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而至之 发表于 2018-10-7 16:45:56

轨迹 文/青河

轨迹

一江城

早上醒来的时候是11点34分,背弃了10点整准时吃药的自我约定——尽管魏医生(其实我喜欢叫她“魏老师”)嘱咐过“尽量准时”,但也表示过“前后一个小时内也没有大问题”,我还是为自己的不自律而无奈。

阳光从窗户格子间隐约投射,不太分明的明暗条纹勾勒出线性发展的唯美。

脑袋沉沉。

……梦里,故土的小溪边空地,一大群乌鸦在头顶盘旋,时而匍匐下落于肩,我躲闪着,放肆地叫着“来人啊”“救命啊”……天空慢慢昏暗——分不清是更多的乌鸦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随意宣泄,骤然惊醒。

床边的实木柜半掩,拉开,内里三瓶药:依菲韦伦、拉米夫定、奇多夫定。定定神,吞服下一粒拉米(早上十点一颗拉米,晚上十点三颗全吃,一日两次),这当儿,手机屏幕一条百度推送:突发!峨眉山舍身崖有人跳山身亡……今天是9月5日星期三。吃药已经四年两个多月了。

轻掀窗帘,幕布的背后满目玲珑,绿萝叶片上几滴未干透的清露,折射出闪耀的光,忽然胸膛就充盈起来。洗脸洗头刮胡子——按部就班忙完,出门的时候接近下午一点——今天是去领下一季度药品的“好”日子。

江城因靠近长江而得名,盛产酒,荣列国内前十大名酒的企业就有三家。小城沿江而建、依山而居,市区人口约67万,因着长江,骨子里透露着江南的幽雅,又不失北方的粗犷。

领取药品的地方在天汇街,“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绿底白字的牌匾简洁醒目,有着“救死扶伤”的隆重仪式感。我脑袋里飞快盘旋着:出小区侧门步行120米,街角坐102路公交,三个站后原地再转61路公交,七个站以后就到了。

我不是江城人。我是江城下面县份上的。在江城上学然后就在这里落了根。

江城不大,唯一繁华之地是“文化广场”,广场角落里大石刻上书写着“宋朝时,江城为全国26座大城市之一”等“丰功伟绩”。青色的略带青苔的石刻,朱红色的阴刻碑文,撰写着往日的盛世繁华。其二就是挨着长江的滨江路了,这里有着众多的法国梧桐和临街KTV,刚来江城的时候,最喜欢在这里K歌,一般十块钱一人,一叠瓜子一杯茶,不限时间,尽情地呐喊嘶吼,那是我的青春年华。

我在江城生活了六年半,以前父母在这边一个工厂上班,后来父母相继病故,学业作罢,徒留我苟且偷生。

现在我在一家普通的广告公司上班,就是做喷绘写真啥的,主要是为江城各公交站台的站厅做大喷绘,另外接一些小活儿,比如店招门头啥的,对了,我们小区侧大门外面的“界河包子铺”那店招也是我们那旮旯小公司做的。

最近临近下一次检查CD4的时间,又要顾及领药,所以请了年假,在家修整。我住的这一片是个老小区——“解放小区”,名字透露着浓烈的时代特色,偶尔我能够从窗户看到下面捡破烂的老头老太太或者穿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小伙儿。

由于是老小区,居住的貌似是本地一个什么老企业的退休职工或者家属,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加之小区规模庞大楼栋众多,隔三差五楼下就挂个玻璃相框弄几个塑料搭棚吹拉弹唱一片呜咽。好在住了几年我也习惯了。有时候夜深人静没点儿动静反而睡不着,看来,我有点“犯贱”……

二界河包子铺

店里早上四点上工,我自己定的时间:收拾打扫半小时,馒头包子上屉蒸42分钟以确保熟透和酵面的匀称膨胀,八宝粥和银耳汤凌晨二时由饭煲自动熬煮——这是咱自己的店。店里面积20平米,月租四千五,好在馒头包子价格不贵但利润对半,折中算来,每月保本也不成问题。何况早上在店门口摆几张小茶几,顺带卖点茶叶蛋和八宝粥,咱也算“创业成功”的小老板了。对,大大的热食不锈钢加热灶前面面向街面还贴有两个醒目的支付宝和微信二维码。

