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瞳 发表于 2009-5-19 23:56:57

《肖红袖<小哥哥>续篇:天涯明月》 BY 小刘文盲 【完结】

本帖最后由 猫瞳 于 2009-5-20 00:05 编辑

 自序

  夜深人静时我仔细考虑过,决定开始写并能够完成这篇《小哥哥》后续,最主要的动力还是来自《小哥哥》作者肖红袖的鼓励。虽然我和红袖并不很熟悉,也没有见过面。

  今年年初,我是在“广同”的文库中第一次看到红袖的《小哥哥》。说实话,对我这个在圈中也算混迹过好几年的老同志,当时真的很感动,读了三遍,流过泪,也因故事中的人物失眠过。其实那时距《小哥哥》2005年3月的首发,已经过了挺长一段时间了。

  之所以选读这部小说,是因为我看同志小说时有两个优先选择,一是喜欢看乡村题材的,二是喜欢看校园或者军营题材的,当然古典的也可。我有些幼稚地认为,与城市的灯红酒绿喧嚣嘈杂相比,这几种环境中的生活比较纯粹,在这些氛围里发生的感情故事更真实更动人。再有就是,红袖说这部《小哥哥》是写给上世纪70年代出生的朋友,这也让我平添了许多作为同龄人的亲切感。

  现在想想,当时的深深感动,除了原作写得确实质朴感人之外,或许还因为我之前一直在忙于准备一个重要考试。有一年多没有接触同志小说,长期封闭着自己的感情,乍一看《小哥哥》,感触自然特别深。

  之后,我给红袖去信,表达了想写后续的初衷。因为我对原作中朋子的突然离去,真的有些接受不了,兄弟两人的重逢刚刚开始,高满怎么能承受这种打击呢?看了看其他网友的书评,发现许多人也有同样的感受。没想到,红袖很快回了信,他说支持我的想法,希望早日看到我的后续。并在信中详细告诉我《小哥哥》的创作背景,原来这其中还珍藏着一个红袖和弟弟之间的真实故事。

  有了红袖的鼓舞,我自然没有理由不用心用情去写后续。可是我深深知道自己的写作功力,我充其量算是个文学爱好者,从未发表过什么作品,仅有的也就是,上大学时做过文学社编辑那点薄薄的底子。而红袖是同志文学圈中著名的写手,续写他广受赞誉的作品,肯定是有压力的。好在,我本来就是个无名之辈,即便因写得很臭,遭人痛扁,也没什么,呵呵,我的心理承受力还是比较好的。

  于是我给自己打气:开始落笔吧,只要你用心用情去一字一字地写来,即便文章短些,即便文采差些,你的努力,红袖是能感受到的。至少读者们也会说:哎哟,这家伙文笔虽差,可是精神还是可嘉的。如果能有这句话,也就够了。

  写东西真是很辛苦,虽然红袖在信中提醒过我“写作是一分灵感加九分坚持”,但是对于我这个平时不写长文的人,写手们常有的通宵熬夜,困倦沉湎,情绪狂乱,我还是都经历过了。写到中间时,感觉思路好像山穷水尽了,真想撂挑子不干了,可是想想红袖的鼓励和自己在信中的承诺,我还是坚持下来了,不管后续写得好或差,我是尽力了。

  其实后续的初稿过完春节就出来了,不过之后我忙于工作和学业中的事情,一直没有认真修改。并且这种文字,也不能在单位里光明正大地写,只能在家里待万籁俱寂时独自敲打,所以就磨磨蹭蹭地改到现在才算成文。

  需要提醒朋友们的是,如果你们有兴趣看我这篇后续,请一定先看红袖的原作《小哥哥》。毕竟后续的人物和原作关系密切,情节也主要是延续原作展开,特别是对于原作的感情戏和结尾,这篇后续主要和这些关键点对接。看完原作,你才能更好地理解这篇后续。红袖的《小哥哥》,大多同网的小说专栏都能看到,或者用“百度”等搜一下也能找到。

  最后,想告诉大家的是,我在修改这篇后续时,感觉前半部分不如后半部分写得动情,也许因为后面才是故事情节的波澜所在吧。所以,看到前文觉得很糟的朋友,麻烦你们一定要有耐心哦,坚持看完吧,也许看到最后,你会和我一样,从主人公身上寻找到对人生新的体会和感悟呢。

  啰啰嗦嗦写了上面这些闲言碎语,是为自序吧。

猫瞳 发表于 2009-5-19 23:57:28

  题记:多少年后,高满在午夜那朦胧的月色中醒来,看着身边熟睡的朋子,忍不住会幽幽地叹口气,似乎是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轻轻地叩问他的心弦:你已经拥有了身旁近在咫尺的这弯明月,却为何仍对远在天涯的那轮皓月久久地难以忘怀?

《小哥哥》 BY 肖红袖 【完结】

猫瞳 发表于 2009-5-19 23:58:24

  1.

      “唉,我的小哥哥……”当高朋用细如游丝般的声音轻轻吐出这最后一句话后,嘴唇再也无力张开了。他只能在心里静静地对高满喊着:“哥,我身上好痛啊,好冷啊……哥,抱抱我吧,哥,我要睡了……我要睡了……”

  高朋的眼睛缓缓闭上了,枕在津子兵怀里的头歪向了一边,抓着二巧胳膊的手也渐渐松开了。

  疾驰的救护车发出尖锐的鸣笛声,路旁的灯影树影透进车窗在狂乱的舞动着,任凭二巧在一旁撕心裂肺地哭喊:“朋子哥,你醒醒啊,医院就快到了……快到了……”任凭津子兵紧紧抓着他的手,低着头轻轻地啜泣:“朋子,你要坚持住啊,你不能走啊……”可是高朋似乎再也听不到看不到这一切了,他蜷缩着躺在车厢的座位上,口鼻中向外溢着血,苍白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是在向自己心爱的小哥哥,以及其他眷恋着的亲友们,做着最后的无声的道别。

  高朋被送进县城医院的急救手术室时,已经处于深度昏迷,血压几乎为零,呼吸和心跳都极其微弱。虽然津子兵在警校受训时学习过枪伤这方面的抢救技术,在车上已经对高朋采取了紧急止血措施,连人工呼吸和胸外按压都用上了。无奈严重的枪伤导致的大出血几乎将他半身的衣服都浸透了,推进手术室的简直就是个血人,连见多识广的大夫们都直摇头。

  抢救手术一直进行到快午夜了还没有结束。

  津子兵打电话叫来刑警队的同事,把老徐和那个开枪的家伙送进拘留所,又跑回家去取钱,他身上带的钱也就刚够交住院押金。

  好在县医院离津子兵家不远,没过一会儿就跑回来了,他一见二巧和夏芳就气喘吁吁地问:“咋样了,朋子出来没有?”

  两个女人带着哭腔说:“还没出来呢,刚送进去两大包血浆,大夫说血还没止住呢。”

  津子兵腿一软跌坐在走廊边的休息椅上,三个人谁也不敢说话了,只能在心里祈愿着老天保佑。

  手术室上方的红灯仍在不知疲倦地一明一暗地闪动着,进出的护士们个个神情严肃,脚步匆匆。

  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闪烁的红灯突然熄灭了,过了片刻,手术室的大门也打开了。

  津子兵他们急忙围上刚出来的还带着口罩的主刀大夫。主刀大夫一边摘口罩,一边略显疲惫地说:“还算幸运,大出血基本控制住了,不过情况还很危险,看来脑部的损伤更严重。”

  他开始询问高朋出事当时的情况,听了一会儿后果断地一挥手,对三个人说:“好了,和刚才手术中我们的推断基本一致,伤者除枪伤外,脑部着地时的撞击伤更致命。昏迷前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这是颅脑损伤的征兆。我们县医院的条件有限,颅脑损伤手术无法进行。我已经向院领导做过请示,事不宜迟,必须立刻转院。我现在就去打电话联系新城人民医院,那里是省级的脑损伤急救中心,你们这些亲友配合一下,马上跟救护车去新城!”

  又是一阵忙碌后,高朋被送进新城人民医院继续抢救。

  在新城人民医院的重症手术室,高朋的脑部手术一个星期里就进行了三次。

  一个月后,高朋依然静静地躺在ICU(重症监护室)的病床上紧紧地闭着眼睛,身上插满粗粗细细的管子,只有身边的呼吸机刻度盘上跳动的红色指示线,在脆弱又顽强地提醒着人们:这条曾经年轻鲜活的生命还没有真正离去。

  病床边坐着满脸憔悴的津子兵,他原本胖嘟嘟的脸庞已经有些苍白凹陷了,高朋出事被送到医院后,他就忙前忙后地照顾,一直没回过家。他想想自己身为一名警察,却没有保护好老同学,每次回想起朋子被枪击后腾身飞起那一幕,他的心就好像被绞着一样痛,痛得他

  几乎无法呼吸。当时要不是忙着救朋子,他真恨不得当场把那个开枪的家伙给毙了。

  守在病床另一边的二巧,擦着红肿的眼睛流着泪,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哀求高朋的主治大夫了:“王大夫,我给您跪下了,您再想想办法吧,您一定要让我朋子哥醒过来啊。他是因为我出的事,不然我怎么向我高满哥哥交代啊,呜呜呜呜……”

  王大夫的名字叫王慧茹,是一位端庄和蔼的中年女医生。她一边凝视着病床旁的监护仪,一边平静而又耐心地说:“姑娘,我们医院已经尽力了。高朋的枪伤还相对好控制,幸运的是子弹只是从胸腹部擦过,没有给心肺等重要器官带来致命的伤害。但是因枪击造成的身体跌落,恰好使他的右脑部位重重撞击在山石上,而这种撞击性颅脑伤是非常严重的,因为当时他被枪击后身体已经没有任何自控力。如果不是你们送来得非常及时,恐怕他在路上就不行了。”

  “我们医院抢救这种重症脑伤的技术和设备在全省都是一流的,上午全院的专家包括院长在内刚刚进行了最后一次会诊。我作为高朋的主治大夫,现在正想通知你们这些亲友,医院能采取的抢救措施都采取了,能用的药也都用上了。高朋虽然还没有苏醒,但经过这一段的缓和,伤势已经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期。”王大夫的语气中透出一丝舒缓。

  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至于什么时候高朋能醒过来,还要看大面积压迫脑神经凝血块的融解程度,从时间上讲,也许是一个月,也许是三个月,或者是半年,或者……唉......”

  王大夫停住了话语,她有些不忍心说出口呢,不过作为一名医生的职责,还是让她语气沉重地对二巧和津子兵继续说到:“或者有可能他会一直保持这种无意识的沉睡状态,换句话说,高朋现在基本上可以判断为已进入植物人状态。”

  “什么,植物人,哇......”二巧再也忍不住了,趴在病床上失声痛哭起来。

猫瞳 发表于 2009-5-19 23:58:35

  2.

      在高朋出事后的这段时间里,由于大家都忙着照顾他,只有夏芳来监狱看过一次高满,当然她没敢对监狱里的高满说高朋受重伤的事。来之前津子兵和夏芳商量过,暂时先瞒着高满,等到合适的机会由津子兵再委婉地告诉他。

  高满和朋子之间的亲密关系,津子兵从二巧那也有所知。他担心高满知道真相后,人不疯掉才怪呢,更怕他在监狱中作出什么傻事来,所以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先把他稳住。

  于是在亲友们守口如瓶般的消息封锁下,高满追问着前来探监的二巧和津子兵,这也是他俩在朋子出事后头一次来看高满。

  高满明显有些忧心忡忡,他问道:“兵子,你好,你是朋子的老同学吧,我听朋子说起过你。对了,朋子咋还不回来了呢?夏芳说他又回深圳处理公司里的事务,不会再回村了,不可能吧。朋子上次来看我时在这儿亲口跟我讲的,他已经把深圳那边的工作辞了,不会再回去了。就等我出狱后跟我一起重新开始操持小石潭的工程呢,二巧,当时你不是也在场吗。咋这么快又变了呢?我兄弟不会说话不算数的,这点我最了解他了。就算他不想跟我一起干工程了,他也会自己来告诉我的。我在狱中表现好,领导又给我记奖励了,我还等着告诉朋子呢,他知道了肯定高兴,咋一直不见他人影呢?你们,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呢?”

  沉默,两个人在高满充满疑惑地注视中,只能保持着沉默。

  最后还是津子兵出来打圆场了,这个小警察在经历了这场突然变故后,人成熟了许多,并且已经和高满一家人很熟悉了。

  他递给高满一只烟,自己也点上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后,他对高满说:“满哥,你别担心了。朋子挺好的,就是忙,暂时还回不来。”

  停了一会儿,他似乎象想起什么高兴事似地又接着说:“高满哥,我们这次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你知道那个老徐吧,就是当初怂恿你去建材公司要钱的那个老家伙,他前一阵因为犯了其他事被拘留了。在审讯时,这家伙看着块头挺大,没想到是个脓包,胆子比兔子还小,低着头一个劲说请政府宽大处理,嘿,简直给吓惨了。把他坑害你要账抢钱的事挺痛快就交代了,最后被认定为幕后主使犯罪嫌疑人。这样你的责罪就轻多了,你的案子也可以改判了。我通过县司法局的领导疏通了一下关系,你的减刑申请报告已经由监狱递上去了,等法院那边批准手续正式通知到监狱,你就可以提前出狱了。等你出来后……哦……”

  津子兵说话的底气开始有些虚弱:“等你出来后,朋子也就该回来了。”

  虽然最后这句话声音明显小了许多,细心的高满还是清晰地听到了。

  他高兴地握着津子兵的手说:“是吗,这可太好了,我的事就劳烦你多费心了,等我出狱后叫上朋子再好好感谢你。”

  送回了高满,津子兵和二巧出了监狱门。

  一直没敢开口的二巧急急地扯着津子兵的衣袖说:“兵子哥,这可咋办呀?我哥快出狱了,朋子哥的事咋跟他交代呢。哎呀,妈呀,我又想哭了,我哥要是知道朋子哥成了植物人了,怎么能受得了呢?”

  津子兵,这个面庞还有些稚嫩的小警察这时愈发显现出一个男人的镇静和沉稳来,他凝视着远方暮色渐起的山梁说:“没事的,二巧,这事我来办,由我来告诉你哥。朋子出事那天和我在山上一起打猎时,就不住口地说,要是我小哥哥在就好了,哪里有猎物他准知道,我能看出来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有多深。所以我得给你哥一个交代,我有这个责任,我是一个警察,却没能控制住局势,没能保护好我最要好的老同学。哎,我还得求你哥原谅呢。”

  说到这,津子兵的声音有点哽咽了。

  一旁的二巧眼圈也红了,她啜泣着:“兵子哥,这事咋能怨你呢,都是我不好,怨我啊,那天我不该跟那个姓徐的老混蛋打架啊。”

  因为有津子兵在法院和监狱间托熟人打点关系,高满减刑的事情办得很顺利。

  抓住了老徐这个顶杠的主谋,高满的案子改判后刑期是三个月,而高满实际在监狱里服刑已经超过三个月了,所以法院的批准手续一到,监狱就马上执行了刑满释放,时间离津子兵他们上次来探监也不过才一星期。

  津子兵和二巧还有夏芳已经提前商量过了,高满出狱后由津子兵来接高满去看朋子。

  当时二巧和夏芳还有些担心,津子兵对她俩说:朋子的事,瞒得了满哥一时,可是瞒不了一世,满哥在监狱里时不能说,现在他出来了必须把真相告诉他,许多事情还需要他拿主意呢。朋子虽然还没有醒过来,好在人还在,我会尽量说得委婉些,我想满哥会慢慢接受的。

猫瞳 发表于 2009-5-19 23:59:20

  3.

