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恐兄弟 发表于 2013-10-9 10:47:59

【强烈推荐】《张先生和张先生》 第四季 含有声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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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先生和张先生(第四季)04/21

第一章节

你写的张先生和张先生,好看。

出租车上,宋凯拉着我的手,这样说了一句。

从宋凯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悲伤的情绪,空空如也的眼神,更让人心疼。

一小时前,陪在宋凯身边,看着他签署了一份传染病存档单,医生说,这是规定。

倒也不是很难治疗,每周来注射一针青霉素,一个月便好。

是个善良的女医生,用温柔的语气对我们说。

宋凯不说话,身子微微颤抖,担心地从后面扶住他肩膀,替他对女医生说了一句谢谢。

刚满26岁的男孩,发现自己染了性病,抽血后,要经历一个星期的等待。

这一个星期,怕是比一辈子都难熬吧。

半夜醒来,去洗手间,经过客厅时听到啜泣的声音,蜷缩在沙发上的宋凯,被黑暗淹没成一团可怜的影子。

轻声走过去,却是睡着,现实要多难过,连梦里都是悲伤。

从天津回到北京,当天下午,拉着宋凯去医院抽血化验,之后,留他住在我家,命令的口吻,再回到小金先生身边,杀了你!

王洪军说,我睡沙发,你们两个睡床。

怎么都不答应,我身上都是病,睡沙发就好,只是要麻烦你们消毒。

说完,软软地坐在沙发上,像是身上所有力气已被病毒耗尽。

熬了稀饭,逼宋凯喝了些,接下来,三个人都不知该怎么相处下去。

人生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虽不是当事人,却也恐慌。关于宋凯身上的斑点,可以有很多种揣测,当然,希望不会是最可怕的那种,但在结果出来之前,除了宽慰,又能做些什么?

你们别管我,睡吧,我看一会儿电视,就睡了。

勉强露出笑容,为了让我们相信他是真的要睡了,整个人躺在沙发上。

回房间,王洪军打开电脑,查找资料。

把头放在王洪军的肩膀,一只手摸着他的大腿。脑子里,想的却是白天,摩天轮上,张先生说的话。

张哲,我还爱你怎么办?

声音很小,可听得非常清楚。

到底在想什么,爱我为什么要离开,爱我为什么还要回到鸡米身边?到底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以前我不需要想,现在想了,反而迷茫。

睡前,在王洪军耳边小声问,你干嘛不问我昨晚去哪了?

沉默了一会儿,才回我,你现在不是回来了吗,再说,我们只是室友关系,我有什么资格管你。

再不说话,身子转向一边,还是生气了吧。

冷笑一下,觉得自己有病,既然已经把王洪军推到室友的位置,现在又乱想什么,若把王洪军当作感情替代品,太混蛋。

对不起啊。

从后面轻轻推了一下王洪军,虽然这道歉,也有些莫名。

却转了回来,一下子把我抱住,厚实的嘴唇压过来,在我的身上游走,滚烫的下体,任性地进入,像是对我这两日离开的报复。

做爱,可真他妈的是个好东西,它几乎能代替一切语言,解决一切问题。

高潮过后,王洪军趴在我的胸口,突然认真地问,张哲,你不累吗?去他妈的爱情吧,以后咱俩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清楚听到王洪军的心跳,那么激烈,鲜活有力。

张先生,或许只是我人生的一场梦吧,刚刚在我身体里射精的王洪军,才是我的现实。活在梦里,固然美好,只是人生太长,梦太短,我们终究,都要活回到现实里去。

好多汗,王洪军的后背,用手指在上面轻轻划着,像是在写字,写了什么,自己也不知道。

等宋凯好了再说吧。

不知怎么,竟用宋凯做借口。

王洪军从我身上离开,再没说话,两个人,就沉默着,各有各的心事,一夜无眠。

等待结果的这一星期,我与王洪军照常上班,留宋凯一个人在家,担心他做傻事,每隔一个小时,都打电话到家里,确定平安。

礼拜五,下班回家,一开门,扑鼻而来浓郁的酸味儿,宋凯从厨房探头出来,苦笑了一下,说,网上看到,让醋蒸发,能消毒。

别傻了,真有病毒,也不是通过空气传播。

信口这样说了一句,说完,才发觉宋凯的脸色不对。

暗骂自己混蛋,这几日,一直宽慰宋凯,那些斑点,也许只是过敏,结果没出来之前,不要乱想。嘴上这么安慰,潜意识里已经断定宋凯染上的是性病,随口这一句,前功尽弃。

那……我还是把窗都打开吧,弄得家里一股味儿,晚饭该吃不下了。

说着,开始张罗开窗,厨房,卧室,客厅的窗子都打开,拿一条毛巾,在空气中扇着,似是要把酸味儿快点儿扇走。

内疚,又不知该干什么,只能坐在那儿,看着宋凯张罗,直到他累了,停下来,冲我抱歉地说,怎么没用呢?没想到味儿会这么大。

起身,把宋凯手里的毛巾抢下来,大吼,不就是染了病吗?这地球上没有人会永远不死,折腾个屁呀!能活一天,就好好活一天!

