句,电话就挂了。
马上联系小布,告诉他刚才打电话的情景,还有我自己的猜测。
“你想多了吧,应该不至于那么严重。估计还是因为吃药的缘故,病人都是需要休息的。”
“这家伙还真是生病了,让我都感觉措手不及。”我说。我真的像是突然才相信周其生病是真的,而这样真实的情况又一下子来得那么严重。周其像是陷入到一个隔绝的地方,昏睡着,都无法跟我们像从前一样肆无忌惮地聊天。这也太让人无法理解了。
“人哪有不生病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小布告诉他们已经登记了,而且家里会安排摆酒席,但他们都不会出席。这让我搞不懂了,没有新郎新娘的婚宴,会成什么样子呢。从前嘻嘻哈哈的小布,现在变得让我越来越不认识了,竟然有如此的胆识。说结婚就结婚,说不出席婚宴就不出席。是不是每个同志内心里都有这么一股倔劲呢,正如我死活都不愿意跟女人走进婚姻的殿堂。可能即将有孩子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外面的人解释孩子的来历。私生子?也太前卫了吧?或许也只有这个说法了。

启程去周其家的前一天,我们家又产生了骚动,我姐电话打给我老爸哭了。从前我姐跟老爸哭,都是为了钱,为了房子,为了车子,那是假哭。这一次是真哭,因为我姐夫把她打了。
“大壮打她?”老妈听了,完全无法相信,表情呵呵地,像是说宁愿相信月亮掉下来,也不信那个软软弱弱的男人敢打那个颐指气使的女人。
但事实真的就发生了,兔子咬人时,不仅仅是人的关系,兔子也有他爆发的时刻。又或许,我们对于姐夫的了解,都被他面对我们给出的利益时的嘴脸所蒙蔽了,私下里他们的生活,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老爸这次表现得很冷静,安慰完那边哭得貌似凄惨的女儿后,才给我们解释原委。说白了也是因为钱。还是那套他们之前看好的别墅,因为姐没办法要到钱,只能放弃了。但是姐夫不甘心,一直唠叨叹息。再加上做公公婆婆的,觉得可能以后这个儿媳妇都不能像从前那样能搞到钱了,所以也对媳妇没那么巴结了。而习惯了被讨好的媳妇,怎么能容忍这样的转变呢,所以也就言语流露不满。所以,渐渐语言的抱怨,成了最后的争吵。
这样的争吵里,自然我姐会把自己多年的功劳与姐夫的相对无能做个歇斯底里的比较了。要面子的男人,也无法忍受自己被骂吃软饭,所以就动手了。这世间所有夫妻的吵架,无不是因为极小的一件琐事引起的。而琐事背后,一定是有积累出来的陈年污诟。
“不然你明天去他们家一趟,看看情形,安慰你姐一下。”老爸跟我说。
老妈马上反对了:“不要去,谁都不要去。谁家没有夫妻吵架啊,去干嘛呢。他们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外人都只能添乱。”
老爸想想也说是,只是叹气,说估计以后他们家的日子,不会安宁了,还有得闹。
“闹也是他们去闹,你做老爸的总不能给他们家撒钱撒到他们死吧。”老妈估计害怕老爸心软,所以放了句狠话。
“看你说的,死啊死的,她是你女儿。”
“我一直对她也不错啊,可女儿嫁出去了,就得自己过日子啊。别人家女儿没有父母给钱就不要过生活了吗?”老妈近来在老爸面前变得更自信而敢于反驳了。
我没法插嘴,做一旁听着。不过,我估计我姐要不是走到离婚的地步,就是这么争吵着过下去了。再要做一个骄傲的公主,不可能了。或许,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
相信周其的妹妹结婚,不会有他父母给钱支撑生活吧。像他那样的家,父母更需要孩子的孝敬支持才对吧。现在,周其还生病了,对于他们家,得是多大的一个负担啊。
我姐是生在福中不知福。


