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瞳 发表于 2009-3-10 00:09:42

《黑森林》 BY 甄铭 【完结】

他猛地从后面抱住我。
  
   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氯水和浸水的旧报纸的味道,我可以听到他急促的呼吸,感觉到他微微地颤抖。
  
   他的腿毛掠过我的皮肤,有些痒。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身体正在发生变化。
  
   “尉迟老师,你们班上的同学都已经离开了吧?可以消毒了吗?”
   他放手。
   我快步跑开。
  
   手里刚才收齐地一大串存衣橱的钥匙散落在地上,在我的身后与水泥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又是这个梦!
  
   泔水说我该回高中找那个体育老师打一炮,估计就不会再梦到那个场景了。
   可是我自己知道,那天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转折点或者也可以叫里程碑什么的,从那以后,我的生活轨迹或许表面上和所有可以进入那所重点高中的孩子一样——名牌大学、硕士研究生、找到一份别人羡慕的工作——可是我自己清楚,从那天之后,我明白自己和身边的很多人不太一样——我喜欢的是和自己性别相同的人。


第一幕
  
  
   “你这个熊孩子,怎么光着就跑出来了?”华屹笑骂着,起身去拉上窗帘,“咱家就这么点儿好东西,可不能叫别人看了去!”
   “我浴巾掉地上了,湿了,喊你给我拿衣服,你又不吭声儿!”
   “我不是接电话呢吗。我去洗澡,你快穿衣服,一会儿咱去超市,冰箱空了。”
  
   华屹湿漉漉地跑出来,气咻咻地嚷:“喊你给我拿件衣服,怎么半天没动静啊?”
   “呃,谁叫刚才你不给我拿来着。”我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企图去拉开窗帘,“咱家就这么点儿好东西,一定得叫别人见识见识!”
   手还没碰到窗帘,就被他扑倒在沙发上:“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 …
  
   华屹从冰箱里面拿出一盒酸奶,到了一半在杯子里递给我,“恩生,刚才是我妈的电话,她说过两天她休暑假,要来北京。”
   “呃?哦。好,我,那我去我姐家或者泔水家借住一下好了。我去收拾东西。”我放下马克杯,开始朝卧室走,感觉地板忽然变得像布满厚厚的浓绿的青苔,柔软的叫人无处落脚。
   “不用这么急啊!她下周末才来,而且,她说要见见你。”华屹挡在我前面,揉着我的头发,声音真诚而急迫。
   他在告诉我,我们一同站在苔藓上,不管下面是坚牢的岩石还是可以让人顷刻间绝顶的泥沼。
   我张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这是华屹向他母亲出柜以后,她第一次决定要见我。之前我也跟他回过他在天津的家几次,可是一直都被以闭门羹款待。后来华屹就不再让我跟他回去,而是每个周末都会按时回去“做思想政治工作”,他回来的时候都是笑嘻嘻的。
   那一段时间,家里的烟灰缸很快就被烟蒂塞满,他也会在深夜忽然抱住我,“恩生,我做噩梦了。”手一伸,就会触到他一身的汗,于是转过身把他抱紧,什么也不说。
   后来泔水过生日,华屹喝多了,认识他那么久了,那是第一次见他喝成那样。从客厅跌跌撞撞地一路吐到卫生间,然后抱着我窝在泔水家卫生间的浴缸里放声大哭。
   那一刻,我只有一个感觉,很疼!心疼!眼泪哗地流了出来。
   开门进来的泔水和一班朋友都愣住了,然后就都退了出去。

猫瞳 发表于 2009-3-10 00:09:58

在那之后的不久,SARS就来了。
   他还是每周一次的往天津跑,后来有一天我接到一个电话:“夏先生,你告诉华屹,请他这段时间不要再来回跑了。很危险!谢谢!”我还没回过神来,电话就挂断了。  
  
