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蛭 发表于 2009-11-1 15:55:49

《像花儿一样美丽》 BY 姬子寒 【完结】

本帖最后由 猫瞳 于 2009-11-1 20:43 编辑

1

    到中关村工作是我瞒着父母做的选择。他们总是希望我能够留在大连或者沈阳这两座城市哪一个地方都比较好些。但是我还有我自己年轻的梦想,想到外面的世界里闯荡。北京干冷的气候让我很不适应,比起大连那边来,我周围的空气都像是经过了干燥剂的过滤。原本白净的脸上无端的冒出了许多青春痘。可笑我这个青春已经过了期的人居然还会有这种遭遇。

    在北大附近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租金花去了我月工资的一大半。一个人住着这样一个房子有点浪费而且觉得太安静。我最害怕一个人能够在安静中过平稳的日子。合租的广告贴出去两天后,有几个人打电话过来问了一下情况。大多是为了考研的人想图个安静,一提到房租,都觉得太贵,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三天下午下班时天空开始下雪,我接到一个电话,听声音感觉对方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他说想合租房子,还问我房租能不够少付一些。我当他是无聊的人打来的电话,随口说了一句,你住卫生间的话,我可以免你房租。

    说完我便把电话给挂了。随即他又打了过来,用很诚恳的语气对我说:“先生,我真的是想合租,请您相信我。而且我现在急需找到一个住的地方。”他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要哭却忍住了。“如果我到晚上还不能找到住的地方,那我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听他说的这么可怜,我便把地址告诉了他。想想这个小孩也够笨的,没地方住可以先找一个招待所将就一下,也不至于沦落到露宿街头的地步。

    十几分钟过后,门铃被人按响了。这是我搬到这里来,第一次听到这的门铃也会响。开了门,我被眼前的一幕撞了一下心脏。那是个瘦弱的孩子,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胆怯的僵直在门口。楼道里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身体上,显得更加瘦小。他前额垂下来的头发上粘着零星的雪花,手里拎着个瘪瘪的书包。他的眼角和嘴边有些瘀红。

    我把他请进屋里,给他倒了杯热水。他坐在沙发上有些局促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我轻轻的笑了一下,打破了这个僵局:“刚才打电话的就是你吧?”这句话完全废话,如果不是他,又怎么会找上门来。

    他点了点头:“嗯。”他转动了一下杯子,咬了咬嘴唇:“如果我与您合租,租金可不可以少一些。”

    我想了一下,问:“那你觉得你可以接受的最高上限是多少?”

    “400。”他说话的声音极小,像是掉进暗井里即将消失生命迹象时发出的弥留之音。

    这个连房间都没有要求看一下的孩子,竟然给出了我一个像玩笑一样的价钱。我估计他是和家人吵架怄气跑出来的。不管他是否真的愿意长租,也不管他是否真的会出那400块钱,他留下来住着总会比我一个人寂寞要好得多。

    “400就400吧。看你也没什么钱,在哪个中学读书?”

    他听到我同意接受他的那个数额,像见了外星人一样惊讶地看着我。然后,他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读大一了。”

    “没看出来,还是个高材生呢。呵呵。”我站了起来,走到窗口,看着外面还在下雪。路上行驶的车辆都降低了速度,一些建筑物上变得素白。这个孩子真的露宿街头的话,可是够受的。“如果不介意,今天你就睡沙发吧。明天你再把房间收拾出来。”

    他激动的站了起来,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笑:“得了,你别感激我,要是你小子在这里住着不老实,我立即把赶出去!”我这句话也是事实。我不希望有人打扰我的生活,或者闯进我的生活。

    晚上他就睡在沙发上。这个孩子很安静,躺在沙发上抱着书包紧闭着双眼,看上去神情有些紧张。我抱了一床被子给他,半夜起来去厕所时发现他睡得很香。大概是累了,有点鼾声。

    早上我去上班时,他还在睡觉。我留了钥匙和字条给他,要他自己把东西搬过来以后务必把房间打扫干净。到了单位,打了个电话回去,是他接的。叮嘱了几句,我发现自己有点单纯,对这个还不认识的人如此信任。或许正是他在门口的那个身影让我接受了他。

    下班时,安洋过来接我,叫我到他家里去做客。我这个大学同学,自从毕业以后还是第一次见到。原本计划先到他那里去住一段时间再去找房子,但是不巧赶他老婆做月子。我只好到了北京就把房子的事情给定下来了。

    安洋的老婆许枚是我的同班班长。她见到我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说几年没见我居然还会是老样子。再看看他们夫妻俩,早已是麻雀变成猪了。他们的儿子安安乖乖的躺在床上,睡着像个小玩偶。

    我摸了摸小家伙细嫩的脸蛋,他呶呶了花骨朵儿似的小嘴。

    “梁伟,你也该想想结婚的事了吧?”安洋坐在沙发上点了一支烟,平静的问我。许枚推了他一下,拿掉了他手里的香烟,指了指房间里安睡的孩子。安洋笑着吐了吐舌头。

    “安安还听话吧?”我转移了话题。

    “白天很听话,只是到了晚上爱吵人。呵呵,和他爸爸一样让人讨厌,这个你也清楚吧。”许枚笑着说。

    “是吗?呵呵,安洋晚上吵不吵你,我可不太清楚。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我可是不想知道。哈哈。”我笑得许枚有些不太好意思。她反问了一句:“你们两一起生活了四年,他晚上吵不吵你,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还好啦,他那时蛮听话的。呵呵,可能是跟你在一起以后就变得这样了。呵呵。”

    安洋坐在一边没有说话,很局促的看着我们交谈,生怕我和许枚一不小心谈出一些已经过去的不堪回首的往事。

    “对了,梁伟,你准备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呀?”许枚也提起了这个话题。

    我没法再回避了,只好破着头皮说:“可能还得再过几年,我还不想把自己这么早地推进婚姻的坟墓。再说我这个人也自由惯了,真的有一个人每天告诉我下班要回家,周末要陪着她逛街购物,发了工资要上交。那样我会觉得自己进了监狱,而不是幸福的生活。”

    “婚姻会是这样吗?”许枚不解地看着我,又转向安洋。安洋很郑重的点了点头,突然意识到此刻的表态是错误的,又立即摇头。

    “真不知道你们男人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居然会有这种念头!”

    “那是你没有承担起家庭的责任。”安洋拍了拍她的大腿:“如果我要你出去工作挣钱养着一家人的正常生活,每个月要给老人家费用,再给小孩子攒上学的钱。唉,累呀,做男人真的累呀。我想我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真的后悔呀!”毕业前安洋发誓三十岁之前不会结婚。结果毕业后的第三年就被班长给掳获了,乖乖的进了爱情的圈套。

    “别没良心呀!”两个人又开始在一起打情骂俏。我在一边看着,心里有些不舒服。

    回到家里时已经快到十二点了。打开门,屋里还亮着灯,那个孩子抱着一本书向门口看了看。他冲我笑了笑:“你回来了。我已经把房间收拾好了,而且我已经把地拖了一遍。”

    “嗯。早点睡吧!”我进了自己的房间。出来洗脸看见他躺在沙发上睡觉,我走过去推了推他:“喂,小子,怎么不进自己的房间里去睡呀?”

    “我的房间里没有地方了。我先睡在这里吧?”

    “没地方?那里不是有床嘛!”

    “被我放满了书。”他咬了一下嘴唇。

    “哦,这样呀。那你睡吧!”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想想还不知道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呢。拉开门问他:“喂,小子,你叫什么呀?”

    “祝小磊。您呢?”

    “梁伟。哦,没事了。睡吧!”

    熄灯,睡觉。

    祝小磊,呵呵,还是块黑黑的小石头。

水蛭 发表于 2009-11-1 15:56:46

2

    小磊搬过来以后,一直都是睡在沙发上。他的房间被他的书籍占去了大半空间,弄得像仓库似的。见他如果渴望知识,我也不好责备他,只能是在每天睡前叮嘱他夜里盖好被子,小心着凉感冒。

    在一起相处了一段日子,他没有和我多说过几句话。只是每天例行公式似的问候我“上班了”“你回来了”这几句不冷不热的话外,我对这个孩子竟然一无所之。北京这段时间一直在下雪,待在房间里守着暖气我还是能感受得到从窗缝吹进来的阵阵冷风。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下午六点。小磊周五下午没有课,这个时间他差不多该回来了。我打算等他回来以后,带着他出去吃饭。我们还没有坐在一张桌上吃过饭,也没有认认真真的了解过对方。今天恰逢周末,可以小酌几杯。即便是醉了,明天我不用上班,他也没有课要去上,刚好用来休息。

    七点多仍未见他回来,我打了电话过去:“在哪?”

    “学校。”他似乎在赶跑,呼吸听起来有点急促。

    “不回来吗?”

    “快了。一会儿就到。”

    挂了电话,我开始注视着楼下。自从毕业与安洋分开以后,我还是第一次这样的等待一个人。大学的时光是美好的,我通常忙完了学习工作上的事情就会到外面去疯跑。因此也结识了许我学校外面的人,长了不少见识。但是回到寝室以后,还是习惯守在窗口等着安洋回来。他不太爱说话,也不太爱笑,甚至有时候会像个木头似的任凭你在他的耳边说什么他都无动于衷。晚上十点他会从自习室抱着书回来,走到楼下会朝着寝室的窗口张望一下。见到我守在那里,点下头再进楼。

    前几天安洋叫了几个同学一起去三里屯糜烂的时候,大学还提起过这件事情。李东明半天玩笑的说:“那时候总觉着梁伟和安洋俩人之间有些暧昧。梁伟天天是‘傻老婆等汉子’似的守在窗口,就差望穿秋水就成望夫石了。”

    孙朋大叫一声:“他们俩人之间本来就是有暧昧嘛。”他神秘兮兮的问李东明:“你忘了,大三那年秋天,安洋惹梁伟生气了。梁伟在操场上跑了四个多少时,安洋陪着他跑了一个多少时就累得不行,坐在看台上看着他跑。结果呢。哈哈,两个人第二天累得都起不来了,躺在床上睡两天。知道这叫什么不?这叫‘马拉松式的暧昧’!”