二十、小布和许刚
小布家和小兰家商量那天同时各自摆酒时,小兰约了她曾经好过的一个女同雨秋一早就去市区了。而那天,也是小布跟许刚约好去周其家。许刚到达县城时,小布已经在那里等他。从县城到达周其家所在的那个镇,他们还得坐约摸一个小时的车。路程不远,一是车速慢,二来路况也是不好。勉强的两车道,还是泥沙路。对面有车过来,还得在一边的草坪地里等来车通过后才行驶呢。
“又回到这个地方了,几年来都没什么变化。”许刚背着包下车,跟着小布穿过一个并不热闹的市场大街,那就是整个镇的中心地带了。
“能有什么变化,年轻人都离开家出去打工了。剩下的不是读书的孩子,就是照顾孩子的老人。”小布说,“他们镇确实发展得非常慢,可能是偏僻的缘故吧。”
初冬的农村,因为是南方,并没有很萧瑟。低矮的山上,树林依旧是绿色的,经历了一个夏天,叶子绿得都有些发黑了。或许因为很久没有下雨的缘故吧,有些耷拉着。开阔的田野土地上,种上庄稼的不多,杂草丛生中,东一块西一块的绿色,估计种的是菜。
“这路上的草,也太高了,没人割来烧吗?”许刚问。
“老的老小的小,村子周边的割来烧烧就够了,谁还跑这么远的地方割草啊。”小布回答他。
曾经他们走过的这条山野泥路,本来是可以通过一辆拖拉机或是小车子的,因为杂草侵入,只有一个人走在中间的地方露出些许黄泥硬地。
估计到春天,这草地下都得有蛇吧,许刚说着。不远处的一片小树林就到了眼前,他还记得那是一片墓地,只是因为草太高了,几乎淹没了一个个隆起的土堆。土堆中有块新鲜的坟,坟头上的白色纸钱还没有来得及变黑腐烂呢。
“小布,你看这里,是座新坟吧!”许刚叫住走在前面的小布,奇怪自己本来就害怕坟场,却又非要看得那么仔细。突然许刚感觉肚子剧疼,像是胃部的痉挛一样。
“你怎么了?走累了吧?”小布回头过来拉许刚。
“肚子疼。”
“不是吃坏东西了吧,到了周其家再上洗手间吧,前面不远了。你看,水塘都看到了。”小布说。
“不行不行,我得停一停。”
许刚连移动脚步的力气都没有,他说并不是吃坏肚子那种疼,是胸口下一点点,那种干涩拧巴的疼。两个人或站或蹲的地方,侧眼不过三米的地方,一座新坟因为是黄色的泥土垒成,还来不及长草,显得异常醒目,像睁大了眼睛在看着他们。坟头上叠在一起的两片白色的纸钱,在微风吹动中,上下扇动着,像是两片嘴唇在说话。他们同时注意到这个有些诡异的自然现象,但都被吓了一跳,喊叫着跑出树林的路段。
回头看,什么也没有。两个人大笑,笑他们胆子太小,笑自己疑神疑鬼的。更不可思议的是,许刚的肚子,瞬间又不疼了,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你说我们这里喊周其,他能听见吗?”许刚问小布。
“应该听不见吧,这里距离他家少说三百米。”
“可是这里很空阔,声音绝对可以传过去的。”许刚说他们试试喊喊。
两个人跑到略高点的土坎上,对着小镜子般发亮的水塘方向那周其家的黑瓦房子,喊了起来:“周——其——,我们来了——”
“小其,我们来了——”
“其其,我们来了——”
两个大男人,像孩子似的喊着,又笑着。
不远处土地里干活的散布开的几个村民都抬头看向许刚他们,有的估计看不清楚,还向他们走过来一段路。似乎那些人的脸上感动惊恐,充满狐疑。
他们也感觉到有些失态了,停止呼喊,嘻嘻哈哈跑了起来,一口气跑在水塘边的小山丘上,眼皮下就是周其家养龙虾的水塘。水面上风平浪静,一个涟漪都没有,完全像是一面放在太阳光下的镜子。镜子映出山丘,映出山丘上许刚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池塘里,背景是蓝天白云,好不清丽的一幅画啊。三棵说不出名字的树,默然站在那里,像哨兵,像三支香。
许刚手机响了,停下来,看是一条短信,看着看着他叫住了小布。
“小布,小布,你看,你看。”许刚把手机凑到小布面前一起看手机短信,上面的字——
“许刚哥哥,我是周其的妹妹。听说你们今天去我家看我哥,很谢谢你们。我哥他两个多月前,已经病逝了。我爸妈实在是想见见你,所以,都没有敢先告诉你们真实情况。我也代我哥再谢谢你们。”
“哦哟,这,这——”小布只能发出这样的声音,茫然不知所措。他根本想象不到,那次周其哭着给他电话,竟然是他们最后一次的人间对白。而当时小布吓傻了,也不相信周其所说。许刚也不相信,所以一直没有想要给周其电话。然而,那竟然就是他们三个人最后的离别,还是永别!
许刚回头看刚才那座新坟,坟头上的纸钱已经飘落不见,阳光下黄得发白的坟土,像一个白面馒头,新鲜出笼一般,似乎还冒着热气。
不敢确定那是不是周其的坟,但相信他的坟也一定如此,简单而新鲜,连草都来不及长。就像他的生命之门,还来不及完全打工,就已经关闭了。我们看自己,看身边的人,都像要好好活几百年的样子,从来不曾想到有一天会离开,会消失。即便想过,也不会想来得那么早。