  
   刚出超市,华屹的电话就响了,他冲我吐了一下舌头:“我妈。”
   我微笑了一下,心跳莫名的加快了速度,是她改变主意不来了么?我是该期待还是该惧怕她的到来呢?我有些想要闪开,即使现在面对的仅仅是她的一个电话。
   “喂,妈!我刚跟恩生从超市出来… …” 华屹拉了我的手一下,我走不掉了。
   他正在全力地把我推向他的母亲面前,哪怕仅仅是一通电话。他那么努力,我不可以退缩!只是,我还是觉得不知道眼睛应该看哪里手该怎么放,就像不能照到阳光的细菌,忽然被人掀开了培养皿的盖子,开始变得皱缩而萎靡。
   目光游移中,忽然看到了泔水。
   其实这小子有个正经的吓人的名字——庄子。只是原来他有个网名叫——7UP,洋兮兮地。索性我就叫他泔水,刚开始我这样叫他还会引来他的追打,后来他就破罐子破摔,答应的溜着呢。其实他人长得不赖,身材也是健身房里“塑”出来的。他也就仗着这点儿本钱,身边的人常换,这会儿身边的那位我就不认识。
   我像落水的人抓住浮现的一根草棍,指给华屹看忽然冒出来的泔水,然后就欢快的朝泔水跑了过去。
  
   “泔水!哈哈,你丫怎么会在周末的白天跑到我们小区来?您不是应该改过美国时间么?这位是?”
   “至于吗,今儿看到我怎么这么热乎?打算休了华屹,弃暗投明?”说着,他从背包里提出两瓶酒,“呶,给你们俩口子捎的清酒。颠吧颠吧从日本扛回来的,容易吗我?刚还说要给你们送过去。正好碰见了,就省得我跑腿了。没良心的,刚才还挖苦打击我。哦,这是沿川。”
  
   那个叫沿川的孩子冲着我笑了一下。
   我对沿川说:“你好,我是恩生。”我指着正在走过来的华屹说:“我男朋友,华屹。”
   沿川微笑向华屹看去。
   他们四目相对时,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你们认识?”泔水问。
   “噢,不。我刚到北京不久,你忘了?”沿川笑着说。
   他的眼神里有浮游的东西,一如月光映照下的湖水里舞动着地幽绿的水草。


第二幕  
  
   她从车厢里走下来。
   一个多小时的火车旅行没让她的头发出现一丝的凌乱,一身暗红色的套装也没有一条多余的褶皱,好像是来参加一个重大的谈判而不是去他儿子家度假。或者我是理解错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度假而是一次再重大没有的谈判?
  
   “妈”,华屹迎了上去。
   我开始奇怪她老人家为什么连个行李箱都没有,只有一个简洁的手提袋,让我连个套近乎献殷勤的机会都没有,只剩一句:“阿姨,车上人多么?”
   她根本就没看我,似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唔”,或者什么都没说,我不知道。
   我开始不自觉地放慢脚步,跟在华屹和她的后面。

猫瞳 发表于 2009-3-10 00:10:07

“你这不是给全体中国人丢脸么?要饭都要到老外跟前儿去了。”
   走出火车站,一个甩着京片子的中年妇女正在喝斥一个行乞的老妇人,不远处站着一个明显搞不清楚状况的像是欧洲来的男子。中年妇女看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状态就越来越好,一只手指着那个一直低着头的乞妇,另一只手支在腰上,抬高声调说:“你们这种人,好吃懒做!不懂得自食其力么?干点儿什么不好?”
   “她看上去没有八十也有七十多了,您打算叫她拿什么去自食其力?”声音不高,却干脆利落、掷地有声,是从我身边发出来的。
  我一转头,是华屹的母亲。“这个世界上大多数国家都有乞丐,并不像您想象的是那么稀罕的只在中国才出现。百姓沿街行乞,只能说是政府某些方面还做的不够好。”说完,她就转向华屹:“走吧。”
  “哦。妈,我们的车停在那边了。”
  
