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wstc 发表于 2010-5-9 20:45:47

《落花时节又逢君》 BY 高阳(温馨文,很可爱的帅神仙,微虐)【完结】

本帖最后由 skwstc 于 2010-5-9 22:14 编辑

落花时节又逢君BY 高阳


江南逢李龟年
  杜甫
  岐王宅里寻常见,
  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
  落花时节又逢君。

skwstc 发表于 2010-5-9 20:46:58

第一章
  
  赵老爷有三个儿子,出落得都不错,大公子赵煦,人如其名,为人方正,生得也气宇轩昂;小公子赵毓,生得玲珑俊秀,一副机灵模样;苦得是二公子赵烈,他才叫名不符实,身材不矮,却有些纤细,面相也稍过于女气,而且不聪明:自家学堂里,赵毓和赵煦一晚上就背好的书,他要背上一整天,常常被先生留堂又抄又背的;同样学功夫,一招一式,赵毓和赵煦三天便能应用自如,他要结结实实练上十天半月才能有些通透。赵老爷见他如此,不禁担心他性子会因此乖戾,但十几年看下来,这孩子倒也温和老实,也十分努力,才略放心下来。
  
  赵烈他第一次见张衍时,场面有些窘。
  
  那时赵烈十六岁,张衍也不出二十岁的模样。那时张衍师从榆塘一位有名的画家,唤作杨冕,以画荷花知名。杨冕的荷花图用色淡雅,构图巧妙,线条洗练流畅,明明是花,看来却十分大气。听说这位画家出身贫寒,小时常在西湖畔玉山脚下放牛,看湖中荷花,心中十分喜爱,家里又买不起灯油,他便每晚在山神庙中借着灯火画白天所见的荷花直至天亮。
  
  杨冕小时在山神庙用功的事,在他成名后成为一段佳话,在榆塘城广为传诵,让他的荷花图更受欢迎。
  
  赵老爷和其他贵族一样,喜欢结交文人雅士。这天,便把杨冕延至家中作客,把三个孩子也叫来一块看看这位大画家。张衍虽刚入师门不久,起步年龄也大了些,杨冕却与他十分投缘,有一见如故之感,十分喜爱,作客也愿意把他带在身边,让他认识些当地世家望族。
  
  座间,赵老爷谈及杨冕的荷花图,便指指三个孩子道:“我这几个孩子,烈儿是最爱荷花的。他们小时,我仿古人在桌上放了几样物什让他们挑,以看他们兴趣何如:煦儿挑了一把剑,毓儿什么都想要,却没有最喜爱的,而烈儿挑了一枝刚从湖中采来的待放荷花……”
  
  话说到这里,赵烈已有些窘,好端端个男孩子挑花,便不像个大气男子汉,这种事怎能拿来会客时说!
  
  更窘的还在后头,赵老爷继续说:“我问他为什么,他愣了好久才答道:‘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哈哈哈哈!”
  
  赵烈无奈,那明明是一时情急之言,现在这么说,倒显得自己小时就知道取巧造作了!他也不知父亲是笑他傻还是憨,只好心里暗叹一口气。
  
  杨冕只是陪着笑笑,并不附和,张衍自然也没有开口。赵府上人都只当他是个落魄秀才,不过是外表出众些,但神情漠然,随师父来见客,也只是一身粗布衣衫,似乎不太入世的样子。
  
  中午,赵老爷自然请杨冕师徒留下来吃饭。席间,大家谈笑风生,赵煦和赵毓应对自如,相形之下,赵烈就显得有些拙于口舌了,他们说的典故,他自然都是知道的,不过却有插不上话的感觉。赵毓有时为了让他开口说话,故意把话头扔给他,他也“嗯嗯啊啊”地随口应对几下过去了,只求大概得体便可。赵老爷看在眼里,也不以为意,私下里他告诉过赵烈,这方面不如人不要紧,多见些人,慢慢便好了。
  
  饭毕,赵烈便不再陪父亲他们出门游玩西湖,独自回房休息。他本来由于谈话时怕别人只看他过分清秀的长相,就有些羞赧,加上脑子不如长兄和三弟灵光,只有靠后天勤奋补足,可那差距岂是一点半点?不论学业、武功,甚至还是见客,都高出同辈子弟一筹,但自家兄弟间,一比便高下立见,常常让他觉得有些焦虑。今日此时,这种感觉又回来了。
  
  贴身书童王实陪他长久,知他甚深,见他如此,知他又在外面受了气,便关上门,问道:“小少爷,要不要……”
  
  赵烈叹了口气,问道:“后门没人罢?”
  
  “这时正没人!”
  
  “拿东西出来!”赵烈扬扬手。
  
  王实自然也是个孩子,马上倒腾一番,变戏法似地拿出一套梳妆器具来,还有一身女儿衣衫,着手替他打扮起来。
  
  不一会儿功夫,赵烈便成了个漂亮姑娘模样,头上青丝挽起,面容略施粉黛,体态淑丽。
  
  “怎么样?”赵烈有些紧张地问王实。
  
  “好,好得很!”王实也有些激动,看着自己的杰作,忘形起来。
  
  “还不快收拾收拾!”赵烈很满意,放下心来,正色道。
  
  王实自然也要打扮成丫环,听他使唤,忙活起来,一会儿便是个和赵烈年龄相仿的女孩子了。
  
  两人偷偷从后门出了赵府,到榆塘街上好一趟逛!街上自然有许多少年公子,见主仆二人,有心动的,过来搭讪,问名字,其中还有不少赵烈平日在自家府上遇见过的,赵烈虽避之不迭,却也暗暗有种奇妙的得意。
  
  行至傍晚,两人兴尽而归,又从后门溜进来。廊上空无一人,他俩快步行至房前,还未进门,就见张衍自对面信步而来,赵烈竟是躲无可躲,只好站在自己房门口,目瞪口呆!
  
  张衍起初也以为是寻常大家女子,见他俩神色张惶,行迹可疑,才定睛一看,便认了出来,本来不太有表情的俊脸露出了一丝讶异之色。
  
  赵烈只觉得一颗心狂跳,呼吸也要停滞,脑海中万般想法掠过,最可怕的就是父亲知道怎么办。他又不像赵毓是个圆滑的,当然无法上前招呼圆场的,一时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里一横,回头对王实道:“愣什么!还不开门!”
  
  王实也是头样便想到被老爷晓得了非乱棍打死不可,心中七上八下盘算不出个法子,听赵烈一骂,手忙脚乱地开了门,苦于一身丫环装束,也自觉得不伦不类,更不想同张衍说话了。
  
  赵烈这才一咬牙,心道再坏不过如此了,大大方方走到张衍身前,拱手道:“既然来了,张兄何不进来 吃杯茶?”
  
  张衍本来脸上还有些困惑样子,现在也全收了,淡淡一笑道:“谢公子好意,我也是随处转转,喝茶就不必了。”
  
  说罢,便告辞而去。傍晚,赵烈看赵老爷神色,料定父亲完全不知道此事,但也自知出丑,提心吊胆了好几日,见外边也是风平浪静,才放下心来。

skwstc 发表于 2010-5-9 20:47:44

第二章
  
  赵烈被张衍撞见后,惊魂未定,觉得以前未免太过冒失,张衍都认得出来,难保其他人也识得,捅到父亲那,想想也心有余悸,便在家偃旗息鼓了一阵,专心念书习武,不敢轻举妄动。
  
  那呆在家里的日子可是枯燥得很,他平日也没什么结交的朋友,不免觉得寂寥。学堂里来了个先生,叫顾子卿,他家和赵家是世交,去年顾老爷暴病故去,父亲却在别处忙于漕运,没赶上见顾老爷最后一面,耿耿于怀,今寻得他独子来自家学堂,便是要接济了。
  
  赵烈觉得那先生样貌倒好,只是目光深处,有一股悲戚之色,竟觉得和自己十分相合,却不好意思搭话,和大哥在父亲面前,与顾子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客套话。只有十一岁的赵毓,端坐在高椅上,老老实实,只是瞪着眼睛看着顾先生,神色专注,好像要听清楚他说的每一句话一般。
  
  果不其然,顾子卿一出来,赵毓便粘了上去,和声细语地同他说话,好似怕吓着他一样,倒不见他和哪个别家女孩这般模样!赵烈只好悻悻回去。
  
  赵毓虽对顾子卿殷勤,却也没纠缠过分,每日只不过比别人多问候几声。赵烈很快就找到机会同顾子卿搭话。两人年龄相仿,气味相投,很快便熟络起来,赵烈觉得多少年没有什么惺惺相惜之感,竟在这人身上找到了,格外高兴。如今赵烈准备科考,反而不在学堂念书,一有闲暇,还是常跑去找顾子卿玩。
  
  一日,他和顾子卿在自家学堂门口凭栏看满园秋色,开口问道:“顾先生,你可有什么相好?”
  
  顾子卿眼神一滞,笑道:“家世坎坷,为功名所累,不及往这上头想。赵公子呢?”
  