    “得了。你闭嘴待会吧!再忽悠,我都快成精神病了!”安洋坐在那里一声不吭,任凭他们信口开河。我倒了杯酒对他们说:“那叫什么暧昧不暧昧的,在我看来那就是兄弟情谊。只不过有的浓些,有的淡些。比起和你们二位的感情来,可能我对安洋是够厚重了些。但是我也没把你们当成是小老婆生的孩子呀。呵呵。”

    “唉,就差没抱着扔井里去了。呵呵。”孙朋喝下那杯酒,装出一付可怜的样子:“可惜我当时那个女朋友呀。唉,要是当时梁伟把奖学金都借给我,那也就成全了一对佳人。也不至于让兄弟我到现在还光棍一条。”

    “是三条。”李东明指着孙朋的鼻子说:“不够意思,就光想着自己。这里还有我和梁伟呢,三条老光棍,一个都没少。呵呵,就是安洋这个子,害怕把水管憋爆了,起快找个老婆疏通疏通。呵呵。”

    “你们要是有合适的也结婚算了。我给你们准备的那份贺礼利息都快比本金高了,再不结婚我儿子都要娶老婆了。”安洋的脸上露出了酒醉的笑容。

    “不结婚了,我等着跟你儿子抢老婆了。呵呵。等到我四十岁的时候,你儿子差不多也该谈恋爱了,那时候我这个当叔叔的要去做第三者。看看是我们老一辈的厉害还是他们年轻人牛B。呵呵。”孙朋的舌头有点短了,酒精泛起的红晕爬上了他的面孔,借着闪烁的灯光像极了剃了胡须的关公。

    几个人折腾到半夜才各自打的回到住处。那天我喝了很多,下了车一遇到迎面呼来的凉风,胃里的酒精开始上下翻滚。站在路过干呕了半天,还是没有办法吐上来。晃晃荡荡的进了家,见到小磊捧着书跪在沙发上向我张望,我叫了句:“小子,过来扶我一把。我不行了,要吐。”

    他扔下书,跑过来架着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卫生间。唏哩哗啦的吐个天昏地暗后,我才感觉到舒服了一些。躺在床上,他一直守在身边,不停的用毛巾擦拭着我的额头。早晨醒过来时,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趴在我的床边上睡着了。

    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个睡得很香的黑小子,心想,这个孩子虽然长得大同的煤块似的,但是心却像钢水一样鲜亮火热。

    小磊是在快到八点的时候才从外面回来,怀里还抱着脏兮兮的东西。放下书包,他像没看见我似的径直去了卫生间。我料想这小子大概是在外面被尿憋急了,险些在尿裤子也不是没有可能。

    “哗——”,洗浴的水龙头被他打开了,随即传出一声狗叫。打开门,小磊正端在地上给一只脏得不像样子的小狗洗澡,黑乎乎的污水顺着他的手和狗毛流到地上流进下水道。一股难闻的味道伴着水蒸汽在卫生间里不断升腾。

    他洗得很开心,一边洗一边对小狗说:“乖乖,听话,洗完澡以后哥哥再给你找点吃的。呵呵。”

    “喂,小子,你干嘛呢?”我虎着脸问他。

    他转过头紧张的看着我,一只手下意识地把小狗向身后推了推:“我——在给它——洗澡。”他的声音变得很虚弱,像飘在空气里的灰尘——很轻。

    “从哪弄来的?这么脏。”我皱着眉头问他。

    他低下头,不敢看我:“捡的。”

    “捡的?是只野狗?”

    “它不是野狗。它只是现在没有家,没人照顾它。它不是野狗。”

    “没有家,没有照顾,那不是野狗那是什么?”

    “不是,它不是。”他的声音似乎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不管它是不是,你赶紧把它给我扔出去。你知道它有没有病呀,有没有打过疫苗呀,什么东西你都往家里带。不愿意在这里住卷着你行李走人。”我长吁了一口气走回到了客厅。

    水声又响了。不过十几秒钟后就又关掉了。小磊抱着裹了毛巾的小狗走出来可怜巴巴的站在墙边看着我。他希望我能够容忍那只野狗在家里住下。我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希望我把你和那只野狗一起扔出去呀?”

    “外面在下雪,它会冻坏的。”

    “你没见到它时它就在外面待着,怎么没见冻坏呀?”

    “可是——”

    “少跟我可是,扔出去。”我站了起来,吓得他用力地靠着墙。虽然我长得不是很高,一米八的身高在此时的他看来,却是那么的充满威胁。他最终选择了低下头,抱着小狗走出了家门。

    一个计划得很好的晚上被他弄来的一只野狗给破坏了。过了很久也没见他回来,我吃了泡面便回房睡了。半夜我起来看了一下,沙发上还空着。我猜他是在跟我怄气。夜不归宿我也不担心,他总会有地方去的。至少可以回学校跟同学挤一晚。

    第二天一大清早我就被门铃给吵醒了。我在卧室里叫了一声:“小磊,去开门。”没人应答。他真的一夜没回来。

    我穿着睡衣跑去开门,是一个陌生人。他见到我便问:“那个又黑又瘦的小孩是不是住在这呀?”

    “对呀。”我感到莫明其妙,怎么会有人打听他。

    “你是他哥吧?你快去看看吧,那孩子病了,再不送医院去就不行了。”那个人拉着往楼下走。

    刚踏出门口,一股刺骨的寒意袭向我的身体。应该有零下十五六度吧。我想回去换件衣服,却被那个人扯住了:“你弟弟都快不行了,你还换什么衣服呀。”

    到了一楼,发现小磊正蜷着身子坐在墙角。从楼口吹进来的冷风让我浑身颤栗。我跑到他跟前,拍了拍他的脸,冰凉。

    “小磊,小磊,醒醒。”他的嘴唇发紫,眼睛微微睁了一下又闭上了。他怀里的那只小狗听到了声音很精神地探出了头,看了看四周,在小磊的脸上舔了两下。原来他这一整夜都在抱着这个小狗。

    看到他这样,我的心里说不出有多难过。五分钟以后,医院急救车赶到,几个医生护士小心翼翼的把小磊抬上车,送往了医院。

水蛭 发表于 2009-11-1 15:57:19

3

    经过一夜低温的洗礼,小磊的手脚都不同程度地被冻伤了。医生为他做了一下检查,确定没有任何生命危险后把我叫到了走廊,很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我。最后气愤地问我:“你是他的家属吧?”

    “嗯,算是吧。”我很小心地回答。

    “这是什么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来个算是吧。明明知道这孩子营养不良还让他在外面冻上一夜,告诉你,你这是虐待儿童。”我的脸被医生说得像老北京四合院围墙上的土似的再也挂不住了。

    “知道了,知道了,谢谢您了。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他吗?”我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应对医生的斥责。医生和护士走后,我才长舒了一口气。悄悄地走到小磊的床边,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心里说不出是气还是悔。若真像医生说的那样,我这属于虐待儿童,我的良心会受到强烈的谴责。大概是从小一直带着弟弟梁萌,所以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所说的哪此话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过于沉重。

    梁萌小我两岁,出生以后就和爸妈不是特别亲。长到七岁时还不会说话,家里人都以为他是个哑巴,把他送进了残疾人学校里读书。过了半年,他居然会开口叫“哥哥”。家里人高兴得差点没登报纸昭告天下家里那个小哑巴开口说话了。不过,没高兴多久,家里人又都开始皱起了眉头。虽然梁萌会说话,但他除了我几乎不对任何人说话。有时父母要他叫“爸爸”“妈妈”惹得他不开心,他就哭个不停,直到哭到嘴唇发紫浑身抽搐为止。父母怕他一生气被气死,就放任他不再管了。他倒是非常开心,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上学。

    高考的时候,父母执意要我考大连本市的,一来离家比较近,二来可以照顾梁萌。等到梁萌高考的时候,家里人都以为他也会留在本市。然而他却出人意料的报考了浙江的一所学校,而且出去读书就是一年才回家。没钱了打个电话回家,平时听不到他任何音讯。父母对他彻底失望,权当他是个讨债鬼,是上辈子作的业要到这辈子来还给他。倒是我这个做哥哥的替代了父母的位子,有什么心里话他都会对我说。

    前一段日子,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借了两千块钱,还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两千块钱算作感情投资,等我这支绩优股收到成效的时候再加倍还给你。”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学校里谈了个女朋友,不好跟家里要生活费以外的钱,所以才很不客气地向我狮子大开口。

    他总算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整天睡前趴在我耳边问我:“哥哥,如果我和你女朋友同时掉进了水里,你会先救谁?”

    “先救她。你是男子汉,比她有体力多支撑一会儿。”

    “那要是只能救起一个来呢?你救了她,我可就被水冲走了。”

    “那也是先救她。然后我再跳下河去找你呗。”

    看来现在应该是我反过来问他“要救女朋友还是救哥哥”的时候了。

    而此刻我面对的小磊是一个和梁萌完全不同的孩子。虽然都是有很强的自尊心,但是我了解梁萌,对他的生活的每个细节都了如指掌。对他,我却还是一无所知。如果不想再让他受到伤害,我想我只能是慢慢地走进他的生活,走进他的情感世界,认认真真的却了解这个黑黑的孩子。

    第二瓶葡萄糖快要输尽的时候,小磊睁开了眼睛。他用一种迷然的眼神看着四周白色的墙壁、白色的窗帘、白色的床单以及穿着一身白衣从一张床走向另一张床的护士小姐。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侧过头看了看我。

    “喝水吗?”我问。

    “嗯。”他点了点头。

    我倒了一杯白开水,向里面倒了一点矿泉水感觉温度合适了才把他慢慢地扶起来。他接过杯子,自己安静的一小口一水口的喝。

    “饿吗?”我早已经饿了,怕他突然醒来发现身边没有照顾会着急,所以一直没有去吃。

    他摇了摇头,犹豫了一下问我:“那只狗呢?”

    “在家里呢。”我叹了口气:“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为了一只小野狗居然不顾自己的身体。你是读书读傻了,还是脑子进水了?”