   晚饭大都是华屹和他母亲在说话,我偶尔符合一句,华屹都会笑着看我,而他母亲的目光则一直在餐桌和华屹周围。
  
   “华屹,我走了啊。”
   华屹放下正在洗的盘子,“这么早?你不跟妈妈说说话了?”
  我笑着:“明天早晨我买早饭回来,我跟报社换休了一个星期。”
  
   “阿姨,卧室里的床单被套什么的都是特意帮您买的,您今晚试试看,要是不舒服,明天我再去买。您早点儿休息吧,我去朋友那里住了。”
  
   坐在出租车里,我紧紧攥着衣袋里的钥匙。和华屹在一起这么久了,有意无意之间我甚至养成了出门不带钥匙的习惯。可是,今天是在去火车站之前,我就把这串钥匙装好,还神经质地检查了好几遍。我想要证明给自己什么呢?
  
   出门以前我跟华屹母亲告别的时候,她回我的话了吗?好像回了?还是压根儿没理我?她一整天没有笑过吧,好像。
   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今天怎么这么累啊。
  
   “哥们,太平庄到了啊,你具体上哪儿啊?”
   出租车司机叫醒了我。
  
  
   “今儿又去哪儿了?”泔水正和沿川窝在沙发里看DVD,见我进来就开始嚷嚷。
   “上午去的潘家园,回来的时候又拐到大栅栏,去内联升买千层底,同仁堂买的安宫牛黄丸,六必居买的甜酱八宝瓜,顺路就去天兴居吃的炒肝。”我一下子摊在沙发里,“把那烟递给我,一天都没敢抽,憋死我了。”
   “你们家老太太成啊,精力够旺盛的啊!哎,我说,她老人家对你还是爱理不理的?”泔水抓起桌上的CAMEL扔给我,一边摸起打火机给我点烟,“至于的吗,咱跟谁那儿受过这份气啊?干脆甭理她得了。再说当初是她家华屹死气白咧追的你,又不是你勾搭的他,凭什么就给你脸子看啊?还中学校长呢,就这水平啊?我原来整天看你跟华屹俩人起腻,觉得像你们这样跟一个人死磕还不错,还打算向你们学习从一而终呢,看这架势,我还是算了吧我?幸好华屹就一妈,要是他们家老爷子还活着,或者再带上七大姑八大姨的组团来挤兑你,那不久一点儿活路都没有了?要我说啊… … ”
  

猫瞳 发表于 2009-3-10 00:10:16

我“腾”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哥哥,我求求你了,你这话痨的毛病怎么总改不了啊?我这都快累散架子了,没工夫听你磨叽。赶紧赶紧的,你们俩回你们卧室去,给我把沙发腾出来,我可要睡觉了,明儿还得早起买早饭呢。”
   沿川拉拉泔水,“咱睡觉去吧,让恩生早点儿睡。”
   “成,我他妈的算是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就把你自己往童养媳那状态折腾吧。”
   他们刚起来,我就躺进沙发里。泔水出来给我送被子,我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我狗咬吕洞宾,成了吧?”
   泔水在我的脸上拍了一下,又说了句什么,我根本没听清楚,就睡着了。


华屹妈妈穿了前天的买的那套宝蓝色的真丝天蚕缎的改良唐装,肃穆地迈进雍和宫的昭泰门。
  
   主殿里焚香膜拜的人很多,仰头望去释迦牟尼宝相庄严、和穆沉静,据说在他左侧的是燃灯佛迦叶,专司过去;右侧的佛像是弥勒佛迈达拉,执掌未来;而释迦牟尼是现在佛。过去、现在和未来,真的是他们在替我们把握么?是他们决定了我爱上男人吗?那为什么还要把困扰和麻烦让我、华屹还有他的母亲来承受?
  