      接高满出狱那天,津子兵起了个大早,他借了单位的车开着,在监狱门口等高满。

  本来二巧和想夏芳也想一起来,津子兵给挡了回去,让二巧在医院帮着护士照顾朋子,让夏芳回家陪女儿菲菲。他不想让两个女人来,只是觉得见面之后向高满解释朋子的事时,两个男人之间谈话会更坦白更利索,女人们一哭,场面就难以收拾了。

  早春二月的东北,清晨的气温还很低,北风冷飕飕地吹着,云层很厚,看样子有点想下雪。

  津子兵坐在驾驶室里,把头仰在靠枕上,闭着眼睛想着:该怎样向高满委婉地解释朋子出事的经过,怎样尽力去安慰他,怎样尽力减轻这件事对他心灵的打击。

  正琢磨着呢,只听监狱大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身影慢慢地走了出来。

  是高满!津子兵心里一颤,赶紧打开车门迎了上去。

  高满低着头,好像在想着什么心事,他头上戴着家里人送来的棉帽子,身上的棉衣没有记好扣子,被风吹得有些晃荡。

  津子兵远远看着,心里叹了口气:哎,满哥比上次见他时又瘦了些呢,看来这段时间他在监狱里过得并不舒心,他在担心什么呢,是为了朋子吗,难道他有预感?

  等两人坐进驾驶室后,津子兵打开暖风,车里的温度渐渐升高了些。

  他关切地看了看高满,问道:“满哥,冷不冷,今天天气可不太好。”

  高满往上拉了拉棉衣领子,说:“还行。就你自己来了吗,朋子呢,他还在深圳吗?夏芳和二巧也没来吗?”

  津子兵答道:“呃,二巧你一会儿就看见了,夏芳在家照看你家菲菲呢,听说今天还得给学生补课。”

  高满想了想说:“也是啊,我这一进监狱,村里学生的课都压在夏芳那儿了,好在现在学生们不多,她一个人还能应付。”

  津子兵发动了车,高满接着问:“兵子,朋子到底怎么了,为啥不辞而别,到现在也没有给我来个信。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呢,你们谁也不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到最后一句,高满的声音提高了许多,好脾气的他也有些着急了。

  津子兵递给高满一支烟,点上,看着高满说:“满哥,你别急啊,上次在监狱里我说等你出狱了,朋子也就该回来了。其实朋子一直就没有回深圳,对不起,我们一直在瞒着你呢。现在我就带你去看他,一会儿你就见着他了。朋子也一直在等着你呢,满哥,你先什么也别问了,见朋子之前我会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你的,行吗?”

  高满听了这些话,脸上的神情更凝重了,不过他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盯着津子兵一字一顿地轻声说:“兵子,不管朋子咋样了,我今天一定要见着他。”

  津子兵点了点头,开着车向新城方向疾驰而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再提有关朋子的事,只是故作轻松地谈着高满在监狱里的一些情况。津子兵心里想,这可能就是两个男人之间共事的好处,明知道将有青天霹雳般的变故要发生,却都能表现得心如止水般平静。

  关押高满的监狱正好位于新城和县城之间,也就两个多小时的车程,两个人已经能远远看到新城人民医院的大楼了。

  车窗外,冷风刮得更猛烈了,席卷着飘飘扬扬的细密的雪花,过年后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下来了。

  津子兵把车停在医院外面的小路口,转过头对高满说:“满哥,一大早出来你也没吃饭吧,现在才八点多,我们去找个饭馆吃些早点吧。”

  高满注意到医院的大门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让他的脸色更阴沉了,他本想说我不饿,又一想,这肯定是津子兵想在吃饭后说朋子的事,于是就应道:“行,那就去吧。”

  两个人坐在一家小饭馆里。

  阴冷飘雪的早晨,冷清的店堂里几乎没有客人,津子兵要了两杯热豆浆和半斤油条加一碟泡菜。

  高满喝了杯热豆浆,只吃了一根油条,就说饱了。他看了看津子兵有些苍白的脸,又习惯性地往上拉了拉衣领,静静地说:“兵子,你说吧,朋子到底咋样了?”

  温热的豆浆喝进肚子带给人一阵暖意,似乎也让津子兵的胆量陡然增加了些。

  他坐直了身子,摘下警帽,好像要向上级领导汇报重要工作,面对着高满开了口:“满哥,不管你听到什么情况,你答应我,一定要保持冷静,因为有些事情已成事实,虽然我们都不愿看到它发生。好吗?”

  高满没有正视津子兵的眼睛,他在注视着窗外无声飘落的雪花,他还是用那种平静地声音回应着:“好,我答应你,我这些天一直在担心,我知道你们一直在瞒着我朋子的事,我这半个月就没怎么睡过安稳觉,该来的总归要来,我挺得住。兵子,你说吧,朋子咋了?”

  津子兵松了口气:“满哥,这样就好,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人。现在是该告诉你的时候了,朋子他,他出事了......”津子兵说不下去了,他看到高满脸上的肌肉开始抽搐,干涩的嘴唇在颤动,那两道醒目的黑黑的眉毛紧紧地凝蹙着。

  高满的声音愈加冰冷:“朋子他现在还在不在?他是不是离开我们了?”

  津子兵轻轻地答着:“满哥,朋子还在,他没有离开我们,不过他现在的情况真的很不好,很不好。”

  津子兵眼前又浮现出高朋静静躺在病床上的情景,他的眼角开始湿润了,用手抹了抹眼睛,他用颤抖的声音开始讲述高朋出事和被送进医院抢救的经过。

  津子兵说得很慢,说得很详细,他想尽量把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讲述得舒缓些,也许这样能减轻带给高满的痛楚。

  “满哥,朋子出事的经过就是这样。他现在就在人民医院的监护室里,没有意识和动作,好像沉睡着一样,大夫说这就是植物人状态。一想到这三个字,我的心里就难受得不行。满哥,对不起,真对不起啊,我是个警察,却没能保护好朋子,唉......”

  津子兵说完后,把脸埋在手掌中,双肩剧烈地抖动着,低着头不停地啜泣。

  植物人!植物人!这三个既陌生又熟悉地字眼,像千斤重锤一样猛烈敲击在高满的耳畔,也敲击在他虚弱的内心,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震得他一阵眩晕。不过,长期养成的坚毅性格在顽强地提醒着他:高满啊,你说过你能挺住,为了朋子,你一定要挺住!

  高满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他缓缓收回一直注视着窗外的视线,静静地凝视着津子兵。

  他还是用平静地声音说:“还好,我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朋子还在,他没有离开我。他只是睡着了,这就好,我知道他舍不得离开我们的,他怎么舍得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走呢。”

  高满用手拉了拉津子兵的手臂,安慰着他:“兵子,朋子出的事怎么能怨你呢,也不怨二巧。别看我们的朋子平时安静得很,可是到了要紧事上,他肯定能站出来,他这是为了保护二巧,也是为了挽救我们高家的声誉啊。”

  停顿了一下,他幽幽地说:“要说怨谁,最该埋怨的人应该是我。如果朋子不是为了送钱回来给我救急,他现在还在深圳好好地工作呢,他受了这么重的伤,在医院里遭着罪,我却不能陪着他,你瞧我这哥哥当的。”

  说着说着,高满眼中的泪水开始像涨潮一般溢出。

  他强忍着没有当着津子兵的面落泪,赶紧站起来对他说:“兵子,别伤心了,来,带我去看朋子吧,我兄弟一直在等着我呢。”

  监护室的病床旁边,二巧正在用导管仔细地给高朋喂水喝。

  经过一个多月的恢复,高朋的伤势已经趋于稳定,急救设备已经撤了。不过他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像一个弱小的婴儿那样沉睡着,眼睛也无法自主睁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日常的生活完全要依靠旁人照料。

  听到病房的门一响,二巧扭头一看,是高满和津子兵进来了。

  她心里哆嗦着:唉,这让人揪心的时刻终于来了,二巧小声打着招呼:“哥,你们来了。”

  从进门的那一刻起,高满的视线就紧紧盯着病床上的朋子,二巧对他说的话,他似乎没有听到。

  高满缓缓地走到病床前,慢慢地伸出手来,轻柔地抚摸着朋子的脸庞、额头、眼睛和嘴唇,他的动作是那样地轻柔,好像怕惊醒了熟睡中的心爱的兄弟。

  高满一字一顿地轻声说:“朋子,哥来晚了,哥来看你了。”

  朋子那清秀帅气的面容,高满是多么地熟悉啊,可是现在,那张脸庞却像远古的雕像一般苍白憔悴沉寂,没有一丝动容。

  “朋子,你咋不说话呢,哥这么长时间没见着你,多想和你说会儿话啊。哦,你是累了呢,还是怨哥一直没来看你呢。是哥不好,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在医院做了这么多手术,哥却没能陪着你。是哥不好啊,我知道你身上痛,头也痛,哥却不能替你,你还像小时候那样爱跟哥赌气吗,一生气就不想理哥哥了,是吧?朋子,哥猜得对吗?朋子,哥对不起你啊,你别生气了,你就跟哥说会儿话吧,哪怕只有一句都行啊,你不知道哥这些天没见着你多想你啊。你让哥干啥都行,哥多想替你受这些罪啊,朋子,朋子啊……”静静的病房里轻飘飘地回荡着高满那如泣如诉的声音。

  他顾不上有二巧和津子兵在场了,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好兄弟,相互间却无法有一句贴心的交谈,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让人痛心呢。

  二巧看着高满摇摇晃晃地像是要站不住了,赶紧扶着他坐在了病床旁的椅子上。高满稳了稳心神,眼睛依然只是凝视着朋子的脸。

  他低着头说:“二巧,兵子,你们先在外边歇会儿吧,我想单独和朋子待会儿,我们哥俩好久没见了,我想一个人陪着他说说话。”

  二巧应着:“嗯,哥,你别太伤心了,我们就在隔壁病房,有事你叫我们。”二巧和津子兵离开时,细心的二巧让房门留了条缝隙虚掩着。她看到高满伤心欲绝的样子,心里真是很担心呢。

  高满拉着朋子的手,把他紧紧贴在自己早已被泪水浸湿的脸上,轻轻地抽泣:“朋子,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俩有次在村里看电影吗?放的是《阿诗玛》,当时哥还开玩笑说,你要是变成石头了,哥也会跟着你变成石头,你看哥这乌鸦嘴,哥真是该死啊。朋子,你怎么真

  的变得像石头似的不能跟哥说一句话呢,朋子,哥要是也能变成石头陪着你该多好啊,哪怕只有一会儿也好啊。朋子,哥多想让你知道,哥的心里一直惦记着你,哥现在来看你了。朋子,你睁开眼睛看哥一眼吧,呜呜……朋子……朋子啊……呜呜……”

  高满一边擦拭着眼泪,一边喃喃地唤着朋子,可是高朋依就静悄悄地平躺在病床上。紧闭的双眼透不出一丝光彩,紧闭的双唇吐不出一句话语,只有那偶尔轻轻颤动一下的眼帘,好像是向高满传递着内心的问候:哥,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放不下我,来看我了。

  看着眼前这一切,高满的心在滴着血,就象是有双大手,在粗暴地把他的心刀割针刺火烤一般摧残蹂躏,他现在才真切地感受到朋子在自己生命中的份量。

  当年的朋子远在他乡时,高满只是担心他过得好不好,那种思念是心底难以排遣的哀愁,现在的朋子近在咫尺时,高满却无法和自己心爱的兄弟说上一句贴心的话语,这种思念正如腹中肝肠寸断的痛楚。

  高满只觉得心里越来越象是有把刀绞着一般疼痛,痛得他大口大口地喘气。

  倏忽之间,他的头脑变得一片空白,意识一片混乱,眼前晃动着高朋的身影,哦,有鲜血……有眼泪……有枪响……还有人喊马叫……

  高满抱着自己的头,他昏沉沉地想,是不是我也要变成石头了,这可太好了,这样就能和朋子说话了。可是不行啊,我得先告诉二巧一声,别让她和兵子担心啊。

  高满挣扎着想站起来,身体却摇晃得更厉害了。

  他想去扶旁边的桌子,手却不听使唤地打翻了一只水杯,杯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想喊二巧,嗓子里却像堵着一团棉花,好象连呼吸也不顺畅了。他想迈开步子,眼前却突然暗了下来,身子慢慢地歪倒在病床旁。

  窗外那漫天的雪花依然在飞舞,大地上的一切已经变得银装素裹起来。

  谁说苍天无情呢,它是想用这漫天遍野的雪白将人世间的痛苦遮盖起来,让亲人们不再看到高满那泪流满面的悲伤啊。

  旁边的房间里,二巧和津子兵正小声商量着一会儿去劝劝高满呢,不料先是听到水杯摔碎的清脆响声,又听到有什么物体翻倒的碰撞声,吓得两个人一前一后急忙往高朋的病房跑过去。

  二巧先进了门,她一眼就看见高满歪倒在病床旁的地板上,这情景骇得她喊声都变了调:“哥,你咋了,咋了啊,你别吓唬我们啊?!”

  等高满苏醒过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他睁开眼睛,定了定神,看见自己躺在病床上。咦,手怎么有些胀痛呢,动了动手掌,哦,原来是输着液呢,只见病床旁高高地吊着两个点滴瓶子,他还看见二巧在病床旁呆呆地坐着呢。

  高满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二巧,朋子醒过来没有?嗯,我怎么也输上液了?”

  二巧一看高满醒了,欢快地叫着:“哥,你可醒了,你差点把我们吓死。朋子哥那就够让我们难受了,你又昏倒了。”

  高满回想着上午的情景,嗓音有些嘶哑:“哦,我是昏倒了啊,我还以为我变成石头了。我是想去喊你呢,可是脑子里一乱,头重脚轻地就不知道事了。唉,你看我,净添乱。”

  二巧给高满倒了杯水,递给他说:“哥,喝口水吧。没事了,醒了就好。你昏倒后,我们赶紧去叫王大夫,就是朋子在医院的主治医生。人家王大夫一听我们说你的情况,说可能这是悲伤过度导致的精神刺激,急火郁结突然发作,叫护士输上镇静剂,还有葡萄糖,说等你醒过来,好好休息休息就没事了。哥,人家王大夫医术高,心肠也好,对我们可照顾呢。”

  高满心里还是惦记着朋子,忍不住又问:“朋子咋样了?”二巧说:“哥,你往窗户那边扭头看看。”高满扭头一看,原来他就躺在高朋病床旁边的陪护床上。

  按医院的规定,高朋属于必须有亲友随时照顾的危重病人,所以医院特意安排了陪护床方便亲友休息用。

  高满侧望着朋子,看见他还是如上午初见时那样沉沉地睡着,高满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二巧怕高满又多想,赶紧安慰他:“哥,王大夫说了,朋子的枪伤恢复得还是不错的,脑部的伤也基本稳定了,已经开始脑部复苏治疗,没准哪天朋子哥就能醒过来了。哥,你可千万别再着急了啊。”

  高满应着:“我知道,等输完液,你带我去见见你说的王大夫。一来得向人家表示感谢,二来我再详细问问朋子的情况。”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津子兵推门进来了。他一看高满醒过来了,面色也不象上午那么难看了,高兴地喊着:“满哥,你可醒了,上午吓得我们够呛。我刚给夏芳嫂子打通电话,她知道后也急得不行,我安慰她好一阵儿。今天赶不上车了,她说明天要坐火车过来看你。”

  高满皱了皱眉头说:“嗨,还告诉她干啥,我这不是没事了吗。不过她来一趟也好,我正想着有些事和她商量一下呢。”

  可能是下午觉睡得很足,输完液,夜里高满倒是睡不着了。

  他让津子兵在陪护床上休息,二巧还是去隔壁病房的空床上睡。高满说你们俩这些天都累坏了,今晚我看护朋子,你们好好睡吧。

  夜深了,高满还是怔怔地看着朋子的脸,那张年轻的面孔曾经是多么的神采飞扬啊,可是如今却苍白清瘦,唇边露着杂乱的胡茬,头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和绷带。

  高满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朋子,哥再也不会离开你了,哥想好了,我要一直陪着你照顾你,直到你醒来。

  第二天上午,二巧正说要带高满去见王大夫呢,恰好赶上王大夫和其他几个医生来巡视查房。

  二巧把高满介绍给王大夫认识后,高满不住地向王大夫表示感谢。

  王大夫看着这个虽有些黑瘦却非常英俊的小伙子,微笑着说:“不用客气,噢,你就是高满啊,我听你妹妹二巧念叨你好几次了,说你们家的大事都指望你拿注意呢。小伙子,你昨天的心情我们能理解,自己的弟弟受了这么重的伤,兄弟情深,乍一见谁也接受不了。不过你可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你弟弟后期的康复治疗,还有许多事情需要你们家属配合呢。”

  高满心里想着,看来王大夫把朋子当成我的亲弟弟了,都姓高吗,这样更好,更方便我今后照顾朋子,将错就错吧,我也不解释了。

  心里这样想着,他嘴里答应着:“王大夫,您说得很对,您放心,我会先照顾好自己的。您看我现在不是恢复得没事了吗,早上吃饭觉得可香呢。”王大夫依旧微笑着说:“这就好,年轻人嘛,恢复起来就是快,昨天给你输液时,我们就看出来了,你的身体素质其实是很不错的。”

  高满忍不住接着问:“王大夫,您看我弟弟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呢?”

