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的男子》BYviburnum【完结】
“来北海道玩吧。”电话里,Ken这么提议。* * * *
坐在北上的火车上,Tetsu开始仔细的反省自己。
他究竟在干什么?因为一个电话,因为一个不大实际的提议,他就冲动的扔下了工作,请了假,买了火车票,然后连夜赶向那个从没去过的北方的城市。
他疯了。
都已经分开那么久了,怎么还会这么冲动?
当年说得那么绝对,各走各路,天涯海角,分道扬镳,但是……接到一个电话,听到那个久违了的声音,他还是冲动了。
“好,我去,你要带着儿子来接站哦。”温柔的声音,温柔到让Tetsu心疼,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他还以为他不会再有这样的温柔了。
从他们分开那一刻起……
那时候他们刚刚大学毕业,就像已经形成的定式那样,毕业那天,他们一起失恋。
“我要回老家去。”
“继承家业么?”
“嗯……”
“然后娶妻生子?”
“对……”
“……”
“Te……”
“好吧。”
“啊?”
“我说‘好吧’。”
抬起一直低着的头,他给了Ken一个看上去很阳光的微笑。然后,他转身走开。
好吧,你走吧,回北海道去吧,我自己留在东京,我可以的。再见,再见而已。这世界上每天都在有那么多人说着再见,多我一个不算多。
“不要叫住我。”Tetsu边走边在心里默念,“不要叫我回头,我需要决绝和尊严。”
那时候,Ken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你真不配做男人!不然就不会这么懦弱!”Tetsu边走边在心里咒骂,“我也不配,不然就不会这么难过……”
那天,碧空万里,在这种天气分手,Tetsu只觉得讽刺。同样的效果,就是他对这天的印象始终深刻,直到后来他走上工作岗位,然后一过这许多年,都始终印象深刻。
真是已经很久了,从毕业到现在,已经整整13年了。
不知道这13年间,Ken变化了多少,时隔这么久,若说恨,早就淡了,剩下的只有那么一种说不清楚的无奈和酸涩。提起,心还是会疼,但是只是钝痛,并不如以往般尖锐。
Tetsu觉得自己进步了很多,不会再像当年那样流泪哭泣,离开了父母,又没有结婚,一张脸已经习惯了公事中的模样,总是带着似有似无的微笑,再开心,也不会手舞足蹈,再难过,也不会痛哭嚎啕。并不是说他淡定了什么,而是他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这种应该说是最高级别的境界,他达到了,只是觉得自己付出了好大的代价。
还记得原来自己有多爱哭,也曾经有过不对所有人都要露出笑脸的自由,但是现在,他换了一个人。
不再是原来的Tetsu了,不再是Ken身边的那个Tetsu了。
还记得那时候他们风华正茂,刚进大学校门,总是充满了斗志,对什么都有新鲜感,做什么都有动力,就是在那个年纪,他们走到一起了。
分到一个宿舍可能就是一种缘分,只是那时他们谁都没有考虑过“无缘不孽”这句话。
那时Ken给人的感觉还是一个小孩子,卷发染成浅棕色,柔柔亮亮的沾染着阳光。那种棕色Tetsu在报到第一天就见识到了,从此就一直深刻在他心里。
“我叫北村健,家住北海道。”扔下大包小包的行李,他带着有些痞气的笑朝Tetsu伸出右手。
那种笑容在大学那几年当中就没有变过,Ken总是让人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不良,虽然这家伙学习成绩一向拔尖。
“我其实并不喜欢念书。”记得在安安静静的图书馆里,Ken一边翻书一边撑着额头,话一出口,引来了Tetsu一阵轻笑。
“那你喜欢什么?”
“回北海道去,经营家庭牧场,创业,把业务做到国外。”
“经营牧场?可是,你学的是医学啊。”
“那是因为我爸希望我能留在东京做个医生。”撇了撇嘴,Ken摇头,“但是我真的不喜欢,这两年就好像被强奸了两年,不能反抗也就罢了,还要装出很享受的样子,偏偏我又惜命,不肯咬舌自尽保留贞洁,结果只能闭上眼睛一直忍耐。”
“你这是什么比喻啊?”Tetsu哭笑不得,“再说,你哪里有贞洁了?”
“哎?我没有么?”
“你女朋友成群,怎么可能有贞洁?”