   轮到我们了,我把点好的香递给华屹的母亲,接过香的那一刻,她忽然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她的目光并不怨恨,也不严厉甚至有一些怜惜。我的脑袋一下子就短路了,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上好香,伏在蒲团上磕头了。
  
   旷阔的大殿里,她跪了很久。
  
   在高高在上的正前方三座大佛、东西两侧靠墙的十八罗汉、东北角的地藏王菩萨、西北角的弥勒佛、西墙上的千手千眼观士音菩萨还有东墙上的庇护众生的"大白伞盖"的环绕下,我忽然发觉跪着的她其实很瘦小,甚至可以用单薄来形容。
  
   她一直在念念有词的小声说些什么,身子微微有些颤抖。
  
   在她强势的外表下,她一定也有一颗脆弱的心。我一直注意到的是她一丝不苟的外表、干净利落的行事、旺盛的精力还有典型的中学校长式的作派。可是我忽略了,她也是一个母亲,一个独自把儿子带大的单亲妈妈。我忽略了,她已经是一个将近六十的老人,她和我一样深爱着一个人。我也忽略了,她用了多半生去抚育保护她的儿子,而我正在和她的儿子一起走上一条在她看来是完全离经叛道、毫无保障的不归路。换作我站在她的位置,我应该比她会激烈许多、痛苦许多、绝望许多吧!
  
   她不是我的谈判对手,她是我爱人的母亲。
  
   在她起身的一霎那,我发觉她的眼睛是红的。
  
   或者,真的是我们错了!   
  
  
   第二天上午,我提了馄沌侯买来的酸汤馄沌匆匆下了出租车。一抬头,发现华屹站在小区门口,早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他略歪着头对我微笑,就像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
   “恩生吧,嘿嘿。”
   “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怕认错人?”
   “那怎么会?我和你之间有感应啊。刚才我就在感应,五公里、一公里、20米、3米。哈哈!我怎么会让你溜走呢?”

猫瞳 发表于 2009-3-10 00:10:27

他接过我手里的馄沌,我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发什么呆阿,你?快走,回家。”他揉了我的头发一下。
   “你怎么眼圈有些发黑?又失眠了?”
   “没事儿,呵呵。”
  
   如果,我真的溜走了呢?他会幸福么?至少,他的母亲不会担心这么失望了吧?他一向很讨女孩子喜欢,178的身材、健康黝黑的皮肤、干净清澈的笑容,应该很容易就找到一个小鸟依人的女孩子吧?
  
   电梯来了。
   “咱们今天带你妈妈去吃净心莲吧?那儿… …”
   话没说完,我就被他紧紧抱住,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在我的耳边说:“小生,这些天难为你了!”
   “电梯门还没关上呢。”
   “我不管!我想你!我要一直这样抱着你!这些天,虽然每天都可以看见你,可是我还是想你!我知道你这几天不好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感觉到脖子上湿湿的,他哭了。我闭上眼睛。
   电梯门关上了,我们随着电梯升腾。可是,电梯门总有打开的时候,我们不可能就这样一直拥抱。或者,如果我知道那门外站着的是他的母亲的话,我会更早的把门打开。  
  
  
   艳红的西瓜被切成资整的小块儿,插好牙签,隔着一层锡箔纸放在一个木质的钵盂里面,下头一个古木色的容器云蒸霞蔚地散发着缕缕的雾气,在佛乐悠悠中上了桌。
   “生意做成这样,也算得上是颇用心思了。”她侧过头问华屹:“很贵吧?”
   “妈,不贵。这里我们还能请您吃… …”华屹说不出话的原因是因为看见他妈妈似乎很随意地拈起一块儿西瓜,放在我前面的盘子里,然后站起身问后面的小服务员:“洗手间在哪里?”
   我一下子怔住了,在桌子下面拼命掐自己大腿——疼!不是做梦。


第三幕
  
  
   华屹母亲走了。
  
   从火车站回来的路上,华屹从副驾驶的位子上拿起一封信,“妈给你的。”
  
  
  夏先生:
  
   从屹儿12岁开始,我就一个人带他。单亲家庭固然有不少的困扰和麻烦,可是也有很多的开心和愉快。我们母子二人世始终一起摸索,一起承担。屹儿是我生活的全部重心和希望。因为要全心全意地照顾和培养屹儿的关系,我曾经几次婉拒教育局的提升。
  