  王大夫走过去仔细看了看高朋的脸色,转过头对高满说:“你问的这个问题,现在还难以准确地说出个期限。高朋的脑部创伤很严重,目前能恢复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妹妹他们知道,光是脑部大手术我们就给他做了三次。这样吧,我现在还有几个病房要去查,十点半以后,你来我的办公室找我,我把高朋的后期脑部康复治疗方案跟你们家属要讲一下。对处于植物人状态的病人,家属的协助治疗很关键,我的办公室你妹妹知道,一会儿让她带你过来。”

  送走王大夫后,高满从护理高朋的小护士那里了解到,王慧茹大夫可不是个普通的大夫,她是新城人民医院神经外科的主任,是全省有名的医学专家。朋子入院时伤势非常严重,而脑部手术的风险很高,为确保万无一失,王大夫决定亲自担当主刀和主治医生,果然朋子的三次脑部手术都很成功。小护士还告诉高满,王大夫不仅医术高超,而且医德也特别好,对待病人就象亲人一样。

  高满听着这些话,觉得心里越来越踏实,他想起王大夫那经常挂在嘴角边的微笑,虽说这可能是一名优秀大夫的职业习惯,可是这微笑却让人感受到丝丝暖意和信心。

  二巧带高满去找王大夫时,王大夫正坐在办公桌前写材料,看到高满他们进来,停住笔

  说:“来,坐下。今天让你们过来,主要是给你们看一下高朋的后期康复治疗方案,有些情况还需要你们家属协助拿意见。高朋的脑伤治疗到现在已经一个来月了,他现在就是典型的

  植物人状态,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还很难说。可能时间很短,也可能时间很长,比如半年或者一年,你们要有心理准备。植物人的苏醒,从世界医学领域来讲都是个棘手的难题,我们在这方面的治疗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不过你们家属也要坚定信心,要相信医院,要相信治疗效果,毕竟有些植物人还是能在很短时间内苏醒的,这在我们医院也是有先例的。对于后期的脑部康复治疗,因为病人自身没有自理能力,所以需要家属密切协助,你们至少要固定一个人全程陪护。再有就是治疗费用的问题,现在高朋所在监护室的费用是很高的,考虑到你们经济承受能力有限,我们打算再观察一段时间后,把高朋从监护室转入我们医院下设的脑复苏康复中心。这个中心是专门的植物人康复治疗结构,建在市郊,不仅环境好,而且费用比较低,设备和技术水平请你们放心,在全省都是一流的。”

  随后王大夫想了想,又对高满和二巧说:“我还有一个建议要和你们商量一下,你们知道,单独一个医院的医疗技术水平毕竟是有限的,虽然我们医院在治疗植物人康复方面有成

  功的经验,但是对于高朋来说,因为他的伤势很严重,最后治疗效果到底怎么样还很难说。所以啊,如果你们家属们能抽出人手,去北京的解放军306医院找有关专家再进一步咨询一下更好。306医院是国家级的植物人脑复苏康复中心,有许多专家都是这个领域的医学权威,和我们医院经常有学术上的交流。这些专家里有一位林远哲教授是我的大学校友,喏,这是他的名片,上面有他的联系地址和电话。对了,林教授也是咱们东北人,好象老家就是你们那个县城呢。你们拿上高朋的病历和他所有的检查资料,还有我写的后期康复方案,就说是我介绍你们来的,去找林教授详细咨询一下,看他还有没有什么更好的意见。当然,这件事不是必须做的,如果你们实在抽不出人手,不去也可以。你们看吧,是否去一趟北京由你们家属自己决定。”

  高满认真地听王大夫说完后,和二巧对视了一下,二巧说:“哥,你拿主意吧。”

  高满没有丝毫犹豫,用坚定的语气对王大夫说:“王大夫,谢谢您这么负责,给我们介绍了林教授,我去一趟北京,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也要努力去争取让我兄弟早点醒过来。”

  王大夫还是微微笑着说:“好,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去的,等我们把高朋转入康复中心安排好后你就动身。小伙子,让我们一起努力吧,争取让奇迹在高朋身上出现。”

  下午夏芳赶过来了,他一看高满恢复如初了,才放下心来。

  高满让她坐下来,说:“我的身体没啥事了,你别担心了。有些事我正想和你商量呢,朋子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的伤很严重,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还很难说。医院马上要开始下一步的康复治疗,我还得跑一趟北京找专家咨询,有许多事要忙活。大夫说朋子这不能离开人,我和二巧、兵子刚才商量了一下,今后我留在这里照顾朋子,二巧和兵子先和你回去。让二巧帮你料理家里的事,看看孩子什么的,要不你又教课又带孩子也太累。兵子呢,人家还有自己的工作,也不能长期耗在这里。我虽然从监狱出来了,可是家里的事还得都交给你,我在学校的课还是你代着吧,唉,你就多受累吧。”

  自从高满和夏芳结婚后,他对夏芳总是客客气气地,有时候他也奇怪为什么自己总这样。

  高满又补充了一句:“朋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说到底还是为了维护二巧和高家的名誉,你那天在场,你也都看到了。他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他爸妈身体都不好,弟弟在外上大学,家里根本来不了人,我这当哥的,怎么着也得照顾他醒过来。”

  夏芳本想说家里也离不开你啊,但想想高满说的非常在理,只好答应着:“也只能这样了,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啊,别太累了。”

  即便对高满和高朋的关系再有什么怀疑,夏芳在心里还是很关心高满的。

  高满说:“我知道,二巧和兵子都说了,每个星期他们会轮流过来给我帮忙的。”

  一个星期之后,高朋转入了建在新城市郊的脑复苏康复中心。

  康复中心的环境优美而宁静,整个中心如同建在旅游区的一所渡假村。

  中心内部建有数座病人居住用的康复楼,康复楼座落在绿树成荫、繁花似锦的大花园中,花园里还有一池碧水如镜的人工湖,其间点缀着几座假山和硕大的岩石。出了康复中心,沿着欢快流畅的玉带河,曲折的林间小路通向附近的罗汉峰旅游景区。

  看到如此秀美的环境,二巧和津子兵不住地啧啧赞叹。

  只有高满触景生情,又想起了小时候在家乡的山水间和朋子嬉笑追逐的情景,那时候的朋子像一只欢快的小鹿,活蹦乱跳地围绕在自己身边,可是现在的他只能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不知何时才能苏醒。

  想着那不可预知的漫长未来,高满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猫瞳 发表于 2009-5-20 00:00:51

  4.

      按照医院的安排,把朋子安顿好后,高满和津子兵踏上了去北京的列车。

  高满本想一个人去的,但是津子兵不放心,说高满没有出过远门,专门请了假过来和他一起去。高满想想这样也好,遇到拿不准的事情有个商量的人,心里更踏实。

  临走时,高满依依不舍地看着沉睡中的朋子,叮嘱着二巧:“一定要照顾好朋子,我们会尽快早点回来的。”

  列车在东北的白山黑水间飞驰,然后入关,驶入一马平川的华北平原,离首都越来越近了。

  一路上,越往南行,铁路两旁的田野、村庄、城镇越发显现出一派阳春三月的景色。高满看着路边春意盎然的风光,嗅着空气中春天特有的那种芳香气息,心情也轻快了许多。

  轻松的心情和津子兵这次带来的一个好消息也有关。津子兵告诉高满,高朋遭枪击受伤的案子法院已经宣判了,开枪的老徐手下那个家伙被判了个无期徒刑,而老徐则属于教唆指使,加上怂恿高满抢钱,两罪并罚判了八年,还要并处连带民事赔偿责任。高朋的预计治疗和康复费用,法院判给30万元。

  高满听后,心里好像有块石头落了地,法律总算给朋子出了口恶气,让那个开枪的混蛋这辈子在监狱里忏悔去吧。还有一直担心的朋子治疗费的事,也有着落了,前期的治疗费都是津子兵垫上的,高满想这笔赔偿金也不知是否够用,实在不够再向亲友们借些也得把朋子救治醒来。

  在北京站下了车,看着眼前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繁华景象,第一次来到大都市的高满

  真有些目不暇接。好在津子兵来过北京,按照王大夫所给的详细地址,没怎么费劲就找到了林远哲教授的办公室。

  看到林教授办公室门上的铭牌,高满和津子兵才知道林教授现在已经是306医院的副院长了。

  两人敲门进去后,见到一位中等身材,面容慈祥的老军医,里面穿着绿色的军装,外面套着雪白的工作服,显得既儒雅又庄重。

  老军医站起身来,迎上前去和高满他们一边握手,一边自我介绍:“我就是林远哲,你们俩是从新城来的,对吧?”高满和津子兵自报家门后,林教授让他们坐下来,还亲自给两个人倒上茶水。

  高满和津子兵看到林教授这么有名望的医学权威却是这样平易近人,都觉得心里暖乎乎的。

  林教授坐下来,看着两人微笑着说:“你们俩不要拘束,新城人民医院的王慧茹大夫在你们来之前给我打过电话,王大夫和我们医院经常有学术上的交流,互相都挺熟悉,你们来的目的我也知道。再说了,我也是东北人,我老家和你们啊是一个县的,都是老乡呢。我有好些年没有回老家了,看到家乡来人,说实在的,我也是很高兴呢。”

  高满和津子兵听林教授这样一说,心情都放松了不少:“哦,这可太好了。”三个人聊了聊家乡的近况,林教授不住地点头,说有空了一定回老家看看。

  接着他话题一转:“咱们闲话少叙,来,把你们带来的病例和资料都拿给我,我要仔细看看,这是正事。”

  高满赶紧找出带来的资料递过去,林教授接过病历一看姓名是“高朋”,问道:“哦,你叫高满,这是你的……”高满答道:“高朋是我弟弟。”

  趁着林教授认真翻看高朋病历的空当,高满环顾四周,看了看林教授的办公室。

  办公室很宽敞,收拾得干净整齐,办公桌旁的书架上摆满了一排排大部头的书籍,一看就知道是各种医学著作。窗台上摆放着两盆花,一盆是海棠,另一盆花高满叫不出名字,两盆花都是含苞待放,粉红的花蕾刚从嫩绿的枝叶间拱出,在温暖的春日阳光抚摸下,看上去孕育着勃勃生机。

  高满心里琢磨着:没想到遇到的两位大夫,人品都这么好。王大夫就不用说了,这位林教授初次见面却平易近人,一点教授的架子也没有,在外地遇到老乡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呢。莫非这是老天爷在保佑我和朋子吗,让我们遇到两位好大夫。

  高满在心里念叨着:林教授,您一定会有办法的,让我的朋子早点醒来吧。

  这时林教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把高满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中。

  他摘下老花镜,对高满和津子兵说:“高朋的病历资料我都看了,应该说前期的治疗还是比较成功的,后期的康复方案也是可行的,王大夫她们有这方面的治疗经验,她们的技术和设备都不错。我个人的建议,主要是可以在适当的时候引入中医治疗技术,比如针灸、按摩、中草药等等,配合西药和康复设备理疗,这样综合治疗的效果肯定会更好些。如果有必要,还可以考虑作脑神经干细胞移植手术,当然这个手术费用是比较高的。具体方法和用药建议我会写一份详细的书面材料,你们回新城时转交给王大夫。”

  林教授喝了口茶水,接着说:“这样严重的伤势进行脑复苏康复治疗,对我们当医生的人来讲也是一个挑战,如果能成功,在学术上会是非常有意义的病例。高朋虽然没有在我们

  医院治疗,我主持的脑复苏康复研究课题组,同样会经常关注他的治疗进展,我们的最新研究成果和药物也会在他身上应用,其实这也是王大夫让你们来一趟的初衷。你们要知道,对于植物人的康复,家属的配合非常关键,你们要把高朋当作自己睡着的亲人来看待。除了保证完成每天的治疗计划外,还要经常同他讲话谈心,给他读书读报,给他听音乐,与他交流,要持续不断地对他受损的大脑给予良性刺激,经常向他传递他过去熟知的各种信息,而这项任务只能由你们亲友们来完成,再好的医务人员也无法胜任,对不对?”

  看到高满和津子兵频频点头,林教授继续认真地说:“你们来一趟北京不容易,有些情况还要和你们仔细讲一讲。你们要清楚,植物人虽然没有意识和思维,但并不等于脑死亡,随着治疗的进展,他们的脑部功能是可以逐渐恢复的。根据我们这么多年的治疗经验来看,一般来说,植物人的最佳恢复期是半年之内,我们叫做黄金六个月。如果超过半年后仍然无法恢复,那么以后再恢复的可能性就比较小了,即便得以恢复,因为大脑受抑制时间过长,恢复后的智力和意识水平也较差,很可能部分失忆或者仅有幼儿时期的智力,也有的人出现行动障碍。所以说,你们家属一定要配合好治疗,这就象是和时间在赛跑。高朋只有25岁,

  还很年轻,机体的生命力正处于鼎盛时期,形成植物人状态到现在只有一个多月时间,脑部手术后凝血块的吸收情况也不错,这些都是有利条件,我们再共同努把力,争取让他尽早康复。”

  高满和津子兵不住地说着感谢的话,两个人正想先告辞。

  林教授叫住他们:“这样吧,时候不早了,我也该下班了。你们大老远来一趟北京,我这个老乡做东,咱们一起去吃点饭,我叫我儿子也过来,他也是个大夫,吃完饭后叫他送你们去附近的宾馆住下。”

  高满和津子兵连忙说这怎么行,我们应该请您吃饭的,哪里还能让您破费呢。

  林教授摆摆手:“都到北京了,我怎么能让老家的人掏钱呢,你们不要客气了,先下楼,去医院大门斜对面的饭店等我,我们去吃东北家乡菜。”高满两个人还想说什么,看到林教授执意坚持,也只好作罢。

  高满和津子兵往饭店走去,津子兵在路上念叨着说让林教授请客这太不合适了。

  高满想了个主意,他说临走前咱们去林教授家里探望一下,买些拿得出手的礼物送给他表示一下心意,礼尚往来吗,咱们要和人家搞好关系,今后朋子康复时还有很多事要人家帮忙呢,你说行吧?津子兵拍着高满的肩膀:满哥,还是你脑子灵,这主意不错。

  到了约定的吃饭时间,和林教授一起走进饭店的,还有一个年轻人,高满和津子兵看到两人进来,赶忙迎上前去。

  林教授指着身旁穿着一身米黄色休闲运动装的小伙子说:“喏,这是我儿子,来,你们几个年轻人认识一下。”

  小伙子首先向高满和津子兵伸出手,热情地说:“你们好!我叫林皓,皓月的皓,听我爸说你们是老家来的客人呢,欢迎来北京啊。”高满和津子兵分别和林皓握了握手,互相介绍着认识了。