宋凯愣在那儿,半天,眼泪才掉下来,先是啜泣,后来索性大哭起来,一把将我推倒在沙发上。

你骂我干嘛?你凭什么骂我?你又没有病!!!你他妈的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恶心吗?我不怕死,我就是觉得恶心,为了那么一个男人,把自己搞成这样,你知不知道,这比死还难受!!!

压抑了这么多天,故作镇定,怕我们担心,现在好了,终于哭出来了。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几年前的宋凯,才刚认识,那么青春,傲娇地对我说,同志圈里,像你跟张先生这样儿的,算是奇迹了。我就不相信爱情,对我来说,男人没有名牌包来得实在。

若时间可以倒退,可以暂停,该多好呀……

化验结果,梅毒,初期,看着宋凯在传染病存档单签字,然后拿药,注射室打针。

疼吗?

坐在出租车上,问宋凯,指的是刚打过针的屁股。

笑着摇摇头,一个礼拜的等待与折腾,让宋凯看起来像换了个人,不再是以前那个大男孩了,挂在嘴角上的,是淡淡的沧桑。

张先生和张先生,加了虚构成分吧,开头那几章,感觉把张南写的太好了。

小说嘛,我自己也觉得挺不真实的。

转头看着窗外,烈日当空,这个夏天,终于也快过完了吧。

第二章节

与杨春子见面,约在华贸中心后面的星巴克。杨春子,看起来气色不错。

好的差不多了?

问的是宋凯。关于宋凯的病,只有我,王洪军,杨春子三个人知道,连江超都没有告诉。这种事,还是不张扬的好,还年轻,还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精神不太好,总发呆,拉他出来,又死都不肯动。

杨春子今天穿了一件桃红色衬衫,好生鲜艳,从远处看,活脱脱像个刚结婚的小妇人。

若每天都是如此,该多好。

在心里感叹,一个人受过太多伤,是否还能如孩子一样,把每一天,过出无知无畏的鲜活。

你呢?跟那个人,好上了?

知道是在说谁,其实不太想要面对。对于王洪军,总觉得感情上少了一些什么,也许如杨春子所说,一个gay,到了我这个年纪,不该再去奢望所谓心动之类的浪漫。

可还是不甘心吧,倒不是要等待更好的出现,只觉得就这样跟王洪军生活下去,有一天会后悔。

有一阵子,还挺想撮合他跟宋凯的,都是善良的人,在一起,谁也不伤害谁。

杨春子差点儿把咖啡泼到我脸上,用力白了我一眼,你他妈的就是有病,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你有自虐倾向。

说完,起身,拉我陪他逛新光天地,边走边说,江超要我给他买腰带,总算被我培养出一点品味,懂得要爱马仕。

之前与江超通过一次电话,在那头与我说,跟杨春子相处,要随时表现出对他有所贪图,总结规律,当他主动提出需求时,杨春子格外开心。

你知道我,不在乎那些名牌,穿什么用什么,从来都不打紧,只是我一说不要,他就乱想,以为我要离开,索性依着他,开心就好。

是没有安全感吧,无法用身体,或是灵魂俘获一个男人的心,便觉得物质更加实际。

倒也不错,慢慢地,被江超摸索出两人相处之道,虽外人听起来有些畸形,但人与人之间,如何相处才叫正常?

挑好腰带,付账,一抬手,露出一截手臂,白皙,上面竟有疤痕,颜色鲜嫩,显然是新伤。

仔细看,不像普通划伤,倒像是一排字母,开头有一个“J”。

被我发现,赶紧垂下去,拉袖口,用衬衫遮住。

不敢问,问了也不见得会回答,只是刚才的乐观,一下子变成担心。脑子里,闪现出杨春子用刀片在手臂上刻字的画面,鲜血一行一行渗透出来,这么热的天,却打了一个冷颤。

回家,宋凯正坐在沙发上看书,见我回来,打了一声招呼,又低下头。

我的卧室里有一个书架,上面大概放了几十本书,从学生时期开始陆续收藏至今。与张先生还在一起时,每次宋凯来访,都嘲笑,这年头,知性范儿的gay不流行,谁不喜欢淫荡的肉体?

如今,却能静下心来翻书,也让人欣慰。

外面太热,衣服被汗浸湿,脱下来,如往常一样塞进洗衣机,门一打开,竟在里面发现一部手机。

拿到宋凯面前,问,什么意思?