    “我说了,它不是野狗。以后也不许你叫他野狗。”他一脸愠色地把杯子放在桌上,躺在床上侧过脸去不再看我。

    明明就是一只捡来的野狗,还非要骗自己说那不是野狗。真的搞不懂这个孩子的脑子在想什么。我强忍着耐心对自己说:“梁伟,不要发脾气,他还只是个孩子。不能发火,他是个病人。”我守在他的床边哪里也不敢去,饿了只能吃吃水果。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比死尸多了点呼吸。

    周日下午他办了出院手续,回到家里我让他住进了我的卧室。他那个猪窝似的卧室堆满了书籍以及杂物。我没有催他收拾,他也就没去整理,一直睡在沙发上。见到那只小狗在客厅里欢蹦乱跳,他终于相信我没有骗他偷偷地把小狗扔到大街上去。

    晚上给小狗简单的弄了个狗窝,到超市里买了些狗粮,顺便买了块排骨。医生说小磊营养不良,或许吃排骨可以补回来。上网查了一下排骨汤的做法,到厨房握着菜刀切了半天也没有切碎。想想老妈在家做排骨的时候总是要“梆梆”的切出好大的声音。自己从来没下过厨房,实在弄不来。没办法,只好提着排骨到楼下的速食店花一块钱要店主帮忙切开。

    家里没有高压锅,用普通的锅来煮排骨好像要个把小时。我怕睡着了忘记关煤气,于是把排骨泡在锅里到了第二天早晨起来才煮。

    煮好了,我盛了大大一碗端进了卧室放在床头。推了推小磊:“小子,起来啦,吃点东西再睡。”

    他挣开惺忪的眼睛看了看那满满的一碗,很不高兴地问:“这是什么?”

    “排骨汤。你小子算是有福气,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下厨房。你能吃到我的处男秀,算是你修来的福气。”我满怀信心的开着玩笑,谁知他狠狠地咬着牙齿对我说:“拿一边去。”

    “你小子有毛病吧?”我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问:“我好心好意地给你弄来吃的,你不但不说声谢谢,反倒跟我发上脾气了。我招你惹你了?”

    “端出去。”他闭着眼睛,捂着鼻子大声地说。

    “我还就放在这了,看你吃不吃。”说完我关上门去上班。

    坐在单位里,我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得罪他了。如果只是因为那只小狗,那么我把狗留下来,他也应该消气了。除了小狗,还会有什么事情惹到他了?小小的年纪居然会如此记仇,真是吓人。

    中午单位提供的快餐我没吃几口便吃不下了,剩下的全都被大陈吃掉了。他一边吃,一边凑过来问我:“怎么了小梁,是不是被哪个妞给甩了?这么茶饭不思的,看着怪叫人可怜的。”

    “甩你个头,公司的这种快餐你也吃得下,难怪你长得跟屁哥一样。”

    “屁哥是谁呀?我怎么没听过。”

    “猪。PIG。”

    下午饿着肚子做了一个平面广告设计,写好了方案拿给老板看,还没等我开口就被老板枪毙了。坐公交车回家时又被小偷摸了包,虽然只偷走了几十块钱,但总是不爽。到了家,小磊还躺在床上,桌上那碗排骨汤不见了。一天下来终于有件让我舒心的事情了。

    去卫生间时,发现那个盛排骨的大碗放在卫生间门口,地上散落着一些骨头。那只小狗肚子鼓鼓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啊,原来这小子把我好心好意弄的自己都没舍得吃的排骨全都喂狗了。

    我的尿意全无,气冲冲地进了卧室,质问小磊:“你小子到底怎么回事呀?”

    他没理我,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在医院花了你很多钱吧?”

    “不多,三百而已。你不吃不喝的想干嘛呀?”

    “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他很平静的说。

    “还给我?好,你要还钱是吧?把房租一块还给我,明天就还给我!”我被他气得不行。倒在沙发上什么事也不想做,去厕所的念头都打消了。

水蛭 发表于 2009-11-1 15:57:57

4

    饿着肚子去上班,坐在电脑桌前总是打不起精神来。脑子里乱成一团,什么企划、方案、结构图,想都不愿去想。大陈见我没精打彩的,为我冲了一杯咖啡递到我面前悄声问:“小梁,生病了吧?看你如此精神恍惚、心神不定似乎得上了一种中国古代文学著作里面常提起的一种十分可怕的疾症——相思病。”

    “少胡扯,我怎么可能有相思病。我只是心情不太好。”我端起咖啡向外移了移椅子:“你看小说看多了吧?还是你路上又遇到了哪位高人,给你指点了一下迷津让你茅塞顿开成了慧眼识疾的良医?”

    “此乃天机。哦,对了,晚上下班一起出去玩玩怎么样?我约了几个朋友,很漂亮的。没准能让你醉酒英雄揽佳人呢。呵呵。”

    “好啊,到时候你可别把我一个人推进火坑里呀。”

    “哪有火坑?让我也跳一下吧?”一直在边上埋头苦干的刘含一听到有漂亮的女人两小眼睛瞪得跟俄罗斯的土豆似的又大又圆。

    “火坑就是用来跳的。要是你看中了,我们想拦你还拦不住呢。”大陈拍了拍我的肩膀,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刘含并没有就此放过他,拉着椅子坐到他身边,继续追问那些火坑的事情。

    北京的天气总算晴了,虽然气温还是有点低,但比起下雪那段时间来说已经从寒带步入了北温带。湿润的空气伴着泥土味让人觉得很精神,在水泥堆砌的都市里很难得闻到这种朴素的气味。家里那边也很少有这种味道,出了门闻到的就是海水的咸腥味。或许是习惯了那种味道,所以公司里的厕所我总能闻出来是海鲜的味道。

    午休时,安洋被我叫到了公司。我叫他帮我买一个书柜帮我摆放在家里,顺便把小磊的房间收拾出来,让那些懒在床上的书籍全都上架。安洋问我找到女朋友了没有。我摇了摇头,说在公司这种大笼子里度日哪里有机会去认识什么朋友。

    他点了点头:“没有也好,耳根清静些。”

    “怎么了?和许枚吵架了?”

    “嗯。女人真是烦呀!什么事情都要管。”

    “婚姻嘛,两个人的事情。你总不能还把自己做单身的那种态度用在家庭生活上。那样对许枚来说是不公平的。”

    “可是我习惯了。”

    “有时间多陪陪她,两个人需要的是沟通,在一起把话说开了,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呀?”

    “那你跟那个孩子呢?沟通有用吗?”他反问了我一句。他似乎把我跟那个孩子的关系与他与许枚的关系等同了。

    “不一样嘛。我跟那个孩子还不太熟,他又不太爱说话。沟通起来有点困难。”我倒是希望我与小磊的关系能够达到安洋和许枚的那种程度,那样至少可以什么话都能说,就算吵架也是两张嘴在争锋,而不是一个人面对一片死寂。

    安洋回去把书拒弄好了以后,又把小磊的房间收拾了一下。一切办理妥当了他打了电话给我:“梁伟,你说你给那个孩子弄得排骨汤让他喂狗了对吗?”

    “对呀,昨天他差点没把我气死。不但不谢还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人家不拿刀砍你就算你走运了。”

    “你怎么这么说呀?”

    “你知道不知道人家那个小孩是少数民族?人家是信伊斯兰教的,你给人家弄排骨汤吃,你这是拿他的民族信仰开涮。换成是我,我就把你的排骨炖了吃了。你还跟他生气,亏你还说自己会照顾人。晚上回来给人家道歉,你可别拿这个不当回事!”

    “不会吧。你怎么知道的?”我大吃一惊,顿时觉得自己犯了个天大的错误。

    “刚才收拾东西的时候,他的衣服从箱子里掉出为了。你说他如果不是少数民族,干嘛整一套回族的服饰?”

    放下电话,我觉得这次自己犯的错误不仅是个人的错误,更深一层来讲如果不合理解决可能会影响到一个少数民族同胞对汉民族的正确认识。打了小磊的电话,已经关机。不知道这孩子会不会因为我的过错做出些让人后悔的事情?

    晚上大陈说的那个活动被我临时取消了。原想我不去,大陈可以带着刘含一起过去玩。大陈听说我不去便说改天再出去,弄得刘含对我很有成见,骂我毁了他美好姻缘埋藏了他的火坑。

    回到家里,我把所有接解过排骨的餐具、用具都仔细的清洗了几遍。包括那只小狗也被我洗了身体,就差给它刷牙吃口香糖了。小磊的手机整个下午都没有开机。七点多,他下课的时间已经过了,也没有见到他回来。我忍不住跑到他们学校里找他。但是学校实在太大了,进进出出的全是人,想要遇到小磊有如大海捞针。

    转来转去转得我都没有心思再去找他,安慰自己说小磊不会有事,可能他已经回家了。但是拨打家里的电话却没有人接。顺着幽暗的灯光,我垂头丧气在校园里晃荡。走到未名湖畔看到还有几个人在冰上玩耍,情不自禁的停下了脚步。

    滑冰在我的记忆里还是上大学时候的事情。那时学校里规定滑冰是必修课,所以一有时间我就跑到学校的冰场上去玩。那个冰场就是在操场上灌上水结成冰形成的露天场地。往往天气稍一回升温就会化得一地稀泥。

    坐在湖边的石头上怅然了一会,远远地看着湖对面坐着的一个小小身影很像小磊。我站起来对着他喊了一声:“小磊,是你吗?”

    他听到了,“腾”的一起站了起来,转身要走。我急忙跳到冰上,向他跑过去:“小磊,等一下,不要跑,我有话对你说。”

    突然,他停下了,站在原地看着我。我三步并作两步向他奔去,一不小心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在了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冰屑,发现小磊也站在了冰面上。他静静地看着我。我忍着膝盖的疼痛慢慢地走到他的面前,默默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我们回家吧!”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搂着他。他很瘦,隔着衣服能够感觉到他的骨头十分突兀。他的手缩在袖子里,低着头,前额和眼睛被头发挡住了。他一米七左右的身形在我的陪衬下显得格外单薄。

    一路上我们走得很慢,靠得很近,谁都没有说话。我相信小磊能够听得到我朴实的心跳声。快到家的时候,我停下来问他:“还没吃饭吧?我们去吃兰州拉面吧!”

    他没有说话,轻轻地点了点头。坐在面馆的一个角落里,小磊听着那些说着笨拙普通话的回族伙计跑里跑外的吆喝,不时的跟同伴用维语交流,他紧绷着的那根神经终于放松了许多。他的脸上泛着恬静的神韵。我盯着他看了半天,发现这个孩子长得很秀气。修长的眉毛、高挺的鼻子、深邃的眼睛、薄薄的嘴唇再加上瘦削的脸形,除了秀气他还有一种安静的美。他的眼神很复杂,不安里透着一股冲动、懦弱里藏着一种刚毅、憔虑里埋着一份平和。

    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配着香菜摆在我们面前,小磊看了看我,小心翼翼地拿起筷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吃。我从没见过吃饭时如此优雅的孩子,仿佛是教学题材里放的礼仪规范那样看着让人舒服。

    我吃了两口,放下筷子试探地问他:“好吃吗?”