  高满看着笑容可掬的林皓,忍不住在心里对自己说:咦,这个林皓,怎么看上去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呢,好面熟啊,他像谁呢?可是在脑海里搜索半天,他也没想起林皓到底像谁。

  几个人入座后,趁着林皓看着菜单点菜的空当,高满忍不住又仔细看了看对面的林皓,他在心里想着:嗯,这个小伙子长得真是可以用俊朗这个词来形容呢。黑亮的眼睛,浓密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光洁的额头,乌黑的短发,一笑起来就会露出那排细密整齐的雪白牙齿,骨子里透出一种亲切和悠然的气质。肤色是那种健康的小麦色,身材匀称结实,整个人看上去,让人觉得是那么舒服。

  高满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他把目光移开后,林皓也同样抽空在一旁端详着他,端详着这个虽有些略显神情疲惫,却英俊精神的老家来的客人。

  人们都说两个漂亮的女人相遇时,必定会在心里相互比较一下姿色,其实,两个外表出众的男人相遇时也会彼此更多的关注对方,只不过这种关注大多是相互之间善意的欣赏。

  三个年轻人聊了一会儿,很快就熟悉了。林皓的童年也是在东北老家度过的,十岁时才来到北京和父亲生活在一起,这种经历让他和高满找到了许多共同语言,两个人谈起小时候在家乡的山水间嬉戏游乐时都感觉是那样的亲切。

  高满问起林皓的年龄,原来林皓和朋子同岁,比津子兵也小一些。

  于是乖巧的林皓马上改口了,称呼高满和津子兵时,一口一个满哥和兵哥,叫得很亲切。

  林教授看三个年轻人聊得挺高兴,也接上话说:“我平时工作忙,小皓这孩子我很少管他,没想到他考大学时选择的是医科大学,现在做外科的临床医生,能够子承父业,这点我真是挺满意的。”

  林皓顺着林教授的话说:“爸,我也有让您不满意的地方吧,您不是常说我大学时选修中医是不务正业吗?”说完有些顽皮地笑了笑,又露出那口整齐好看的雪白牙齿。

  林教授也笑着说:“儿子,那不是爸不满意,其实你愿意多学一些中医方面的知识也是很有好处的,我主要是担心你刚从医,自己的外科专业还没搞精深,又去分心学其他的东西,别搞得贪多嚼不烂啊。”

  林皓听了林教授的话,手一摆,向林教授敬了一个军礼,故作严肃地说:“首长教训的很对,孩儿明白。”这话一说,逗得高满和津子兵忍不住笑了。

  林教授也笑了,疼爱地拍着林皓的肩膀:“你这孩子,都当医生一年多了,好象还没长大呢。”

  高满看着林皓脸上流露出的带着孩子气的顽皮神情,自己是那么熟悉,忍不住又在心里想:林皓到底像谁呢?还没等他想清楚,津子兵在旁边碰了碰他,小声说:“满哥,该敬酒了。”高满回过神来,和津子兵恭恭敬敬地向林教授敬了三杯酒。

  吃过饭后,林教授让高满和津子兵明天上午再来找他,又让林皓送他们去了旅馆。

  第二天正好是周六,林教授在家休息,高满和津子兵拿着精心挑选的礼物上门拜访,林皓也在家。一开始林教授说什么也不收礼物,甚至还有些生气,可是看到高满和津子兵态度既诚恳又坚决,也只好说下不为例,无奈收下了。

  林皓拿着一叠文稿说:“满哥,这是我老爸昨天晚上连夜赶写的治疗建议,有十多页呢,唉,看来姜还是老的辣,要我可没这本事。还有这些药你拿好,这些都是在新城买不到的,回去一定按照说明使用。”

  高满又一次向林教授致谢,林教授摆摆手:“不用客气,回去交给王大夫,让她们在治疗时参考。过几个月呢,我可能要回一趟老家,如果有空,我会去新城看看高朋的恢复进展。”

  高满和津子兵人向林教授道别后,林皓跟了出来,说要送两人去火车站。高满说不用了,别耽误你工作,但林皓坚持要送,说自己今天倒班休息,正闲着没事做呢。

  去车站的路上,林皓对高满说,满哥,这次时间仓促,没机会陪你们逛北京城了,等你弟弟恢复了,满哥你带高朋一起来吧,我陪你们到各处好好转转。高满点点头,他答应着林皓: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一定带朋子来北京感谢你们。

  林皓把两人送进车厢,临走时递给高满一张纸条:“满哥,上面有我的联系电话,如果有事找我爸联系不上时,就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找他。愿你弟弟早日康复,再见了。”

  高满紧紧握住林皓的手,觉得心里好象有一股热流在涌动。

  经过这两天的接触,他能感觉到自己对林皓的印象是那样好,就要分别了,高满忽然觉得有些失落。望着林皓那双黑亮有神的眼睛,高满感动地说:“小皓,谢谢你这两天的照顾,有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列车徐徐开动了,林皓向两个人挥着手。

  高满的眼睛竟然渐渐有些湿润了,他在心里责备着自己:唉,你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猫瞳 发表于 2009-5-20 00:01:38

  5.

      高满和津子兵坐的是卧铺车厢,车票是林皓托朋友买的,位置很好,是两个下铺。入夜了,两个人躺在舒适的床铺上说着话。

  津子兵先说的:“满哥,想啥呢,你说林教授和林皓人咋都这么好呢?咱们这趟北京算是没白来,真幸运。”

  高满应着:“是啊,林教授就不用说了,人家是全国都有名的专家,医德自然好。难得林皓,第一次见面待咱们就这么热情实在,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津子兵听到高满说起了林皓,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想起件事,一直想问你呢,满哥,你说林皓是不是长得有些像一个人?”

  高满听了这话,心里一震,脱口而出:“你也觉得林皓像一个人吗?自打见他第一眼,

  我就觉得林皓看上去挺眼熟的,可是到底像谁呢,又一时想不起来了。”

  津子兵看着高满吃吃的笑了,高满奇怪地说你笑啥?

  津子兵还是笑着说:”满哥,你真想不起来林皓像谁啊?”

  高满疑惑地看着津子兵说:“是啊,你想起像谁了?”

  津子兵又乐了:“满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林皓的脸型和眉眼长得多像朋子啊?”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津子兵的话好象穿透浓雾的一缕阳光,让高满脑海中的混沌状态豁然开朗了。他这两天一直在寻找的答案,原来就在朋子——这个自己最亲密的兄弟身上。

  高满仔细对比着朋子和林皓的长相,还真是呢,两个人果真有些相像,只不过林皓的肤色稍黑一些,显得更结实,朋子则显得秀气些。

  想明白了这一点,高满忽然觉得对自己有些生气:我对朋子这么熟悉,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兵子倒看出来了,难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吗?是不是我整天想着朋子,脑子里翻腾地总是他的影子,反到不如局外人看他更清晰了?

  津子兵看高满又不说话了,继续笑呵呵地问:“满哥,又想啥呢?是想嫂子了吧?”

  高满一瞪他:“别胡扯,啥时候呢,回去后朋子那儿一大堆事要去办呢,我哪有这闲情逸致。时候不早了,早点睡吧,明天一早就到新城了。”

  津子兵伸了个懒腰,扯过毛毯,答应着:“好吧,是有些累了,今天忙活一天,我先睡了啊。”

  在车厢有节奏的晃动中,津子兵不一会儿就想起了细微的鼾声。

  这边的高满躺在卧铺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觉得有些心烦意乱,隐隐觉得好象和林皓有关,可是烦什么,乱在哪,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他想了想,还是去车厢通风口那儿抽根烟吧,也许心里会舒服些。

  通风口在车厢连接处。高满点上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透过车窗玻璃向外望去,火车正经过一处城镇,远处的点点灯火在朦胧之中闪烁。抬头望去,一弯新月挂在黑蓝的天幕中,神秘而令人向往,高满看着沉静如水的夜色,觉得心情平静了许多。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高满养成了喜欢遥望月色想心事的习惯,他总觉得朋子好象就是自己心里的那弯明月,看着天上的月亮,就会觉得离朋子是那么近,可是朋子现在……

  高满摇摇头,不想了,明天不就见着了吗?掐灭烟蒂,借着车厢通道里昏暗的灯影,他慢慢走回到床铺旁。

  这次再躺到卧铺上,高满也觉得有些疲倦了。

  在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间,他情不自禁地又回想起从前那些亦真亦幻的往事:

  咦,那不是少年时的朋子吗?满脸灿烂的笑容,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自己身后,亲热地喊着小哥哥,小哥哥,两人一起去水帘洞捞鱼,一起去小石潭游泳,过着神仙般的生活……

  哦,那不是在车站小旅店里依偎在自己怀中的朋子吗?在那间简单的客房里,自己和朋子第一次肌肤相亲,两个年轻人赤裸的躯体,在灵与肉的交融中迸发出如火的激情,那种心

  灵上的震撼是至今都难以忘怀的啊……

  唉,那不是上高中时的朋子吗?唇边的淡淡绒毛难掩成熟中让人心动的青涩,在得知自己要和夏芳结婚时,朋子那绝望的眼神中闪烁着点点泪光……

  这一幕一幕,就象电影画面一般在高满脑海中定格闪现,时而清晰,时而模糊,高满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不知睡到什么了时候,高满突然看到病床上的朋子睁开眼睛,坐直身子,俊秀的脸上一片茫然。

  高满兴奋极了,他冲上去抱住朋子,喊着:朋子,你可醒了啊,你让哥都快急死了?

  朋子温顺地伏在高满的怀里,像个撒娇的孩子:哥,我好象睡了一大觉,你怎么也不叫我呢?

  高满不停地流着泪,不停地亲吻朋子的脸,嘴里含糊地喘息着:朋子,你再也别离开哥了,哥再也不会让你睡不醒了……

  这时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了,透进一道刺眼的光亮,还有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喊着:满哥,你在干什么呢?

  高满慌忙放开朋子,看到走进来的人竟然是林皓!

  高满大吃一惊:小皓,你怎么来了?!

  高满终于醒了,心里还在砰砰砰地乱跳,原来是做了一个梦啊!

  高满用手抹了抹额头,觉得汗涔涔的,转过身看看车窗外,哦,天亮了,曙光已经透进来了。

  这时列车员温柔的声音在广播中想起:各位旅客,早上好。新城火车站马上就要到了,需要下车的旅客,请您携带好行李准备下车。

  高满一边起身叫津子兵,一边想:怎么做了这么奇怪的一个梦啊?是不是朋子真的醒了?一想到这儿,虽然去北京来回也就才四五天,自己却觉得,好象有一个世纪没有见到朋子似地那么漫长。高满恨不得现在能插上翅膀,飞回到自己心爱的兄弟身旁。

  高朋所在的康复治疗中心,居住条件确实不错,每个康复病人都有自己单独的单元房,房间里各种生活设备齐全,还有两张陪护床供亲友使用。从房间里往窗外望去,是那座绿草茵茵、鲜花盛开的大花园,居住在这里几乎让人感受不到医院的气息。

  自高满从北京回来后,高朋并没有象高满梦中期待的那样醒来,他依然是每天大部分时间在沉睡中度过。

  不过他原本苍白的脸上开始显现出红润的气色,看来营养吸收是不错的,王大夫也说这为进一步康复治疗,打下了良好的身体基础。

  高朋每天的治疗方案安排得还是很满的,上午要去理疗室做高压氧和脊髓电刺激治疗,下午是输液和药物治疗。每天还要进行一定量的肢体锻炼活动,防止长时间卧床造成肌肉萎缩。这些治疗都需要亲属全程陪护,再加上每天的吃喝拉撒等日常活动,高满一整天忙下来觉得也挺累,不过他感到很充实也很快乐,他一直觉得:自己为朋子的付出是心甘情愿的,朋子是自己比亲兄弟还亲的伙伴,朋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吃了这么多的苦,我为他付出这点辛苦又算什么呢?

  王大夫也会定期来康复中心,观察指导朋子的治疗进展。

  她告诉高满,从林教授那里带来的治疗药物是很珍贵的,这些药物是林教授负责的科研团队最新的研究成果,已经开始应用了。中医治疗的建议下星期也要落实,准备加上针灸和按摩治疗,不过治疗中心这方面的经验较少,还需要和林教授他们经常沟通情况。

  王大夫还告诉高满一个好消息:林教授准备过一段时间回老家时,转道来新城亲自指导,并以高朋的恢复情况为实例向新城医学界作学术报告。

  高满听到这些话,心里更踏实了,他在心里鼓励自己:高满啊,你过去不是一直是个乐观开朗的人吗?你在生活中遇到过多少磨难啊,不都自己咬紧牙关挺过来了吗?这次你也要想开些,不能整天闷闷不乐的,事情远没有到绝望的地步,有幸遇到这么好的医学专家,朋子一定能度过生命中这道难关的!

  按照林教授的嘱咐,他每天都经常和朋子说话,按时给他读书读报,听广播听音乐,高满还特意买了一本幽默笑话大全,每天给朋子读一篇,也是为自己打气,高满相信自己的笑声朋子能听到。

  越是在困境中,越要保持乐观的心态,这是高满的性格。高满一直记着林教授那句话:把朋子当作自己睡着的亲人,用心灵去和他交流。

  高满还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他每天忙完一天的任务,照顾朋子入睡后,都会静下心来写写日记,把一天的治疗情况、朋子的活动以及自己的心情写进日记里。他一直幻想着有一天朋子醒了,看到这些日记,能明白自己那份深深的关心和浓浓的爱。

  日子在一天一天地过去,由冬到春,又由春到夏,高满的日记也越记越厚:

  2003年3月20日      晴

  朋子,哥决定从今天开始记日记了,因为今天是你康复治疗的第一天。哥特意去买了一个绿色封皮的漂亮日记本,绿色是你最喜欢的颜色,绿色也象征着希望和新生,哥多想让你早点醒来啊!哥想好了,每天在日记里写下我那些喜怒哀乐的心情,写下陪伴你照顾你时那些点点滴滴的生活,每天睡觉前读给你听,哥相信,你虽然睡着了,可是你一定能听得到,因为这是哥用心灵在和你对话啊。

  这本日记哥希望你真正清醒的那一天看到它,那时哥将会多么高兴啊!朋子,你快点醒来吧!不过朋子你可别嫌哥写得不好,你读过大学,写的文章又那么好,哥只念过师范,文笔肯定不如你。可是哥知道,你不会笑话哥的,你一直对哥那么好,你恨不得能把你的一切都给了哥。你知道哥要账有困难时,心急火燎地带着钱赶回来帮助哥,哥在监狱里的时候,你又经常来看哥,给哥买吃的买用的,比你嫂子想的都周到。你把在深圳那么好的工作都辞掉了,一门心思地想等哥出狱后,一起跟我干小石潭的工程。哥曾经做过让你伤心的事,可是你却不计较,反而处处想着哥恋着哥。朋子,你知不知道,哥听你说愿意留下来后,哥是多么高兴啊,高兴得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觉,哥想着以后能经常地看到你,和你在一起,哥多想一辈子都这样啊。

  可是老天爷怎么这样捉弄人呢,哥提前出狱了,看到的却是昏迷沉睡中的你。朋子,你知道吗,在医院见到你那天,哥的心都碎了,哥哭得眼泪都哭干了。好在现在有希望了,有医院的王大夫她们给你治疗,有这么好的药物和设备,朋子,你一定能尽早醒来的,哥下定决心,一定陪着你,直到你醒来的那一天!

  ……

  2003年3月25日    晴

  朋子,哥这几天和兵子去了一趟北京。这次北京可真没白去,认识了好心的林教授,林教授是咱们的老乡,从他那里带回来许多新药物,还有林教授亲自给你写的治疗建议,等应用到你身上,一定能收到好的效果的。哥现在心里踏实多了,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了,朋子,你也要努力啊,早点醒过来,让奇迹发生!