脸色一下子变了,好像手机是毒药,让他恐慌害怕,想要立刻躲远。

小金先生,给我打了一天电话……

嘟囔了一句,声音特别小,似乎只是说给自己听。

这恶心的韩国狗,怎么还阴魂不散?已经把宋凯害这么惨,还嫌不够?

突然愤怒起来,要宋凯帮我开机,给小金先生回电话,痛骂一顿。

却拦住,手机塞到屁股底下,几乎用乞求的口气对我说,算了,别管他了,他就是想要钱,给他钱就没事儿了。

等等……你不会是又给他钱了吧?

站在宋凯对面,俯视,宋凯低着头,不敢回答我的问题,这沉默,已经说明一切。

说不出自己当下是什么感觉,一种愤怒的无力感,过了一会儿,竟笑出来,转身走回房间,把门关上,再也不想搭理这个没出息的烂货。

过了不知多久,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有些担心,又开门,宋凯还坐在刚才那个位置,一动不动,像是被施了咒语一般。

突然就心疼起来,走过去,轻轻抱住,宋凯把头靠在我的肚子上,轻声说,张哲,你能借我点儿钱吗?等我病好,开了工,立刻还你。

小金说,再给他两万,我们就彻底干净了,他永远都不会再找我。

我真的累了,再也不想跟他纠扯了,就这样吧。

心里有一万个不满,愤愤不平,一句都没有说出口,这是宋凯的决定,作为他在这城市里最信赖的朋友,我能做的,就只有无条件的,支持他。

当晚,王洪军下班,买了哈根达斯,放进冰箱,饭后吃。

三个人,并排坐在沙发上,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电视,偶尔闲聊几句,倒也平静。

冰淇淋吃到一半,江超打来电话,约周末去他们那里吃饭。

顺口便问了杨春子手臂上的伤疤,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随他吧,早上醒来,坐在床边,笑得特别可怕,胳膊抬起来给我看,血淋淋的,差点吓死,却说,这是一种蛊,把你的名字刻在身上,你就跑不了了。

你说,是不是经历的事儿越多,人越神经病?我有时候真害怕,他又干出什么糟践自己的事儿来。

说完,忍不住叹了口气。

江超这男人,也不容易,能与杨春子一起生活这么久,每天活在各种惊吓里面,想想,竟有些不忍。

挂掉电话,冰淇淋已化成了水,没法吃,只能丢掉。

去卫生间洗脸,王洪军突然走进来,从后面把我抱住,镜子里,映出两张完全不搭调的面孔。王洪军看得入迷,而我只是冷漠。

突然想,与张先生相处时,似乎也有这样的画面,张先生沉浸其中,而我的不自信,让我看起来对当下并不投入,张先生怪我不够爱他,也是敏感于这些细节吧。

反省自己,从镜子里与王洪军的眼神碰在一起,露出认真的微笑,说,你该刮胡子了,扎到我的脖子,好痒。

第三章节

十八楼,阳台,杨春子站在窗前,指着对面楼下一处光亮,说,小区里新开的理发店,还不错,前天去了一次,不喜欢让女人弄我的头发,却也弄了。

小两口开的理发店,根本就称不上店面,只是租了一室一厅的房子,一半用来工作,另一半用来睡觉。女人负责洗头发,按摩,理发,男人出去送水,帮人维修电器。

那么小的地方,还挤了一排货架,卖些生活用品,饮料冰淇淋什么的。

观察了好几天,每到傍晚,就在附近溜达,偷窥两个人的生活,其实挺苦的,可那种互相依赖,谁也不能没了谁的感觉,真他妈的让人羡慕。

说完,回身进房间,整个身子倒在床上。

留在阳台,继续看杨春子口中那一处亮光,想象那两个人的生活,这城市里,大多数异性恋的情侣,都是这样过活吧,并没有什么特别。

为什么在我们看来,却如此奢侈?这难道就是同性恋的悲哀?

王洪军发微信来,还在忙,估计要很晚回家。

回复一句,家里见,路上小心。

然后,转身问杨春子,什么时候开始养金鱼?老年人一样的爱好。

杨春子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神秘兮兮地说,那是风水阵,你不懂,像我这样的人,不摆阵,男人不会留在身边的。

差点笑出声来,这都什么跟什么,人要活的多没有自信,才会选择去依赖这些歪门邪道,这样想,又对杨春子更加心疼。

教教我,有没有什么阵能让我变大款?