这是他们大二那年的对话,那是Ken第一次向Tetsu透露他并不喜欢自己这个专业。
说起来Ken也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就算不喜欢,也能坚持做下去,Tetsu就不行,如果是讨厌的东西,就很难忍受。 “做医生对你而言很痛苦吗?”
“嗯。”Ken点头,然后用淡淡的语气吐出一句,“我不能忍受病人死在我面前,虽然做医生的都会尽力,但是还是会有病人去世,不管走的有多安详。”
Ken说这话时的表情让Tetsu很是震撼,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外表看起来总是无所谓的人,竟然还有这样纤细敏感的一面。
“你……很有爱心啊……”半天,他只轻叹了这么一声。
“不然你以为?”有些轻飘飘的声音。
Ken的确是个好人,也的确是个不适合学医的人,也许给他一个农场,给他更广阔的空间才最好,能自由在北方的天空下驰骋,不知比限制在东京的拥挤都市里要强多少倍。
这可能就是后来他最终没有当上医生的缘故,毕业之后,Ken还是回了老家。
“为什么不问问我愿不愿意跟你走呢?”看着窗外的景色,Tetsu低声念叨。
的确啊……为什么当初Ken不问问他的想法呢?也许他真的会离开东京跟着他跑到北海道去的,做医生的话,在哪里都一样啊。
但是,Ken没有问,年轻的他们都太倔强,谁也不愿意低头,谁也不愿意先软下来,于是,两个人就那么生硬的分开了,然后一过就是这么多年。
Ken一定结婚了吧,现在肯定正过着自在的好日子,有老婆孩子的天伦之乐,然后经营着自己的牧场……
但是Tetsu,一个人住,虽然生活富足,却觉得寂寞,做医生,社会地位和收入自然高,然而他却想到了当年Ken的话。“不肯咬舌自尽保留贞洁,结果只能闭上眼睛一直忍耐”,他就是这种情况的典型。忍耐了这么些年,竟然已经找到了麻木的乐在其中的技巧,值班时听着时钟的嘀嗒声直到天亮,回家后却时时刻刻会接到急诊病例的电话,医院独有的勾心斗角,上上下下都各怀鬼胎……
他真想离开,找一个清静地方脱胎换骨,然后一呆就是一辈子。但是,现实不给他这样的机会。
他走不掉,最多最多,他只能像现在这样,以“家里有急事”为借口告假逃离医院。
的确像逃跑一样啊,好可笑。
逃到北海道去,逃到Ken那里去,逃到旧情人那里去。
旧情人……确实够“旧”了,当年在一起的时候,还那么年轻。那时候的Tetsu血气方刚的,和Ken在一起的时候却是另一种的温柔。
Ken总是说:“干脆你嫁给我算了。”
每次这时,Tetsu就会在他后脑上敲一下子,然后红着脸嗔道:“我可不会做饭,跟我过你会饿死的。”
“我会啊。”Ken傻笑着捋整齐被弄乱的头发。
对,对,想起来了,Ken是会做饭的,大三那年,Tetsu的胃病很厉害,不想吃学校的饭时,Ken就会用宿舍里的电饭锅给他单独做饭。说来也神了,看上去很普通的材料,一经他的手,就成了难以抗拒的美食。
“你怎么做的啊……”宿舍里弥散着香气,Tetsu从被窝里爬出来,看着正蹲在地上看锅的Ken。
“就是比学校做的软一些而已,你本来就胃疼了,哪儿能再吃硬的。”并没有抬起头来,Ken的语气很轻松,“快下来准备吃吧。”
听了这话,Tetsu就乖乖从上铺爬下来,准备洗手吃饭。
若说那时候Ken都给他做了什么,他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每一餐都能一扫而光。
大学生活对Ken而言也许是有点痛苦的,因为他讨厌医学,但对Tetsu来说,那些事难能可贵的回忆。
从暧昧到明朗,两个人的关系最终在大三那年确定,具体日子模糊了,就记得那是樱花飘落的季节。赏樱回来之后喝得一塌糊涂的Ken把Tetsu按倒在床就硬是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当时Tetsu吓得忘了反抗,或者说他压根就没打算反抗,纠缠的身体粘在一起,然后,就在Tetsu已经准备豁出去了的时候,Ken没了动作。疑惑之后是哭笑不得,那家伙竟然趴在他胸口睡着了。
“浑蛋透顶了你!!”抓着领口咒骂出声,Tetsu红着脸,一脚把Ken从床上蹬了下去。
后来,这件事就成了Ken的把柄,每次只要Tetsu兴致一起,就会拿来“讽刺”他一番。
“你再说我就真的把你干掉,信不信?”青面獠牙。
“这里可是走廊哦。”
“在教室里我都敢做。”
“切……”
“不信?那先来亲一个~”
“变态,别碰我!”