  赵烈本来也想说没有,想起自己这爱穿女装的毛病,埋在心底已久,实在闷得慌,不知能不能一吐为快,正矛盾间,突然觉得不对,扭头一看,赵毓正坐在屋内窗下,定定看着他俩。
  
  “看什么!还不快背书去!”赵烈难得骂弟弟一次。
  
  顾子卿见他这般,也转过头去,正对上赵毓的目光,脸一红,忙转回来。赵烈再看赵毓,只见他已低头看书,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一阵秋风吹过,两人都没说话。赵烈自觉没趣起来,便告辞出了学堂,叫上王实,驱车往西湖去。
  
  “公子,这是要到哪里?”
  
  赵烈有些心烦:“哪没人上哪去!”
  
  他只觉得连好朋友,怕是也要被赵毓抢了去!赵毓那心思,他这些日子早就猜了个七八分,要是顾子卿真应了他,凭这层关系,自己真想说个体己话也不成了!
  
  王实灵机一动,便赶车至一处停下。赵烈掀帘一看,眼前便是玉山脚下,此处倒真真僻静,满眼墨绿,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山神庙。
  
  这山神庙前香炉没什么香火,修得倒还古朴,周围也算干净,定是有人常来打扫。赵烈在门外遛达了一圈,便推门而入。
  
  一进门,只见神案上摆着个香炉,上面有几枝新添的香,一块小方桌立于神案前,笔墨纸砚样样齐全,那提笔在笔上细细描画的,可不就是张衍!
  
  赵烈吃惊不小,倒不是因为他识得张衍,而是那次被撞破女装之后,他根本不想再看见此人,却偏偏在这里遇上,真是冤家!
  
  张衍仍穿着那天的粗布蓝衫,似乎画得入神,赵烈站了会他才抬头,见来人是他,不客气地上下打量一眼,继续借着庙里窗户的天光,埋头作画,画得似乎不太顺手,想一想,画几笔,再想想,添几道。
  
  赵烈不免心生疑窦:这边树木遮天蔽日,怎么如此正好,正对着窗口的树木倒极巧地缺出个口来!他走到窗前,正要细看……
  
  “赵公子,别遮了光!”张衍头也不抬,道。
  
  赵烈一步退回来,心里不快,走到他身边,看了看画,便道:“不行不行,和你师父,不知相去几千里!”
  
  张衍这才复直起腰,仍不看他,提着笔,皱眉看着自己的画,问:“真的么?”
  
  “那是自然。同样是画荷花,你的笔法笨拙得多,不够老练,而且用色也不太好,你看,这里……”赵烈胡乱一指,“不是渲染得太过了么?”
  
  张衍好看的眉皱得更厉害了,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我看他画了这么久,怎么可能画出来就不一样?”
  
  赵烈从来是个不太说话的,不知为什么,碰上这个人,竟觉得可以嚣张起来,全然忘了他抓着自己的把柄,斩钉截铁道:“怎么不可能?不信你自己拿了去问他!”
  
  张衍看了看天色,还不到中午,便道:“早了些。”
  
  赵烈看着他,心里更奇,问:“早?哪里早?”
  
  张衍这才瞥了他一眼,不说话,只把自己画迎风吹干,细细端详起来,好像真能看出和杨冕的画有什么不同。
  
  赵烈觉得好笑:“你是哪家书呆子?竟这般痴的!有这功夫,还不如去弄个功名!”
  
  张衍猛然抬头直视他,良久才道:“你懂什么?有了功名便好么?做官什么滋味,你当我不知道么?”
  
  赵烈一愣,好似看见那双眸子突然亮了下,再一看,张衍又换上淡漠的神情,对着阳光,好好看自己画。
  
  他只感到眼前这人说话处世,似乎比自己还不懂人情世故,或者说,人情世故,根本不在他眼里。若是在赵家,人人比着老练懂事,这样的人也算是见所未见。
  
  中午回家,他的心情也好了些。下人来唤,说老爷叫他,他便去了,结果是叫他上杨府去,取前次父亲和他们游西湖画的荷花图,看来父亲极为重视这画,还舍不得叫下人去拿。
  
  行至杨府,赵烈一进门,就见庭中一个大池,里面有些残荷。他继续和来引路的管家往里走,到了杨冕画室,只见这偌大画室的墙上全挂满了荷花图,才露尖尖角的、含苞待放的、半开半合的、完全盛放的、独枝的、一大片的、白天时的、夕照里的、白的、粉的……等等等等,他好像入了个荷花的世界!
  
  他看得瞪目结舌,良久才赏完,目光移至案前,却没有人。
  
  还要等多久?他思忖道。走出门外,对面廊里似有人声。他见四下无人,心中犯奇,便循人声走去,原来这廊尽头一转,竟有间大屋子,朱门虚掩,人声便是从里面传来。
  
  进了大厅,里面还有个珠帘。声响越发大了,竟是张衍和杨冕的声音。
  
  他不禁生气:把我晾在那等,自己倒在这说笑!
  
  便走过去,正要掀开珠帘,却被眼前景象惊在当场:帘内一张榻,十分之大,榻上有个男人,光着上身,手撑床席,背向杨冕,而榻上杨冕也是身衫凌乱,却面含微笑,正在那男人背上作画,赵烈不禁朝那男子光滑白皙的背上看去,几片墨叶,一朵白莲,在那男子微微弯曲的背上竟好似随风摇曳一般!
  
  杨冕显然已经画得忘我,竟不知帘外有人,只顾笑着,一手画,一手便去褪那男子下身的裤子。
  
  “怎么?”原来那男子真是张衍!声音倒和平常没什么区别,“还画不够么?”
  
  “地方不够,再褪下点才好,不然便显得挤了。”杨冕道。
  
  张衍看不见杨冕表情,赵烈当然看得到!刚才那场景,在他看来,虽非翻云覆雨,却也已是云雨欲来,别有一番淫-糜滋味。他只觉得杨冕虽不是看来循规蹈矩之辈,但亲眼所见他手上如此,嘴中又这般,心中还是十分惊惶,自知应该掉头就走,却全身热得慌,目欲穷尽,两腿若灌铅般,动也动不了。
  
  张衍倒还干脆,也不费口舌,便自己伸手去解裤子,顺势扭头一看,望见了满脸通红立于帘下的赵烈,动作不禁一滞。杨冕本来还笑吟吟地看着张衍动作,见他如此,也转过头来,看见赵烈,脸色大变。
  
  赵烈知坏了事,又觉下-身肿胀难受,不知哪来的力道,拔腿就跑,直直冲过走廊,按原路跑到大门口,喘了口气,还是不够,又往家里跑去。轿夫在后面急得直追也追不上。
  
  到了自己房里,他二话不说,抱着被子直喘粗气,下-身这才平复了些,他松了口气,闭上眼,张衍那背带白莲,青丝垂面的样子又出现在脑海中。他深深叹了口气,将手伸向了股=间……
  
  一连几日,赵烈都觉得魂不守舍。虽没人注意,但自己却痛苦异常。就算不去想当时张衍,也觉得有块石头压在心上一般,又怕父亲想起怎么没拿回画来,更是七上八下。好在过了两天,杨冕自己派人把画送了过来,赵老爷虽责怪赵烈,但由于对此画十分满意,便没怎么计较。
  
  那天,全家人都被叫到房里看那幅映日荷花图,人人称奇,一片啧啧声。只有赵烈面无表情,他看那晚照中白莲似粉非粉,只觉得无处不情-欲,拼命稳定心神,空咽口水,才渡得一关。
  
  回到房内,他几近崩溃,怀疑自己怎么如走火入魔一般,咬了咬牙,叫王实把堂兄请来。
  
  堂兄赵爽不爱读书,虽也聪明,只爱和赵毓一块玩儿,见赵烈叫他,不免心里有些奇怪。赵烈也顾不上平日拘谨,把他拉近身前说了几句,堂兄拍手大笑:“原来是这种事!包在我身上!”
  
  下午,他们便去了赵爽常光顾的一家青楼。赵爽素不爱太过纤细的女子,所以老-鸨迎上来,身边带的都是珠圆玉润的姑娘。赵爽使了个眼色,便有一个姑娘笑着走到赵烈身边:“这位公子生得好秀气,把我们几个都比下去了!”
  
  赵烈最恨别人说他女气,当下沉了脸,老-鸨见状,忙道:“别乱说话!扶公子进去好生伺候着!”
  