   我这样做,并不是想要他有多么大的成就。我只是希望,他能够成为一个善良、正直、为身边的人们尊重和喜欢的人就好了。屹儿也一直没有叫我失望,他一直是我的希望和骄傲。直到他告诉我他喜欢的人是你—— 一个男人,他说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作为一个母亲,我的震惊、错愕甚至绝望的心情恐怕是你所不能体会的。
  
   后来看了一些屹儿给我带回来的资料,也曾经私下里咨询过心理医生。说实话,这或者可以让我多少了解一些你们的情况,却无法去除我对你们这段感情的排斥,我甚至想到,等到屹儿衰老的那一天,身边没有一儿半女,谁来照顾他呢?
  
   但是我了解屹儿,他继承了我的性格,是那种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脾气。所以,我决定走这一趟,我要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些天里,我看得出,你是个好孩子。从小和姐姐相依为命,又走上了这样一条路,也是个苦命人啊!

猫瞳 发表于 2009-3-10 00:10:36

对于我曾经对你有过的怠慢和敌意,我并不想要求你的原谅,因为我至今并不觉得我哪里错了。然而,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我还是希望你们两个孩子可以彼此珍惜、彼此照顾,可能的话,存些钱出国去吧!据说国外的环境宽松一些。即使不能出去,你们也要多为将来打算,买些保险,现在就开始为将来老去的那一天计划。毕竟,人不可能只是活在当下。
  
   就这样吧。
  
   华屹母亲 即日  
  
  
   “没治了!现在生日都要把你揽回家里去过了哈!明儿叫华屹请我们吃饭啊!”泔水在电话里嚷嚷。
   “没问题啊,你别吃完了就嚷嚷减肥就成。我到家了,再聊哈!”
  
   刚一推开门,我就被蒙住眼睛。
   “不许睁开哦!”
   “你买桂花了!嗯,我再闻闻。哈哈,还有黑森林蛋糕。”
   华屹松开手,从后面抱住我,“不好玩儿,就你馋猫鼻子尖!”
  
   他开始解我的衬衣扣子。
   “呵呵,你干吗?”
   “我要请你的身体也吃上你最喜欢的黑森林蛋糕。”
  
   我的身上布满了猕猴桃片、樱桃、红果还有巧克力。华屹俯下身子,笑嘻嘻地,“看我对你多好!呵呵。我也要吃!”
   “好啊!我也帮你涂一身。”我要站起来,被他轻轻地按住,伏在我的耳边说:“我要吃你身上的。我要吃你。”
   他开始咬起一颗樱桃,舔噬我胸前的巧克力,一路向下… …
   我拉脱他的T恤,他伏到我身上。
   “咔。”就听身下茶几,抱怨似地发出一声响。
   我们相视大笑。


第四幕  
  
   我活动了一下已经有些麻木的腿,看着倾泻到对面写字楼上的夕阳余晖,忽然想起那年华屹去我们学校看我参加游泳比赛。
  
   那天,我上了岸,正为自己刚才的成绩臭美,对着站在看台前面的他傻乐,一个不留神脚下一滑,就仰着向后摔了下去,几乎在着地的同时,我感觉后脑壳一热,血立刻就涌了出来。华屹用条浴巾围上我,一边嘱咐我按住伤口,在我的同学的带领下,背着我朝校医院跑。
   那天也是在这样金黄的夕阳里,我伏在他背上,一点儿都没觉得疼,只觉得有些茫,说了一句:“幸好没磕到脸。”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华屹说当时可把他吓坏了,可是我那句“幸好没磕到脸”也成了日后我们互相调侃时他拿来攻击我的武器,说我是舍命不舍脸。
  
   “头儿,一个人傻笑什么呢?”站在我办公桌前的同事笑着问我。
   “啊?哈哈,没事儿。呃,有事儿?总编又催稿了?”
   “不是,外面有位叫庄子的先生,他说要见你。”
   “叫他进来吧。谢谢!呵呵。”