大笑着灵活的躲开Ken的魔爪,Tetsu一下子跑出好远。
想来那时候真的很开心,没有心理负担,就是觉得日子怎么过得那么快,一转眼之间就是春夏秋冬一个轮回,这样的轮回一个接一个,直到他们毕业,直到他们分别。
“好快啊……”轻声感叹着,Tetsu看着自己呼出的气息在窗户上凝结出一层白霜。
* * * * 跟着拥挤的人群走出大厅,Tetsu小心提着自己的行李,眼睛在人群中寻找那个曾经那般熟悉的身影。就算隔了这么些年,那张脸应该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吧,孩子脸的人就算到老都还是孩子脸,那卷发,那小眼睛,那性感的嘴唇,都没有改变吧。
应该是的。
正在走神的时候,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带着浓重烟草味道的身体,好像是很故意的,那人朝他撞了过来。低着头,两次躲都没有躲开,Tetsu正要发作,抬头一看,却立刻愣在了原地。
“北村?”好半天,他才憋出了这么两个字。
“哎哎,干吗,怎么客套起来了?还叫我姓,你不如在后面再加一个‘君’好了。”下巴上满是胡渣的男人很开朗的笑,那声音,还是当年那般的带着隐藏不住的稚嫩。
“啊……Ken。”又是好半天,他才顺利叫出了Ken的名字。
“这就对了。”带点教导口气的语调,Ken一弯腰,拿过他的行李,然后另一只手拽住他的手腕就往前走,“回家。”
“回……你家?”问题有点傻,确切的说,Tetsu到现在为止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当然了。”
“不会打扰你么?我住旅馆……”
“那怎么行,你好不容易来一趟,让你住旅馆也太委屈了,家里什么都有,多舒服。”那语气像极了上岁数的欧吉桑,Ken拽着Tetsu一直走出人群,“再说,你现在又不是休假时期,跟医院请假也不是那么容易吧。”
“还、还行。”Tetsu看着Ken的侧脸,一刹那间眼眶忽然有点发热。
居然又和他说话了,居然能这么近距离地走在一起,居然能手握手?
Tetsu突然觉得有点茫然,这些都是真的吗?在时隔了那么久之后,那些过去的家常便饭,习以为常,现在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啊,居然还可以住在他家。家……家?
“啊……Ken,不是说要你带着儿子来接我么?忘了?”话说出来,总觉得有些生硬,Tetsu努力让自己笑的自然。
“他啊,估计现在还没放学呢。”相比之下,Ken的语调就轻松多了。
“哦……”低低地应了一声,Tetsu没有再说其他的。
出了火车站,坐上Ken的车,在行驶了一个多小时之后,面前出现了大片开阔的田野。Ken说马上就到了,Tetsu仍旧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这一路上,其实都是Ken在那里滔滔不绝,Tetsu基本上就没说两句话,不是他找不到话说,而是想说得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就只是默默看着Ken的侧脸,那张果然还像孩子一样,却多了几分沧桑,几分成熟的脸。
然后,车子在某个路口一转弯,最终停在一所大房子跟前。
“好了,到了,下车吧。”Ken推开车门。
那天,Tetsu直到走进门之前还在考虑着见到Ken的太太应该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这种需要反复琢磨的感觉让他很不爽,他觉得自己可以坦然面对这种状况,但是心里的紧缩感却揭穿了他的自我催眠。他不想见到Ken的妻子。他不想见到那个可以占有他一生时间的女人。
“想什么呢?进来啊。”里面一声呼唤,Tetsu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
然而,事实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他没有看见这大房子里有任何其他人存在。
“你……家里人呢?”
“我爸妈不在这儿住,他们在别处,坐车大概三站地。”拉开冰箱门,Ken翻出一罐饮料放在桌子上。
“不,我是说,你太太。”Tetsu坐在沙发上,拿过易拉罐,“出去了?”