  哦,对了,朋子,再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我们这回去北京还认识了林教授的儿子林皓,林皓也是医生,他和你长得有些像呢,特别是眼睛和眉毛,兵子也这么说。林皓为人也象你一样和善热情,在北京时帮了我们许多忙。

  唉,朋子,你早点醒过来吧,认识一下林皓该有多好。

  ……

  2003年3月31日    阴

  朋子,今天阴天了,气温有些下降,二巧从家过来时给你买了一件毛背心。大夫们说你长期卧床,身体抵抗力差,千万不能感冒。哥一个人照顾你,其实也不太累,二巧和兵子每星期都过来帮哥几天忙,大家都想着你呢。

  对了,你出事后,我们一直没敢告诉你外公和外婆,两位老人家年岁大了,怕他们经受不住这种打击,就说你有急事又回深圳了。你的事告诉了你的爸妈,这么大的事可不能瞒着他们,不过我们说你的伤不重,他们早想过来看你,我说你们身体都不好就别来了。你妈眼看不见没有来,你爸还是很牵挂你的,过来看过你一次,看见你后,眼泪就刷刷地流个不停,毕竟是父子连心啊。他小时候对你不好,可你终归是他的儿子,你爸说他身体不好,不能照顾你,就把你托付给我了。他走时候还说医疗费差多少钱,都由他出,他有积蓄。

  朋子,你的康复费用虽然挺高,以后还要做更贵的脑神经干细胞移植手术,可是现在赔偿的钱还够用。其实有你爸这句话就够了,即便将来钱真的不够用了,哥也不会向他伸手的,他还得养老,哥会自己想办法借的,哥还年轻,将来一定能还上人家,你放心吧。

  还有你弟弟高明,他在学校里,我们怕影响他的学习,也没和他讲实情,还是等他放假回来再说吧。

  朋子,大家都盼着你早日苏醒呢,你能听到吗?

  ……

  2003年4月5日      小雨

  朋子,今天是清明节,真应了那句古诗“清明时节雨纷纷”,可是我不用“断魂”伤心了,呵呵,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因为今天你的表现让人惊喜,你的眼睛偶尔可以自主睁开了,以前都是我帮你翻开眼皮,你才能睁开眼睛的。王大夫说,这可是个好现象,看来这些天的治疗,收到初步的效果了,你的脑神经有了反应,虽然睁开眼睛后,你还是没有意识,不过我想你是能看见哥哥的,你以前不是最愿意静静地看着哥吗?

  哥每天照顾你,虽然也有些累,可是每天的生活很有规律,哥也长胖了,哥现在可不是小时候那个瘦猴子了,呵呵。朋子,你看见哥现在的变化了吗?

  ……

  2003年4月12日    晴

  朋子,哥今天送你去理疗室做康复治疗,那里的护士问我,你是不是哥的亲弟弟,哥说当然是了。护士说你们哥俩长得好像不太一样呢,不过可都挺帅呢,呵呵。

  其实在哥心里,你可比亲兄弟还亲呢,自从你出事后,哥越来越觉得想你,离不开你了,这辈子如果见不到你了,哥可怎么活下去啊!

  ……

  2003年4月25日    晴

  朋子,天气越来越暖和了,外面的春色也越来越浓了。

  哥今天问大夫,能不能推你出去看一看花园的风景,大夫们说天气好的时候没问题,坐在轮椅上上就行。

  下午你睡醒后,我推着你在花园里转了一大圈,我给你讲盛开的鲜花,茂密的绿草,你好象能看到呢,嘴唇好象也在慢慢地动,你是不是想告诉我什么话啊?朋子,你看到什么了?告诉哥好吗?

  ……

  2003年5月1日    晴

  朋子,今天是“五一”节,兵子放假休息,来新城看你了,二巧也一起来了。别人休息,你的治疗可不能休息,大夫说一天也不能中断,我们一起带你去做的理疗,下午又推着你在花园里散心。

  兵子有半个月没见你了,他说可想你呢,拉着你的手说了半天话。你这个同学可真不错呢,你刚出事时,哥还在监狱里,全是兵子和二巧忙前忙后地陪护你,把兵子累得瘦了许多。兵子总是说,是他叫你去打猎的,是他连累了你,总是自责。

  可是这怎么能怨他呢,也许这就是命吧。不过命运也是可以改变的,只要我们不懈地努力,光明一定可以到来的,朋子,哥相信我们一定能做到!

  ……

  2003年5月8    阴有小雨

  朋子,今天有件事吓了我一跳。

  我每天给你写的日记差点让二巧发现,她说哥有时候见你在本子上老写东西,嘴里还念念叨叨地,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皱眉的,你写啥呢,让我看看啊。我赶紧说没写啥,骗她说是大夫让写的康复记录,你看不懂。

  这个日记可不能让别人看到啊,这是哥和你一个人说的悄悄话,是哥和你之间的秘密,就象小时候,咱俩约定的水帘洞里的秘密一样。

  如果让别人看到哥说给你的那些话,哥会不好意思呢,二巧虽然是哥的妹妹,可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让她知道的,你说是吧?朋子。

  ……

  2003年5月20日    晴

  朋子,哥今天帮你做肢体运动时,发现你的胳膊和腿上的肌肉好象比以前有劲了,有时候手指和脚趾也能不自觉地动几下呢。真好,朋子,你是在自己努力吧,朋子,加把劲,哥知道你肯定行的。

  ……

  2003年6月1日    晴

  朋子,天气越来越热了,哥每天要帮你擦洗身子,睡觉时还要经常给你翻身,可不能让你长褥疮,你一直那么爱干净。二巧在时,哥也不让她帮忙,哥自己能干得了,哥知道你腼腆,要是你知道二巧帮你擦身,你肯定会不好意思的,呵呵。

  ……

  2003年6月10日    阴

  朋子,今天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真高兴啊。

  王大夫说北京的林教授要带着他的科研小组来新城了,这个月底就到了。他要在这里亲自指导你的康复,还要做学术报告。朋子,林教授医术高,心肠也特别好,遇到这么好的大夫,真是我们的福气啊。

  ……

猫瞳 发表于 2009-5-20 00:01:51

 6.

      6月28日一大早,林教授带着他的科研小组到达了新城人民医院,下午他就在王大夫等人的陪同下,来到了康复治疗中心看高朋。

  让高满感到既意外又高兴的是,林皓竟然也和林教授一起来了。刚看到林皓时,高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林皓没说话,只是笑呵呵地朝他眨了眨眼睛。

  林教授仔细看着躺在病床上的高朋说:“哦,也是一个很精神的小伙子呢,可惜受了这么重的伤。王大夫,高朋的康复进展得怎么样了?”王大夫详细介绍了高朋的治疗和恢复情况。

  林教授看到高朋可以自主睁眼了,四肢也可以轻微活动了,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这也就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吗,恢复进展比我预计的还要好。照这样下去,再过一个月可能变化会更明显,看来新研制的药物还是有一定效果的。”

  他转头问王大夫:“中医那方面,针灸和穴位按摩搞得怎么样?你们那些医务人员的技术行不行?”王大夫如实说:“中医那方面可能还是有些差距的,人手少,治疗经验和技术也欠缺,以前我们的治疗方案里还真没有把这块当作重点。”

  林教授指着身边的两个助手说:“我考虑到你们这方面的技术可能比较薄弱,这次来,主要目的也是想充实一下你们的技术力量。这不,我的助手老张和小杨都来了,他们都有经验。还有我们家小皓,他的选修专业也是中医呢,这次也非要跟着来,明天就让他们和你这里的医务人员多交流交流。”

  王大夫很高兴:“太好了,这可真是及时雨啊,小皓,你现在可是一专多能哦。”

  林皓有些不好意思了,微笑着说:“王姨,让您见笑了,我这算啥呢,滥竽充数呗,呵呵。”

  刚才大家都在认真听林教授讲话,高满还没有机会和林皓说上话,只好在一旁悄悄看着他。林皓上身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衬衣,下身是一条墨色牛仔裤,外面套着合体的白大褂,显得很利索。

  林皓注意到高满在看自己,从大家身后走了过来。

  他对高满微微一笑,又露出那口整齐好看的牙齿,小声和高满打了声招呼:“满哥,还好吧?”

  高满忍不住拍了拍林皓的肩膀说:“小皓,你怎么也来了,你工作不是挺忙吗?”林皓又笑了笑,他的笑容真是有感染力,让高满看着就觉得心里特别舒服。

  林皓笑着解释:“没关系,我在临床的实习期结束了,医院给了我两个月的假写实习报告。我的报告选题就是脑伤康复,所以就跟我爸来了,我在北京住的也有些闷呢,正好可以见见你和你弟弟高朋。”

  高满说:“那可真好,你和林教授准备在新城住几天?回老家没有?”

  林皓说:“已经回老家了,就是从咱们县城那边过来的。我爸明天去人民医院作一个学术报告,我想在这里多待一阵子,不过还没跟我爸说呢。”

  两个人正说着话呢,林教授转过头来叫林皓:“小皓,你和老张、小杨去中医按摩室看看,我和王大夫回办公室再聊聊。”

  林皓答应着,回过头对高满说:“满哥,我先去了,有空我再来找你。”

  晚上,高满照料朋子吃过晚饭后,自己也随便吃了点从食堂打回来的饭。

  看到朋子的胡子又长了,他正用剃须刀刮着呢,林皓推门进来了。

  高满一见是他,打着招呼:“小皓,你没走啊,吃饭了吗?”林皓点点头:“我刚吃了,院长、王大夫还有康复中心的主任正陪我爸他们吃饭呢,没啥意思,我就先出来了。”

  他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高朋,这是林皓第一次见到朋子。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问道:“满哥,你弟长得挺帅的,不过好象和你长得不太像呢?”

  高满没有解释自己和高朋并不是真正的亲兄弟,他忽然心里一动,问林皓:“你说我弟不像我,那你看朋子长得像谁啊?”

  林皓看了看高朋的脸庞,先是显出思考的表情,不一会儿又露出孩子般顽皮的笑容,他转过头看着高满说:“呵呵,满哥,你是说朋子像林某人吧?”说着他用手指了指自己。

  高满忍不住也笑了:“你看你俩的眼睛和眉毛长得多像啊,倒真像是哥俩呢,难怪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呢。”

  林皓笑呵呵地说:“满哥,看来咱们前世有缘啊,没准上辈子我真是你弟弟呢。”

  高满又乐了:“嘿,当医生的人也迷信吗?”

  林皓仔细问了问高朋恢复的情况,然后认真地说:“满哥,刚才吃饭时,我跟我爸说了,我想在这里多待一阵子,除了写我的实习总结报告,还可以给朋子做一做中医治疗,我爸同意了,他明天作完学术报告就回北京,我先不回去呢。”

  高满很高兴:“哦,你爸同意了。那太好了,有大名医林皓亲自出手,朋子醒过来就更有盼头了。”也不知为啥,高满看到林皓就觉得很亲切,忍不住开起了玩笑。

  林皓听了,嘿嘿笑着:“满哥,看你平时挺严肃的,没想到原来你也挺幽默的,不过我一定会尽力的。”

  两个人又说了会儿话,林皓抬头看了看时钟,有点依依不舍地说:“满哥,我爸他们可能快吃完了,我们今天住在人民医院的宾馆,在市里呢,我得先走了。”

  送走了林皓,高满静静地坐在床头边,他还在心里琢磨着:我怎么和林皓说起话来,没有一点生疏的感觉,反倒亲切得就象是多年未谋面的老朋友,是不是因为他长得像朋子呢?

  第二天,林皓在康复中心的招待所包了一间客房长住。

  招待所离高朋所在的康复楼不远,只隔着一条林荫道,他每天都要过来看高满和朋子。

  以前高满一个人照顾朋子时虽然也挺充实,但时间长了,有时难免也觉得单调寂寞。

  林皓的到来,让他觉得,这个初识的朋友就像是闷热的夏天午后阵阵清凉的细雨,来得恰到好处。

  上午林皓通常会帮高满照顾朋子,有时赶上给朋子接大小便这些脏活,他也会帮高满一起做。高满觉得很是过意不去,林皓总是说没什么,当医生的对这些都习惯了。

  下午他就亲自上手,给朋子做中医按摩和针灸治疗。虽然林皓很年轻,但他做按摩和针灸的手法相当地熟练老道,连康复中心的中医按摩师都赞叹不已。

  高满忍不住问林皓,你是学西医的,怎么中医也这样熟悉呢?

  林皓笑着说:“我读大学那几年,西医的课程我都是假期里提前学习,不会的问问我爸就搞定了,所以平时上课我根本不怎么费劲。我发现自己对中医倒是真感兴趣,就常去中医院拜师学按摩和针灸,几年下来倒是也能唬唬人了。哦,对了,满哥,我还学习过心理咨询呢,你要是有什么心理疑问,我也可以给你免费咨询哦,呵呵。”

  高满听了这话,心里一动,他想起一直深埋在自己心底的那个困惑,不过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林皓在给朋子作针灸和按摩时,经常会一边作,一边给高满讲一些穴位、经络方面的中医知识。

  一来二去,再加上高满有意识地读了几本中医方面的基础教程,到后来对一些简单的按摩和针灸技法,高满也能做得差不多了。

  林皓连连夸他:满哥,你悟性可真好,比我当时学得还快呢。

  而高满心里想的其实是:由于人手有限,康复中心安排的中医治疗是一星期三次,要是我自己能学会,不就每天都可以给朋子作按摩了吗,这样对他的恢复肯定更有利。他知道自己没有医学基础,而中医对认穴的要求是必须准确,所以他在林皓指导下练习得格外认真。中医按摩是需要一定力量的,高满有时候会热得出一头汗,而在自己身上的穴位练习时,银针扎不准了还会出血。

  这些情景林皓看在眼里,他自然明白高满的心思,有时他会感动地说:满哥,你对你弟弟可真好。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又过去了一个多星期,二巧来了。

  她第一眼看到林皓时,高满发现她的眼神都有些直了。高满心里暗自好笑:帅哥的魅力就是大啊,他把二巧介绍给林皓认识了。

  晚上林皓回招待所的住处写实习报告去了,二巧忍不住说:‘哥,这咋回事啊?我几天没来,你们这都成帅哥大聚会了,你和朋子哥就不说了,这个林皓怎么也帅呆了呢?”

  高满呵呵笑着:“别乱讲啊,人家林皓是专门来帮助朋子康复的,别光看人家长得好看,医术也好着呢。”

  二巧仍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唉,林皓就是个子稍矮了点,要不真是比韩国电视剧里的明星还明星呢,哥,你说是吧?

  高满对二巧撇撇嘴:“丫头,别胡思乱想了,什么明星不明星的,我可不认识。”

  二巧就羞高满:“你当然不认识了,你就整天知道你的朋子,朋子,嘻嘻。”

  高满朝她瞪眼:“别瞎说!”

  自从二巧知道林皓在这之后,高满发现她来康复中心的次数也多了起来。以前都是她和津子兵换班来,现在可好,二巧有事没事就替津子兵,来了也总在林皓跟前晃悠。

  有时高满故意说:二巧,有林皓在这里帮我,你这一段在家帮你嫂子干活吧,不用来了。二巧却强烈抗议:怎么能总麻烦林皓呢,家里不忙,我有空的。高满在一旁直想笑。

  林皓除了教高满针灸和按摩治疗,闲暇时也会给他讲些微机和网络方面的知识。

  林皓说现在是信息社会,许多医疗知识在网络上都能查阅到,学学上网是很有好处的。康复中心设有上网区,在二巧或者兵子在的时候,高满能脱开身,林皓就会带高满去学上网。

  有时高满问林皓:你整天忙着教我这教我那的,你自己的实习总结报告写得怎么样了,可别耽误你的正事啊。

  林皓总是笑呵呵地说:实习报告嘛,那还不是“小儿科”,林大教授的儿子,你还用怀疑吗?

  高满看着他脸上那阳光般灿烂的微笑,有时真分不清,陪在自己身边的是林皓呢还是朋子呢?