“怎么办?怎么办?我们是不是,是不是——”许刚语无伦次,六神无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表情是复杂的。这突如其来的死亡,还是许刚生平第一次面对的,还来得那么毫无任何心理准备。
小布也跟着坐在一边。两个人什么话都不说,看着一水之隔的周其的家。土砖青瓦,屋檐上依旧还是那棵坚韧的草丛,已然发黄,但是明年春天就又将是一道绿油油的风景。可是,可是周其呢?发黄的土堆上,明年绿了,那是草的再生。周其,已经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了,像一道痕迹,从世界上抹去了。像那年他们去大梅沙时玩的沙滩,浪花冲去了他们写下的爱的誓言“LOVE”。可浪花有褪去又再来的时刻,周其的离开,却是永远的,无法重写的。
哭吗?没有。
伤心吗?一定的,却是无法言说的。
不知几时周其的父亲走上了山丘,这是他第二次见这两个跟他儿子一样年纪的人。上次见他们,是周父让他们带话给自己的儿子,他想象着儿子回到家时的团聚喜悦。这次,是儿子让他带话,他却跟儿子天人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
“孩子,都起来吧,先进屋去吧。”周父异常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他脸上的皱纹仿佛又深了密了许多,但他的表情读不出别的信息,平静而平淡。或许,痛已经是痛过了,剩下的是怎么去舔舐伤口。而刚刚微微好的伤口,不想再次被撕开吧。
周其的家依旧是四壁空阔,老旧的房子上的墙壁的剥落,像是伤口留下的疤痕,疤痕拒绝被治愈,生生息息,倔强地留在那里。
周母,那个矮矮瘦瘦的妇女,腰都似乎开始要变弯了。见他们进来,勉强发出一点声音,双手示意他们坐。她拉起许刚的手,只那皮肤接触的一瞬间,她就泪奔了。温度在别的孩子身上,而自己的孩子,体温一旦凉下去了,就是僵冻。同时泪奔的还有周其,两挂眼泪从来没有这么水源充裕地往外冒,但他使劲忍着不抽泣。这个妇人失去了孩子,而许刚失去了一份错过的爱情生命,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周母也没有哭出声来,但她无法不腾出一只手去擦拭眼泪。
小布忙搬过一张椅子给周母坐在许刚旁边。坐下的那一刻,周母双手握住许刚的双手捂在自己的额头上,低头哭泣,却极力地忍住哭声。但,终究是听来五脏碎裂。一个老妇人的哭泣,一个失去儿子的妇人的哭泣。她哭泣,却也只能抓着一双别人的手,只因为那双手曾经抚摸过儿子,只因为这双手的主人是儿子到死都念叨着的人,这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
小布像个局外人,却也是触景生情,感物思人。一个劲用纸巾擦泪。
“回到家的两个多月,他就一直要找你。可是,他都病成这样了,怎么去找你呢。”周父一边给许刚倒水,一边说。
许刚碰碰周父倒的水,眼睛无处安放,也不需要安放,眼泪就是最好的遮挡水帘。
“一开始十天半月叫你,后来天天叫你。总是闹着说病好了后要去找你,知道你会原谅他,说你一定会要他。”周父说着,自己也擦拭着眼泪。
周家门口,不知几时站了几个半大小孩,也有两个老太婆站在门内靠着门边,像是怕进来,又没法不一边看着。却都是面容哀伤的。
周父走进里屋,拿了个红色纸包出来,打开几层,是一条已然有些掉色的镀K金项链,他递给许刚:“他说要把这个交给你,说你知道的。”
许刚拿过项链,头靠在桌子上开始了缀泣。项链是许刚第一次送给周其的礼物,不是生日,不是年节,就是他们一起逛街时,看到这条几十元的镀金链子,就买下来给周其。那是周其第一次戴首饰,他高兴得像中了彩票。日后还给他买过纯金的项链、戒指,还有吊坠,但他最常带的还是这根最初的项链。周其爱发脾气,生气时会乱丢东西甚至砸手机,但这根项链,他从来没有糟践过。许刚还开玩笑嘲笑他,真的不戴戴假的。
“我愿意,你管我。”周其当时黑着脸回怼许刚。
现在人去了,最珍惜的物件,却还在,而且要物归原主。又或者说,希望许刚日后能睹物思人,偶尔能想起他。是啊,人人都愿意被人记住,尤其是自己所注重的人呢。却也都忘了,记住是一时的,遗忘才是永恒。
许刚手拿着项链,陷入深深的沉思和不能接受中。金属的项链冰凉,不残留周其一丝的体温。可怎么就感觉这项链如此沉重呢,是载入了周其整个生命的缘故吗?还是因为虚无缥缈的爱?爱又来生吗?
周父又递给许刚一个手机,说是周其一直在用的,回来的这些日子,他一直用手机听一首歌。周父让许刚打开听听。
一首歌?许刚并不记得跟周其一起时,共同记忆了哪手歌。曾经他们一起去唱过卡拉OK,坐一起学唱过一些歌曲。但并不知道哪一首歌在他们的生活里留下过特别的印记。
许刚打开手机,点开音乐,并不长的过门,声音一响起,就知道是谁的声音了,但并不明白是哪首歌——