“啊……”有点吞吞吐吐的声音,然后是几声笑,“回娘家了。”
“哦。”点了点头,Tetsu拉开易拉罐的封口,喝了一大口,“那你儿子呢?你不用接他放学么?”
“不用,今天他回他妈那边。”给自己拿了一听啤酒,Ken关好冰箱门,接着一屁股坐在Tetsu旁边,“今天就咱俩。”
肯定是我神经病,不然就不会胡思乱想!Tetsu心里默念着,却无法不去在意Ken的话。就他们两个?那岂不是很尴尬?
“对了对了,你累不累?先去洗个澡吧。”突然的建议。
“好吧。”Tetsu答应。
“来来,浴室在这边。”很轻松的站起来,Ken带着Tetsu朝浴室走,“毛巾在柜子里,有很多,都是新的,你随便用。睡衣……我的你穿着肯定大,昨天就临时给你买了两套,放在毛巾旁边了。”
“还让你破费。”Tetsu很认真地叹气,却惹得Ken一阵笑。
“不是说了别客气的嘛。对了,你穿S号的是吧?我怕我记错了。”
“没有,就是小号的,谢谢。”回应般地笑了笑,Tetsu拉开浴室门,然后尽量让语调显得轻松,“你可不许偷窥。”
“这可没准。”一脸坏笑中,Ken替Tetsu关好浴室门。
洗了澡之后,全身都轻松了很多,心理上也减轻了负担,Tetsu决定放下一切包袱。
晚饭很丰盛,饭菜入口时的那种柔软,竟然还把握在当年Tetsu最喜欢的那种程度。应该说是感动吧,心里那种温热的感觉不会骗人。
席间谈论的话题都很简单,无非就是各自的生活琐碎,医院的也好,农场的也罢,都是无关痛痒的内容,似乎彼此都在有意避开敏感话题。直到饭后,Ken抱着相册给Tetsu看的时候,话题的中心才开始渐渐不自觉地指向彼此心里脆弱的部分。
“这是你儿子?”Tetsu指着照片上那个小小的婴儿。
“嗯,一百天的时候照的,可爱吧?”
“可爱。”笑了,但并不是因为孩子有多么招人喜欢,而是那张胖乎乎的小脸和Ken小时候的照片几乎一模一样。
“那这个是多大?”
“一岁。”
“一岁就能长这么大个了?”
“拜托,好像在说小动物一样。”
“啊啊,对不起,那这个呢?”
“两岁半。”
“这个呢?”
“三岁。”
“这个?”
“四……什么呀,这个是我!”
“哎——?看起来好像啊。”
“别闹了,你故意的吧?这张照片你不是见过么?”
“我怎么不记得了?”
“怎么能不记得……”Ken有点急了,但在看到Tetsu脸部上扬的线条之后一下子扑了过去,“你果然还是在那我开心!”
几下弄乱了整齐的头发,Ken直到Tetsu求饶才罢休,两个人笑成一团,好半天才安静下来。
“也对啊,就算你不记得也很正常,毕竟都过了这么些年了。”感叹着,Ken躺在光滑的木地板上。
“你……”一时间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Tetsu才找到话题,“你跑回老家来,不当医生,家里一定很生气吧?”
“那当然了,差点把我轰出去。”撇了撇嘴,“不过反正也是继承家业,又不是做别的,他们时间一长也就不在乎了。”
“嗯。”
“哎。”Ken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刚当医生的时候,什么感觉?”
“感觉?”
“嗯,会不会有我当初说的那种情况?”
“哪种?”
“因为病人去世难过啊。”
“当然有了。”叹了口气,Tetsu也躺下,“那时候,每次都会为了这个哭,同科室的前辈劝我,说过几年就好了,但是过了好几年,我还是不行。”
“现在呢?”
“偶尔吧。”嘴角挑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有时候那些长期住院的病人去世了,还是会特别难过。”
“你果然有爱心。”
“哎?我记得那时候好像是我说你有爱心来着。”侧过身,他单手撑着太阳穴看着Ken。 “是啊,不过现在看来你更有爱心哪。”
“应该是‘脆弱’吧。”纠正着,Tetsu再次叹气,“我觉得我神经可能比较纤细。”
“你才意识到?”一只手伸过来捏了一把他的鼻尖,Ken的口气好象娇宠一般,“老是给人一种看上去很坚强的感觉,其实这里柔软的很……”
指头指向心口,Ken淡淡的一笑之后突然改变了话题。
“对了,你结婚了吧?”