    “嗯。”他点头,却没抬头。

    “从小就吃拉面吧?”

    “嗯。”

    “你是回族?”

    这时,他抬头看了一下我,眼睛转动了一下,摇了摇头:“撒拉族。”

    “第一次听说。和回族的生活方式像吗?”

    “很像。”突然,他放下了筷子很郑重地看着我。我担心自己又说错了什么,忙问:“怎么了?”

    他在衣服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了两张一百的钞票放在我面前:“我——现在只有这么多钱,不过,我会尽快把那些钱还给你的。”

    听他说完这句话,我觉得像是有只强劲的大手在我的脸上狠狠的抽了一下。我强作笑容:“傻小子,我跟你开玩笑的。这些钱,你拿回去吧。我又不缺钱。”

    “欠你的,总是要还的。”他平静的说。

    “好吧,这些钱我先收下。剩下的那些钱,我什么时候要你再什么时候给我。我不问你要,你不许还。否则我要生气。”我把钱放进钱包里。一下子钱包重了许多,或许是这些钱上面寄托了小磊太多的心事,所以才会如此沉重。

    “吃面吧。”我说。

    我们俩低下头吃面,谁也不再说话。

水蛭 发表于 2009-11-1 15:58:33

5

    冬天还有一半的时间,可是北京却不再下雪。干冷的空气让我的呼吸系统着实难受,坚持了没有多久。终于,我在一个很晴朗的早晨觉查到了身体的不适。洗濑时几声剧烈的干咳后,口腔里一股血腥味,吐出来一些带血的唾液。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模样,比从大连新来的时候要苍老憔悴了许多。

    临近期末,小磊每天都在用功读书。很早的赶到学校,又很晚才回来。到了家说不上几句话又开始趴在桌子上看书。考完试的那天下午,小磊在麦当劳找到了一份兼职。我奇怪他放假为什么不回家过年。他很简单的回答说:“我们不过汉族的年,所以不用回去。”

    “那放假了也该回去看看父母。他们肯定很想你。”我的这句话一出口,小磊的脸色就变了。我立即又问了一句:“你不会没有父母了吗?”

    “有,他们都很好。只是我不想回去。”他说得很勉强,不愿多提及父母亲的事情,而且有意的避免我再追问他有关家庭的事情。他问我:“你要回去过年,对吧?”

    “不,公司过年只放三天假,回去一趟来不及。弄不好扣了工资和奖金就不没劲了。”

    “也好。”

    他在麦当劳做的是炸薯条的工作,回到家里也会弄一些土豆切成条放在锅里炸。虽然不好麦当劳的那么地道,但吃起来蛮像那么回事的。那只捡来的小狗被他唤作“尕尕”。我问他什么意思,他挠了挠头说没什么具体的含义,就是“小小”。

    周六凌晨,梁萌打电话来说他带着女朋友已经在火车上了,早上六点多点到北京,希望我能去接他一下。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早上六点才刚刚有公交车,等我到车站时差不多已经七点多了。我告诉他下了车就坐车到中关村下车,到时候我在车站等他。太早了,就不到火车站去接他们了。

    担心梁萌会出事情,再也没有心思睡觉。坐在客厅里打开一听啤酒一口气喝下去。这啤酒太凉了,到了肚里激起了一身寒颤,睡意被赶得一干二净。小磊拉开房门,看见我坐在沙发上喝闷酒,悄悄地走到我身边坐下。

    “怎么了?这样喝酒伤身体。”他的衣服穿得很整齐,不像是睡了又起来的。

    “你还没睡?”

    “嗯。在看书。”

    “不是已经考完试了吗?”

    “看闲书。”

    “哦。没事就早点睡吧,明天你还得上班呢!”

    “你也早点睡吧。别喝了,对身体不好。”他起身回了房间。

    早上很早起来跑到中关村那边去等梁萌。半个多小时以后,那辆车终于晃晃悠悠地爬了过来。梁萌下了车便把身上的背包扔给了我,然后介绍身边那个身材纤细的姑娘对我说:“哥,这是我的女朋友——唐叶琳。”

    那个姑娘很大方的与我握手“大哥好。叫我叶琳就行了。天天都听梁萌提起您,今天见了果然气宇不凡。”

    “过奖了。普通人一个,没什么值得夸奖的。呵呵。”我背着包领着他们两个人吃了豆浆油条后才回住处。梁萌看着客厅里一大架子的书籍,瞪大了眼睛问我:“大哥,这些书都是你读的?”

    “哪会。我都很多久没碰过书了。这些都是和我合租那个孩子看的。他的屋子里还有很多书。这个书柜实在放不出了,如果都摆出来,那客厅就成了图书馆了。”

    “我这大学四年再加上两年的研究生下来也就才看了这么多的书,好家伙,够狠!”

    一路的疲惫和颠簸让梁萌和叶琳没过多久就眼皮打架了。他们住进了我的卧室。那张双人床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双人”床。两个人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才醒。小磊回来看到家里多了两个陌生人,有些惊慌。他抱着小狗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眼睛不停地打量着梁萌和叶琳。如果我说他们是来看房子的,估计小磊会忍不住哭出来。叶琳见到小磊一副很讨人怜惜的样子,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

    小磊把狗用力的塞进了叶琳的怀里,脱身跑到了墙边。身体贴着墙,恐惧地看着叶琳。她刚要与他握手,却被他的突然举动吓了一跳。叶琳尖叫了一声,推开小狗,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小狗从怀里掉到了地上,吓得灰溜溜地跑到了小磊的脚边。叶琳意识到自己刚才有些失态,赶紧笑着对我说:“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到他了。”

    见到自己的女朋友被一个孩子如此敌视,梁萌的心里很是不爽。他握着拳头愤怒地瞪着小磊。没等他对小磊有所冒犯,我喝了他一句:“梁萌。”他看到我的脸色阴沉,只好作罢,扶着叶琳坐下,体贴地问:“没事吧,他只是个孩子。可能不太习惯这样的方式,别在意。”

    我转向小磊:“回自己房间去,没事就别出来了。”

    他乖乖的进了房间。

    整个晚上小磊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出来。在外面吃饭的时候,我向他们解释小磊性格很孤僻,平时很少说话,害怕见到生人。梁萌为女朋友愤愤不平,埋怨了小磊几句。叶琳很客气地说:“照顾小孩子大哥最有经验了。以后得多费点心思在他身上,要不等他毕业走向社会,那就会到处碰壁了。”

    我笑着点了点头。真的应该在这个孩子身上下点功夫,他总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确实是出于自身防范,但又太强烈了,容易脱离现实的人际关系圈。

    吃过晚饭,带着他们两个在外面感受了一下小资情调,挥霍了一下金钱,很晚才回家。他们占了我的床,我只好抱着被子睡沙发。还没等睡着,安洋一脸土色的跑到了我的家里。闷头坐在沙发上什么都不肯说。

    “和老婆吵架了?”我问。

    “嗯。”

    “你们俩吃多了吧?闲着没事干嘛总吵架?”

    “你以为我愿意和她吵架?她总拿那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找我别扭。”他越说越激动,加上身体很胖,说着说着便上气不接下气。

    “行了。别怄气了。明天我跟许枚好好谈谈。”

    “那今天晚上我就睡你这了。”

    “啊?那我睡哪呀?我弟弟和他女朋友来了,把我的房间都占了。你又这么大个坨,睡哪都嫌挤,我往哪安排你?”

    “反正我是不想回去了。今天我睡沙发了。你爱哪睡哪睡,我不管了。这是你的家,你肯定有办法就是了。”说着他把我从沙发上推开,稳稳当当的睡满了整个沙发。

    “你还知道是我家呀?”我踢了他一脚。他向我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别吵我,睡觉了。再惹我,我就压死你。”

    我苦笑了一下,拿他没辙。他那二百多斤的身体也就他老婆能受得了,万一真的压我一下,那我就成了肉饼了。

    在客厅里转了半天,我还是决定去敲小磊的房门。他打开门,眼睛像是刚刚哭过,很委屈地看着我。

    “干嘛?”他问。

    “没地方住了,和你挤一晚。”

    他看了看沙发上安洋那一堆脂肪确实占去了所有可用空间才闪到一边把我请进他的卧室。卧室的陈设很简单,除了书和桌没有其他装饰。格子床单、淡蓝色被子,粉黄色枕头装点出朴实的格调。

    一张单人床,睡下我们两个人,有点挤。但小磊很瘦,侧着身体睡可以省下很大的空间。过了一会,小磊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他大概是怕掉到地上。

    “梁哥,睡了吗?”他在我耳边轻声问。

    “嗯?还没,怎么了?”

    “可以抱着我吗?”他说得很轻,像一阵烟飘过。

    我伸出胳膊把他抱在怀里。他的头靠在我的肩上,手放在我的胸口上:“我也有弟弟,还有妹妹。”

    “是吗?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他们很乖吧?”

    “嗯。”

    “和我讲一讲他们的事情好吗?”我想借此打开通往小磊世界的那扇门屝,更多的了解他。

    “睡觉吧。明天还要上班。”

    他在我的怀里没多久便深深的进入了梦乡。

水蛭 发表于 2009-11-1 15:59:16

6

    抱着小磊睡到凌晨三点多,我的胳膊彻底麻了。他枕在我的肩头匀称地呼吸,手臂环住我的脖子。他身体传递来的温度是我从未体验过的宁静的温暖。我怀里的这个孩子对于我来说是那么的陌生。他把自己藏在了一个很隐蔽的角落里,恐怕连自己都忘了怎么才能找到自己。他有着怎样的家庭背影?他所说的弟弟妹妹又是怎样的孩子?在他成长的道路上又是什么使他变得如此自闭?为什么那条捡来的小狗被他视如兄弟,而见到叶琳又不顾一切的从她身边逃离?他真的只是个孩子吗?或许在他已经走过的生命旅程里已经遭遇了过多成人要面对的东西。

    六点,小磊醒了。他抬起头看了看我,见我闭着眼睛,又把头靠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他像触了电似的一下子坐了起来,窘迫得看着我。我不解,笑着问他:“怎么了?昨晚睡得好吗?”