  赵烈也不是第一次行事,对着这种勾栏女子却下不了手去,一伸手,就觉得父亲就在眼前瞪自己,心里直骂自己没胆。
  
  那女子见得公子哥多了,知道他不敢,自己把衣服半解了,轻轻拿了他手,往自己□上按,赵烈只觉得热血上冲,却又不是想和她做什么,当下顾不得脸面,告了辞出来,后面让堂兄打点,自己叫了马车回到赵府,一进门便翻箱倒柜拿了一件最新最华丽的女子衣衫出来,顾不上梳妆打扮,只紧锁了门,套上那女装,便躺在床上,想起张衍那时的模样……
  
  这次事毕,赵烈更自我痛极,万分懊恼,羞耻不已,本来喜欢易装已不太容于世,现在竟着女装想男子!他甚至觉得无颜面再苟活于世,终日郁郁。
  王实看主人这样,心里着急,便拉他上街逛逛。半路竟遇男子调戏,本来赵烈一向不爱惹 事,也知自己这张脸招非,常甩袖便走。这次情绪极坏,怒火上冲,狠狠把那男子揍了一顿。那男子竟招呼兄弟来打,赵烈哪肯迎战,自然拉着王实就跑,不知绕了几处街市,见后面无人赶上,才停下来喘气,却发现这条街旁都是些小商小贩,看来自己平日极少来此,沿路走下,到街角处,就看到一处画摊,一个书生在挂画,两人一看,怎么都是荷花图?再看那书生,便是张衍。
  
  张衍还是身着粗布衫,神态淡然,只是生意清冷,都是冲他样貌来的女子,所以有点悻悻之意,却也不十分强烈。
  
  赵烈只觉先前不见,想得慌,如今见他从从容容在自己面前,倒不觉得什么了。当下身心也舒畅了一些。
  
  “张兄。”赵烈走上前招呼道,“你怎么到这里卖画了?”
  
  张衍好似认得他声音,并不看他,只道:“被你那日撞破,我也明白了些,自然不肯。那人自觉撕破了脸,便不留我了。”
  
  “那人”自然是杨冕。张衍说的是自己不从他,杨冕觉得相对尴尬,无法再尽师徒之谊,不愿再教他。
  
  赵烈叹道:“张兄,你怎么会这么不识人事?都做到那份上了……谁会在他人身上做画啊?”
  
  张衍这才坐到身边一张竹凳上,嘴角一勾,自嘲般说道:“于我,他总不过是在山神庙里画荷花的孩子,借我背用一用又何妨?况且那花不也画得不错!哪里知会有今天!”
  
  赵烈正要开口,张衍突然扬头冲他一笑:“你说得对,我的荷花确实没他的好!真真没有人喜欢呢!”

skwstc 发表于 2010-5-9 20:48:22

第三章
  
  赵烈见他问自己,却也不好意思老实说自己那天是胡乱说的,想起这几天纠结,也不能明讲,半晌才道:“你这人好奇怪,只关心那画么?”
  
  张衍并不答他,只是看了看天色,道:“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便跨过摊子,准备离开。
  
  赵烈见他当真要走,心下有些急,一把拉住他道:“就这么走了,那些画呢?”
  
  张衍侧头看他一眼,赵烈一颗心乱跳,忙放开了手,只听他道:“又没人要,你要,你拿去!”
  
  说罢,拂袖而去。
  
  赵烈呆呆立在画摊前,直到望不见张衍了,王实才凑上来说:“少爷,回去罢!”
  
  赵烈“嗯”了声,还是没动。
  
  王实看他神色,又献策道:“不然,少爷挑张喜欢的拿走?”
  
  赵烈这才骂道:“都是害人东西!我才不要!”
  
  这时,竟飘起小雨来,赵烈看看那些荷花图,又挪不动脚了,王实知他拉不下脸,蹦蹦跳跳奔过去,讨好地收起画来。
  
  赵烈“哼”了一声,转身便走,身后,王实抱着一堆画追 上来……
  
  刚进自家大门,就听说前厅来了客人,赵烈才不想见人,正要偷偷绕道走,却见父亲送杨冕出来,撞了个正着!杨冕相貌堂堂,大概因为早年干活的关系,十分高大结实,那身躯被套在宽大的长袍中,更显得他气宇不凡。赵烈心里尴尬,勉强问了声好,立在一旁,陪父亲送客。
  
  偏偏父亲不肯放过他,问:“你小厮手里抱的,是什么东西?”
  
  赵烈只感到杨冕的目光直直射过来,脑中乱作一团,扯不出什么谎,闷声道:“在路边看到个卖画的,就挑拣了些。”
  
  赵老爷好奇道:“什么画?竟买了这么多?正好杨先生在这里,也让他看看!”
  
  赵烈更无措了:“不是什么好画!是朋友画的,卖不出去,让我给收回来了。”
  赵老爷皱眉道:“叫你拿出来便拿!哪那么啰嗦?”
  
  说罢,便向王实伸了手,王实哪敢不听,看了看赵烈,赵烈也没了主意,狠狠心想:好个杨冕,做亏心事的是你,我别扭个什么!便道:“还不去厅里摆来看!”
  
  画一展开,也不过是那几幅荷花图,赵老爷也是个懂点画的,评了几句,大概是说新手之作,不过也颇有灵气,笔法什么的,倒是和杨冕有几分相似。当然杨先生名满江南,这也不足为奇。
  
  杨冕自然认得这是张衍的画,站在旁边负手而立,并不出声,直到大家都看他,他才走到画前,指指点点,批评了个详细,毫无偏私,好像这画者与自己没一点关系一般。
  
  赵烈在一旁硬着头皮听着,反好像被他看透了什么,十分的不自在。
  
  “请问赵公子,这画,你是从哪里来的?”杨冕评完画,面色蔼然,稳稳问道。
  
  “都说是朋友送的了。”赵烈心中不耐,语气也不受控制起来。
  
  “敢问那位朋友,现在在何处?”杨冕又笑吟吟问。
  
  赵烈怎敌他如此光明正大地问,很不高兴,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说那个后生家的画卖不出去吗?杨先生或能给他些指点,你还不快告诉杨先生!”赵老爷道,“这后生也是奇怪,画画竟也不落款,看画的人就没有问么!”
  
  “我和他很少来往,他把画给我就不知道上哪了。那个地方我也是偶然经过,迷了路,叫了个车夫把我们送回来的。”赵烈一口气说完,挑衅地看着杨冕。
  
  杨冕这下并不掩饰失望之意,“哦”了一声便不再问下去。不一会儿便起身告辞。
  
  晚上,赵烈擎灯看那满屋子张衍的荷花图,心中想起张衍形容,却没有近日里的躁动,只觉得说不清道不明,丝丝挠心,认真去想,却也了无痕迹。他并不大爱看画,只觉得杨冕画荷,隐隐透着画者本人强烈的气势情感,而张衍的荷,却像带花本来的神韵气质,夜里灯影之间,自己仿佛还能看出花的心意来。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现,披上衣服,关上门,也不叫上王实,偷偷牵了马,不顾夜凉,从后门而出,踏月而行,直奔玉山山神庙。
  
  行至山神庙,便看见张衍正一个人在山神庙前借着月光,悠悠扫着落叶,听到马蹄声,抬头看来。
  
  赵毓见他抬头,却看不清他表情,竟不忍视,跳将下来,牵了马向张衍走去。
  他知道张衍冷淡性子,保不准会继续低头扫叶子,可他只不过想这般走向张衍,好似这十多年来,第一次有此样心情:满心莫名的企盼欢喜,无人鼓噪,无人滋扰,明月在天,清光如水中,向他走一步,便离他近一分.
  
  张衍似乎觉得意料之外,并不移开目光,看赵烈走到面前,问:“你来做什么?”
  
  赵烈早料他有此一问,反对他道:“你又在这做什么?”
  
  张衍轻轻一笑,转身把扫来树叶的拢到一处,堆在旁边,撂了扫帚,就往庙里走去。
  
  赵烈一把拉住他:“我问你,你是哪来的精怪,没个定所,只日日在此处徘徊?”
  
  张衍挑了下眉,嘴角略微一勾,道:“你既知我日日在此处,怎么能说没个定所!”
  
  他见赵烈愣住,便也不挣扎,抬起下巴问:“你到底来做什么?”
  
  赵烈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放开手道:“你那些荷花,全放在我家里。”
  
  “你不说不好么?”
  
  “今夜看了,觉得极好。”
  
  “哪里好?”张衍似乎来了一丝兴趣。
  
  “好在神韵各异!你画了不下十来株,竟没一株让我觉得相同,仿佛有灵气在上面一般!”
  
  张衍先是一愣,便笑起来:“我画的便是湖中精怪,他们也嫌我画得不够传神,倒让你看了出来!看来我描得也是有几分像的!真不知原来你也这般有灵气!”
  
  赵烈低头道:“长辈常说我兄长弟弟有灵气,倒没人这么夸过我。”
  
  张衍摇摇头:“那日我听你父亲说你小时选 了荷花,听来缘由又是言不由衷,便觉得你与别个不同,打算游了西湖就去问问你,不想竟碰见你那般奇怪模样,倒扫了我不少兴致!现在想来,我那日在杨冕家中,也算于你面前出了洋相,算是扯平了罢!”
  