“啊?”的确有点突然了,“没、没有啊。”
“没有?”
“嗯。”
“哦。”语气中不知怎的竟然透出了一种高兴的味道。
“怎么了?”
“没事没事。”Ken傻笑。
还是那种傻笑,好像做错了事在逃避责任一样的傻笑,那种能让Tetsu没话说的傻笑,那种……能让他心跳一下子加快一倍的傻笑。
“你胖了不少啊。”躲开那个视线,Tetsu絮絮的念叨,“原来那么苗条……”
“啊——别戳我痛处!”Ken对着天花板苦笑出声,“这两年一下子就胖起来了,大概是中年发福了吧。”
“中年?”
“可不嘛,都扔下三十奔四十的人了。”Ken捏自己的脸,“老咯。”
“那这么说,我也快了。”
“不不,你一点也不像。”赶紧摇头,他翻过身看着Tetsu,“你还是当初那样,最多就是成熟了点。”
“你别夸我了。”不自觉地笑了出来,Ken这家伙,嘴还像当初那么能贫。
“我实话实说而已,你现在还是一美人。”很坦然的语调,迟疑了片刻,他又翻过身去,背对着Tetsu,好半天,才低低的自言自语了一句,“当初……我怎么就那么让你走了呢?”
这句话,十足让Tetsu像受了雷劈一样,整个愣在了那里。
“这……”干笑了两声算是缓解气氛,Tetsu学着Ken的样子抓头皮,“这你问谁啊。”
“也是。”沉默之后是又恢复到从前的那种笑,转过身来,Ken把一只手搭在Tetsu膝盖上,“你那时候恨死我了吧?”
又一个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愣了许久,Tetsu摇头,“没有,就是挺难过的,我知道,你有苦衷。”
“苦衷?这也算苦衷?”自言自语一样,Ken叹气,“我现在跟你道歉,还来得及么?”
“道歉?”
“嗯。”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这种事,没有谁对谁错啊。”
“但是……”
“别说这个了。”及时打断了Ken的话,Tetsu淡淡的笑,“反正都过去了,你现在结婚了,又有了儿子,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这种说法让他心疼,现在竟然已经不是钝痛了,而是真正意义上尖锐的疼,似乎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再怎么麻痹自己都不管用了。
他和Ken之间,自分开之后就隔着一道海峡,有那道海峡在,Tetsu可以自己安慰自己,他相信距离足够远,时间足够久,就可以让疼痛减轻到最低限度。但是,那时他没有意识到,他只是在心里画了一道海峡而已,他认为此岸彼岸之间汪洋的隔离可以隔离他的悲哀,而事实上,他仅仅在用“北海道”和“东京”这两个名字来做自我催眠。
其实他一直清醒的很,就这件事情而言,他一直都清醒着,迷失的只是他的头脑,在心里,他比谁都清醒。
“那……”做了个深呼吸,Ken朝Tetsu凑了凑,把距离缩到最短,短到Tetsu都可以闻到他头发上残留的洗发水香味,然后,他轻声开口,“那,我问最后一个问题。”
沉默,好半天,点头:“嗯。”
“你有多难过?”
又是沉默,而且一下子就又是好半天。
这个问题真的难住Tetsu了,难道难过可以量化?可以用数字来表达?
“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说到难过,也许他只能用一个“很”字来形容,来概括,“那你呢?”
也许就是条件反射才会这么问,但Ken的回答却让Tetsu几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很难过。”
“很……?”
“哎,你可能不信吧。”有些烦躁的皱了下眉,Ken趴在地板上,声音因为姿势而有些古怪,“不过真的是这样,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难过是真的。”
这次Tetsu完全沉默了。他张了好几次口都说不出话来,眼眶开始发胀,眼睛有点模糊,抬起手揉了揉,却不知是不是刺激了哪条神经,鼻子也开始发酸。
“我明天就要回去了。”看着就在自己身边的Ken,他却想到了明天的火车,想到了相隔一条海峡的,彼岸的城市——东京。
“明天?什么时候?”一个翻身爬起来,Ken瞪大眼睛。
“下午,最多……能在你这儿吃午饭。”
“你请了几天的假啊?”