起床收拾、检查指甲长度、洗手消毒,然后拿出昨晚临睡前发酵好的面粉团,醒发的同时清洗韭菜白菜花生仁……我这家“界河包子铺”开业已经三年两月。

每日清晨,旁边解放小区的上班族络绎不绝,堂子里“支付宝到账XX”的喇叭混响中,我能从食客们的谈话中知道他们在本市哪栋楼的哪一层的哪一家什么名字的公司上班,我能从夹杂韭菜白菜的晨风轻抚下嗅出他们是用的阿迪达斯的“激情”系列须后水还是“骨胶原马油深润洗护套装”(江城消费不高,动辄香奈儿宝格丽爱马仕,那确实不是他们的FEEL),我能从他们对白中读出谁是本小城的“土著”谁是外来的租户谁谁谁新买的什么户型月供几何……

唯一有一个人,以往准时出现在我的包子铺,看起来没什么朋友,沉默不语,等待上食物的间隙也不看手机,仿佛与世界对立隔绝。他喜欢穿一件白绿相间的棒球服,偶尔是纯黑色T恤或者纯白色棉布衬衣,衬衣没有做作的熨烫折痕,牛仔裤是永恒的,磨白的膝盖处看出些许的骨骼轮廓。有时候脚上一双鳄鱼牌蓝白相间的轻便鞋,偶尔也穿Timberland的卡其色工装鞋。

脸上无光,走路快速,但你不会感觉到生硬,他的表情不算硬朗,却也看不出任何疏离。这个人每次来都是两个包子一杯豆浆,两个包子是一个白菜的一个花生仁白糖的,三元钱,再加豆浆共计五元钱。吃完就走,不多话,有礼貌且每次走的时候帮我把用过的碗碟放回清洗槽。

这是我见过的一个比较奇怪的顾客。少言寡语,我无从探别他的家乡、他的家庭情况或者居住情况,他的工作情况我更是一无所知。只是每次来的时候,衣着简单整洁,从来不像其他小镇青年一样穿得大红大绿,有些还打个耳钉染个头发,看得出,他是最返璞归真那种人,嘻哈从来不是他的作风和态度。

看着他,我偶尔会想起贾樟柯的电影《三峡好人》中的一句话:二千多年的城市,两年多就拆了……他的骨子里有着些许守旧,却也偶尔显露出越过小径之后的柳暗花明。

……赵涛和董子健还有张译都是贾樟柯的标配了,而且他的片子都一个风格,有着乡愁和世俗,割舍不下的更有时代变革下的委曲求全,不过他的片子在国际上获奖的多——老外就好这一口,老外喜欢原汁原味不加修饰和伪善不按常理出牌的片子,老外喜欢的是破败的萧条的一百年前摇摇欲坠的草房或者残垣断壁,而不是修葺一新假模假样的重庆磁器口或者成都宽窄巷子,老外喜欢的是中国西北的荒漠戈壁唢呐寒风中的芨芨草啥的,而不是浮华繁荣的北京王府井和上海外滩……

我觉得这个人特别,且如此简单。

另外一个我关注的是个女生。她每天准时来店里,一样的两个包子,也是一样的一个白菜的和一个花生仁白糖的,稍微不同的是她每次都是要一杯银耳汤。合计五元钱。

这个女生很少说话,彬彬有礼。临走的时候会顺手帮我把她坐过的小凳子归位到店外的小桌子下。只是有一天一大早,我听到她接过一个电话,随后有点娇嗔地说“这工作怎么了?这工作丢人了还是危险了?”随后又大声一句“你受不了就给老子滚蛋!”我当时想,这女生是在夜场里上班的么?!但是看穿着和脸上的淡妆以及间隙的言谈,又不像。唯一有一次,我从她手提的袋子里看到了一件白色护士服。