  赵烈见他面有得色,和平常大不相同,反倒有些拘谨,老实说道:“其实也不算有什么灵气,只不过小时见惯荷花争奇斗艳,那日竟一株横于案上,一分开半分合,自带寂寥,才伸手拿过来的。”
  
  张衍叹道:“你们赵府中人人,哪不像那满池莲花,一起开得热闹,寂寥的是你罢!”

skwstc 发表于 2010-5-9 20:49:33

第四章
  
  赵烈不答,心中几分惊诧,却也有几分莫名的暗喜,那花中神韵,若不是和心底所感不谋而合,也不会感之深切,好似自己贸然前来,也不过是为了这一句话,但被如此明白地点破,当然也有些不甘,不愿大大方方认了它。
  
  张衍见他不言,叹了口气道:“也罢。难为你那么多年辛苦,我也只不过说说而已。”
  
  赵烈这话听在耳里,倒觉得不对起来,好半晌才青着脸道:“你大概心想我倔强不承认,但实话说,寂寥倒罢了,吃力也行,为难我可不觉得。我知你撞见我着女儿衣衫,心里还是很是看我不起,不过,赵烈自问资质虽与中人无异,不及兄长弟弟,但孜孜以求,只愿畅其志,尽其才,无愧于心,没有什么好委屈为难。”
  
  说罢,掉头跨上马便离开了,只留张衍一人站在那里。
  
  从那日起,赵烈收敛心神,照旧念书用功,再不去想张衍。
  
  过了几日,王实到他屋里,见那些荷花图还是胡乱摆在桌上,便问:“少爷,这些画要扔了么?”
  
  赵烈正在画眉,停下手道:“好生收着,或许有一天还与他。”
  
  王实奇道:“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赵烈妆已成了大半,凤眼一瞪:“自然是要出去!听说西湖这几日枫叶这好,不去看看怎行?”
  
  “可是如今风景正好,西湖那一定游人如织,少爷这样前往,若被什么人撞破,可就大祸了!”王实自从上次被张衍看到女装,胆子不似从前,小了很多。
  
  “西湖景是哪家的?倒不准我按自己心意赏玩么?”赵烈啪地一声把角梳拍在案上,双目含怒。
  
  王实哪敢说什么,忙帮他打扮。这回赵烈好像硬要出风头,梳妆极细,每样都弄上四五通,真真如诗上所言:“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珠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
  
  王实见他如此,当然暗暗叫苦,但也没法,只好出门叫了轿夫,自己又打扮成丫环,扶“小姐”出门。
  
  轿夫自然不认得是赵烈,心里只惊叹哪来这么漂亮的小姐,怔怔见他入轿,放了帘子,仍差点不记得抬轿。
  
  不会儿功夫,便到了西湖之畔。
  
  西湖秋景,不比盛夏,眼前一片残荷,垂柳褪尽绿意,水面也降了好些。然而仍有绿树葱葱,枫叶如火,相互衬托点缀平湖如镜,自有一番水天辽阔的风味。
  
  赵烈心神开朗,迎着秋风习习,沿湖盈盈作步,行人纷纷踟蹰忘前。王实看了提心吊胆,赵烈心里也不大自在,但久没着女饰,只觉得通体舒畅,抑郁全扫,舍不得回去。
  
  行至一处,见前面人围成一圈,议论纷纷,赵烈大奇,忙趋步去看。王实不能不拦:“少爷,还是不要掺和罢!”
  
  “看看便是!”赵烈兴头上,听不得劝。便走到人群中,要往里挤。围观者见来了个这般好样貌的姑娘,纷纷侧目,好些让开了路。
  
  赵烈走近一看,却愣住了。
  
  张衍坐在湖边石栏上,面色依旧淡然,随便搭了个摊子卖画,只是那画不再是荷花,一看便知是西湖山水。只有一人上前驻足赏画,久久不去,那便是杨冕,赵烈也见过他好几次,如今倒觉得他清减了不少。杨冕名冠榆塘,如今却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摊前如此留连,自然吸引了一些看客。
  
  “先生看了这么久,可有什么指教?”有好事者问道。
  
  杨冕并不理会,面色有些发白,只对张衍笑道:“几日不见,画艺长了些。”
  
  张衍坐于石栏上,笑笑答道:“这几日舍了你一些技法,所画即所思,放开来,似乎更得心应手些。”
  
  杨冕叹道:“你倒是狠心。你离去之后,我终日茶饭不思,你还能若无其事,和我这般谈画!”
  
  张衍面无表情道:“成便成,不成便不成,一码归一码,我只想画画而已,没有先生那么多顾忌。”说罢,开始收拾起画来,杨冕脸色一变,摁住了他的手:“我日日都在想着你!和我回去罢!我再教你!”
  
  人群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中间两人却浑然不觉,犹自在中间拉拉扯扯,赵烈心想杨冕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怎么会如此糊涂,连名声也不要了。不禁和王实对望了一眼。
  
  王实见自家少爷竟回复平日里男儿举止,背微驼,两脚分开站,抱臂而思,心中大骇,只想趁乱拉走他,哪里顾得上杨冕他们。
  
  张衍抽出手,皱眉道:“你好糊涂!”那神色语气倒像杨冕长辈。
  杨冕此时已面无人色,复上前拉住他道:“糊涂也好,痴傻也罢,反正我总是要带你回去!”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张衍这才看了过来,正于赵烈四目相对,不禁一愣,却欲言又止。赵烈被他望了一眼,才回过神来,感到王实在拼命拉他,便转身与他挤出人群,头也不回。
  
  “原来杨先生是这样的人!想他不是胡说,真的是茶饭不思,平日里那般讲究,今日头发也乱了,胡子也修得不甚齐整!”王实擦了擦头上的汗道,见赵烈又若有所思,健步如飞,慌忙拉住,“少爷,还 是回去罢!”
  
  突然,身后人群发出惊叫:“跑了跑了!”正要回头看,只觉一个人影从身边掠过,及看背影,竟是张衍!杨冕追了几步,只可惜张衍早已不见踪影,他立于当场,怅然若失,面如死灰。赵烈见状不忍,本想去拉他,后来想自己毕竟是女儿打扮,上去恐怕也是添乱,只好作罢。
  
  当下主仆二人也没了兴致,便往回走,准备打道回府。谁知路过一亭,才坐了一会儿,走出门看,竟入了一片繁茂的柳树林,柳丝随风而动,其间竟无人迹。
  
  “怎么回事!”赵烈惊道,“深秋十月,哪来这么多叶子的柳树!”
  
  王实也怕得直往他身后躲:“少爷……不会是见鬼了罢!”
  
  “不必害怕,障眼法而已。”张衍声音传来。
  
  赵烈回头,只见张衍站在身后一棵树下,负手而立。
  
  “唉唉……张公子,你这是做什么……你竟懂幻术!”王实已经语无伦次,眼前柳树摸之即实,容不得他不害怕。
  
  赵烈只瞪着张衍,并不说话。
  
  张衍少见地踌躇了下,才走到他跟前,定定看着他,面色蔼然:“赵公子怎么又这番打扮?”
  
  赵烈“哼”了一声:“你把我困于此地,想做什么?”
  
  张衍一愣,叹道:“你还在气我?”
  
  不待赵烈反应,张衍已伸出手来,帮他扶正了刚才被人群挤得摇摇欲坠的玉簪,顺手理了理他那松了的云鬓。说来也怪,张衍手到之处,头发都服服帖帖,最后都好似刚梳好一般紧实了。
  
  赵烈看他仍无甚表情,眼神却透着一股认真劲,不免动容。可想到杨冕,又觉得不对,一把扣住他手腕,讥道:“你不是耍我罢?杨冕好歹也教了你一年画,恩师当前,不顾脸面,低声下气,你竟一点也不买账!现在竟能关心我是不是还气你!”

skwstc 发表于 2010-5-9 20:50:34

第五章
  
  张衍听了这话,顿时双目圆睁,面露愠怒之色,又转为怅然,抽出手道:“罢罢罢,是我招惹是非,最后倒落得个无情无义!”
  
  赵烈别过脸去,也咬牙不语。
  
  突然之间,狂风大作,树上绿叶纷纷落去,整坐柳林瞬息便烟消云散!赵烈一看,自己仍站在西湖畔上,他道是张衍作法,却看张衍也一脸惊诧茫然,循他目光看去,竟是杨冕和一个道人站在跟前!四周仍没什么人迹,大概又入了个障眼法。
  
  “你竟找道人收我!”张衍垂手不动,眼睛不相信一般微微眯起,声音波澜不惊,听来却字字痛切。
  
  杨冕痛声道:“我早知你不是凡人,听你在西湖,便一定要把你寻到,哪能那么容易放过!你还是和我回去罢!”
  
  “即知我不是凡人,自然明了异类殊途,为何又苦苦相逼!”
  
  杨冕看了赵烈一眼:“你还能说异类殊途,又为何使这种小法术,将凡间女子困于这里!”
  
  赵烈闻言变色,张衍摇头不语。
  
  杨冕上前要拉张衍,却怕他顽抗,生生止步,目光如炽,深情道:“我不管什么异类殊途,哪怕你是这湖里荷花精变的,我也愿把你带回去,奉养你一生一世,天打雷劈也不敢悔!”
  
  “真真胡闹!”张衍面上不耐,袖子一甩,“你小时懂事乖巧,长大怎么是这么个死心眼的!我哪有荷花精那么好奉养!你倒看看这道士帮不帮得你!”
  
  那道人见他目光扫来,忙俯身道:“小道刚才未识得大仙,多有得罪,请大仙莫怪。”转而对杨冕道:“先生口中高徒竟是玉山山神,小道破得障眼法,却万万不敢帮先生缚了他。先生若有心让他回去,还是自行好言好语相劝罢!”
  