猫瞳 发表于 2009-3-10 00:10:44

“呦吼,怎么茬儿,你直接进来不就得了么?鬼鬼祟祟的!好鲜艳的衬衫啊,老黄瓜刷绿漆——装嫩啊!”
   泔水笑着丢我桌上一张东西,“我在你丫面前算是永远也甭想翻身了,亏我还事事想着你。”
   一张我们写字楼对面的酒店的健身金卡。“哪来的阿?”
   “咳,我帮他们客房部的经理摆平一事儿,人家送我的。他们那儿的泳池特别棒,我想起你爱泡水,就让他们办的你的名字。”
  
   我仔细一看,果然是烫金字儿的“Mr. XIA ENSHENG”。
   “打住!呵呵,我就怕你傻笑,一身鸡皮疙瘩。他们那儿可是24小时的,你乐意什么时候去都成。”
   “下去下去!别坐我桌子上,跟一鸭似的!”
   泔水从桌子上蹭下来,“我要是当了鸭,肯定也是“京城第一名鸭”!
   “那我请你吃饭吧。听说新开了家海王府,咱们去试试看?”
   “有吃的谁不去啊。哎,我想起一件事儿,我刚说到的客房部经理居然也姓尉迟,不会是你的那个禽兽人民教师吧?等一下,我接个电话。”
  
   放下电话,泔水脸色很难看,一会儿又收发了两个短信。最后一条短信收到的时候,他“啊”了一声,差点儿没把手机扔了。“你们家华屹干吗去了?”
   “不是说了,出差去了么?怎么了?”我看泔水的表情不对劲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华屹怎么了?”
  
  
   泔水一直不说发生了什么事情,车里的空气凝滞的如同沼泽,我摇下一点儿车窗,想要透透气。
   车子开到望京的一个小区里停下了。
   泔水点了一支CAMEL,他的打火机点燃了他的烟,也让我的情绪飙升到了极点。
   “泔水,我操你大爷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你明说不成啊?你他妈的成心憋死我啊?”我推开车门,跳下车,大口的呼吸着车外的空气。
  
   就在刚才的路上,我设想了无数的可能,车子每次临近一家医院,我就几乎紧张地不能呼吸,车子开过去,我就如释重负。可是接踵而来的就是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他们蜂拥而至让我无法思考、束手无策。泔水又突然变成了一支瘪嘴葫芦,什么都不说,只是铁青着脸。直到车子停在一家小区,我似乎感觉到了一些什么。
   我害怕了,我怕脑子里涌出的想法变成现实!
  
  
   “上车吧,咱们去吃海鲜。”泔水推开车门,低声说。
   我木然地坐进车里。
   泔水启动车子,开始调头。
   车子刚刚转了45度角,我就看到从对面的楼道里下来两个男人,有说有笑地,可能是以为附近没有人,稍矮一些的还揽着那个高一点儿的人的腰。天已经有些黑了,我看不太清楚他们的脸。
   直到他们走近了,是华屹,华屹和沿川!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静静地看着他们。
   我看不到他们的表情,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
   我隐约看到华屹甩开沿川的胳膊,向我跑过来。我哆嗦着摸到车把手,在华屹冲过来的一霎那钻进车里,关上车门,大声喊:“泔水,我求求你!开车!”