    打开灯,我发现他脸隐约的红了。“怎么?跟我在一起睡觉还害羞呀?”

    他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偷偷的眼角的余光看着我。他的右手不由自主的轻轻拉动左手食指。我坐了起来,拉着他的手对他说:“坐过来,陪我说说话。”他靠了过来,很僵硬的坐在我身边。两只手还在不停的揉捏着。

    我猜小磊可能需要的是一种心理上的安慰和身体上的亲切感。于是我搂着他的肩,靠边床头轻声问他:“你说你也有弟弟和妹妹,是真的吗?”

    “嗯。”他点了点头:“他们都还小。最大的一个才读高一。”

    “哦?弟弟很听话吧?我弟弟就很听话。呵呵,他是我从小带大的。在家里他跟我的父母都不是很亲切,跟我却是无话不谈。”

    “你们是亲兄弟吗?”

    “对呀,是如假包换的亲兄弟。你呢?”

    “我?”他撩开被子,跳到地上:“我去刷牙,得去上班了。”

    这一夜我并没有睡实,现在困意上来了。躺在床上,盖好被子继续睡着。大学的时候经常这校睡回龙觉,一觉睡到中午吃饭的时候几乎成了必修课。那时,安洋还比较瘦,偶尔和我挤在一张床上卧谈到很晚,然后就和我睡在一起。李东明和孙朋两个人见到我们睡在一起通常都是大喊“捉啊”,然后再一起挤上我的床。四个人疯子似的在一起中踢来搡去,闹得走廊里都能听到我们寝室里发出的惨叫声。

    他们都喜欢坐在我的床上,因为他们说我的床上有股很温暖很舒服的味道。安洋说那是一股奶味,他怀疑我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吃奶糖。我平时虽然喜欢吃蛋糕,但对奶糖一类的东西还是敬而远之的,吃多了会身体发福。

    梁萌在客厅里不停地大喊叫:“饿了,大哥,快去弄点吃的!”他和叶琳坐在沙发上喝着白开水看着电视。

    我穿好衣服倚在门口看着他:“吵什么吵,好好的一个懒觉都被你搅黄了。”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活动了一下脖子。我也坐在了沙发上。

    “安洋呢?”我四下里寻找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庞然大物。

    “他走了,刚走没一会。说怕你赶他走,所以自己先走了。”

    打电话给许枚问安洋的情况。许枚说安洋已经到家了,不过现在又出去了。我问他们是不是吵架了。许枚矢口否认:“没有没有,我们哪能总吵架呢。是昨天他说想你了,想到你那去玩,又说没有合适的理由,你不会让他在你那里过夜。所以我告诉他,就说我们吵架了,你肯定不会赶他回来就是了。呵呵,结果他真的就那么说了。放心吧,我们很好,没有吵架。呵呵。”

    “那就好。如果他想来玩,让来吧。我是怕你们闹别扭,没别的事了。”挂断电话,我笑许枚这个女人太过于精明。满嘴都是官腔,难怪安洋总是很不开心。唉,精明的女人就像是一杯毒药,当你喝下去的时候再想去后悔就全都晚了。

    不过,安洋既然已经回了家,那就没什么再让我担心的了。俗话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再怎么打架、生气,毕竟他们还是夫妻。况且他们还有一个爱情的结晶——可爱的儿子小安安。

    陪着梁萌逛街,我成了他的自动提款机。见到新鲜玩艺就要买下来,大手向我面前一伸:“哥,拿钱。”我想不给都不行,他女朋友在一边看着呢。我决不能在未来弟妹的心目中塑造出一个小气吝啬的形象。眼看着我大半个月的工资就这么被他挥霍进去,我的脸上还要镇定自若:“呵呵,买吧。喜欢什么就买吧,来玩一次不容易。呵呵。”心里却在想老爸老妈算是便宜了,他们给我生了一个败家弟弟。

    “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回家呀?”我边走边问梁萌。

    “我想跟你一起回去。”叶琳安静地走在他的身边,手里提着梁萌买给他的礼物。梁萌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我过年不回去了,公司不放假。”

    “那我也不回去,陪你在这里过年。”

    “不行,你必须回去。我们都不回家,扔下两个老人在家里过年,你好意思呀。再说你带了女朋友回来,总得让爸妈见一见,高兴高兴。”

    “大哥说得有道理,大哥上班脱不开身,你再不回家,让爸妈怎么想呀?”叶琳又说:“我这次来就是要见爸妈的,你不回去,我怎么见呀?难道要我一个人跑到大连去呀?”说着,叶琳淡淡地笑了。

    “我跟他们又没什么好说的。回去也没什么意思。”梁萌还是不愿意回去。

    “没良心的家伙。你要是不回去,我可生气了。”我装作生气的样子看着梁萌。他终于妥协了,极不情愿地说:“好好,我回家。你别生气行吧?我最怕看到你生气了。”

    叶琳和我对视了一下,她伸出挽在梁萌胳里的那只手向我偷偷打了一个“V”手势。

    从前听人说过陪女人逛街是件很累人的事情。现在我认为陪着弟弟和他女朋友逛街是很累人、很费钱、很尴尬、很头大的一件事情。靠在沙发上不停的敲打着我的双腿,真好泡个澡好好地睡上一觉。

    正准备洗澡,手机响了。接起来就听到孙朋在那边大叫:“梁伟呀,你在哪呀,你快过来看看吧,安洋喝多了。想办法把他弄回去吧,我一个人抬不动他。”

    问清楚了地点,我打的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那里。一进门就看到孙朋和几个服务员站在那里。

    “哎呀,你可来了。快来看看,安洋醉成这样了。”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安洋,十分无奈的对我说。

    “快把他扶起来,怎么能让他躺在地上呢?会生病的。”我和孙朋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把安洋抬起来。坐在椅子上的安洋像个大肉球,一点都不稳。我们一边一个按着他。

    “怎么回事?他怎么醉成这样?”

    “他晚上说叫我出来喝酒。开始渴的时候还没事呢。后来,他就一个人对瓶吹了。我想拦都拦不住。”

    “现在得想法把他弄回去。”

    “到你那去吧,你家比较近。他说和老婆生气了,估计回到家也还得吵起来。”

    我们两个人再加上饭店老板和伙计四个人费了好大的劲把安洋弄上了车。孙朋的家在另外一个方向,我叫他先回去。我自己把他能弄到家。下车前,我叫梁萌到楼下接我们。经过这么一折腾再加上冷风一吹,安洋下了车就吐了。吐完了清醒了许多。他抱着我大哭:“梁伟,这种日子我不想再过下去了。我想和她离婚。”

    “傻瓜,你胡说什么呢?离什么婚呀?好好过日子得了。”

    “不,我就要和她离婚。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喜欢你。”他晃动着不稳的身体任性的说。

    “别闹了,说什么疯话。”

    “你不相信是不是?你不相信我证明给你看。”说着,他摇摇晃晃的向马路中间走:“你不喜欢我,我就撞车。”我死死地拉着他:“别闹了,我喜欢你还不成嘛,跟我上楼。什么事等酒醒了再说。”

    “嗯。这可是你说的,你喜欢我!”他的舌头在嘴里搅成一团,说话含乎不清。

    好不容易才把他弄上楼,累得我们兄弟俩站在客厅里喘了半天。他又占了沙发,合衣而眠。

    我只好再次住进小磊的房间。

    “他很喜欢你,对吧?”小磊躺在我的怀里静静地问。

    “他喝多了。”

    “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别多想了,明天都得上班呢。”

    我搞不懂安洋说的到底是酒后实言还是醉话。

水蛭 发表于 2009-11-1 15:59:46

7

    小磊和我都是没有吃早饭就去上班。临走时我告诉梁萌照顾安洋,并叮嘱他去买一些安洋喜欢吃的食物。怕他忘记,留了一张清单给他。梁萌看着手里的清单,撇了撇嘴:“大哥真是偏心,对安洋这么好,都快赶上他老婆了。”

    我抬起脚要踢他,他吓得躲到沙发后面向我讨饶:“说说而已嘛,干嘛要踢我?我照你说的去做就是了。”

    公司到了年底接到了很大一批订单,都是一些公司要在过年的时候打出一些有个性的广告。我们策划部的几个人开始忙得焦头烂额。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方案被老板指指点点几下子给否定了,心里窝囊得连饭都不想吃。平时最能吃的大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也是饿着肚子上阵。好不容易得个功夫冲杯咖啡,坐在那里身体软得像面条似的,好想趴在桌上大睡一场。

    “这日子真不是人过得,拼死拼活的在这里玩命,工资却不见得上涨。咱们这些苦命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妞泡着?再这样下去,我不变成性无能,就得变成同性爱。唉,苦呀?”大陈端着咖啡好一阵感慨。

    刘含哭丧着脸说:“都怪梁伟,上次多好个机会,就那么被你给遭踏了。我这辈子要是打了光棍,我就要你负责。可怜我那火坑呀,你怎么还不出现呀?”

    “我也没有办法,我自己还不是一个人郁闷着呢。”我转向刘含:“你要是真的寂寞了,去找个‘鸡’帮你解决一下得了。呵呵。这么多年都靠自己的双手抚慰自己寂寞的心灵也该换个口味了。呵呵。”

    “你说的那是屁话。我就算水管锈掉,也不去玩那个。虽然我无法控制我野性的冲动,但是我还是能够冷静的辨别性与爱的区别的。我要的是爱情,不单单是性。那是一种建立在爱情基础上的性,性是爱情的催化剂,是它让爱情变得火热,变得可以燃烧。你们懂吗?”刘含摆得像个圣人似的,大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思。

    “一个柏拉图的崇拜者就是在无休止的工作和无法接解到异性不能寄托自己真实情感的压力条件下诞生的。唉,老兄,我同情你。干活吧,这样你会更快乐的。”大陈拍着刘含的肩膀黯然地说。

    我忍不住发笑。真的不能理解,他们真的有那么空虚,每天都想着要讨老婆结婚。午休时间大家都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不停的按动着鼠标敲打键盘。工作餐摆在一边,一点味口都没有。想叫大陈都我消灭掉农民辛苦劳作的结晶,但他的那件饭也只是吃了几口就放在了一边。

    安洋打电话过来,像是刚起来,听声音还残留着一点宿醉:“在工作吗?”

    “嗯,现在又‘加餐’了,好累呀。”我伸了伸懒腰,捏了捏僵硬的脖子。

    “我刚起来。梁萌给我买了些吃的,还都是我爱吃的,是你叫他买的吧?”