  赵烈此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是心焦。
  
  杨冕却不理他,只看着张衍,许久才道:“原来你便是那山神庙里的泥像,我先前只道无人来添灯油,那灯怎能夜夜长明!既然你能陪我苦练十年,怎不能再多留在我身边一日?”
  
  说罢,竟流下泪来。
  
  张衍也动容道:“我下界几百年,真真明白什么是度日如年,庙宇荒芜,也只有你来写写画画,才添了几分生气。那十年间,夜夜看你用功,技艺日进,我觉得甚是有趣,却也心痒难耐,才登门求教,哪想得惹下一身羁绊!如今被你点破,你我再不能相处如同往日,缘尽于此,还请你回去罢!”
  
  杨冕含泪道:“怪不得我对你一见如故。原来早已共处十年!”
  
  旁边道人不禁插嘴道:“杨先生,以天神修为,该是不懂凡人七情六欲……”
  
  杨冕哪里肯听,恨声道:“我不信!你若对我无情,何苦夜夜相伴!又何能特地跑来寻我,待我左右,又让我绘画于你背上!你早对我有意,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赵烈一听,又想起那日于杨冕房中所见,那时张衍一眼扫来,冷若冰霜,却自带媚意,当下又浑身火热起来。转念却觉得杨冕可怜,自己亦可笑,张衍既然是山神,千百年如一日,生死玩弄股掌之间,凡人肠子千回百转在他眼中,不过尽淹入红尘滚滚,并不希罕,自己又是存了什么奇怪心思,竟挂念如此?
  
  如此一想,竟觉得了悟,趁他们两人对峙,拉了王实便走。
  
  没走几步,张衍便追 上来,拉住他道:“你怎么走了?”
  
  “不走便怎的?”赵烈问,“话说你找我到底所谓何事?”
  
  张衍怔了一下,才开口道:“我也不知,只觉得……”
  
  赵烈打断他道:“张兄,莫要空惹羁绊!”
  
  张衍猛地放开手,赵烈趁他发愣,匆匆离去。
  
  不出几日,榆塘城上已是风言风语,道是杨冕杨先生原来不近女色,并不是清心寡欲,只不过爱好男风,更与一秀美男子在西子湖畔拉拉扯扯,吵吵闹闹,不顾体统,很是难看。如今杨家也便寻不着杨冕,那年轻男子更是不知所踪。
  
  赵老爷听到这些传闻,起初并不信,后来听闻当地几家订画的望族陆续向杨家退约,索回订金,才知真有其事,常对画而叹息。杨冕仍是没有出现,传言也愈发刻薄难听,终有一日,赵老爷叫下人把挂在门厅的荷花图取下,在旁边边看边叹道:“可惜!可惜!弄成这样,这画再挂不得了!”
  
  兄弟在旁边看着,大公子赵煦一脸不以为然;赵毓只偷眼去看顾子卿;赵烈暗叹画家如杨冕,原最重名节,他因一段佳话而锦上添花,如今又因丑事而遭舆论所弃,竟视这些如粪土了么?心下同情,也想寻他一寻。
  
  回到房中,见王实正抱着张衍荷花图出来,便问:“你拿这个去做什么?”
  
  “先前少爷说要还与他,如今知他竟是个神仙!倒是上哪里还了他?我看还是扔了罢!”
  
  赵烈沉默不语。
  
  王实这才试探:“不然,去山神庙烧与他?”
  
  赵烈看他一眼,道:“我是不想再见他了,你替我跑一趟罢!”
  
  王实喏喏去了。
  
  傍晚,王实归来,报告碰见杨冕,一身粗布衣衫,着装打扮与农夫无异,在山神庙里画画。庙边新搭了个小屋,看来杨冕竟要住在那一般。赵烈听了,心里酸溜溜的不是滋味,那夜去山神庙,张衍一言一行,均历历在目。
  
  “一开始我把画倒于火盆,却怎么也点不着,点着了也被山风吹灭了好几次,好生心急!好在后来杨先生过来问我做什么,我说我家公子派我来把张公子的画带来此处,烧与张公子。他便接了过去,替我生了个火,我看他把画投进去,好好燃尽了才走开的。”王实自以为办了件好事,沾沾自喜道,“他还说,替张公子谢谢少爷你。”
  
  赵烈听了,嘴角抽搐,眼圈发红,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个混账东西!我叫你烧便烧,竟敢交于别人做!”

skwstc 发表于 2010-5-9 20:51:58

第六章
  
  王实被骂得摸不着头脑,吓得不敢说话。
  
  赵烈自知发火发得没道理,便缓了口气,让他出去,自己一人关在屋里发愣。
  
  可怜他一个十六岁少年,第一次识得相思滋味,哪经得起将那天杨府所见,一想再想,还有在西湖相遇时,张衍一脸茫然之态,欲言又止的神情,也别样地撩人心弦。
  
  他也知想倒白想,天人两隔,就算张衍是凡人,自己注定是仕途之人,也不能因为这种事落人话柄,杨冕便是个极好例子。
  
  此时天色渐暗,夕照透过窗纸而入,屋内昏昏。他坐于床上,神情恍惚,张衍之手抚于鬓上之感犹在,柔声软语,好似仍在耳边。
  
  鬼使神差地,他退去上衫,拿了件女儿大红刺绣肚兜,束于身上,散下乌发,赤脚踏于床榻,静静躺下,手护□,闭了双目,深深呼吸,冥想张衍容颜,好似他正坐在床边,对自己殷殷俯视,其目光一改平日淡不经意,上下游走,毫无掩饰,渐渐地,他手也抚将上来,轻触自己脸颊……
  
  正当赵烈渐入佳境,□之时,突然有人敲门,吓得他三魂七魄都没了。忙问道:“谁?”
  
  王实小声道:“崔员外来了,还带了小姐。不一会儿便会叫公子出去。”
  
  “知道了。”他道。
  
  崔家是当地大户,与赵家也是世交,常有往来。崔家女儿叫崔素素,比赵烈小一岁,知书达礼,温柔娴静,应对得体,风韵容貌上佳,十分讨赵家老爷夫人欢喜,有心将她当自家媳妇,奈何大公子赵煦早就娶妻,总不能让崔家小姐做妾室,便想撮合她与赵烈。
  
  赵烈被扫了兴,虽不高兴,但也知此事重要,孙家小姐他虽没什么兴趣,但出身高贵,也不能怠慢,不但要迎,还要迎得好。当下很快穿了衣服出来了。
  
  好一段日子没见,崔家小姐好似更漂亮了些,亭亭似月,嫣婉如春,落落大方,可一与赵烈对视,却含羞隐媚,显然是知道父母撮合之意,弄得他好不自在,直看父母脸色,想探探他们不会是早应承人家了罢?他也不是没见过女人,更不是没和女人行过事,赵家公子在外面 ,除了赵毓年纪太小,哪个不是响当当地大家抢着做媒,这般大户人家女子虽好,但也不急于一时,实在不想这么早定下来。
  
  当然,赵家老爷夫人倒觉得名门望族的女子多得是,但像素素这般好的真真少见,怕她早早给人定了去,自然心急。
  
  果然,崔家老爷问了不少赵烈学业、功夫、将来打算的事,赵烈一一作答,他虽不擅应酬,耳濡目染,随机应变不好说,这些样子还是会做的。
  
  话间,崔员外问能不能让赵烈带素素在赵家大宅四处看看。赵烈心想天都黑了有什么好看?还是应允下来。
  
  此时,赵府内处处挂起灯笼,随风摇曳,两人走在园林中石径上,借着灯光月光,半明半暗之间,两人只好也贴得紧,很快便没那么生分,有说有笑起来。赵烈只觉得崔家小姐身上暗香扑鼻,让人心神怡宁,加之声音娇媚悦耳,却不带矫饰,懂调情识礼节,倒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取妻如此,知书达礼,上得厅堂,似乎也不错。自己去想什么山神,才不是什么人生正道。
  
  本因父母意向,心存逆反,此时也不那么计较起来。
  
  如此想着,心情也放松了。男女之事,他还是通一些的,见气氛正好,便去拉素素的手。素素一惊,缩了缩手,挣了几下,竟也肯了。
  
  赵烈握了那柔软小手,只觉得人生风月,才子佳人,经营八表,也算实现一半了罢!两人在廊上携手而行,素素犹自带羞怯,走得慢,赵烈也喜欢这般感觉,甚是满意。
  
  “我家爹爹常说,我和赵家二公子,比和大公子登对。”
  
  “你这般可人的,肯定有不少公子爱幕,怎么就看上我呢?”
  
  素素低头一笑:“这也是缘份,父母之言,不能不听。另外,我也比较喜欢公子你。”
  
  “哦?”赵烈奇道,“为什么?”
  
  素素含笑道:“因为之前见你,生得精致漂亮,眉间又有点忧气,叫人怜爱。”
  
  赵烈也笑:“精致漂亮,可不是什么形容男子好词。那现在呢?”
  