猫瞳 发表于 2009-3-10 00:10:52

泔水一边开车一边跟我说,前天沿川说是出差去杭州。今天下午那会儿,一个以前见过他们在一起的朋友看到沿川和另外一个男的很亲热地在马甸的宜家挑家具。就给泔水打电话,还用手机当场拍了照片,发到了泔水的手机里。
   “把你带到那个小区我就后悔了,我知道华屹对于你比沿川对于我重要的多。我… …”
  
  
   后面他说什么我就完全不记得了,我只是感觉很冷,一直在发抖。我哆嗦着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可是怎么也点不着,一看发现自己居然把有烟丝的一端含在嘴里,一直点的是过滤嘴。
   我开始大笑。
   泔水好像在对我说什么,还用手推我,可是我根本停不下来,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眼泪流进嘴里——苦的。  
  
  
   反锁房门;关掉所有的电话;打开家里所有的灯;把电视机和电脑都打开到最大音量;打开家里包括抽油烟机、微波炉、洗碗机在内的所有电器;把水龙头都打开;从衣橱里掏出一堆衣服放进洗衣机洗。
   做完这一切,我觉得精疲力尽,靠在轰轰作响的洗衣机边上,居然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几点,天还黑着,我想从口袋里找烟出来,居然摸到了那张健身卡。
   我想去游泳,现在。


第五幕
  
  
   找了泳裤和泳镜,准备出门。
  
   头有些疼,是不是感冒了?去找点儿药吃吧,对自己好一点儿吧!
   吃几片呢?两片?四片?六片?吃得多应该会好得快些吧?家里的桶装水喝完了,用酒柜里那半瓶红酒将就一下吧。
  
  
   出租车司机好笨啊!为什么听不清楚我要去哪里呢?只好把健身卡给他看,幸好他还识字,希望工程看来很重要啊!
   他是不是喉咙发炎了?为什么声音好像是从井里传出来的呢?
  
   从来没注意过北京的路灯这么漂亮啊,还都挂得那么高,只是好像亮度不太够,而且建筑工人肯定偷懒了,为什么有的高有的低还有的在随风舞动,多危险啊?会砸倒人的!  
  
  
   泳池里的水很温暖,好舒服啊!
   我要慢慢舒展身体,就像一支水母,哈哈,不对!水母的身体是透明的,我的身体可不是。它们有透明的充满魅力的躯体,还有厉害的毒液——致命的诱惑!我也没有毒液啊,可怜的孩子!
   水里真的有水母?为什么我的脚这么疼?电视里说,水母的触须上携带有数以万计的这样的螯刺,当猎物挣扎时,大量的的毒液就会通过螫刺刺入猎物体内。一只水母的毒液可以使20人丧命,人被刺后会遭到致命打击,几分钟后就会使受害人的血压急剧下降、呼吸困难、脉膊无力,甚至心脏停止跳动。
  
   那我快死了吧?

猫瞳 发表于 2009-3-10 00:10:58

我看到水母了,淡蓝色、粉红色、艳橙色、赭石色、灰色还有一只巨大的五彩水母,他们都有舒展的透明的身体。好美啊!
   死在这样美丽的动物的触手下也不错哦,呵呵~~
  
   我的四肢都动不得了,一定是毒液发作了。
   我闭上眼睛,等待死亡。
  
   我可以感觉到自己在慢慢下沉。
  
   我看到华屹了。
  
   “恩生吧,嘿嘿。”
   “你怎么知道是我?不怕认错人?”
   “那怎么会?我和你之间有感应啊。刚才我就在感应,五公里、一公里、20米、3米。哈哈!我怎么会让你溜走呢?”
  
   “恩生,愿意和我在一起嘛?”
  
   “恩生,东西给我提,你的大拇指受过伤,不能提重物的。”
  
   “兔崽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恩生,快来尝尝我做的西湖牛肉羹地道么?”
  
   “小生,这些天难为你了!”
  
   “我要一直这样抱着你!这些天,虽然每天都可以看见你,可是我还是想你!我知道你这几天不好过。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恩生,哈哈,妈妈同意我们在一起了。”
  
   “你这个熊孩子,怎么光着就跑出来了?”
  
   “恩生,我去洗澡,你快穿衣服,一会儿咱们去超市,冰箱空了。”
  
   华屹,你也来游泳了?
   好多的你啊!
   侧着头微笑的你,抱着我哭泣的你,对我喊叫的你,踢我屁股的你,围着围裙烧饭的你,在写字楼下等我下班的你,抱着桂花回家的你,跟我一起哼唱《红楼梦》的你,给我剥芒果的你,吃着我做得连自己都不想吃的炒面却一直在微笑的你… …
  
   如果眼泪流出来,是不是会和池水聚合在一起?如果就这样在温暖的水中死去,应该是很幸福的吧?
  