  不过有一点高满是很清楚的:林皓教给自己这些技术和知识,是真心诚意的。他总是讲得那么耐心和仔细,经常手把手地教,高满有点进步他就会大加鼓励。

  那天下午,林皓在按摩室为朋子做按摩,高满在一旁看着,两个人闲聊着:

  林皓:“满哥,想啥呢?”

  高满:“嗯,我正想问你呢,你的名字很好听啊,是谁起的呢?那个‘皓’字是不是和月亮有关系呢?”

  林皓:“哦,我的名字啊,是我老爸起的,我出生那天刚好是那年的农历八月十五。我爸喜欢男孩,后来他告诉我,他得知我出生的消息后,兴奋地跑到院子里,对着天上的月亮大喊了两声:皓月初升,吾儿降生!呵呵,你看我爸年轻时有意思吧,跟个诗人似的,于是我就叫林皓了”。

  高满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啊,嗯,你的生日也挺好记的。每年的八月十五,刚好是中秋节呢。”

  林皓笑了笑:“是啊,我小时候在老家,爷爷奶奶就是在中秋节给我过生日的。后来他们去世了,我去了北京,就改成过阳历的生日了,按阳历算,是9月20号。”

  高满沉默了一会儿,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唉,可是你九月初就要回北京了吗,看来在新城是赶不上给你庆贺生日了。”

  林皓停下来歇了歇手,看着高满说:“满哥,没关系的。我都这么大了,过不过生日都不要紧的,以前过生日,也就是朋友啊,同事啊,大家出去吃一顿喝一顿,娱乐娱乐,其实也没啥意思。”

  高满说:“是啊,人一长大,就不象小时候那样盼着过生日了。”

  高满想了想又问:“小皓,你最喜欢什么颜色呢?”

  林皓有些奇怪地看着高满:“最喜欢的颜色,嗯,我最喜欢蓝色了,是那种天幕蓝,就是夜幕降临时天空的颜色,给人的感觉很深邃很神秘。满哥,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高满含糊地应着:“哦,没啥,我想起来了,就随便问问,我也挺喜欢蓝色。”

  其实,高满本想着在林皓生日那天,请林皓好好吃顿饭,表达一下自己的谢意。这些天来,林皓认真地为朋子治疗,又教给自己很多知识,这都让高满深深地感动。

  可是林皓的生日在他回北京之前是来不及过了,高满在心里想,那一定要送给林皓一件生日礼物。

  送什么呢?高满琢磨着。林皓来新城时,好像带的衣服不多,就给他买件衣服吧。他问林皓喜欢的颜色,是想着衣服的颜色自然要选择林皓喜欢的那种。

  第二天是个周末,轮到二巧替班了。

  高满叫住她:“二巧,哥托付给你一个任务,你必须尽快完成。”

  二巧咋咋呼呼地说:“说吧,是上天还是入地?”

  高满笑她:“疯丫头,老象长不大似的,我和你说正经事呢。你今天去一趟市里,给林皓买一件衣服,咱们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他。

  二巧一听要给林皓买东西,立刻来了精神,赶紧凑到高满跟前:“好啊,这事我可愿意干,林皓什么时候过生日呢?买什么样的衣服呢?”

  高满笑了笑:“我知道买衣服是你们女孩子的强项,我正想和你商量呢。林皓来新城时带的衣服不多,过一阵天气就凉了,我看咱们给他买件长袖T恤吧,现在就能穿。记着,一定要选蓝色的,这是林皓最喜欢的颜色。”

  二巧瞪着眼睛看着高满:“行啊,哥,你还挺细心的。我长这么大了,你好像也不知道我喜欢什么颜色呢。”

  高满还是笑着说:“我知不知道有啥用呢,等你嫁人时,告诉我未来的妹夫才是应该的。好了,又扯远了。是这样的,林皓生日是八月十五,赶不上在新城过了,所以咱们一定要给他买一件生日礼物提前送给他,表达谢意。小皓专门来新城给朋子治疗,帮我们这么多忙,我们不表示一下,太说不过去了。”

  二巧点点头:“我明白了,太应该了,我保证完成任务。我啥时候叫林皓一起去呢?”

  高满朝她一瞪眼:“这事还能让小皓知道?他知道了肯定不会让咱们掏钱给他买衣服的。我下午还得照顾朋子做理疗,脱不开身,你自己去,买衣服之前千万不能让林皓知道,明白吗?”

  二巧调皮地吐吐舌头:“OK,放心吧。那我得去大商场啊,人家林皓可是北京来的医生,穿戴都可讲究呢。”

  高满塞给二巧五百元钱:“那当然了,记着,买的衣服一定要上档次啊,要拿得出手。”

  二巧一看有点吃惊:“用不了这么多吧,我觉得二三百就差不多了。”

  高满说:“你都拿着吧,别万一不够用了,商场的品牌服装都很贵的。要是还能剩下点,你自己看着也买件穿的吧。”

  二巧高兴地拍了拍高满:“老大,谢谢了,嘻嘻。”

  晚上,林皓去食堂给高满和朋子打饭时,二巧急匆匆地回来了。

  高满看她手里提着个衣物包装袋,高兴地问:“妹子,挺快的啊,任务完成了?”

  二巧一脸苦相,撇撇嘴:“哥,你交代的任务倒是完成了,我的衣服可没影了,还倒贴几十块钱。”

  原来,二巧在商场里左转右转,能看上眼的衣服,没有低于三四百的。

  高满吩咐还要买蓝色的,最后选中那个国际品牌的蓝底配白色小翻领的男士T恤,568元!还是一口价!

  没办法,为了给林皓买一件拿得出手的衣服,二巧咬咬牙,只好又补上68元钱买了下来。

  高满看着二巧买的T恤,很满意:“做工真好,样子也简约大方,眼力不错啊,大小怎么样,林皓能穿吧?”

  二巧说:“哥,你就放心吧,尺寸我早合计好了。林皓比你矮些,你穿多大码的我知道,这件比你穿的小一个号。哥,我可生气了啊,我的衣服你可从没这么上心过。”二巧故意撅起了嘴。

  高满朝她歉意地笑笑:“妹子,别生气呢。林皓帮咱们多大忙啊,再贵点也是应该的。欠你的衣服,哥记着呢,等朋子好了,不用花这么多钱了,哥第一件事就是给你买件漂亮衣服,行了吧?”

  二巧嘻嘻哈哈笑着:“哥,我和你开玩笑呢。我也愿意给林皓买贵点的,林皓那么帅,只有这些好衣服才配得上他呢。我的衣服吗,就免了,本姑娘本来就是个美女吗,不用好衣服来衬托。”

  高满呵呵笑了:“丫头,真没羞啊。”

  这时,林皓打完饭回来了。他一进来就说:“嘿,二巧,你俩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二巧接过他的饭盆,说:“主角来了哦,皓子,看看给你买的礼物,喜欢吗?”

  二巧比林皓年龄小,可是总是没大没小的喊他皓子,她跟谁好像都是自来熟,高满训过她好几次,林皓总是呵呵笑着说没关系的。

  林皓看着面前那件蓝白相配的T恤,吃惊地问:“给我买的吗,为什么啊,你中大奖了?”

  二巧跺跺脚说:“中你个头啊。你问我们家老大吧,是他命令我去的。”她指了指高满。

  林皓转身问高满:“满哥,咋回事,为啥给我买这件衣服?”

  高满拉林皓坐下来,说:“没啥,你别大惊小怪的。就是觉得赶不上在新城给你过生日了,提前送你一件生日礼物吧,表示一下我们的心意。”

  林皓恍然大悟地样子:“噢,我说你昨天咋老问我生日啊,喜欢的颜色啊,原来是准备给我买生日礼物呢。”

  林皓拿起衣服看了看衣服的商标,立刻瞪大了眼睛:“满哥,这种牌子的衣服是很贵的,你怎么买这么贵的,你自己平时总是节省着钱给朋子攒着,你怎么能给我买这么贵的衣服呢?不行,不行,我可不能要,二巧,你快去退了吧。”

  二巧瞪着林皓:“退了?我可做不了主,你问我们家老大吧。”

  林皓急得脸都有点红了,高满不等他再说话,抢着说:“小皓,你听我的话,这件衣服,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我们的心意。你帮了我们这么多忙,我们怎么谢你都不过分,钱花在这儿是值得的呢。”

  林皓喘了口气,看着高满,还想再争论什么。高满拉过他来:“啥也不许说了,再说我不高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晚上你回去试试,看看合适不合适。来,吃饭吧!”

  林皓很感动地看着高满:“那好吧,满哥,我只好收下了。你对我真好,谢谢你,真不好意思,让你花这么多钱。”

  二巧故意在旁边酸溜溜地说:“是啊,皓子,你看你跟我哥倒跟亲哥们似的,我长这么大,他也没给我买过这么贵的衣服。呼呼,我可生气了。”

  高满笑着不说话。

  林皓赶紧说:“二巧,别生气啊,也谢谢你。等你出嫁时,我送你最好的衣服,呵呵。来,我给你盛饭吧?”

  第二天一早,林皓穿着高满送给他的那件T恤跑了进来,一脸高兴的样子。

  他站在高满面前,有些不好意思的问:“满哥,我穿上了,你看还行吗?”

  高满仔细打量着他,不住地点头:“真合适。唉,怎么说呢,你穿上这件衣服啊,那是帅呆了,酷毙了,简直没法比喻了,呵呵。”

  林皓仰起头,哈哈大笑着:“满哥,我知道你逗,可我不知道你这么逗!”

  高满满脸认真的样子:“没有啊,我是实话实说呢。”

  林皓像个孩子似的扑过来,趴在高满的肩膀上,笑着说:“满哥,我穿这件衣服,真那么好看吗?”

  高满笑着点头:“那当然了,你长得这么帅,这件衣服就好像是专门给你定做的呢。”

  林皓调皮地歪着头,像个孩子似地看着高满说:“满哥,那我问你,你觉得是我长得好看呢,还是你弟弟朋子长得好看呢?”

  这个问题,高满以前还真没想过,他轻拍着林皓的胳膊说:“你俩长得都很好看,在我心里啊,那是不分彼此呢。”

  后来,二巧看到林皓穿着这件T恤,也一个劲说:“皓子,你还当医生干嘛,快去演电视剧吧,你一准红。”

  这件生日礼物把高满和林皓的友谊又拉近了一大步。

  林皓有时候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高满的生日,高满当然不会上当的,他装作警告他的样子:“你可不许想着给我再买礼物啊,否则,我不让你在这住了。”

  林皓只好放弃这个打算,哀叹着:“老大,不要这么狠心啊,不买还不成吗?这样吧,满哥,食堂的饭有时候真难吃,我给你和朋子做饭吃吧,让你尝尝林大夫的厨艺,呵呵。”

  高满睁大眼睛,很惊讶:“老天,你还会做饭?”

  林皓很自豪:“那是啊,上小学时就会了,手艺不比你的差啊,不信吗?”

  高满笑了:“那今晚你就做吧,看你是不是吹牛呢?切菜时慢点哦,小心别伤了手。”

  康复中心什么都挺好,就是有时食堂的饭菜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所以高满他们经常自己改善改善伙食。林皓平时都是帮着买买菜什么的,从没真正烧过菜。

  这次林皓亲自烧的菜让高满和二巧都大吃一惊,色香味简直有厨师的水平。

  二巧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乐:“好啊,以后每天的饭就由皓子承包了,再不用去食堂打饭了。”

  高满用筷子敲打她的饭碗:“尽想美事,小皓每天要做按摩,写报告,那么累,以后一星期最多做两次。你来时做饭还是你的任务。”

  二巧高呼:“不公平啊,我才是你妹妹啊,为啥你总照顾皓子?”

  林皓嘻嘻笑着只顾低头吃饭。

  高满渐渐习惯有林皓陪伴的日子了,这段日子有林皓带来的欢笑,让高满觉得很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猫瞳 发表于 2009-5-20 00:02:06

7.

      夏天的时光过得好快啊,转眼间到了九月份,林皓回北京的日子到了。

  林皓回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正好二巧在,高满交代她照顾好朋子,说自己有些事情要去找林皓。

  他下定了决心,今晚一定要问问林皓,那个长久以来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难以启齿的秘密。因为他知道林皓这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面,再不问就真没有机会了。

  高满来到林皓所住的房间,敲了敲门,林皓在里面问着:“来了,谁啊?”高满答应着:“小皓,是我。”

  门马上开了,林皓高兴地把高满拉进来,嘴里说着:“满哥,什么风把您老人家给吹来了,我正想着收拾完行李了去病房找你再说会儿话呢。”看得出,林皓对高满的到来有些意外的惊喜,平时高满忙于照顾朋子,很少来他这里。

  房间里的空调不是太好,屋里有些闷热,林皓正光着膀子收拾行李呢,脸上和身上微微地出着汗。

  高满看着林皓那裸露着的健壮匀称的身体,皮肤光滑细腻,肌肉线条流畅,看得出林皓经常进行健身锻炼。高满的心里忽地有些发热,他有些惶惶然地赶紧转移了视线。

  林皓转身去找饮料,他问高满:“满哥,喝点啥?”高满拦住他:“别忙了,小皓。你收拾好了,咱们去外边转转,我和你说会儿话,有些事情,唉,有些事我想问问你。”

  林皓回过身来说:“那好,要喝啥你自己拿啊。我这儿马上就好,带来些医学书,把它们打好包就成了。”

  高满帮着他打好包,林皓拿过毛巾擦了擦身上和脸上的汗,找了件圆领背心搭在肩上。他叫高满:“满哥,去外边吧,屋里是有点闷。”

  两个人来到楼外的大花园里,果然凉快多了,清爽的夜风拂面而来,让人感觉是那样的舒服和惬意。

  高满让林皓把背心穿上,嘱咐他别感冒了。

  林皓应着:“嗯,东北的夏天还是凉快多了,特别是晚上,要是在北京,晚上也热得跟蒸笼似的,到处是人肉味,嘿嘿。”

  林皓又建议去外边街上卖夜宵的小饭店里坐坐,喝点啤酒什么的。高满怕乱,说还是在花园那边的凉亭里吧,人少清静。

  林皓答应着,行,那就去那边吧。他一直对高满既亲切又敬重,高满提的要求,林皓从来不反对,这点常常让高满觉得有一种由衷的感动。

  刚找了个干净的凉椅坐下,林皓突然象想起了什么似地对高满说:“满哥,你先坐着等我会儿,我回去拿趟东西,很快就回来。”

  不一会儿,林皓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了,手里提着个大食品袋,高满一看原来装着几听罐装的啤酒。

  林皓打开两听,递给高满一听:“两个男人坐着说话,要么有烟要么有酒,满哥,你为了照顾朋子把烟戒了,来,喝点啤酒吧。”

  高满接过来问他:“你去哪里买的,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皓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喘着气说:“舒服,哦,不是刚买的,从我房间里拿来的。咱们今天都喝了吧,我明天就该回北京了,留在这也是浪费,你平时也不喝酒。”

  高满说:“那我少喝点,晚上怕朋子那有事又叫我。”

  林皓说:“行啊,你喝两听,剩下的都是我的。”

  高满看了看袋子里大概有十来听呢,有点着急:“什么,这么多还能一下都喝了,喝醉了咋办?不行!”

  林皓有些顽皮地笑着:“当哥的就是知道关心我,你说让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行了吧?”