当我伫立在窗前
你愈走愈远
我的每一次心跳
你是否听见
当我徘徊在深夜
你在我心田
你的每一句誓言
回荡在耳边
隐隐约约闪动的双眼
藏着你的羞怯
加深我的思念
两颗心的交界
你一定会看见
只要你愿意走向前
天天想你 天天问自己
到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你
天天想你 天天守住一颗心
把我最好的爱留给你
把我最好的爱留给你
歌曲高潮部分响起时,许刚知道,那是张雨生的《天天想你》。天天想你,天天问自己,到什么时候才能告诉你。这样的歌词,配合着张雨生高亢清丽的声音,多了几许无奈,多了几许悲凉,多了几许无力回天啊!天天想你,许刚想,我何尝不是经常想你呢,此后交往的每一个人,都有你周其的影子。可是,为什么我们都不能放下面子,回头重新寻找对方呢?
许刚的趴在桌子上,极力控制自己,也还是出声地哭了出来。久久地,歌曲都停了很久,依旧在哭着。周母反过来拍打摸索许刚的背,安慰着眼前这个儿子惦念着的人。曾经她以为这人不过就是儿子的好朋友,后来晴天霹雳般知道他不仅仅是儿子的朋友,还是儿子的爱人。虽然无法接受如此反经叛道的事情,可是儿子已经剩下半条命了,她只能选择接受,选择原谅,选择让儿子安心好好度过剩下的窘迫时光。这是母爱,还是无奈?
很久才平伏心情,许刚说要去周其的坟上拜祭。周父说,坟在不远的地方,他们来时的路上树林里就是。
周其父母要留他们吃饭过夜,说要做小龙虾给他们吃,周其说的,许刚最爱吃的。天知道,许刚其实根本不爱吃小龙虾。当然,这个当口,吃什么都是没有胃口的。许刚他们婉谢了。
碗柜上一张周其的照片,还是在植物园玩时,许刚照的。当时周其一定要站在旁边石头上照,说要照出上面的两个字。于是周其恶作剧般,让整张照片上只有周其这个人,还有齐腰高的石头,石头上红色草书大写两字“仙湖”,背后就是空阔的湖面。如今,周其去了,是不是成仙,谁也不知道。但照片上,周其看许刚的目光,满满的开心,足足的幸福。那确实他们最快乐的时光,是他们爱情的黄金时代。
趁他们不注意,许刚把准备给周其治病的一万元钱,放在了香炉后面。
没法抹去的悲伤,悲伤不是此刻头顶秋日的白云,一阵风就吹开了。悲伤也不是路边缠腿的野草,毫无来由地枯了长,长了又枯。
悲伤是没有来得及来看最后一眼,他就走了,永远地消失。
悲伤是其实一直在乎却没有再去追回来,他来看自己时,自己却已经大荒成土。
许刚和小布,还有周其父母,一行向他们来时的路走回去。许刚开始还挽着周母的手,随后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独自快速地向远远看到的新坟跑去。路边的已然干枯的芦苇,不时地擦过他的脸,还有一条细细的野蒺藜划伤了许刚的脖子,他都没有感觉到,直直地奔着那座新坟。到了,双腿一曲,许刚跪在新坟前。因为是死者为大,还是生命崇高?没有墓碑,因为按村里的风俗,未成家的男子死去,不能立碑。就是这片坟场,也是个乱葬岗,专给村里夭折的、未婚而亡的人埋葬的。他们没有资格入土村里的祖坟胜地,只有荒野陪伴他们。土堆前,只有些许烧过的香灰纸灰,让泥土略有变色。未燃尽的香梗、纸钱,凌乱着,仿如周其这短暂的三十年流离岁月,支离破碎,颠簸风摇。
许刚在心里默默跟周其说:你怎么那么傻呢,生病了不早点告诉我,生病了不尽早去医治。你还是那么傻,既然都想我,怎么不来找我呢。
没有了泪水,只有心疼,只有对于生命过早凋零的不舍。可是,晚了,一切都晚了!如这秋末冬初下午的太阳,再怎么鲜丽,艳得欲烤裂天地,艳得身边一切都染了血一般,也已经是西山日落了。
许刚仰头抬望这挣扎着不肯落下的太阳,强烈的光线刺着他的眼,疼得无法睁开。
夕阳照射下的辽阔山丘,一切都还是那么美。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去而有改变,太阳明天依旧是要升起来。
点燃香烛,又给周其烧了些纸。许刚看着一旁焼纸的周其父母,过早爬满皱纹的脸,在夕阳下显得更加苍老。白发人送黑发人,老年丧子,该是多么无奈的人间悲剧啊。
许刚拉起二老,把那条项链重新交给他们,让他们放在家里周其遗像下,一定要,一定。他想,如果认识自己是周其此生难以忘却的幸福,如果跟他相处的那一段时光是值得他珍惜的,就让这条沾染了那段时光的项链永远陪着他吧。
“有时间给我们打个电话。”周母跟许刚说的最后一句话,话没有说完,眼泪就又涌出来了。许刚点头,刚才一直都没有再流泪的眼眶,又挡不住哀伤裹袭的泪水,小布拉着他缓步离开。
周其父母看着许刚他们一步步离开,离开,夕阳照着的身影越来越小。周母再也无法撑住,放声嚎哭,以农村独有的丧腔嘶喊着——
“天啊——啊呀——呐——多好啊,那个呀——我的娃——”
远远的身影里,许刚和小布停下脚步,回头看过来。不一会儿,他们的身影消失了。