  素素深深看了他一眼,不肯说。
  
  赵烈叹道:“你或许是个知我的。”当下放开她手道:“现在我还说不准什么,若他日你我能成,我定不负你!”
  
  素素并不失望,只是问:“公子还有什么心事么?”
  
  赵烈愣了下,微微别过脸道:“也不算什么心事……”
  
  两人说着,便走到赵烈房间面前,却远远看一个人影站在那里,定定看着他们走近。
  
  素素一吓,忙躲到赵烈身后,抱住他手臂,赵烈却认出那是张衍,心中一阵喜一阵痛,却无法言说。
  
  “张兄,来了也不告知一声!”
  
  张衍看着他,再看看素素,看得赵烈浑身好像火烧一样难受,却良久也不开口。
  
  素素见这人着粗布衫,不像赵府平日来往,便当是赵烈外面 私下认识的朋友,也微微行了个礼。
  
  张衍点了点头,仍不说话。
  
  赵烈只好道:“张兄先去里面坐,我等下再来招呼。”
  
  当下便打开门,点了灯让他进去。张衍一进门便坐下,对着桌上烛火,面色沉静,若有所思。
  
  赵烈回头看了他一眼,替他关了门,便送素素按原路出了这个别院,问她还要上哪里。
  
  素素摇头,赵烈看了心里不忍,却记挂着张衍,也无话可说。只好带她原路回去,一路上特地挑话头,但明显不如先时热络。他暗骂自己看见张衍心里又有所期许,没有志气。
  
  好容易送走崔员外一家,又被父亲叫去深谈,也不过是问崔家女儿怎么样。那架势让他大为紧张,心里不愤被如此安排,却又说不出另一个可心的小姐出来。特别是父亲 还说了句“你不比你哥哥,定需要个这么懂事的”,让他觉得十分不平,心道“那你便让他娶个泼妇制制罢!”,父亲又道“若没娶上这个,再寻不到这么好的”,好像自己真抢不过那些其他官家子弟一般,觉得受辱,当下脸色也不好看,又不敢违逆,心里堵得慌。
  
  应对了好一阵,才得回房。他心情极坏,强打精神,急急赶过厢房去,只怕张衍没了耐性,早就回山神庙了。
  
  果然到了厢房内,一开房门,伸手不见无指,静静悄悄。赵烈心下颓然,一阵难过,扶门而立,却不进去。
  
  “怎么不进来?”张衍声音悠悠传来,“我都你这般久了!”
  
  一盏灯火自里间缓缓凭空飞来,停在他面前,照他关了门,又引了他,向里间走去。
  
  张衍八仙桌旁,烛火之间,双目若含秋水般:“你怎么把我画烧了?我又不是死了,到阴曹地府收你画去!三番用山风阻了不让你那书童烧,他倒好,交于杨冕烧!我看定是你吩咐的,横竖还是让他燃了去!”
  
  赵烈想他原是为画而来,自己为那画伤了多少神,费了多少心思,他自然是不懂的,不禁心酸,硬 道:“我倒想把那画还你,却不知怎么还!现在烧了,你要我怎么赔,我赔便是了!”
  
  张衍叹道:“我不是要你赔。我只道你喜欢,如今却要烧了,怕是再不肯见我。”
  
  赵烈顿了顿,粗声说:“我是不想再见你。”
  
  张衍怔住,良久才叹道:“你说真的?”
  
  赵烈狠狠心:“这是自然。”
  
  张衍道:“那便好了,我今夜来此,就是与你道别。我因为私自见了杨冕,惹了他守在山神庙几天几夜,如今上头不满,道我行为不检,惹了凡人,降我到江阳卧龙山做山神。”
  
  江阳和榆塘比自然是小地方,离栈塘不过一日路程,以织造闻名。
  
  赵烈声音发颤:“你要做哪里山神只管去,何必告诉我!”
  
  张衍看了他好一会才道:“你家三公子,我是认得的,不是个平凡人。他在上界犯了天条,又牵连到我,上面为了保我两个,才着我等下界。这几百年,以前同僚音讯尽失,我一个人在山神庙,无所事事,香火也不旺,连庙宇也要自己打扫,除了山中精怪,你是唯一个相识。若你他日得去江阳,能不能看我一看?”
  
  赵烈已是哽不成声:“还有杨冕,他对你痴情如此,你怎么不着他去看你?”
  
  张衍叹道:“我以长明灯照他十年苦修,生出一段孽缘。我虽不大识得风情,也知人间情爱,你情我愿。我负他,却没法助他过得此情劫,或许再不相见,方是好事。”
  
  见赵烈不答,张衍又道,“其实我那日说为难你,并没有折辱你的意思,几百年在玉山,与精怪为伍,又不是个好交游的性子,和他们也难以成一片,无有他法,只好学着描绘精怪神韵于图上以自遣,你看出来,我心里好不高兴!你收了那些画又来寻我,我也很是欢喜……总之,要说寂寥为难,其实是我自己。”
  
  赵烈这时哪还能言,只觉心痛难忍。
  
  张衍却似未察觉,突然想起什么,怅然道:“刚才那女子,是你相好罢?长得好生美貌,天仙也不过如此了,和你甚是相配,应该是个能长久的。你看我这几百年,深居简出惯了,也没什么讲究,若逢你喜事,竟掏不一件像样东西出来。”说罢,真在粗布长衫上摸了几下,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只好把手往空中一伸,道:“来!”
  
  一道白光自门外而入,被他牢牢抓在手里,摊开一看,是一枝寻常画笔。
  
  “这个给你。能自出五色,墨永不竭。不信我写几个字于你看。”说罢,拿起书案上一张纸便写了起来,笔过墨干,麝香扑鼻。
  
  他把那字卷起,放于案前,赵烈并不走过去看,他也不递。
  
  回到赵烈身前,又想说什么,却只是拱拱手,道:“告辞,保重!”
  
  说罢,开门离去,秋风吹起,门又自己好好关上了。
  
  赵烈到案前摊开那纸一看,几欲落下泪来,只见那纸上写道: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

skwstc 发表于 2010-5-9 20:52:32

第七章
  
  当晚,赵烈把张衍的字好生收好,却睡不着,忍不住总拿那字来看,一看三品五猜,好不纠结。
  
  第二日,赵烈正在温书,王实却来敲门,往日此时,他从不打扰。
  
  “什么事?”赵烈问。
  
  “听说,杨先生回来了!”王实好似将功补过一般,急急说道。
  
  “哦?他不是在山神庙守着么?”赵烈大奇,“这也太巧了罢!你怎么知道?”
  
  王实道:“我怎能不知道!他都寻上门来了,要找公子!”
  
  赵烈一惊:“他现在在何处?”
  
  “就在门外。我今早出去,就被他拉住,好似等了一晚上般!”王实道。
  
  赵烈怕被家人看见,偷偷摸摸从后门出了去,王实也把杨冕引了来,总算在自家墙根照了面。
  
  赵烈见杨冕精神还好,只是可能一夜未归,胡子拉茬了些,衣服也不是什么好料子,大概是因为刚从山里赶回来的关系,这副模样和他先时在名流世家中风度翩翩的样子,不要差得太多。
  
  “赵公子。”杨冕果然仍不失大家风度。
  
  “不知先生这般与我相见,所为何事?”赵烈也不和他废话,只催他开门见山。
  
  “我只有一事相求,请公子告诉杨某,如今张衍他在哪里!”杨冕恳切地说。
  
  赵烈皱眉:“守在山神庙的是你,怎么反来问我!”
  
  杨冕叹了口气:“昨天他来向我道别,说是要去别处做山神了。我想,他连荷花画都尽数给了公子,该对公子也有个交代罢!”
  
  赵烈道:“那荷花是他自己不要我收来的,现在烧与他了,你也看见了。”
  
  杨冕见他不肯说,大失所望,只好回身走了。
  
  赵烈心下惆怅,又有些不忍,叫住他道:“杨先生,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缠得他烦了,便好了么?那天那道人也说了,张兄他不懂凡间情事,你再执念,对他倒是烦扰。”
  杨冕苦笑道:“你还小,不知用情之苦。我也知我这般心痴,他感受不来。但只要再能见他一面,知道他到哪里去,过得可好,便是高兴的。”
  
  赵烈心里一酸,默默无语,看着杨冕离开,凄然不已。
  
  一旁望风的王实回来问他要不要上山神庙一趟:“少爷,他在时你不想见他,是不是他走了,更不去看了?”
  
  赵烈站了一会儿,轻声道:“去看看罢。”
  
  当下两人到了山神庙,虽仍如先前布置,但赵烈仍觉得冷冷清清。想到这里都是张衍平时一手打扫,不禁抚上案台,叹息一声,正注意到窗外没什么阳光透进来,走过去才看到,张衍先时为了画画而用法力分开的窗外枝桠又了拢起来。
  
  他这才真心相信张衍已经离去,心里难过,倚案坐下出神。
  
  这在正时,两个童子,一个青衣,一个蓝衣,一个手持扫帚,一个手拿拂尘走了进来,看也不看赵烈一眼,开始清扫山神庙来。
  
  青衣童子边扫地边说:“张大人没什么脾气,和善亲切,连住的地方都自己弄得齐整,打理起来也十分省事,不知道来接任的大人怎么样。唉,好好玉山山神不做,惹了这种事,要到江阳那破地方守那小土包!”
  