“两天。”
“只有两天?!”
“我是医生啊。”苦笑着叹气,Tetsu着了魔一样的抬起手,像当年那样,像大学时代那样,像他曾经那么习惯也一直想延续下去的那样,他摸了摸Ken柔软的头发,“哪里有你这样的自由。”
好久好久,都不知过了多久,Ken闭上眼,然后轻轻笑。
“对啊。”摇了摇头,“我太爱自由了,要不然,老婆也不会跟我离婚。”
晴天霹雳,晴天霹雳啊……
“你……”
“已经好几年了,孩子判给她了,我一直就是自己住。”
“但是……”
“我怕你已经结婚了,直到前天才最后决定给你打个电话试试看。”
“但是……”
“我没种,离婚了才把你叫过来,是不是特差劲?”
“是。”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Tetsu捂着嘴点头,“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啊,太过分了……
这么突然就把他叫到北海道来,这么突然就告诉他自己已经离婚了,这么突然……
他把他当什么?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当年用那样的理由分手,现在又用这样的理由要求复合吗?
那段本来已经死了的情感,还要它复生吗?
“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怎么……你还让我怎么……”语不成句,Tetsu哽咽到呼吸困难。
“有些事,你想怎么,就能怎么。”Ken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没再开口。
那天晚上,Tetsu没给他答案,直到第二天中午,收拾行李的时候,Tetsu才又涉及到有关去留的话题。
他说:“我要回东京。”
“嗯。”Ken点头,“那我送你。”
车子平稳行驶,一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一直到进了车站,站在站台上,Ken才开口。
“在车上小心自己行李,现在社会治安这么差,到了东京,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那要半夜了。”Tetsu强调着时间。
“我等着。”Ken给了他一个微笑,“我抱着电话睡,就当电话铃是闹钟了。”
“好啊。”回应的微笑之后,Tetsu接过自己的行李,“那我走了。”
“嗯。”
“再见。”
“再见。”
“有时间……来东京玩吧。”
“一定。”
在Ken的目光中,Tetsu转身,然后走向自己的车厢。周围的人都行色匆匆,只有他走的缓慢。他脑子里有点空,心里却乱的很。他觉得现在的状况好像当年他们分手啊……Ken一句话也不说,他也一句话不说。
其实也许只是喊一声,他就留下了,他们的缘分就成全了,但是没人主动表示些什么,没人喊一句:“Tetsu,你留下!”
没有……
都是胆小鬼,两个人都是胆小鬼,Tetsu这么觉得。如果有一个能……
唉,算了,再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Ken又没让你留下,昨天晚上的对话也许只是酒醉的胡言乱语而已,他又没主动说出什么留下之类的话,他什么都没说,所以,算了吧。Ken永远都只是他心里那条海峡彼岸的人,他们缺乏交通工具,不能自由往来,只能隔海相望。
眼睛好疼,抬手去揉才发现是被泪水淹的肿了起来。
多没出息!都这么些年了还是这么没出息!
恨恨的擦掉眼泪,Tetsu加快了脚步。他不会回头,也不要看见那张脸,他知道,只要这时候看见Ken的样子或是听见Ken的声音他就一定会留下来的。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就走得干脆一点,他不能让Ken看到他的难以割舍。
但是……
他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在他加快脚步的同时,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是跑过来的。是追过来的!
然后,就在他已经将一只脚踏上列车台阶的时候,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但是他就是听到了。那就是他最怕听到的声音,那个一旦听到了就会留下来的声音。
是Ken在喊他,喊他的名字。
“Tetsu——!!!”
后面,还跟着三个字。
“你留下!!!”
你、留、下……
你留下……
他回过头,看着那个正追过来的,气喘吁吁的男人,那个正跨越他心里那道海峡追过来的男人,他看着他,然后在那一瞬间,失控的泪流满面。
他突然觉得,也许那道海峡,并不是那么可怕;也许他们之间,并不是那么遥远;也许等着你的,一等就是好多年;也许你最想要的,现在就在眼前。
也许真的是这样。
那么,这次,无论如何,无论如何,都不要放手了啊……
【完】 谢谢楼主分享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