  高满给他数出四听,说着:“就这么多,不许超量。”

  林皓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满哥,你刚才在屋里说找我聊什么呢,看你挺严肃的,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高满突然叹了口气,用凝重的语气说:“小皓,时间过得真快呢。自从咱们在北京认识,快有半年了,这俩月你待在新城给朋子做治疗,咱们接触得更多。我想,我想你对我的为人多少也有些了解吧。”林皓点点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高满。

  高满看着月光下林皓那张年轻的脸庞,接着说:“你在北京就帮了我很多忙,来新城后,又这么尽心尽力地给朋子做治疗,帮我照顾朋子,还耐心地教我针灸、按摩,教我医学知识,教我学微机、上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小皓,哥不是个糊涂人,哥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好,可是哥也没啥能报答你的,嗨,真是……”

  看着高满流露出来的那种发自内心的诚挚谢意,林皓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微笑着说:“满哥,有什么好谢的,咱们不是老乡吗。你为人善良真诚,照顾朋子那么辛苦,我看了也很感动呢。能帮你做些事情,我觉得挺好的,你千万别过意不去,别想太多了。再说,你不是送我一件衣服了吗,那件蓝色T恤,我真的很喜欢呢。”

  高满听着这些温馨的话语,望着灯影中林皓那闪亮的眼眸,那种幻觉似乎又出现了。

  他突然觉得面前坐着的就是朋子,两个人好像又回到了儿时,相互依偎着,在夏夜里的晒谷场上看星星讲故事。

  高满的心里又乱了起来,他喘了口气:“小皓,你明天就要回北京了。我一直有个疑问,藏在心里好多年了,也不知道和谁说,其实也是不敢说或者说不好意思说。你是医生,又懂得心理学,上次你和我开玩笑,问我有什么心理问题咨询时,我就想问问你,后来又怕不妥,就没说。我想今天把我这点心事都告诉你,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你会替我保守秘密的,不过哥还是很担心,就是,就是怕你知道哥是这样的人后,会不会还和哥做朋友呢,哥说什么也不愿失去你这个朋友的。小皓,不管我一会儿告诉你什么,你答应我,别笑话我,别看不起我,我也知道那样不好,可是哥有时候真是身不由己啊,行吗,你能答应哥吗?”

  林皓眨了眨眼睛,他握着高满的手,象是要传递给他信心和鼓励:“满哥,我怎么会笑话你呢,不管你做了什么,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满哥,我是独生子,从小就没有兄弟姐妹,打小就孤零零的一个人。自从我在北京见到你,就觉得特别投缘,从那时起,我在心里就一直拿你当好哥哥看待,有你这样一个哥哥,我珍惜还来不及呢,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呢。哦,你是不是要说你进监狱那件事,你不是告诉过我,你是被人哄骗才那么干的吗?你是被冤枉的,哥,你是这么好的人,我怎么能不相信你呢?”

  高满反握着林皓的手,他感受到那双手温暖又有力。

  高满暗自咬咬牙,轻轻地说:“小皓,我知道,自从我们认识,你对哥就一直这么好,你能这样想,哥真的很高兴。我要说的不是我进监狱那件事。如果非要说是‘监狱’,那可能是哥心里的‘监狱’吧,哥被关在里面有十几年了……”

  高满是这样开始向林皓讲述自己内心往事的:“小皓,其实高朋并不是我的亲弟弟,我在医院里,一直对大家说朋子是我的亲弟弟,其实是想掩人耳目。我不愿人们看到我那么精心地去照顾一个不是我亲弟弟的男人,而对我有猜疑甚至是耻笑,进而怀疑我们的真实关系。我真的接受不了那样一个现实,这些事情,可能连二巧和兵子都不明白我的真实想法。这些想法,以前我一直没有对你说,也是因为觉得我们刚认识,觉得我们了解的还不深,哥不敢告诉你。现在哥都说了,小皓,你能理解哥对朋子的感情吗?”

  林皓轻轻地点点头:“满哥,你真的是个好人,我从你照顾朋子这件事就看出来了。即便真是亲兄弟,恐怕也难以做到,象你这样几个月如一日精心和体贴的照料,朋子真是好福气,有你这样比亲哥还亲的好哥哥。可是,满哥,我还是没明白,你为什么心甘情愿地长期照顾一个不是你亲弟弟的人呢?”

  高满喝了一大口啤酒,那苦中有涩的味道让他回想起多少陈年往事啊。

  他一字一顿地回答着林皓:“为什么呢?这就是一直压在哥心头的那个秘密,因为,因为——我爱朋子。”

  坚定地说完这句话,高满以为林皓准会吃惊地跳起来,可是反倒让他有些惊异地是,林皓的神情出乎意料地平静,好象他早已预料到高满会这么说。

  林皓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仍然凝视着高满,好象是在等待着高满诉说下文。

  高满理了理思绪,开始讲述自己和朋子相识十几年来那些如梦如烟的往事:

  他讲自己小时候怎样与朋子初识,讲自己从那时起就在心里关心着他,愿意带他玩,愿意逗他笑,甚至愿意看着他生气耍脾气噘嘴的样子;他讲那匹叫‘好孩子’的马,那可是朋子的宝贝,讲菩萨山水帘洞小石潭,这些地方留下了自己和朋子多少天真的笑声;他讲自己和朋子一起吃细鳞鱼,一起唱《赶驴歌》和《万水千山总是情》;他讲自己磨破手指拼命抢救被石块困在洞里的朋子,讲自己安慰朋子:只要哥活着,你就不能死;他讲自己怎样和朋子逃脱狼的追踪,自己对朋子说:不用怕,有哥在呢;他讲自己怎样和朋子在小河湾用雪堆雪房子和冰宫殿,两个人拥抱着在雪地上打滚……

  高满深深地吸了口气,他接着讲自己怎样在朋子被父亲带走,与朋子失去联系的那孤独的六年里,自己怎样耐心地等着他回来;他讲自己第一次与朋子深情相拥时彼此间灵与肉的缠绵;他讲自己决定和夏芳结婚时朋子如何伤心欲绝地远走他乡;他讲朋子得知自己进监狱

  后怎样急切地赶回来搭救自己;他讲朋子怎样去监狱探望自己鼓励自己;他讲朋子如何辞去在深圳的好工作决定回乡与自己一起创业……

  高满一口气讲到这儿,他觉得好象把这辈子藏在心底的话都讲了出来。

  高满又叹了口气,他接着讲朋子怎样出的事,而自己又是如何伤心欲绝。

  高满最后说:“知道朋子还没有死,还有苏醒的希望时,我就下定了决心:将来朋子醒了,不管要面对多难的困境,我都不能再让朋子离开我了。以前我失去过他,是老天可怜我,让我有这个补救的机会,我这样精心地照顾朋子,日夜盼望他能早日醒来,就是想亲口告诉他:朋子,你知道哥有多么想你吗,哥再也不离开你了。人总是这样,在失去后才能真正地体会到拥有的珍贵,我不敢想象,如果朋子走了,我还能不能继续活下去。

  高满说这些话时,林皓一直静静地坐在凉椅上认真地听着。

  等高满说完了,他发现对面林皓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亮。

  林皓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眼睛,微微笑了笑:“哎,满哥,你和朋子的故事差点让我哭出来呢。”

  高满把啤酒递给林皓,轻轻地问:“小皓,你听了我和朋子之间这些事,你说,我们的关系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呢?我有时想想这些事,就觉得很害怕,我和朋子就好像是漫漫长夜里两只孤独的萤火虫,只能相拥着彼此取暖,微弱的光芒随时可能被世俗的黑暗吞没,这样的担心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尽头啊。”高满像个做错事情后茫然无助的孩子,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林皓喝了口啤酒,缓缓吐了口气,他拉着高满的手认真地说:“满哥,你没有做错什么,你听我慢慢讲。你和朋子之间的这种感情,从社会心理学上讲就是同性爱,也有的专家叫同性爱。这种感情既不是什么错误,更不是一种罪恶,是人类生来就有的一种性取向,只不过这种人群是少数罢了。其实在发达国家,这种事情是挺公开挺普遍的,在我们国家呢,由于文化传统、世俗压力和人们保守的观念,同性爱生存得很隐蔽很艰难,大多数人只能把这种感情深深地埋藏在心底,就象你和朋子一样。形成同性爱这种性取向,主要是生理基因和幼年时期的成长环境客观决定的,并不是个人的选择,因此也无法在后天改变。”林皓接着又讲了许多有关同性爱的知识和事例。

  听林皓说完,高满有些惊喜的问:“你说得都是真的吗?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知识的?”

  林皓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了,这是科学。我知道的这点这不算什么啊,在心理学教科书上,同性爱是必讲的内容。满哥,你现在不是会上网了吗,网络上这方面的内容更丰富。”

  看着高满还像在思考什么,林皓凝视着他的眼睛问:“满哥,如果将来有一天,朋子真的苏醒了,你真会不顾一切地坚定地和他在一起么?”

  高满郑重地点点头:“只要朋子愿意,我会那样做的。”随后他又叹了口气说:“不过,我会妥善处理好与夏芳的关系的,毕竟我们还有个女儿菲菲。”

  林皓目不转睛地看着高满说:“满哥,坚定你的想法吧,我支持你。”

  高满深深地感动了:“谢谢你啊,小皓。我今天晚上,把压在心里多年的心事都讲出来了,唉,现在心里觉得轻松多了。真的谢谢你,小皓,你说得很有道理,听你这么一讲,我的心里豁亮多了,也踏实多了,我知道以后该怎样对待这种感情了,等朋子醒来后,我会好好给他也讲讲。”

  高满低头看了看手表说:“时候不早了,小皓,咱们回去吧,你明天一早还要赶火车呢。”

  林皓似乎还有些话要问,不过他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最终没有出声。

  两个人沉默了一阵,林皓看到高满正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缓缓站起身,坐到高满身边的椅子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满哥,我想再和你待会儿。明天我就要走了,我这一走,今后我们远隔千里,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面。满哥,你以前不是说过喜欢听我唱歌吗,今晚我再给你唱首歌吧,就算留个纪念,行吗?”

  高满想起有一次林皓帮自己照顾朋子时,嘴里哼唱过自己很喜欢的一首歌曲,他知道林皓这样说,是舍不得离开自己。

  高满连忙点点头说:“好啊,那我们就再待会儿,你唱吧,哥听着呢。”

  林皓侧过身子,把脚抬到椅子上,用脊背轻轻靠着高满,他仰着头,正好可以看到天空中皎洁的明月。高满觉得有些意外,虽然这一段时间两个人已经很熟悉了,不过平时,林皓从没有和他这样亲热地倚靠在一起过。高满心里想着,可能是林皓觉得要离开了,心里难免有些伤感吧。

  想到这里,高满的心里也有些酸楚的味道。他很自然地揽住林皓的肩膀,让他的身体和自己依靠得更紧密些,更舒服些。

  高满觉得靠在自己怀里的那年轻的躯体有些颤抖,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看着林皓帅气的面孔,高满甚至有一种想吻吻他的冲动,他不敢再多想了,赶忙用手轻拍着林皓的胳膊,小声说:“小皓,不要不开心,咱们还有见面的机会啊,朋子的康复还需要你经常指导呢。”

  林皓哼了一声,声音有些低沉:“我知道,满哥,朋子这里有什么事,你记得常给我来电话,或者在网上给我发邮件。我知道让朋子醒来,是你最大的心愿,你放心,我虽然不在你身边了,可是我的心依然和你在一起。朋子现在的情况有了很大的起色,我有预感,朋子真正醒来的那一天不远了。满哥,我的预感一直是很灵验的,你相信吗?”

  高满握住林皓的手,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来自林皓的祝福,只是在嘴里重复着:“我相信,我真的相信呢。”

  林皓笑了:“这就好。哥,你看天上的月亮,真亮啊。我记得小时候,我妈给我讲月亮的传说,她说月亮上有美丽的鲜花,有漂亮的仙女,有那只可爱的玉兔,她说心地善良的孩子,在秋天的月圆之夜,是可以看到这些景象的。从那以后,每个中秋节,我都会一边吃月饼,一边傻傻地遥望着夜空中的月亮,希望寻找到那个美丽的传说,有时候因为阴天看不到月亮,还会哭鼻子呢。呵呵,小时候,我真是傻的很呢。”

  林皓接着说:“对了,满哥,我给你唱那首有关月亮的老歌吧,我想你一定喜欢。”

  高满没有说话,他沉浸在这种气氛里,他喜欢闻林皓头发中散发出来的淡淡地洗发水味道,那种味道混杂着青春的男人的气息,他希望身边的林皓能用歌声帮助自己忘却一切烦恼。

  高满的耳边响起了林皓那悠扬又深情的男中音,是那首曾经熟悉地电视剧插曲:

  “当我躺在妈妈怀里的时候,常对着月亮甜甜地笑。

  它是我的好朋友啊,不管我有多烦恼,

  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儿像白云飘啊飘。

  只要月光照在我身上,心儿像白云轻轻地飘啊飘……”

  高满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是他最后一次听到林皓的歌声。

  他记得那天晚上分别时,林皓在招待所的楼前向自己挥着手:“满哥,回去吧,明天早晨有时间别忘来送送我。”

  高满说:“我一定来,你在招待所等我啊。”

  第二天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高满兴冲冲起了个大早,他告诉二巧自己去送一送林皓。

  等高满走到林皓所住的房间时,刚要敲门,蓦地看到房门上贴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

  满哥,对不起,我先自己去车站了,你不用来送我了,好好照顾朋子吧。我在一楼服务台物品寄存处,给你留下一个包裹,里面有送给你的一件礼物和一封信,我已经和服务员郑姐说好了,你去她那里取吧,一定别忘了哦。再见!林皓即日

  高满觉得心里有些失落:小皓怎么不等我去送他呢?他把那张字条揭下来塞进口袋,向一楼服务台走去。

  打开林皓留下的那个包裹,高满看到了那件礼物,原来是一款新颖别致的手机,颜色正是林皓最喜欢的天幕蓝色。高满看着这部手机,忽然想起有次自己随口对林皓说起过,手边没有手机,有时亲友们打电话找自己挺不方便的,没想到林皓竟然记在心里了。

  高满只觉得胸口一热,有一股暖流久久荡漾在心头。

  高满看到手机包装盒里还有一封信,连忙打开,林皓那工整有力的字迹映入眼帘,高满匆匆地读下去:

  满哥,昨晚和你说完话,回到房间后,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睡。满哥,我真的没有想到,你把心里这么重要的秘密告诉了我。你放心,我会象珍视我们之间的兄弟情谊那样保守这个秘密的,你今后心里有什么难题解不开了,你别忘了给我打电话或者发邮件。不知为什么,你和朋子之间的故事总是在我脑海里闪现,你的音容笑貌也总是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的心里真是挺乱的。看来今晚是睡不着了,给你写封信吧,你给我讲了那么多心里的秘密,我也在信里和你说说我的心里话,这样也许我会感觉舒服些。

  满哥,我这一回北京,今后忙于个人的工作和生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你再见面,说实在的,我真的舍不得离开你,一想这些,我的心里真是很难受。满哥,你可能奇怪,我为什么对你有这么深的感情?唉,为什么这样呢,正如你今晚向我倾诉的那个秘密,我也应该向你敞开我的心扉:我也曾经有过象你那样的感情经历,你的心我懂,因为我们是同路人。

  我十岁的时候,离开东北老家去北京和父母一起生活,没过多久癌症就夺去了我妈妈年轻美丽的生命。我爸和我妈感情很好,我妈去世后,他把自己的全身心投入到事业中,一直没有再婚。爸爸工作很忙很少能照顾我,我只好一个人学着洗衣做饭,学着自己生活。我没有兄弟姐妹,刚来北京时伙伴也很少,在那个熙熙攘攘的繁华大都市里,我度过了自己孤独的少年时代。

  进入高中后,我结识了我这辈子也难以忘记的同学——萧宇,萧宇比我大一岁,我觉得和他在一起特别快乐。他是个开朗乐观的人,像个大哥哥一样经常给我讲人生的道理,帮我做这做那,在我快乐的时候陪我嬉戏,在我烦恼的时候逗我开心,使我本来封闭内向的性格有了很大转变。可以说,正是因为他的帮助,现在的我才能以一种开阔平和的心态生活,才能以一种热情真诚的态度做事。

  那时,我们两个人的关系是那样的好,真是有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但是我们不乱来,我们在一起的大多数时间是讨论学习,共同进步。我的数学成绩当时不是太好,而萧宇是我们年级里数一数二的尖子生,他主动提出帮我辅导数学,简直成了我的专职数学辅导老师。进入高三总复习后,每天晚上,下晚自习后萧宇都来我家帮我辅导数学,真是风雨无阻啊。