……

                        三 我是女医生魏栀子
我是女医生。我叫“魏栀子”。现在租住在解放小区72栋。

以往——咳咳,其实是好多年前了,那时候我刚卫校毕业,在一个社区连锁诊所打杂,每逢暑假的时候上级都会下达狂犬病疫苗防治项目活动,我每日奔波于辖区各街道办或者各小学初中进行宣讲,现在忙完了,我被安插到这里——天汇街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主管HIV药品发放工作。

这工作我已经干了四年了。刚开始的时候,有感染者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诉说着悔不当初,说吃抗病毒药会掉头发,更有甚者在我面前用头撞墙……天汇街这一片是老小区,以前隶属于某军工企业,周围几个街区共计二百二十三栋楼,每一栋都是六层高的多层,单元分布不一,内里小巷纵横,间或种植些夜来香或者其他小灌木丛,政府曾想大规模拆迁,但由于此区域面积过大,涉及人数和市政管网设施众多,且拆迁赔偿款项总不被认同,因此安置项目一再搁置。

随着江城新城区的开发建设,这一片街区现在基本都是老年人和外来小年轻租户:治安问题较为突出,人员混杂,吸毒的也有,且本身江城这样的小城市,对于外来务工人员的诸如学历素质什么的要求不比大城市,所以这一带居住的基本上都是KTV打工的、二手房中介、每天穿个正装人模狗样的保险推销人员或者骑电瓶车送外卖快餐快递的、还有卖保健品的。

据统计,我所在的辖区共计117人感染HIV。医科出身的我虽然最初忌惮,现在却也乐得清闲,这个部门或者科室的设置,在外人眼里有些特别,神秘的面具下隐藏着一定惶恐和威严,所以其他部门或者科室的少有来往,我也省去了诸多应酬或者溜须拍马。

“天汇街社区卫生服务中心”辖管周围五个街区,涉及22个新旧小区,囊括人口11万3。一楼是检验科血液科和门诊等,还贴心地设置了一个儿童游乐区,二楼主要是中医馆和皮肤科等,我所在的办公室要从中医馆右边绕过去,再右行21米,右侧第七个也是最里面的就是。

推开门,右侧靠墙的柜子里是周二刚到的一批药品,左侧是摆放病友文件的铁皮柜子,由于门是开在走廊这边墙角落的,所以开门的斜对面才是窗户和下面的室内天井,窗户边左右对称两台办公桌。右边的就是我的桌子。台历签字笔散乱其间,护手霜顺手放在笔筒里。我打开电脑,从内部邮件查看今天的工作安排啥的。现在是八点二十七分了。我们这里要求早上八点半上班,遇到病友检查的时候就得更早了。

昨天一个叫“青禾”的病友微信留言今天要来拿药,他的编号是1121号,呃,对,我们这里尽管知道病人的真实姓名等各类信息,但我们也基本上都说编号。我只知道这个人未婚,每次来的时候要说五个以上的“谢谢”,每次临走的时候会问我要不要顺便把门带上,尽管我笑着解释过很多次:我们这个二楼最里边的办公室不透气,除了窗户和门,就没有可供空气流通的玩意儿,我说过无数次“不用,门开着方便透气”,但是他还是记不住。

他的眼底里总有着隐忍和忧郁,却不会让人感觉到冷。看似不经意的微表情下透露出刚毅和成熟。其实看过资料,我知道他也住在解放小区,是24栋2单元,但是我不说。

我记得第一次被上级派来监管此类药品发放的时候,我从滨河路社区卫生服务中心拿到“青禾”的信息,按照规定,我们对感染者负有讲解和开导的义务,这是我们医护工作者必须做的,就像一个小学老师,偶尔要应对刚上一年级的学生孩子大小便失禁一样,嗯啊,说起来这算不上什么是“突发情况”,只是偶尔,或者我们所认同的“担当”。

2014年6月的一天,我打电话让“青禾”来办公室,我想当面和他谈谈,第一次见面,发觉这个小伙子还挺乐观的,他给我说起他见过的大起大落生老病死,坦然得不起波澜,他说“这个世界上,如果运气不好,走人家楼下都可能被上面掉下来的花盆或者玻璃窗砸死”,所以,“这又算得了什么大事?”我告诉他有些感染者抱着我哭,给我下跪,他哈哈大笑,他说他没有看不起这些人,他只是觉得“能活多久算多久”,“嗯啊,这不是悲观,这其实是一种临界于超脱的中庸”……我记得那一天我们聊了很多,三个小时左右,办公室欢声笑语,和我现今在网络上看到的歌舞升平一样一样。