  蓝衣童子道:“你懂什么?做官也不能一点架子没有。玉山连绵,地大妖多,张大人就是不会来事,才没捞着什么油水,不然他原是天官,法力胜地仙不是一点半点,何至默默无闻,讨不到香火,连庙宇都要自己摆弄!真是白给了他一座玉山!去江阳那种弹丸之地,更为清闲,反对了他脾性!”
  
  青衣童子“哼”了一声道:“我觉得他这样挺好,这几百年,玉山哪个妖怪不是被他管得安安生生,比过去太平了不少!倒是你,得道没两年,六根未净,凡间好大喜功,趋炎附势的恶习倒学了个十足十!”
  
  蓝衣童子怒道:“你也不过是分得了他些供品果子,就这般嘴脸,好意思说我!”
  
  青衣童子勃然大怒,两人剑拔弩张,扔了扫帚拂尘,那阵势竟像要打起来!
  
  赵烈看得目瞪口呆,却听门外有人道:“不得无礼!在外人面前,好不知羞!”
  
  两个童子一惊,齐齐向赵烈看来。
  
  一个白发老者,身着白袍,走将进来,骂道:“赵公子在这,你们这般互相谩骂,成何体统!”
  蓝衣童子抢白道:“师父,他又看不见我们!”
  
  老者道:“糊涂!怎么看不到!你才成了几年精怪,碰上个有灵性的,看到你还不简单!”
  
  说罢,向赵烈行了个礼道:“赵公子,家徒无礼,见笑了。”
  
  赵烈忙还礼道:“哪里。”
  
  老者笑道:“我是榆塘土地,张大人昨日连夜离任,我带两个徒儿来打扫下他旧邸,好巧竟碰上公子。两小儿吵架,公子耳闻目睹,定有灵性,身上带着仙家东西罢?”
  
  赵烈想起怀揣张衍给的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
  
  老者说:“能与我看看么?”
  
  赵烈想他是仙家,也不好推托,便拿了笔给老者看了看。
  
  老者看了看笔,便还给他,道:“这个张大人,真待你不薄!这笔是他在天上做文官时持的,出五色,墨纯而香,永不竭尽,后来下界,随身也只有它一样,竟舍得给你了!以后他拿什么画画?”
  
  赵烈有些吃惊,问道:“张公子到底是为什么被谪?”
  
  土地摇头道:“也不过是些官场中事,你争我斗,上界如今风气大不似从前,我是有些心灰了,不提也罢。张大人为人清淡随和,还是受到牵连,不过到底是在玉山,人杰地灵,也是个好去处!杨冕那后生家,苦缠不休,竟闹到庙里来!害他让上面那些抓住把柄……不过,缘来缘去,冥冥中自有注定,也不好说。”
  
  赵烈觉得土地和张衍说得都十分玄乎,来龙去脉一蹋糊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好低头不语。
  
  土地突然问道:“赵公子既然还能来看张公子故邸,是不是也想去江阳看他?”
  
  “啊……”赵烈知容不得他犹豫,虽相见之日不可期,但还是问问为妙,便道,“我一介凡人,如何见得张大人?”
  
  “卧龙山主道上有一块无字碑,你拿此笔在上面敲三下便是。”
  
  道别了土地,赵烈回到家中,正逢父亲找他,他慌忙往父亲房里去。
  
  赵老爷问:“明年就要大考,你不在家温书,却是到哪里去?”
  
  赵烈道:“读得烦闷,出去走走……”
  
  赵老爷道:“我听人说你在墙外和杨先生窃窃私语,可有此事?”
  
  赵烈道:“杨先生曾是赵家座上宾,如今我们总不能因他失势而就此不理罢?”
  
  赵老爷脸一沉:“你知道他是因为和他徒弟闹出丑事来才有今天名声的罢!你有什么事不能堂堂正正地说,非要这样偷偷摸摸,若让人再看见,不免落人口实!”
  
  赵烈自知理亏,只好不答。
  
  “去换身衣服,等下和崔家一起去听戏。”
  
  “是。”赵烈咬牙答道。

skwstc 发表于 2010-5-9 20:53:18

第八章
  
  崔家搭的戏台上,演的是《牡丹亭》。
  
  赵烈心里只想着张衍,巴不得现在就去江阳,就算不叫他出来,看看那无字碑在哪也好。不过他要来见,自己也不知给那不解风情的呆子说什么好!一面想认命,一边又不甘心。
  
  素素在对面边听戏,时而似不经意地看他一眼,更让他应付得好生烦恼!
  
  刚才问赵毓来不来,他说“顾先生不去我便不去了”,童言无忌,让他又羡又妒,赵煦倒是来了,却真的只是在听戏,并不和自己说一句话。
  
  台上旦角亮嗓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不禁心内叹道:果然是“良辰美景奈何天”。
  
  崔家老爷夸耀道:“这可是京城最有名的旦角,我好不容易才把她请了来!”
  
  赵家当然一派附合。赵老爷一边笑一边使眼色给赵烈,让他和素素说点什么。
  
  赵烈心中早就十分抑郁,哪有心思迎合,这时更打不起精神。此时灵机一动,起身说出去一下。却径自绕到戏台后,和戏班领队的交代了几句,领队哪敢待慢,自然照办了。
  
  赵老爷正心焦不知赵烈跑到哪去了,把素素一人晾在这里,却见台上戏子谢了场,纷纷回到后台,一班操乐器的也换了个曲子,一听,竟是《玉簪记》!一看崔老爷,也是一副大出意料的样子。
  
  只见一个旦角走向台前,粉面凤眼,眉如翠羽,腰若束素。只见“她”婷婷站定,缓缓唱道:
  
  “
  你是个天生后生,曾占风流性。无情有情,只看你笑脸儿来相问。
  我也心里明白,脸儿装狠,口儿里装硬。
  待要应承,这羞惭,怎应他那一声!
  我见了他假惺惺,别了他常挂心!
  我看这些花阴月影,凄凄冷冷,照他孤另,照奴孤另……
  ”
  
  虽听得出是男子所仿,却声声凄婉,又配上动作,显然十分入戏。赵老爷认得是赵烈,勃然变色。
  
  素素忙鼓掌道:“妙!”崔老爷一愣,也忙喝彩道:“赵公子唱得真是妙极!维妙维肖,神形俱出!”
  赵烈只觉唱得直抒胸臆,好似张衍真真立在眼前一般,竟有些伤心,另一方面,他寄情于此,又不用拘在座上与素素应付,心中畅快,大大方方上前行礼道:“恕晚生直言,《牡丹亭》是晚生从小听大的,出名的旦角也见过无数,只有红与不红,对不对听者口味,却分不出高下来,不新鲜!不如晚生自己献个丑,大家也听得高兴有趣!”
  
  崔老爷哈哈大笑:“好个高兴有趣!果然十分高兴有趣!”
  
  赵老爷面色阴沉了一下,不好发作,又恢复了笑意。
  
  两家人看戏完毕,也已是日薄西山,在崔家家宴一番推让做作后,终于回了赵府。
  
  一进门,赵老爷就怒气冲冲地骂:“你!……”
  
  赵烈低着头,却咬牙不说话。
  
  “崔家小姐有什么不好?你做出这种事,是存心和我做对么?”
  
  赵烈忙道:“孩儿怎么敢?”
  
  “学这种三下滥的东西,好好男儿身,偏是女儿打扮!你小时候就好此道,恐怕大时还是改不了罢!”
  
  赵烈听得冷汗直流,原来知子莫如父,父亲对自己癖好早就有所察觉。当下大气不敢出,一动不动。
  
  “我也不和你追究,这种事,婚后慢慢就能改的。我只要你句话,崔家的婚事,你允不允?”
  
  父母之命,哪容得他允不允!大哥的婚事,不也是他们看好得么?
  
  赵烈不愿,又无可答起。
  
  赵老爷缓了缓口气道“我看是再也没有比她好的了。怎么好,也和你说尽了。要是你提不出别家的女子,我就选个好日子,向崔家提亲罢!”
  
  赵烈不是觉得素素不好,但终究不是自己好好挑的,这么娶了她心里又窝囊不已,气得浑身发抖。
  
  王夫人劝道:“你莫逼他,如果他心里有气,媳妇娶过来也是吵吵闹闹,没个好日子过!”
  
  赵老爷“哼”了一声:“总之我是看好了崔家女儿,你好好想想罢!”
  
  这话是没什么商量余地了,赵烈自然压力极大,闷闷不乐。
  
  回到房中,只对着张衍的字发呆,王实端茶进来,见他这幅模样,不禁担心,道:“公子,张公子对你也是个有情的。只是他是仙你是人,都是男子,实在于世不容。还是断了这般念想得好,省得伤心!”
  