  他家在西城,我家在东城,每天他帮我辅导两个小时后,还必须在深夜里穿城而过赶回自己的家,因为他有个腿脚有些残疾的妹妹,每天早上需要他照顾着一起上学。就这样坚持了半年多,我的数学成绩终于也能进入优等生的行列了,我让萧宇别再帮我辅导了,我是心疼他这样来回奔波太辛苦。萧宇总是说:没什么的,我再帮你巩固一阵子,数学在高考中很重要,马虎不得。有时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关心我的学习?他就会搂着我的肩膀,憨憨地笑着说:小皓,我想让你和我一起顺利地考上大学,我们还做同学,我舍不得离开你呢,哥想和你作一辈子的好兄弟。

  幸福的日子总是短暂的。唉,我这辈子也忘不了那个风雨交加的初夏夜晚,萧宇给我做完辅导,在回家的路上出了车祸。和朋子一样,也是严重的颅脑损伤,他昏迷了一天一夜。我得知噩耗后,像疯了一样在他床边守着他哭,我想我把这一辈子的眼泪似乎都流尽了。最终,医生也没能挽救他风华正茂的生命,他一句话都没留下,就离开了我。

  失去萧宇后,我的魂魄似乎也跟着他走了。我大病了一场,在家躺了一个多星期。然后我象行尸走肉一般上学和回家,我依然沉浸在对他的无尽思念中。高考前一个月,我爸看着我这个样子,伤心地说:小皓,你再这样下去,整个人就毁了,萧宇帮你辅导了那么长时间功课,不就是希望你能顺利考上大学吗,你不能让他的心血白费了啊,你要振作起来迎接高考。现在想想,我真得感谢我爸,是他的话惊醒了混沌中的我。我强迫自己忘却悲痛,全身心地投入到书本中,认真参加了高考。

  我想一定是萧宇的在天之灵护佑着我,我终于顺利考上了北京那所著名的医科大学。大家都说我是子承父业,实际上,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在替萧宇完成他未能实现的心愿,因为作一名出色的医生,一直是萧宇的梦想。

  我在大学里,表面上也象同学们一样享受着五彩斑斓的青春岁月,可是我总是封闭着自己的感情世界,没有了萧宇,我根本没有心情去结识其他的朋友。所以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学业中,除了学习就是运动锻炼,我是怕自己在闲暇的时候总是回忆过去。我总是有些愚蠢地想:我一定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医生,将来在天堂里见到萧宇,我要亲手给他疗伤,弥补我们在人世间那生离死别的遗憾啊。

  直到今年春天在北京遇到你,满哥,我才发现,原来生活中还有能让我心动的亮色。你和萧宇一样,长着高高的个子,宽宽的肩膀,英俊的脸庞,那种成熟稳重的气质就像兄长一般能给人以温暖。我多么希望能一直作你的好兄弟啊,一直听到你亲热地喊我小皓,所以这次我主动要求跟我爸来新城看你和朋子。我甚至曾经天真地设想过,等你照顾朋子醒来后,没有什么牵挂时,我会邀请你来北京帮助我。因为我打算将来和朋友合作开一家私立医院,你可以帮助我做医院的管理工作,收入好倒是其次,主要是这样我就可以和你经常在一起了。现在看来,唉,这只能是一个无法实现的梦了。

  到新城后的这段时间里,看到你那样精心地照顾朋子,这更加深了我对你的好感。直到昨晚你告诉我你和朋子的真实关系后,我才明白你为什么对朋子有这么深厚的感情。知道你和我是同路人时,我的内心是充满了惊喜。可是我转念一想,即便我们是同路人,我今后也没有机会了,我不可能再走进你的情感世界。因为我非常清楚,在你的心灵深处,没有人能代替朋子的位置,包括我,不管朋子是否能醒来,是这样吧?满哥。想到这些,我是那样的心灰意冷,虽然现在还是夏天,可是我却感觉心里阵阵冰凉。古人说,“人生若只如初见”,如果真能那样该有多好,那能让我摆脱今生多少烦恼啊。

  我知道是我该离开的时候了,我不能再干扰你的生活了,我也不能让自己在无望的感情深渊中再陷下去了。否则,我太对不起朋子了,我不能去伤害一个沉睡中的朋友。这就是我不敢让你再来送我的真正原因,我怕自己再见到你时,你热切的目光会摧垮我苦心建立起来的那点决心。真正的爱应该是无私的,所谓“真爱无声”,就让我无声地离开你们吧。

  满哥,买了一部手机留给你做个纪念吧,你一定要收下。你知道,蓝色是我最喜爱的颜色,我想你一定也喜欢的,看到它,就好象我依然陪伴在你身边。

  朋子有你这样一个好哥哥,我祝福他,你一定要按康复计划的要求坚持给他治疗,现在你的中医针灸和按摩技术已经很不错了,你要坚持做,必有成效。苍天会眷顾有情人的,朋子一定能醒来,将来快乐地和你生活在一起。等到那一天,满哥,别忘了告诉我哦,我虽然离开了你们,但我的祝福会永远伴随在你和朋子身边的。

  夜深了,满哥,今晚的月亮还是半圆,等到今后的月圆之夜,哥,你还会想起我吗?

  永远记得你的小皓

  2003年9月2日午夜草

  信读完了,高满的眼泪扑簌簌打落在斑驳的信纸上,和林皓留下的点点泪痕重叠融合。

  他绝对没有想到,在阳光帅气的林皓内心深处,竟然隐藏着这样一段催人泪下的伤心往事,他也绝对没有想到,在林皓总是挂在嘴角边的那抹淡淡的微笑背后,竟然包含着对自己如此难言的复杂情感,而自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朋子身上,对此却几乎是一无所知。

  高满一看时间,估计赶上林皓还来得及。

  他下定决心要追到车站再见林皓一面,不为别的,只为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只为感谢他那比天空还宽广的心灵。

  高满跳上出租车,直奔新城火车站。

  新城是个大站,乘车的人流熙熙攘攘,高满心里暗暗叫苦:糟糕,也忘了问林皓坐哪次车,这么多人可怎么找啊?他只好先打听开往北京的车次,谢天谢地,上午只有一次特快列车,林皓一定是坐这趟车。

  距开车仅有十分钟了,高满匆忙买了站台票,进站时没有看到林皓的身影。他飞一般冲入站台,四处张望着,忽然间,高满好像看到在前面的车厢入口处,有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熟悉身影一晃就不见了。高满猛地想起,蓝色T恤,是那件蓝色T恤,那不是自己送给林皓的生日礼物吗,那个人一定是林皓!

  高满风风火火地冲过去,冲着车厢大声喊着:“小皓,小皓,你等等我!”但是没有人回答。上车的旅客有人朝他瞪眼,不知道这个人疯疯癫癫地在喊谁。高满想上车,列车员守在门口不让,说列车马上就开了,你没听到火车在鸣笛吗。

  高满绝望地沿着车厢边走边喊:“林皓!林皓!你听到了吗?”

  就在列车将要徐徐启动的时刻,高满身后传来林皓那熟悉的喊声:“满哥!满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呢!”

  高满转过身,欣喜若狂地冲向林皓,但是车厢的门已经紧紧地关上了,他只能贴着全封闭的车窗玻璃看着林皓。

  高满想对林皓说:谢谢你,小皓,我会想着你的……

  可是只觉得嗓子里好象堵着一团热辣辣的东西,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他突然想起林皓送给自己的手机和信还带在身上,高满赶紧取出那款蓝色的手机向林皓挥舞着,接着又把那封信贴在自己心口的位置上。

  看到高满的这些举动,林皓隔着玻璃窗笑了,那是灿烂的微笑,也是苦涩的微笑,那笑容淡淡地抹在林皓年轻帅气的脸上。

  高满追逐着渐渐加速前行的列车,林皓一直向高满挥着手,挥着手,直到列车消失在遥远的地平线,直到高满的视线渐渐地模糊……

猫瞳 发表于 2009-5-20 00:02:20

8.

      林皓回北京后,一直未来过电话。

  高满有时想给他打个电话问候一声,可经常是拿起电话又放下了,他想起了林皓在信里说的那些话,不由得在心里轻叹一声:唉,这种没有开始的结束不是更好吗?就让情谊两心知吧。

  高满每天仍是夜以继日地照顾朋子,日子就在单调中重复着度过。

  朋子的身体渐渐地又发生了一些新变化,最近这些天他已经能间断地醒来了,只是时间很短,仍然没有意识,只能静静地呆呆地看着房间里的一切。

  偶尔在夜深人静时,高满看着朋子的脸庞,会想起林皓,想起他抹在唇边的那抹淡淡的微笑。

  只有二巧,断不了对着高满念念叨叨地说起林皓的好,说将来也不知哪个女孩子会有好福气,能嫁给那么帅气那么博学的林皓。

  每次听到这些话,高满的脸上就会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仿佛是在回味着一个美好的梦。

  秋天来的时候,这种平静的生活节奏被打断了。

  高满永远不会忘记,那是在那年月朗星稀的仲秋夜晚。

  八月十五是传统的家人团圆的日子,二巧、夏芳带着菲菲看高满和朋子来了,津子兵带着王晓霞也来凑热闹。

  一大帮人在房间里热热闹闹地吃着月饼,说着话,菲菲好久没有见过高满了,亲热地搂着爸爸不放。

  她还拉着朋子的手问:“朋子叔叔,你醒醒啊,你看看我,你还记得我吗?”

  也许是屋子里热闹的气氛触动了朋子熟睡的大脑,平时很安静的他居然开始转动眼睛,嘴唇也在翕动,嗓子里好象还发出了模糊的声音,颤动地手似乎要指向窗外的那轮明月。

  高满看在眼里,高兴坏了,这可是朋子从未出现过的复苏迹象。

  他怕屋里乱,自己听不到朋子细微的声音,就让二巧给披上衣服,自己把他抱上轮椅,告诉大家说带朋子去楼下花园里转转。菲菲闹着也要去,高满拦住了,让夏芳陪她看电视。

  夜幕中的花园里,如水的月光轻泻在平坦的林荫小道上,鼻中嗅到的是醉人的浓郁的月季花香。

  高满拉着朋子的手,指着天空中的明月说:“朋子,你看月亮,刚才在屋里你是想出来看月亮吗?朋子,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不是最喜欢和哥躺在晒谷场上看月亮,听哥给你讲故事吗?”

  朋子的眼睛望着晴朗夜空中的那轮明月,似乎真是在若有所思。

  高满推着他边走边念叨小时候的那些陈年往事,不知不觉,走到了那天晚上自己和林皓谈话时待过的那座凉亭。

  高满停了下来,他取出带在身边的那本日记,就着明亮的月色,对着轮椅上的朋子轻轻地开始读:读那些点点滴滴的温馨和欢笑,读那些萦萦绕绕的酸楚和伤感。

  记不清过了多长时间,正当高满低着头读得入神呢,他突然看见日记本的纸页上叭嗒叭嗒掉开水滴了,怎么突然下雨了,刚才不还是月朗星稀吗?

  高满诧异地抬起头,他被眼前的所见惊得跳起来。他看到朋子微微低着头,眼中溢出大颗大颗的泪滴,在白皙的面颊上滚落,然后滴落在高满手里的日记本上。

  高满的心怦怦地乱跳,他恍然明白了,他发狂一般用力搂着朋子的肩膀,大声喊着:“朋

  子, 朋子,你会哭了,你想起了什么啊?朋子,你是不是听到哥说话了,朋子,朋子!”

  朋子的眼睛开始闪现出异样的光彩,在夜色中是那样的夺目。

  高满用嘴唇轻轻地吮吸着朋子脸上咸咸的泪滴,朋子的嘴唇又在急急地翕动。

  这一次,他似乎是拼劲全力没有让高满失望,他终于模糊又清晰地吐出了那声让高满心碎的亲切呼唤:“哥……”

  高满兴奋得泪流满面,他的身体在颤抖,他说不出话来,他紧紧地拥着朋子,他享受着这欣喜若狂的一刻。半年的精心照料,终于收获了这声久违的呼唤。

  那一刻,高满似乎看到林皓就坐在凉亭里微笑着,深情地望着自己说:满哥,我的预感是很灵验的,你看我没有骗你呢。

  高满不住地抽泣,嘴里喃喃自语:小皓,朋子真的认出我了,今天是八月十五,是你的生日啊,你在他乡还好吗?

  高朋恢复知觉和意识后,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身体的各项功能都在逐步好转,语言和行动也在渐渐地复原。虽然他的意识有时仍然混乱,语言也有些含混不清,但是能辨认出身旁的亲友了,可以断断续续地说出简单的话语,四肢也能够轻微地活动了。

  王大夫仔细为高朋作过体检和测试后,不住地赞叹:“这可真是个奇迹,这样严重的脑伤,能够恢复到这样好的程度是很罕见的。高满,你的功劳可不小啊。继续坚持康复治疗,按这种进展,估计到年底时,高朋还能恢复得更好。”

  高满打电话想把这个惊天的喜讯告诉林皓,可是接通后,林皓单位的同事说他要出国留学了,正在封闭培训呢,人不在医院,高满拨林皓的手机又总是关机。高满急得只好拨通了林教授的电话,告诉了他朋子恢复意识的好消息,并托他一定转告林皓。林教授已经从王大夫那里知道了这些情况,他在电话里又叮嘱高满,注意朋子进一步恢复的一些要紧事项。最

  后他感慨地说,高满啊,你让我们真正明白了一句话: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正象王大夫所预料的,到年底的时候,高朋的身体状态越来越好。

  他的语言和行动基本恢复如昔,日常生活已经可以自理了,只是意识和思维有时还显得混乱,有些受伤前的事情还是回忆不起来。

  他经常读高满写的那些日记,读着读着就会泪如雨下,每逢这时,高满总是用热吻拭去他的眼泪。

  后来高朋在那本日记最后一篇的空白处写了一首小诗。

  他告诉高满,这首诗是自己用心写给他的,作为这些日记的总结,也作为两个人今后新生活的开始。

  高满翻到那一页,看到的是朋子那稍显生涩却又非常认真的字体,诗是这样写的:

  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我常常在想   

  如果我的眼睛不再睁开    我的生命不再延长我的小哥哥将会怎样的心伤

  没有了朋子的相伴    有谁陪他去饮酒    听他来倾诉    再相互依偎着把心底的歌儿来唱

  没有了朋子的相伴    有谁陪他回到小石潭    去看小瀑布    再彼此追逐着重游翠绿山冈

  我一直想    就这样斩断情丝    其实也很好   

  我不愿再面对那些猜疑刻薄的世俗眼光

  我一直想    就这样沉沉睡去    其实也很好

  下辈子再和我的哥哥重回童年那欢乐时光

  不曾想    苍天让我的眼睛重添神采   

  不曾想    苍天让我的呼吸继续绵长

  我知道    我的生命来自哥哥的呵护和相守

  我知道    我的生命来自那日日夜夜的语短情长

  我一直记得    小哥哥说过    只要哥活着    你就不能死

  是我的哥哥啊    用心血铸造成坚定的信念    支撑我的臂膀    赋予我新生的力量

  是我的哥哥啊    用泪水凝结成思念的绳索    系在我的心上    让我品尝生命的欢畅

  这辈子    是哥哥将我的生命之灯艰难地重新燃亮

  下辈子    我依然愿陪着他走遍人生那山高水长

  读完这首诗,这次轮到高满的眼泪滴洒下来。

  高朋学着他的样子,用嘴唇摩挲着给他拭去眼泪,嘴里还调皮地说着:“哥,我知道你为啥总爱吮吸我的眼泪了,原来爱人之间的眼泪不是苦涩的,它比蜜还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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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肖红袖<小哥哥>续篇:天涯明月》 BY 小刘文盲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