我知道“感染者”三个字意味着什么,我也深刻了解“病人”两个字意味着什么。HIV本身并不会导致人死亡,只是它攻击人体免疫系统,免疫力低了,可能感染其他疾病比如肺部感染等等,而一旦有并发症,有可能比普通人更难治疗——并发症才是要人命的关键,但是很多人不明白这一点。此外,感染者也可以正常结婚,条件许可,也可以有健康的孩子,当然,结婚的时候需要告诉配偶方,另外,想要有健康的孩子,各类检查和产前阻断必不可少。归纳一下就是:“感染者”不是“病人”,更不是“病入膏肓”了。

做久了这份工作,心里慢慢坦然:实际上每天这地球上的火灾地震台风无数,顷刻间医院的太平间里都有交通意外逝去的或者抑郁自杀不得解救的,其他诸如肝癌肺癌白血病啥的也不计其数,记得以前看过一文,大概是按照我国目前的人口基数和体量,平均每五秒钟左右就有一个新生儿诞生同时也有一个老年人自然死亡啥的,所以,对我来说,这些都不是我考虑的。我的想法只是单纯地把工作做好,对,我的“本职工作”。

偶尔看网上言论,但凡涉及此类话题,我心想现在的很多大学生不外乎如此:对待HIV如此鄙视,他们谩骂着、戏谑着、带着不可饶恕的俯视,留言间一副幸灾乐祸,丝毫不吝惜自己的优越感。他们叫嚣着“活该”“自作自受”“上帝给了你一根……你非要……”,他们中有腐女,有GAY男,更多的直男癌或者直女癌负责点燃爆竹的引线,未感染的宣告自己“不X乱”“洁身自好”的一致点赞和逢迎,直男直女癌则负责哀怨和声讨——“砰”的一声,爆竹响了……洋洋洒洒,然后一片欢腾歌舞升平。

……


临走了,我告诉青禾让他去相关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包括肝功、肾功、血常规、尿酸等等,然后将检查结果拿给主治医生确认拿药方案,最后把主治医生确定的拿药方案拿来我这边,我上报了通知具体领药时间,对了,还需要一个江城本地的居住证。他眼珠转动,脑子里回想了流程,然后点头谢过我,临走又倒回来,“要不要帮你把门带上?”我笑笑,说不用了,说我们这办公室本来就不透气。……

                        四包子铺的“前半生”

“界河包子铺”是咱的店,咱从北方来到长江边的江城,因为咱喜欢这里。在咱粗浅的想象里,但凡长江边的小城都自带一股魔力:这里的人也能够大口喝酒,也能够浸淫江水的温婉,也能够在冬天里脱光光了在江水里瞎扑腾……

在咱老家,一年四季看不到什么绿植,黄土高原上更多的是荒芜和落寞,哪怕偶尔去趟大城市瞧个新鲜,店招和建筑也是灰扑扑的,小时候站在窑洞门前,一眼望出去,仿佛就看到了咱的未来。

老家的丘壑纵横里偶尔有雨后绽放出来的小苗,不知道啥品种和类别,小时候常常雨后光着脚跑去看,院坝里的鸡屎狗屎鸭屎在脚丫子间翻滚潮涌,脚趾缝隙间把它们挤压出平滑的曲线,有一种颓废的美,然后看着各色混杂径直“躺”在了脚背上,滑溜溜的。那是咱在江城生活几年后记忆里对老家唯一清晰的画面。

咱叫徐徐。

对,就这重复的俩字儿。出生的时候,咱爸说三个字的名儿要么难听要么烂俗,两个字哩同名同姓的又太多反而缺乏取名的“诚意”,干脆就叫个“徐徐”吧——咱那时候不会说话呀,要会说话,当机立断反驳过去了:哪怕给咱取个“国庆”啊“成刚”啊“文彬”啊啥的也中啊不是?此为后话了。