小布没有直接回家,他坐在小河边。他给阿志打电话,阿志爱人接的电话。阿志又住院了,又是肺部感染,此刻正睡着。只能挂断电话,想想他又给阿志发过去微信:“听说你又生病了,盼早日康复。本想打电话告诉你知道,周其死了,两个多月前就死了。我跟许刚才从周其家回来,只见到一个坟堆。另外,我也结婚了。很多事情,等你身体好转后,我再给你电话。”
若有所失地看着河水缓缓流着,小布等待片刻,似乎要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阿志又病了,又是肺部感染,就是那次掉入海里的后遗症。这么想着,心怎么平静呢。
他接着给小兰发微信。不一会儿小兰过来,她其实也在河边不远处。挨着小布坐下,见他一脸哀伤,也没有吭声。小兰之前收到小布的信息了,知道他的好朋友周其已经死了。面对死亡,也只有沉默了。
只有忘记。
久久地,小兰拉拉小布的手,不确定地说:“我们这样的决定,是对的吗?”
“既然已经决定了,就走走看吧。”小布看着河中水面,水面上倒映着对岸住宅高楼的稀稀拉拉灯光。
小兰沉默了一会儿,跟小布说她经期都过了三天了,月经还没有来。
“你是说会不会——”小布转头看着她,并不确定地问。
“嗯,就那两次。”小兰拉了拉小布的手。
“怕吗?”
“有些怕。”
小布拉了拉小兰的手,以示安慰和鼓励。河水就这么流着,过往的行人好奇的目光,丝毫不打扰两个人的内心,或躁动,或宁静。
小兰又跟小布说了另一件事,她的女友雨秋,也想要让小布帮忙要个孩子。因为也都非常排斥别的男人,听小兰说起小布,觉得这样也是非常安全可靠。因为雨秋经济能力不错,自信独自抚养一个孩子还是可以,所以不会给小布造成任何麻烦。
“当然了,如果可以的话,雨秋可以跟我们一起住的。你也可以找个信得过的男人,四个人一起,也不错。”小兰这么说。
“以后她的孩子,我怎么可以做到视而不见?她怎么跟孩子解释我的存在呢?”小布并不很排斥这样的做法,他一直觉得女人拥有子宫,就比男人拥有更大的自由。
“有些谎言,是需要一辈子撒下去的。”小兰说。事实上也是,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真实的存在。或许每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就是别人设计的谎言。我们眼睛所看到的,或许也不是我们所看到的样子。
“你自己决定吧。”小布说。也是因为知道雨秋的经济条件,她有能力去负责孩子。很多事情,表面关乎人伦道德,深层次的原因,也还是经济。况且,对于小兰自己的情感算不上爱情,小兰能跟雨秋拥有长久的爱情,他会祝福她们,成全她们。
“嗯,再说吧,我自己都还没有真正确定孩子是不是来了呢。”
小布伸手把小兰的肩膀抱过来,像男女情侣一样,那么自然,没有之前跟她玩笑式的亲密。他们放佛也累了,需要个归宿了。
他们其实自己内心都不完全确定他们的决定是不是正确的。不知道脱离两个家庭的所谓婚姻,是不是可以成为他们躲避孤独的港湾。
夜色很黑。远远看去,斑驳的灯光不足以照亮他们,他们被浓得化不开的夜的黑,吞没着。