  赵烈叹道:“我就是知道他什么都不懂,仍有这份心来同我告别,还送了支笔给我,我想起来,才心里难受!有时我倒觉得我是个女子有多好,投怀送抱,就算是神仙,也不至如此悖情理!”
  
  王实惊道:“公子,万万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公子女儿装倒罢了,可绝不失男子气概!”
  
  赵烈玩弄手中神笔冷笑道:“什么男子气概!婚姻大事,半分不由自己做主,还谈什么男子气概!崔家小姐是不错,若好好处过了,我也不是不愿意的,就这么硬逼着娶进门,我心里真是一口气咽不下来!”
  
  王实知他发泄不懑,也没什么劝的,只好在旁边垂手听着。
  
  赵烈骂了一阵,也没办法,只好平日里多出去走走,以排遣心中烦恼。
  
  一日,他正在酒楼吃酒,正到微醺处,突然有男人扣住他肩膀道:“小兄弟,你不认得我了罢!”
  
  他怎么也没想到是谁,回头一看,竟是遇张衍卖画那日和自己打架的青年,身后还跟了四个彪形大汉,光看他们站的样子,就知道武功不弱。
  
  当下不容他多想,其中一个大汉已经一拳砸了过来,他往旁边一闪,桌子竟碎成两段!
  
  赵烈不敢恋战,一个翻身从酒楼上跳下,脚刚落地,就听见那些大汉叫着从楼上奔下来,心里害怕,拔腿就跑。
  
  几人兜兜转转,竟跑到一个死胡同里。赵烈只好硬打,寡不敌众,很快便被一个大汉压在地上。
  
  那青年一身华服,却形容猥琐,一看便是暴发户出身。只见他悠悠走近,蹲下道:“小公子,别来无恙啊!”
  
  赵烈动弹不得,便沉声道:“你最好还是放了我!若是我家里知道,有你好看!”
  
  青年两眼一瞪:“哼!还嘴硬!我偏不放你怎的!我三教九流,白道黑道皆识,任你是当朝太子,我也有本事让他们骨头也寻不着!”
  
  赵烈这才知道碰到狂妄无耻之徒,不知天高地厚,落在这种人手里,最最可怕。只好换了副口气说道:“上次是我对不住你,你放了我,多少钱财都由你拿。”
  青年越发得意:“我最不缺的便是钱!哪个欺侮了我,我便要他好看!加倍折腾回来,让他生不如死,那才最好!”
  
  赵烈听得心惊肉跳,又不敢露了怯色,只得绷了一张脸不说话。
  
  青年见他不答,走过去,狠狠踹了他肚子一下,他疼得差点叫出来:“哼,先让我玩你几天,再送你去个没人认识你的所在,在勾栏混个营生,你看怎么样!”

skwstc 发表于 2010-5-9 20:53:45

第九章
  
  青年见他不答,走过去,狠狠踹了他肚子一下,他疼得差点叫出来:“哼,先让我玩你几天,再送你去个没人认识你的所在,在勾栏混个营生,你看怎么样!”
  
  赵烈知挣不过他,也不说话,任他们把自己蒙了眼,推上一辆马车,又被强灌了一碗**,晕了过去。
  
  当他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榻上,身处一座厢房之中,房中摆设 ,十分华丽精致,看看照进来的天光,竟已似傍晚时分,家里一定十分着急。他想动,却惊觉被牢牢缚住手脚,挣了几下,无济于事。
  
  惊疑不定之间,有几个女子笑声由远及近,房门大开,为首的是个男子,却是那个华服青年。
  
  “你们看看,这可是我街上搜罗来的,上次让他跑了,现在还不是一样栽在我手里!”青年语气狂傲,一看就是市井之徒。赵烈本来就不爱和人打交道,这类人他更是少见,此时只一脸防备,坐在榻上。
  
  只听见一阵撕扯的声音,他不禁抬头看去,青年竟生生把脸皮撕了下,露出另一张俊俏的脸蛋来!
  
  城中竟有此等人物!他脑里极快地思索曾来自己家的宾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个人。
  
  “公子,不用想了,你行白道,我行黑道,想你生在富贵人家,不辩菽麦,更不用说认得我们这种人!”青年看出他心思,笑得邪中发狠,让他心中直泛寒意,“我也不废话,你在这,就是我的人,我叫你怎样就得怎样!”
  
  “你做梦!”他想那日这人竟厚颜无耻地对自己上下其手,毫无掩饰下流之态,心中厌恶,本能地脱口而出。
  
  “啪”地一声,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他咬牙看去,竟是其中一个女子,虽面容娇好,却杏眼圆睁,两手叉腰,活脱一副泼妇模样,骂道:“你以为这是哪里?要耍公子爷脾气,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回去!欠教训!”
  
  他从小哪受过这等委屈,当场怒道:“对下流无耻之徒,我死了都这个脾气!”
  
  那女子听罢,冷笑一声,道:“好,我便打死你!”
  
  随后,走将上来,左右开弓,几十个巴掌下来,打得他嘴角鲜血直流。
  
  那青年冷眼旁观,看得差不多了,抬了下手道:“可以了,打丑了,我不白捡了他来!”
  
  那女子退到他身后道:“爷,这……”
  
  那青年随手搂了另一个女子,问道:“我的心肝,你说这人怎么样?”
  
  那女子比打赵烈那个还要小几岁,和赵烈年龄相仿,倚在青年怀中吃吃发浪笑道:“好,好得狠!就是要这样面如桃花,嘴角带血的样子,眼神又够倔强,才别带娇艳!”
  
  青年哈哈大笑,十分高兴,道:“既然说妙,便是看够了!都出去罢,爷要开始享用 了!”
  
  那些女子向他行了个礼,一一离开了厢房。
  
  青年走到他身边道:“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赵烈早就头昏目眩,现在才清醒过来,别过脸不答。
  
  青年冷笑:“不识抬举!”说罢,手一伸,把他下巴强扭过来,对着自己:“说!”
  
  赵烈当然不理,只怒目而视。
  
  青年目露凶光:“好!名字无所谓!我就喜欢这样有骨气的!玩起来才舒服!”边说边上来一阵拖拉他嘴上乱亲。赵烈只觉得一阵酒臭,恶心得很,拼命挣扎,那青年那日既然能被他打一顿,自然也没什么功夫,但现在赵烈被全身缚住,也是奈何不得,渐渐地,那青年吻落在他脖子上,手也滑至他腰间,伸进他外衫去,在他腰后,狠狠地捏了一把!
  
  赵烈疼得差点叫出来!两腿一挣,竟也把青年推开了一下,那青年手正扯着他内衫,此时,竟拉了一半下来,定睛一看,倒愣了一下。
  
  肤如凝脂倒罢了,更绝的是,赵烈这几日心中烦闷,竟在内衫中又置了件大红绣花女子肚兜!
  
  青年的脸因为兽性大发,双目露光,满脸兴奋得通红,直喘粗气,喜道:“真真尤物!竟落到我手里!先前我讨得的,要千哄万哄千打万骂才肯穿上,要么就是勾栏里的贱东西,而你竟然自己穿了!好得很!好得很!”
  
  说罢,野兽一般地扑上来,又撕又咬。赵烈被他又撕又咬,越挣扎他劲越大!不一会儿,已被咬得浑身是伤。
  
  正在此时,门外有人急声叫道:“公子!公子!不好了!”,还急促地敲门!
  
  青年大怒,边扯赵烈裤子边道:“臭东西!什么事!”
  
  仆人冲进来唤道:“公子万万不可,那是赵大人的儿子!赵大人已经报官了!官差挨家挨户,都查到这来了!”
  
  “什么!赵大人!哪个赵大人!”青年不耐烦道。
  
  “这榆塘城上,还有哪个赵大人!”
  
  青年脸色一变,“哼”了一声,伸手穿好衣服,梳了头,道:“好生看着!我去应付那官差!”
  
  青年走后,仆人进来 看了眼赵烈,赵烈此时衣衫被扯得扯,撕得撕,红肚兜又被拉开一半,头发也蓬乱之至,十分狼狈。他道对方已知自己身分,羞愤不已,觉得还不如死了好!
  
  仆人虽是见惯自家主人如此,但看了赵烈,仍觉得淫艳不已,一时竟不忍视。过来别着脸给他胡乱理了理衣衫,边道:“赵公子,你已经知我家主人相貌,恐怕他不是那么轻易放了你,对不住。”
  
  赵烈已是又惊又怒,啐了一口,恨声道:“现在怎样,他想让我死了,便好灭口么?还是真卖到哪个破地方的窑子里去?”
  
  仆人沉默不语,只顾理他衣衫。
  
  过了好长一会儿,青年才进来 ,恨恨吼道:“我叫他们去道观请黄大师来了,怎么还没到!是做死了么?”
  
  旁边侍从忙道:“应该快到了,应该快到了!”
  
  青年一脸怒意,转向他说道:“原来你竟是这种身份,如今却让你死不得!但也不能让你再留在榆塘,永生永世再不能回来!”
页: [1] 2 3 4 5
查看完整版本: 《落花时节又逢君》 BY 高阳(温馨文,很可爱的帅神仙,微虐)【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