咱在高二的时候升任团支部书记,不过在咱们那穷乡僻壤,现今说这个委实算不上谈资。到了高三,咱成绩一落千丈,高考考到沈阳一所烂大专,索性不去了,然后去到重庆,最后才沿着长江流落到了江城,当然,这也是后话了。话说,以前,咱开着小包子铺,虽然来往有宾客,却也感觉比苍蝇馆子还苍蝇馆子,直到前不久,找个大公司把“界河包子铺”的店招做起来,再弄了俩二维码,这才算“开门大气做买卖”。

在重庆的时候,咱在火锅店打过杂端过盘,那个时候的重庆,直辖不久“百废待兴”,“三峡广场”刚刚开始修建,烈士墓那些个小区的石梯子老旧破败,菜园坝火车站随时有人盯着你用磁卡话机拨打电话,然后偷偷记住你的201电话卡卡号和密码,然后你的卡就被改了密码不能用了……那个时候摩托罗拉的T191手机刚刚面世不久,“阿尔卡特”的手机大受好评……那时候……

咱们那个鱼头火锅店其实就是个傍名牌的店,具体店名就不说了,开在重庆大学大门斜对面,对啦,那时候的“重庆大学”就是单纯的“重庆大学”,还没有合并“重庆建筑大学”以及“重庆建筑高等专科学校”,哦,好像咱该绕回来了。咱们的店名叫“X鱼头火锅店”,除了咱,端盘的还有个重庆师范学院来兼职打工的小妹妹,还有一个建专(重庆建筑高等专科学校)的同龄人。

咱们的工作内容就是从后厨把锅底和各种食材比如鸭血啊金针菇啊等等端到客人桌子上:端的时候右手托盘,手腕平伸出去的幅度和腰部垂直,手掌上托举一直径约35厘米的圆形塑料托盘,里面再是长方形不锈钢的一个盘,盘里再装着鱼头啥的……走路还不能打闪,一板一眼,像极了如今那空姐空少啥的,完了给炉灶点火,汤勺搅拌锅底,待到锅里红浪翻滚,给客人侍弄好碗里的佐料,再把鱼头用专用的不锈钢夹子慢慢放进去锅里,一顿好煮……然后就等着他们酒足饭饱抹嘴掏钱包结账走人——嗯啊,那年生,不兴用信用卡啥的,也不兴吼一个“买单”啥的,不然人家指定儿认为你留洋回来的……

有一次,两三个隔壁“重庆大学”的女老师来就餐,一会儿埋怨火小了,一会儿埋怨味淡了,一会儿发牢骚锅底浑汤了……咱忍不住说“鱼头火锅就都是这样煮的……”话没说完,女老师迅速一手挡在翻滚的锅底上方,说咱这样说话不礼貌,唾沫星子都溅到锅里了,万一有传染病啥的怎么办……咱心想,好歹也是高温消毒的是吧?!

看不起人也不带这样的吧?!

于是吵开了,本想就那翻滚的锅底直接给她洗头算了,想了想,挺冒险,咱顺手把桌子上一盆未下锅的鸭血往女老师脸门儿上泼了下去,转身走人,店老板过来和解,说要开除我啊赔偿他们损失啊啥的还给他们一张打折卡半年内来都打六折啊啥的——好家伙,这下,咱在这座新兴直辖市“包吃包住有工资的好日子”到头了,老板最终给了咱点“遣散费”,然后咱就沿江到了江城。

忘了说,咱爸咱妈在咱刚高中的时候说,家里穷,要不去挖煤吧,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反正就没回来过,那时候咱家那边资讯不发达,没有手机座机的,多年没音讯,他们在外面怎么了咱也不知,索性理直气壮地独自生活起来。

其实,在重庆的时候,咱最穷的时候包里只剩两块钱,一路从石桥铺走到了沙坪坝,走到了重大旁,看着写着个“包吃包住有工资”的活儿就两眼放光。那时候在鱼头火锅店,咱们每人分管几张桌子,偶尔向顾客推荐刚上市的一种“纯生啤酒”,那年代,“纯生啤酒”一瓶八块钱,咱们可以从业务员那里得四块钱的“好处费”。

每到饭点的时候,遇到“过场多”或者刁难的顾客,一会儿咸了一会儿淡了的,表面笑意盈盈,咱端回后厨,吐点口水,再弄点泔水啥的不明物体混合一下端出去,顾客拿着筷子点着头笑着说“这才对嘛”,仿佛他们的尊严被扶拾捡抬,轻轻擦拭,得到了莫大的尊重和瞻仰,咱们就在心底里笑,心想“这傻逼”!