本来说好要去小布家看看的,一来心情因为周其的离世而变得无法形容。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有了。二来小布家正忙着那场新郎新娘都不愿意出席的宴席,还要去人家里,就是打扰了。许刚独自登上回程的火车,窗外夜幕降临,寥落的灯火,显得荒凉。
这时候许刚接到老妈的电话,他两个舅舅舅妈都来了,欢声笑语透过电话传过来,根本不用许刚说话,任凭那边怎么开心怎么说。在如此喜事面前,亲戚间的一切不愉快,都要靠后的。估计小舅舅还钱的事,也是不用提了。总之,大家都是开心的。说了那么多,许刚只听清楚,说山桃怀孕的事,百分百确定了,他九个月后就要做爸爸了。许刚却没有喜悦,没有心事已了的轻松感。
周其的离世,像一块大石头压在许刚的心口。回想那些年跟自己在一起,许刚感觉愧对周其。既没有在情感上给与周其专一,也没有在物质经济上让周其更好照顾他的父母家。那时都太年轻了,以为两个人的世界,就是宇宙的全部。岁月苍老了自己时,才明白过去的那些东西过于单薄,过于无知。
许刚把电话挂了,看着窗外,窗外什么都没有,只有夜色黑沉,黑沉。历经一天的奔波,许刚累了,困了,他趴在面前的小桌板上睡着了。
突然感觉有人在拍他的肩膀,许刚艰难睁开眼睛,是周其站在他身边,傻傻地笑着。周其身后,是都市高楼密集的灯光,像无数双眼睛,一眨一眨。又像是夜空中的星星,钻石一样闪动着。许刚都没有表现出激动,就像从前在一起时一样,习惯性地继续趴着,只拉了拉周其的手。
许刚真的困了。

(完成于2018年3月)

superll 发表于 2018-6-30 14:41:23

很好,一口气全完

hezhi3322 发表于 2018-7-2 13:15:18

superll 发表于 2018-6-30 14:41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很好,一口气全完

谢谢喜欢!!

690428 发表于 2023-10-23 22:51:33

谢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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