    “呵呵,难道你还指望是他给你买的呀?我这个哥哥都没那个福分,你也就不用有那个奢侈的想法了。”

    “嘿嘿。嗯,我昨天喝多了,跟你说了什么吧?”

    “嗯,说了。还说了很多呢!说你喜欢我,还要撞车。我看你昨天真是醉得不轻。”

    “我真的是喝多了。不过,我说的那些也全都是心里话。”安洋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有些紧张。

    “呵呵,傻瓜,胡说什么呢。我看你现在还没有醒酒。别乱讲了,有时间回去看看你老婆,看看孩子。这才是你的生活。”

    “我现在很清醒。我还有好多话要对你说,下了班我到公司楼下等你。”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拿着手机愣了半天我才放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突然有个人说他喜欢你,是该高兴还是难过?我很清楚安洋所说的那个“喜欢”是什么意思,但此时他是个有妻子有孩子的男人。我何尝不喜欢他,就像孙朋他们说的那样,我和他在大学很暧昧。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人主动去说破这件事情,也这么平平静静的过来了。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可以和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生活在一个城市里,偶尔出来喝喝小酒,回忆一下以前无忧的浪漫日子。

    此刻有个人先揭开了那层薄薄的纱窗,还真的有种暴尸街头的痛苦。

    坐在靠窗的位子上,看着街上流过的车水马龙,我的心情一直很压抑。安洋坐在我的对面,沉默不语。摆在桌上的两盘菜还冒着热气,那两杯白酒映彻着北京的繁华。

    “真的希望日子平静得让人想睡觉。”我托着下巴,依旧看着窗外。

    “我也想过平静的生活,有个自己爱的人,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挺好的。”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来北京了。留在大连过我的日子,多吃点海鲜,发发福,也蛮滋润的。”

    他端起杯子,一口喝掉了白酒:“我不想再过那种没有爱的生活了。你知道我这几年过得有多痛苦吗?”

    “安安那孩子蛮可爱的,我挺喜欢的。”我没有理他,自顾自地说。

    突然,安洋从坐位上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死死地抓着我的肩膀用力的摇晃:“伟,你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你明不明白我现有的心情?你说话呀?”他洪亮的声音吓到了邻座吃饭的客人。

    当他看到我的眼里闪烁着泪光时,他变得安静了,坐回到位子上,不停地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哭,好吗?”

    周围的客人都觉察到我们两个有问题,好奇的盯着我们看,希望能够在我们彼此的交谈中得到一些供他们日后消遣的谈滋。我喝下白酒,把两个杯子重新倒满。揉了揉眼睛,呼一口长气。安洋不敢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我。

    过了好一会,他喝完了第二杯酒。“上学的时候,我就很想对你说这件事,却一直没敢说,怕你知道了会生气。每天看你守在窗口的样子,我很想冲过去紧紧地抱着你。但是我胆小,怕你会不再理我。毕了业,我以为我在北京,你在大连可以淡忘了这种事情。可是,它却像在心里生了根一样,每天都在生长。时间越久,思念越强烈。有时我和许枚做爱的时候都会想我怀里的那个不是许枚,而是你。”他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下去。“我和许枚的婚姻其实是场交易。当时她一心想留在北京,不愿意在回到她老家那个山沟里。她就向我求婚。我告诉她我喜欢的是梁伟,不会再喜欢别的人了。她说她不介意,即使结了婚也不会干涉我的私生活的。于是,我们便结婚了。现在她变了,每天都拿那件事来讥讽我,总是追问我是不是很想和你在一起。我烦透了,真的不想再见到她了。”他又喝了第四杯酒。

    “安安还很小,如果你们离婚了,对他的成长会很不好。”

    他苦笑道:“谁知道那个孩子是不是她从外面弄来的野种?”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的孩子呢?”

    他十分激动地对我说:“那不是我的孩子,我跟她根本就不可能有孩子。每次我都戴了安全套,她怎么还可能怀孕?明明就是她和别的男人搞出来的野种,现在却要说是我安洋的孩子,多么可笑的事情!”

    我语塞了,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不知道,许枚是个多么精明的女人。跟她在一起过日子,随时都有被她卖了却还要给她数钱的可能。她简直就是第二个慈禧太后,把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你接下来想怎么样?”

    “离婚。”

    “别傻了。你又喝多了吧?”

    “你总是说我傻!我是傻,明明自己喜欢着一个人却不敢说,明明知道那个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却还要跟她在一起生活,明明知道自己戴了绿帽子,还要指着那个野种对别人说那是我儿子。”他站在我对面指着我的鼻子愤怒地大叫。

    那些吃客和看客脸上泛着惊讶的神情,他们被安洋的愤怒吓到了,同时也激起了他们无止的好奇心。有些人从自己的位子上站了起来,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们这里。

    结了账走出饭店,一股寒意袭遍全身。安洋晃晃悠悠地走在我身边。

    “先在我那里住几天吧,离婚的事情以后再说。”我拦了一辆的士,坐进车里。

    “不。我现在就要和她离婚。”他一脸的坚定。

    看着车外的灯火通明,我的心情却阴暗得见不到太阳。

水蛭 发表于 2009-11-1 16:00:27

8

    躺在床上,怀里抱着小磊,我的头脑清醒得像喝了兴奋剂一样。很多大学时候的情形都一件一件的呈现在脑海里。

    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走进集体宿舍。大一开学,我是班上最后一个报名的。我很不喜欢那所学校,因为我最想去的地方是上海。结果通知书发到手的时候却发现如了父母的愿,留在了大连。走进公寓推开我将进入住的房门,三个可爱的面孔映入我的眼帘。给我印象最深的便是一直坐在窗子旁边沉默不语静静看着窗外的安洋。

    和那两个同学熟悉了半天,才渐渐觉得自己可能冷落了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他。我走到他的身边,面带微笑谦和的问他:“第一次来大连吧?大连是个美丽的地方,希望你能够爱上这里。我是本地人,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开口。现在我们是同学,将来我们会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

    他看了看我,站了起来,微笑着伸出手说:“我叫安洋,安静的安,太平洋的洋。”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带着少许京腔,让人能够感觉到他可能是个内心悲伤的孩子。他站在我面前,比我要高出差不多五厘米,那时的感受很奇妙,虽然是刚刚才认识,但是很像久违的老朋友,或者是恍如隔世再次相遇的亲人,有许多许多的话想对他说。

    窗外是公寓美化用的杨树,很多都开始落叶。那淡淡的黄色很像秋天阳光的色调,从窗口飘进来的空气带着几丝暖意。阳光照在窗台白色的瓷砖上泛着柔和的光,映在天花板上像一道道雨后地面上积留的水洼。他短短的头发在阳光下透出自然的光泽,微睁的眼睛有些忧郁,高挺的鼻梁很像是用美工刀雕琢出来的。他托着腮看着远方的样子像尊雕塑——凝望者。

    小磊的头在我的肩上蹭了几下,嘴里含糊不清说着梦话。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口,有股暖暖的感觉透过皮肤传入我的心脏。跟他在一起挤着一张床的这几天,小磊对我讲了一些他的事情。他说上次对叶琳的冒犯完全是出于本能,他讨厌女人,憎恶一切想靠近他的女人。他考到北京来读书并非自己的意思,而是很想和一个人在一起。他没有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从他的说话的语气我能听出小磊很喜欢那个人。他害怕孤独却不愿意和别人接触,很反感热闹的场面。

    当我问起他刚来搬来时脸上的伤是怎么弄得时,他缄口不语,用一种很警戒的目光看着我。我知道继续追问只会让他很反感,索性叫他睡觉。他现在睡觉没有以前那么老实,头总会像小猫似的在肩上蹭来蹭去,冰凉的小手在我的胸口摸来摸去。他现在的样子倒是和以前的梁萌很像——梁萌每次睡觉都会在我身上乱摸,而且要我亲他一下才肯睡觉。

    梁萌住到第七天终于在我的强烈要求和威吓下极不情愿带着女朋友回了大连。上车前还敲诈了我几百块钱,说在车上总要买点东西给女朋友吃,二十几个小时总不能不吃不喝的干坐着。看着我一空如洗的钱包,我真想把这些账一笔一笔的记下来要他工作了以后全部都还给我。没钱打的回家,只好换了地铁再坐公交回去,不过还蛮划算的,那么远的路花了四块钱。

    再努力工作一个星期,我就可以在家里舒舒服服的过年了。刘含还在为他错过跳进火坑的事情对我愤愤不平。我答应他下次一定要叫大陈找一个好的火坑让他跳进去,要他在欲火中永生。大陈到老板那里去交设计,一脸土灰的返回来。

    “你不会又让老板给枪毙了吗?”我退出椅子,点击了保存,侧过身问他。

    “靠,快过年了说得这么难听。枪毙倒是没有,不过被老板甩了一顿臭脸。他现在正在啃一根‘硬骨头’,啃下来了,我们就能过年肥年。如果啃不下来嘛,油水可就没那么大了。那几个老家伙死活不肯签协议,明摆着要吃点甜头。老板也没有办法,这甜头给多了吧怕他们得‘尿糖’,给少了吧不够‘消化’。唉,不知道这回他要派哪个冤大头去帮他啃这块‘骨头’呢。但愿不是我。”

    出差这种事情确实很累人,而且花着公司的钱出去只能带着喜悦回来,否则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老板给小鞋穿不算,还有可能就此被打入冷宫。

    正当我们还在猜测那个冤大头是谁的时候,老板走进划策部指了指我说:“梁伟,到我办公室来。”

    当时我们三个人就都傻了眼,不过很快他们两个人就拍着胸口大呼“解脱”。进了老板办公室,老板没有坐在位子上,而是站在办公桌前用很沉重的语气对我说:“梁伟,这段时间你工作得很不错嘛。我虽然每天坐在办公室里,但我还是和其他员工一起有目共睹的。”

    “这还是老板你的正确带领和其他同事的支持。”我违心的笑脸说着场面上的话。

    “我知道你办事的能力很强,所以这次把一件很重要的工作交给你去做。”说着老板从抽屉里拿出了几沓钱,我数了一下一共五万块。他把钱推到我面前皱着眉头说:“去把那几个老不死搞定,回来公司公给你嘉奖。”我听得出老板没有说的那半句话的意思“如果没有搞定,那么有你好看。”