只是后来,咱再到外面就餐,对服务员一律都是非常非常客气的——人家也是工作也有尊严不是?哪怕吃个面条咱也自己去拿醋啥的——尽量不给人添麻烦,最瞧不起的就是那种吃个炒饭十块钱,还要咋咋呼呼“老板,来点茶撒”“来点瓜子撒”的屌货!就餐时间所有的服务员都不得空,有疏漏不可避免,人家肯定也没闲着对吧,咱爸咱妈去挖煤之前告诫咱“在人之上,要把人当人;在人之下,要把自己当人”,咱可记得清清楚楚!

五我是魏栀子的男朋友丁零

我是丁零。抱歉,真不是为了让你们想到那啥啥“定陵”……

我是魏栀子的男朋友,我是江城尔雅学校的数学老师。小时候,我那戴着啤酒瓶子眼镜的老爸说,取个啥名好呢?要不就叫“丁零”吧——万事从“头”开始,一切也从“零”开始。嗯啊,说对咯,我爸是尔雅学校的数学老师,瞧瞧,我现在也子承父业了。

魏栀子是有一次我和同事去滨江路K歌的时候认识的,她以前在本市的卫校上学,然后就留在了这里,我们交往三年左右了,本来说好下个月十一国庆就结婚了。今天是9月5号,前两天早上给她打个电话,结果她吼我一句“你受不了就给老子滚蛋”!……

其实,我的收入确实不高,但是稳定,栀子喜欢画画,我爸也喜欢她,觉得她温婉可人,而且干过医护工作的人,遇事比较冷静,挺有担当,关键是不矫情,更不图钱财。有时候我觉得她的画比她的人还美。我想要她多去照顾我老爸,有时候想想,我老爸是不是教学数学这么多年,逻辑几何啥的把思维搞混杂了,嗯啊,老年痴呆糊涂了,我妈本来早就不在了,我想趁我现在这样的情况,让栀子尽快辞职和我结婚,然后在家顺便照顾下我爸。

栀子现在在天汇街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工作,也没啥的,就一清水衙门,负责接待本市HIV感染者的咨询,比如拿药啊、叮嘱啥时候检查啊、督促准时服药啊啥的,我对她这个工作本身没有成见,我只是觉得,我能够养家……说到家,我们家这房子是以前的学校职工宿舍,在房价高企的今天,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太寒碜,所以我的压力不算很大。我现在只是想要个家,顺便找个人帮忙照顾下我爸,但是栀子一心想着工作,提结婚啥的还好说,一说让辞职她就跟我急。

栀子不是本地人,现在租住在解放街片区那老职工宿舍,几十栋的老旧房子,黑压压一片,人员混杂,我和她也领证了,下个月十一国庆就等着办酒席的,我也早就让她搬过来,她总说你们那教师公寓都快到新区了,离上班的社区服务中心太远了,不方便。看给我急得!

人家早上都是九点或者九点半上班,他们那旮沓八点半,每天她就只能就着街角的包子凑合早饭,我也不好说。不过话说回来,那包子店的生意还真是好,味道也不错,就像是混杂了南方北方的血脉一样,看那孩子的面相本也就是个北方人,只是在江城,若是个北方人,那肯定弄个面条馆啊啥的,再像《三枪拍案惊奇》里面花红酒绿点缀些辣椒块番茄末啥的,弄几个唢呐老腔造造气氛,不就那啥“PERFECT”了么,他咋就弄上个包子铺了呢?!