   那么,就这样吧。

猫瞳 发表于 2009-3-10 00:11:09

好像是在酒店的套间。
  
   头很疼!
  
  
   “什么?你吃了6片感冒药?还喝了酒?以后不要喝了酒来游泳了,很危险!”他的声音温暖而坚定,不容置疑。
   “您是?”
   “我是这间酒店的客房部经理,叫尉迟弘,你叫我尉迟好了。”
  
   他就是我当年的那位游泳课老师——尉迟。
   当年他体院毕业到了我们高中,在我毕业之后的第三年应朋友的邀请,兼职在这家酒店的游泳池作救生员。因为提出了一些很受老板赏识的合理化建议,被聘作整个酒店健身房的主管。因为管理得当,业绩出色刚刚提升为客房部经理。
   当我说出自己的名字时候,他完全没有我想象的会出现的尴尬,只是笑着说:“我刚在健身房的接待处已经看到你的名字了。你的脸色还是不太好,再睡一下吧。我去酒店小厨房帮你煮碗面。你没有什么忌口吧?”
  
  
   天亮了,我打开电视,正在播放一个关于鸵鸟的片子。
   “驼鸟是世界上现存的最大的鸟。… …驼鸟是现今世界上一只有两只脚趾的动物,它的两翼退化,不能飞,但奔跑迅速,一步可迈出8米.时速可达70公里,… …粗壮的脚能对付各种劲敌,甚至可致狮子、豹于死地。… …有时,鸵鸟会把头埋在沙子里,而身子仍留在外面,有人认为这是它害怕敌人时愚蠢的表现。其实,那不过是鸵鸟利用沙子来“清洗”寄生虫而已… …”
   原来鸵鸟都选择不逃避。
  
   认识华屹之前,我也经历过两段感情。我当初以为自己已经练就了一身铠甲,百毒不侵、刀枪不入。
   和华屹在一起,我们像两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一样一起傻乐。他对母亲出柜的之后,我就想,就这样吧,和他在一起一辈子。
   现在看来,是我自己一点儿一点儿的卸掉铠甲。我他妈的比鸵鸟笨很多,我没让自己修炼出强壮的利爪,只好在事情来临的时候,全身颤抖着把头埋进沙子。
  
  
   去冲个澡吧,把头发里的沙子冲掉,呵呵。
   我刚打开莲蓬头,就听见房门开了。
   “你吃完了?味道还可以吧?”说着,他已经走到了卫生间的门口,看着我。
  
   他走近,单膝着地,抱住我说:“恩生,我喜欢你!”
  
   我仰起头,水淋在脸上。
   我又看到夕阳下华屹背着我大汗淋漓的跑向医院。
   华屹,这次我又流血了,可是你在哪里呢?我从你的背上滑下来了,摔在地上,头破血流,有人伸出手扶起了我。我该对他微笑么?
   也许在哪一个落日镕金的傍晚,你还会想起我这个没心没肺的白痴吧?


   我打电话跟报社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我打电话告诉姐姐和姐夫我要出差一个星期。
  
   可是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
  
   我在南城找了一家旅馆,电视机一直开着,饿的时候请人把饭送进房间。我睡不着,我醒不了,我甚至有些分不清楚哪些是梦里的事情,哪些是醒着时候的事情。我依旧感觉不到疼,就像一个一直在急速奔跑的人,忽然有人冲到他的面前,给了他迎头一棒。他可以感觉到鲜血汩汩流出,甚至模糊了视线。可是,他感觉不到疼,只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跑下去,该跑向哪里。
  
   后来有一天,我叫了一瓶小二。
  
   整瓶喝掉以后,我终于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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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黑森林》 BY 甄铭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