    把钱放进老板桌上的公文包里,我心事重重的回到自己的桌子前。刘含和大陈关切得问:“怎么样,你有信心搞定吗?实在不行你就跟老板说你身体不舒服。就算扣了工资和奖金也比以后吃黑脸强。”

    “我真的很想把这块硬骨头啃下来。等我的好消息吧!”我装得很自信,给他们一个微笑,然后拎着包走出了公司。

    出来后先订了一张最近时间飞往大连的机票。回到家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留了张字条给小磊。手机关机,准备起程。

    晚上到达大连后给一个开酒店的同学打了个电话,预订了一桌饭菜。约好了那几个老骨头,便亲自叫朋友开着车去把他们接出来。

    酒桌上那几个老骨头始终不肯提协议的事情。我刚开口和他们谈公司的事情就被他们用“吃饭的时候我不谈工作,要吃就吃个高兴,把那些烦人的事情扔到一边”这类的话把我的嘴给堵住了。吃完饭也没有丝毫进展,三千多块钱打了水漂。

    同学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对我说:“这几个老家伙都是老油条,要搞定他们你得下点真功夫。”说完他捅了捅我的肋骨。

    我明白同学的意思,他是要我带那个老骨头去享受全套服务。于是,开着车带他们先去洗浴中心,搓澡、按摩、足疗全都下来五个人花了将进八千。再谈协议,他们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但嘴上讲得还是一些资金紧缺、效益不好的场面话。我咬着牙打通了另外一个朋友的电话,叫他帮我搞到几个年轻小姐。

    带着他们到了休闲中心见到了那位朋友。我的朋友小声对我说:“这次的价码可不低,你能吃得消吗?”

    “不管多少钱,只要能帮我把事情搞定就行。”

    “那没问题。你就等着签协议吧。”说完朋友带着他们进了包房,随后又带了四个年轻的小姐也进了去。

    朋友出来后笑着说:“这几个老色鬼,都一把年纪了还吃这一口。用不了多久,十几分钟他们就得出来。哎,你要不要也找一个?”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诡异地笑了一下。

    “我就免了。我还是办正事要紧。”

    大约过了十五六分钟,四个老家伙笑呵呵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们很满意,笑着说:“小梁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蛮会办事的嘛。呵呵,这个协议我们就和你们公司协了。以后合作还得找你这们的年轻人。呵呵。”

    又花了五千多终于把协议拿到手了。我连夜坐车回了北京。到北京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四点多了。顾不上回家,我带着一身的疲倦赶回了公司。老板见到我十分吃惊,然后又摇了摇头:“没关系,我们还可以再和其他人合作。”

    “那我这份协议怎么办呀?”我笑着把协议和剩下的三万多块钱放到老板面前。

    老板的神经被弹到了似的,立即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张着大嘴瞪着牛眼看着我。“搞——搞定了?太神速了!”老板拿着协议看了半天,高兴的走到我身边,握紧拳头在我的胸口砸了一下:“梁伟,我果然没看错你。”说着他拿了一沓钱和那些散钞放在我的手上:“这是你这次出差的劳务费,一定要收下。”

    我把钱放进口袋里,看了看时间:“老板,现在到下班的时间了。再不让我回去休息,我可要你给加班费了。”

    “呵呵,好好,你回去休息吧。对了,从明天开始,你就可以放假了。好好在家过个年,来年努力继续工作!”

    我谢过了老板,走出公司顿时觉得浑身酸痛。

    真的好想躺在床上睡上他一天。

水蛭 发表于 2009-11-1 16:01:09

9

    一觉睡到上午十点,慢腾腾地穿衣服、刷牙、洗脸,然后再开电视机,坐在沙发上吃着牛奶和面包看着缠绵的韩剧——不用上班的日子就是这么爽。打开窗帘把阳光请进客厅,看着外面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世界,心里有种惬意和温暖。

    尕尕在我的脚背上舔来舔去,痒得我想笑。这个小磊捡回来的小家伙现在变得肥乎乎的,像个小肉球。常听人说“狗随主人”,但我发现小磊却是一点都没有胖起来。扔给尕尕一块面包,它站起来向我不停的做揖。这段时间小磊教会了它很多东西——作揖、打滚、跳障碍物。听小磊说他家里也养着一只狗,是只藏獒。我在大连的时候见过警察带着藏獒出来执勤,不过从来没有接触过那种动物。有个朝鲜族的朋友告诉过我,藏獒是犬中之王。曾经他去买肉狗的时候见到过一回,那样子看起来煞是威风。那只狗是商人精心喂养的宠物,并非用来做生意的。

    安洋在我这里住了三四天,被我劝回了家里。许枚打电话过来说老太太希望他们能够回家过年,也好见见刚出生不久的小孙子。安洋母亲的身体不好,许枚做月子的时候没能过来看望。安洋是个孝子,就算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也还是乖乖地跟着许枚回老太太那里了。

    快过年了,家里还没有买任何过年要用的东西。虽然我这个“家”,只有两个男人,还有一个根本不过汉族的年,但还是要在心灵上追寻一种传统的气氛。小磊下班后,我带着他购买年货。他第一次在外地过年,从来不知道汉族过年会是这么火热。他满眼的好奇,看着新鲜的东西便要向我问个究意。买下来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原想拎着走回家里去,结果打了个的士还把车子塞得满满得。

    的哥开玩笑的问我:“您这是买年货来了?还是抢了商场了?”

    我也笑着对他说:“都不是,我们就是那一走,店主见我俩太吓人,随手抄家伙砸了过来。结果这一路上就被这么多东西砸了过来。”

    “哎哟,哪天您也带着我出去走一走得了,让我也体验体验被这么多东西砸的滋味。”北京的的哥都很风趣,而且侃起来总是没完没了。要是我感兴趣听的话,估计他能说到五环外面去。

    为了尊重小磊的民族信仰,这次买回来的食品里面没有任何让他感到不适的。逛街时他看中了一件衣服,试穿了一下很喜欢,却舍不得买下来。我趁他没注意的时候叫服务小姐打了包。

    到家拿给他看的时候,他先是很高兴,但很快又阴沉着脸问我:“这衣服买给我的?”

    “对呀,你不是很喜欢吗?所以就买下来了。”

    “你有病呀?喜欢的东西就一定要买下来呀?”他一脸的不悦,把衣服丢在了一边。

    “你才有病呢。喜欢的东西干嘛不买下来?留着它被别人买去?你小子又哪根筋搭错了?我买下来是送给你的,你还不高兴了?我招你惹你了?”我被他惹得一肚子的气,把衣服踢到一边,站到他面前凶巴巴的质问他。

    他叹了口气,低下头用很忧伤的声音说:“其实,有些自己喜欢的东西是不需要买下来的,只要自己知道喜欢它就行了。而且,有些自己真正喜欢的东西是想买也买不到的。”

    见他一副要死的样子,我也不好再发火:“那你到底想买什么呀?”

    “一个人的心。”他抬起头看了看我。他的眼睛里滚动着泪花。他现在的样子让我看了十分心碎,想不出这个孩子怎么会有这样神情——像遭遇了冰雹打击的向日葵,忧郁的望着世界。

    “那你得有能承受那颗心的重量的臂膀。”我跟小磊住了一段时间都已经跟着他学得嘴里经常会冒出一些酸不啦叽的话了。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开始发呆。看着满地的东西,我知道是不用指望小磊帮忙一起收拾了。他现在这心不在焉的样子,估计能把卫生间当成卧室。不知道他又受了什么刺激,有可能是跟着我看韩剧看多了,脑子里进水了。

    躺在我自己宽大的双人床上,有些不太适应。跟小磊挤在一张小床上睡觉已经习惯了怀里抱着他的感觉了。突然发现自己很变态,很想再跟小磊挤在一张床上睡觉。上大学前是跟梁萌挤在一起睡的。梁萌有自己的房间,但是每天晚上总会赖在我床上不走,说他的房间里会闹鬼,死活都不肯回去。到了大学,安洋偶尔会到我的床上挤着一起睡。仔细想想,我的怀抱已经空虚了几年的时间了。

    正当我无法入睡的时候,小磊过来敲门:“梁哥,你睡着了吗?我睡不着!”

    打开门,我看见小磊穿着睡衣抱着枕头站在门口。“我也睡不着。想进来一起睡吗?”

    他点了点头,抱着枕头进了我的卧室。他环视了一下卧室的四周,看见墙上挂着的几幅抽象派作品和桌上摆着的“思想者”小型雕塑,忍不住赞叹:“搞艺术的就是跟我们不太一样。”

    “行了,别感慨了,再不睡觉你明天就起不来了。反正我不用去工作,小心你被炒了鱿鱼。”我上了床,靠在床头叫他。

    他扔下枕头,躺在床上。

    我问他:“你怎么睡不着呢?”

    “不知道,觉得很空。你呢,为什么也睡不着?”

    “和你一样,我是觉得怀里像少了什么似的。呵呵。”

    小磊躺在我的肩膀上,我抱着他,像在他那张小床上一样两个人贴得很近。他在我耳边小声问我:“梁哥,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呀?”

    “有啊,有很多。我父母、我弟弟、安洋、我的同事、还有很多很多的朋友,我都很喜欢。”

    “不是,我说的是那种喜欢。就是相当于爱情的那种。”

    “这个嘛,很不好说。我现在好像还没有,因为我搞不清楚爱情是什么东西。呵呵。所以很难说有没有那种喜欢。”

    “难道你长这么大就没有遇到过喜欢的女生嘛?”他很好奇的问我。

    “没有啊。你不问我还真没想过,长这么大我一直都没有自己喜欢的女生。我平时都是和我弟弟在一起的,在学校也是跟男生在一起,很少和女生接触。”

    “你该不会是——同——性——恋吧?”他很小心的在我耳边说。

    “去你的吧,你才是呢。如果我是的话,我自己还不知道?”

    “有些同性爱就是自己都不知道的。我猜你可能就是。”

    “再胡说我就让你出去睡啦?小小年纪满脑子不健康的东西。你要是再不睡觉,我就不抱着你啦。”

    “我睡。”他在我的脖子上轻轻吻了一下,像被尕尕舔了脚趾一样的痒。

    白天我把房间通通打扫了一遍,把窗帘、床单、被罩统统塞进了洗衣机。擦玻璃的时候梁萌从家里打来了电话。他十分痛苦的问我:“大哥,你过年真的不回来了吗?我在家里快要受不了了,我要疯了。”

    “不回去了,我过年放这几天假还不够在路上用的呢。”我没有告诉家里上次回大连的事情。如果被爸妈知道了我回大连不回家,非得跟我急了不可。我放下手里的抹布,倚在窗台边上问梁萌:“爸妈都好吗?”