六   爱咋咋滴

我是青禾。早上没吃饭,中午也没有吃饭,出门的时候看到街角的“界河包子铺”都关门歇业了,饿得我发昏,也是,人家都是早上营业嘛。还不是怪我自己生活没规律。毕竟江城的面馆炒饭啥的小食太多,有时候早上的包子可以适度给肠胃解解乏。

我在街角坐上了102路公交车,由于是上班时间,车上人不多,目测了一下,七女六男且都是老头老太,看样子是要去旁边打折的人人乐购物的。如此,在我三个站后转车的地方,他们就应该下车。但是等我下车转61路了,他们还是没有下车,看来今天误判了。

坐上61路公交,竟然只有我一个人,专车呀这是!!!

魏老师拿了三个月的药给我,说我尿酸偏高,看要不要吃点保肝药啥的,我有点忽悠地应承着。临走了,她拿出一封请柬,说:“欢迎参加我的婚礼!”我猝不及防,隐形眼镜差点从眼眶里跳出来。

魏老师说,其实以前医生和病人或者感染者都是不谈私事的,但是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也算是好朋友了,所以,欢迎来参加我的婚礼!

我很感动。

回家路上,我坐在车内右侧座位,九月的阳光懒洋洋从道路左侧洒下来,穿过车窗玻璃,被撕裂了部分锐和利,最后轻轻盖在我牛仔裤的磨白的膝盖处……

如此。

甚好。

七余了

咱是徐徐,咱其实也住在解放小区。66栋,吉利的数字。毕竟早上这么早起床,远了也不方便,老小区环境不太好,但是其实很安静。偶尔有夜来香的味道半夜飘来,谁家炒个辣子炖个鸡汤都能辨别一二。

老小区嘛,编号并不见得就是12345栋挨着来,想必当时归纳入户统计入门的时候,都是随意的,我房间窗户的对面竟然是24栋,以前觉得奇怪,但后来看到197栋和223栋挨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并不觉得奇怪了。

早上,那个女顾客来买包子,一样的白菜馅和花生仁白糖的,但是今天她竟然没有要银耳汤而是要了一杯豆浆,看多了顾客,但凡有丝毫的变化都觉得是莫大的惊奇。不过我只管收我的包子钱,听着店里喇叭声“支付宝到账5元”的提示音后我就不用管别的了。

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女顾客竟然给了我一个请柬,没错,红--色--罚--款--单!

打开看,内里写着“丁零”和“魏栀子”的名字,我才知道她叫魏栀子。魏栀子说,平时忙于上班啥的,你的店虽然小,也不算豪华,但是吃习惯了,何况这三年时间我每天路过,那也就算是老相识好朋友了,下个月我结婚,欢迎你来参加我的婚礼!

犹疑、诧异、惊讶……江城于我,是除了重庆以外第三个待的地方,却是我除故土之外待的时间最久的地方,但平素我只是过客:在早上的时候,我是老板店主,他们是顾客路人,包子换钞票,扫二维码换银耳汤……而现在,有人要请我“赴宴”了,蓦地心酸,又突发其想:婚礼上是不是该给他们准备一大屉子的各种馅儿的包子馒头?!……

半夜了,睡不着,起床趴着窗户往外看。

沿江而建的小城江城沉默在徐徐秋风里,因地形而成的阑珊灯火错落有致,忽然发现,因着时间差,早起的我很久没有看过夜晚的江城,对面窗户也开着,那个冷面人竟然也在望着外面,和我一样,手里拿着红色罚款单……




                                                      ——青河——   
2018年10月7日

剑兰 发表于 2018-10-16 16:49:50

喜欢的文笔。谢谢楼主。坐等更新。

乐而至之 发表于 2018-10-16 22:24:48

剑兰 发表于 2018-10-16 16:49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喜欢的文笔。谢谢楼主。坐等更新。

哈哈,谢谢,本来想多写点,后来觉得不想写了,其实应该看得出还再有“故事”的……

烟水 发表于 2018-10-17 13:15:42

故事再长点多好!!!

乐而至之 发表于 2018-10-18 20:46:12

烟水 发表于 2018-10-17 13:15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故事再长点多好!!!

哈哈,谢谢,本来就是编的故事……

690428 发表于 2023-10-23 22:15:47

谢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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