    “他们要是不好,我能疯吗?”他像受了莫大的煎熬似的对我讲:“老爸老妈整天在我耳边说个不停,他们是一点也见不上我。动不动就挨骂,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胡说什么呢,不是人过的,这么多年不也过来了嘛!”

    “那不是有你在嘛,现在你不在家,他们就更见不上我了。”

    “你女朋友呢?爸妈都喜欢吧?”

    “别提啦。那哪是我女朋友呀,简直就是他们的亲闺女。到了家里,她也不向着我说话,现在我是以一敌三,这年能不能过去都是回事呢。”正说着,老妈冲了过来,抢去了电话,激动的问我:“过年不回来了?你还是想办法回来一趟吧,这小萌都快把你爸我俩气疯了。你不回来,这年肯定是过不去了。”

    “没您说的那么严重吧。小萌也是您亲儿子,多容忍一下不就得了。他给您带回去的儿媳还好吧?”

    “好,比小萌好多了。”老妈还要讲下去,梁萌在边上很不耐烦的大叫。结果两个人又发起了战争。接着老妈索性挂断了电话。

    我想家里现在一定又是充满了火药味。

水蛭 发表于 2009-11-1 16:01:56

10

    除夕那天,小磊辞掉了工作,躺在我怀里睡到中午才起来。换好衣服拉着我出去买书,他说过年了年龄要长,知识也得跟着长。和这个爱看书的孩子比起来,我读的那点书就显得捉襟见肘了。

    路过“西门鸡翅”时,他在我耳边小声说:“听说那里的鸡翅很棒,不过好像没有那个口福了。”

    那里的鸡翅的确很不错,上次是拉着安洋跑出吃的。小磊不能进外族饭店,所以尽管很想尝一尝可还是没有办法逾越宗教准则的那条戒线。

    我觉得很好笑,第一次见他像这样对一件事情感兴趣。我问他:“想吃吗?如果想吃,我就给你买去。”

    “不行,我不能进去。那里面吃的东西很杂,不太好。”他一脸的渴望和无奈,眼睛盯着饭店看得出神。

    “那有什么呀,我进去给你买出来不就行了。你在这等着,我去给你买。”我转身走向饭店门口。他站在原地叫了我一声:“哥,千万别放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我笑了一下,冲他打了个“OK”的手势:“知道了,你就等着吧。”

    十几分钟后,我拎着打包好了的鸡翅、牛板筋、牛肉串和烤馒头片递到了小磊的面前。他兴奋的接过去,打开嗅了嗅:“真的好香哟。呵呵。买这么多怎么吃得完呀?”

    “谁说都是买给你的?我还没吃中午饭呢,先吃板筋吧,一会凉了就咬不动了。”我抽出板筋费力的嚼着。小磊抽出心仪已久的鸡翅不顾形象的啃了起来。如果被别人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又得认为他平时被我虐待了。

    边走边吃,到了“风入松”的时候他吃得只剩下凉透了的牛板筋在嘴里像牛反刍一样嚼过来嚼过去。

    看着他那难受的样子,我忍不住说:“吐了吧,再嚼下去我都要吐了。”

    他一脸坏笑地说:“干嘛要吐掉,锻炼一下脸部肌肉总可以吧?吐了多浪费呀!你那么辛辛苦苦买来的东西,我怎么能说吐就吐了呢。”

    “哟哟哟,什么时候学得说话这么恶心人了。刚吃完鸡翅就变得油嘴滑舌的,你小子来得倒是挺快的嘛。”

    “切,懒得理你,呵呵。”

    他选书买书的时间是我最无聊的时候。看着堆积如山的各种书籍,我的头都要缺氧了。小磊看书的速度很快,一本普通的十几万字的小说他花上一两个小时就差不多能看完。比起他来,我的看书速度跟蜗牛爬行有得一拼。高中毕业时买了一本《神雕侠侣》我看了三个月还没有看完,直到大一那年放寒假又花了半个假期才看完。自己都觉得很奇怪,看书慢成那个样子,高考是怎么混过来的。用老妈的话讲就是一不小心怀孕了、稍没留神出生了、没太注意长大了、稀里糊涂上学了、傻不啦叽高考了、迷迷糊糊毕业了。

    安洋发短信过来说两个人的在老太太家又吵起来了。老太太气得一下子血压升高住进了医院。安安也生病了,现在全家都在医院里待着呢,年夜饭得在医院吃了。我说要过去探望被安洋阻止了。他说过年不要过来了,犯忌讳,而且如果我去了,可能许枚还得跟他吵起来。弄不好老太太的病情就会更严重。我想了想只给他回了一句话:“为了老人家,别再耍孩子脾气了,好好过日子吧。”

    小磊在书店里逛了两个多小时,买了七八本书。看他宝贝似的抱着那些书,我都怀疑如果我现在把那些书抢过来,他会不会跟我发火。

    “这些书你准备看到什么时候?”

    “正月初五差不多就看完了,也有可能更快。唉,如果这些书都像《战争与和平》那么厚就好了,可能多看一会。”他叹了口气,慨叹书商和著者没有对上他的胃口。

    “如果真是那样,我估计就没有几个人买书了。一本书就够看一年的了,书商们都得饿死。”

    “唉,和你没有共同语言。”他摇了摇头,很轻蔑地说。

    “你小子又吃错药了吧。”我被他气得哭笑不得,摸着他的脑袋和他一起走出书店。

    下午的天气变得很冷,天空布满了阴云,一扫往日晴和的情形。小磊站在客厅里一手拿着书,一手拿着苹果,边踱步边看书。苹果被他咬下去那口已经氧化变得红暗,像是枯萎的野草盘居在他的手上。手中的书一页一页的翻过,他的脸上神情或喜悦或平静或皱眉或忧郁。我在一旁看电视怕影响到他看书,有意的把声音调到我耳朵能够听到的最低限度。

    他把苹果放在茶几上,奇怪的看着我,拿起遥控器把声音调到了刚刚好的位置。他放下遥控器冲我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又开始踱步看书。他那个浅浅的微笑,让我的心里又受了一次撞击。那是多么美丽的微笑,像初绽的花儿一样美丽。微笑里似乎带着一丝芬芳,在空气中慢慢蠕动,扩散到屋里的每个角落。

    晚上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问候了一下父母。没说上几句话,就听到梁萌又和老妈吵了起来,老爸在一旁唉声叹气,看见老伴跟儿子吵起来守着未来儿媳的面又不好偏向哪一方,只能看着势态不断白热化。梁萌在屋里大叫:“大哥你快回来吧。咱们家不是老妈疯了就是我疯了。你要是再不回来就再也见不到你可爱的弟弟了。”

    这句话又惹怒了老妈:“大过年的叫说满嘴胡说,疯人院墙倒了把你跑出来了。”

    我在电话这端听着笑得肚子痛。我从来不知道弟弟一个人在家里会跟父母是这么“亲热”的场面。简单的安慰了他们二老几句,又劝了梁萌我才挂断电话。

    晚饭吃得很简单,煮了两份在超市买来的速冻水饺。小磊亲自下厨炒了两个菜,一个葱爆牛肉、一个水煮鱼。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端上来的两道菜,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小孩儿居然会“玩闹厨房”。

    他很腼腆的笑着,把面前的杯子倒满啤酒后又为我倒了一杯。他端起杯子十分温柔的说:“哥,这杯我敬你。谢谢你对我的照顾。”

    他把酒一口气干了,又倒上了第二杯。

    “这杯酒祝你工作顺利。”

    他又倒上了第三杯。我赶紧拉住他的手严肃地对他说:“不能再喝了,你不会喝酒,喝多了很难受的。你的心意大哥心领了。”

    他平静的挡来我的手,端起杯子:“这杯酒愿我们的友谊长存。”

    突然,我觉得小磊变得很陌生。他平静的脸上有着一股淡淡的忧伤,眼神里透着一丝悔恨。我松开手,坐回到位子上,默默地看着他。他喝下第三杯酒,坐下来开始不再说话。头压得很低,肩膀微微颤抖,隐约能听到他哭泣的声音。

    “怎么了?小磊,是不是想家了?给家里打个电话吧。”我从来没有见过小磊给家里打过电话,猜测他在外这么长时间可能是思念家人了。

    他摇了摇头:“酒喝下去,身体里的水分就多了。眼睛不争气,把水分当成眼泪流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我才打破沉寂:“快吃饭吧,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们静静的吃饭,默默地喝酒。吃完饭,小磊躲在厨房里洗碗洗了半个多小时。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央视的春晚,这么多年总是那几个人站在那里主持,一个煸情的老女人退居了二线又蹦上来一个比她还要煸情的女人,让人难以忍受的是那个黑小子居然也像女人那样玩起煸情的游戏。满场的假唱,乏味的表演,让我的味觉变得迟钝不堪。

    坚持到本山出场,捧着肚子享受着他们不断抖出来笑料,我才感觉到那么短暂的快乐。

    小磊听不懂东北的方言,站在窗子边上,看着窗外。

    “下雪了。”他平静且柔和的声音飘进我的耳朵。

    “是吗?”我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的确开始飘起洁白的雪花。我拉着小磊的手说:“我们出去踏雪,怎么样?”

    小磊没吱声,跟着我向外走。站在楼下,望着各家明亮的灯火,感受着这个古老都市的不眠。虽然听不到爆竹声,看不到烟花绽放,但心底油然而生的那份对传统的感动还是难以抗拒的。他伸出手去接飘下来的雪花,在雪地上无邪的跑跳着。他就像这夜晚的精灵,安静又神秘。

    跳累了,他抱着我轻轻地说:“我喜欢下雪的日子,那样两个人可以拥抱着相互取暖,人和人可以离得很近。”

    “呵呵。我也喜欢。”

    “哥。”

    “干嘛?”

    他抬起头专注的看着我,踮起脚闭上眼睛在我的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然后,他很轻盈的跑开了。

    我像被电到了一样,愣愣的驻立在那里,嘴唇微微的有些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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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像花儿一样美丽》 BY 姬子寒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