走回房间,笑着冲杨春子说。

竟真的在思考一样,过了一会儿,才说,张哲,我没想到你对钱那么看重,我以为你更想求男人……

很奇怪,同志圈里,特别是0号,最喜欢讨论的话题就是男人,好像除了男人,这世界就没有任何其他值得在乎的东西。

可是,男人真的不是生活的全部吧。

两个人聊得正热,江超探头进来,说,饭好了,赶紧出来吃。

餐桌上,两道肉菜,一道素菜,搭配冬瓜排骨汤,甚是丰盛。

你这么吃下去,非要胖死。

嘲笑杨春子,难得此时气氛和睦。

反唇相讥,你现在瘦成这德行,还不是因为那个会做饭的男人不要你了。

说完,自己先笑起来,江超以为我会不开心,我却也跟着笑。对于张先生的话题,到如今早已免疫,怎么说都没关系。

其实,前两天晚上,张南还找我喝酒,就我们俩,在后海边上一个小酒吧,听说他,鸡米好像是病了,阑尾炎还是什么,要做手术。

鸡米这种人,遭报应也是活该,张南还愿意搭理他,真是够了。

敢情找我喝酒,就是担心鸡米的手术……

不接话,拿起勺子又盛了一碗汤,然后把切好的香菜末撒在碗里,用嘴吹着,小口小口喝。

杨春子把空碗举到江超跟前,命令他去添饭,刚才还和睦的气氛,一下子冷了。

幸好,宋凯打来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家。

电话里要他干脆过来,一起打牌热闹,却怎么都不愿意。

饭后,江超去厨房洗碗,杨春子把我拉到一边,小声问,宋凯到底什么情况,前两天跟我借钱,一下子就要五万,说有急用。

我跟他说,咱们关系没好到那份儿上,最多只能借两万。

吃了一惊,宋凯明明刚从我这儿拿走了两万块,说给了小金先生这两万,以后就再也没有任何瓜葛,怎么又开口与杨春子借钱?

朋友间,借钱倒并没什么所谓,只是都拿去给那个韩国狗,实在太可恶。

宋凯的钱,别担心,他要还不上,我帮他还。

这样对杨春子说。

却被杨春子大声骂了一句,你有病吧!你写了个破小说,就觉得自己了不起,能当大款啦?你那破鸡巴同性恋小说,在中国根本没机会出版,半毛钱都挣不到。

说完,回房间取出一个很大的盒子,兴高采烈给我看。

腰带,钱包,手表,男士香水,特别规整地摆在盒子里面,看起来,就像精品店躺下来的橱窗,有种奇怪的不真实感。

我现在,就爱给他买东西,看着家里属于他的东西越来越多,心里就特踏实。

有一天,他跟我说,你干脆包养我算了。

我高兴坏了,巴不得他什么都别干,就在家呆着,陪着我,反正我有钱,也不想活那么久,趁活着,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说完,大声叫江超的名字。

江超从厨房出来,莫名其妙地问,干嘛?

没事儿,刷你的碗去!

有种错觉,江超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杨春子曾养过的那只猫,只是,江超已经不躲了,逆来顺受,成为杨春子的宠儿。

从杨春子家离开,给王洪军发了一条微信,已在回家路上,你什么时候收工?

很快回复,再过一会儿就走,家里见。

似乎已经习惯了与王洪军这样的相处方式,并不用确定关系,只是两个都要回家的人,刚好要回的是同一个家,这样不是很好?

出租司机开了空调,阵阵冷风吹过来,说不出的舒服。

从包里取出iPad,在车上继续构思小说,写作真是一个很迷人的过程,那种把现实与虚幻混杂在一起的感觉,特别好。

想起两天前,张老大姐打电话,聊最近工作的事儿,也聊到了正在写的小说。

张老大姐有些激动,问,什么内容,哪儿能看,会不会出书?

搪塞过去,总不能跟老太太说,我在写的是两个男人相爱的故事,说给她听,一定吓死。不能与亲人分享心里最真的那部分喜悦,也是痛苦吧。

在iPad上打了一行字,老娘就是这么幸福,小说里主人公最喜欢说的台词,小说里那个人,正与男友过着幸福甜蜜的生活,忍不住想,如果能活在小说里,会不会很好?

第四章节

哪天手术?我是说鸡米。

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张先生。

张先生从卫生间出来,身上裹一条浴巾。快捷酒店里最普通的那种白色浴巾,裹在他的身上,也变得好看起来。

是瘦了一些,但身材似乎更加好,每一处线条,都让人欲罢不能。

与张先生偷偷开房,已经不止一次,我想把这种奇怪的关系,叫做偷欢。

通常,我会等在东方广场东门的麦当劳,张先生的车将到,先发短信。从麦当劳走到路口,张先生的车就到了,利用上车的时间,顺手把短信删除。

偶尔也会聊天,各自的工作,张先生对小说的看法。

你干嘛把自己写那么丑,明明就挺好的。有一次,这样与我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用了第一人称,你怎么傻了,把小说当现实。

张先生说,你的小说太赤裸,完全把自己暴露给别人,可现实生活里头,又把自己包裹的严实。

或许如此吧,不接张先生的话,听音乐。

张先生的车里,几张熟悉的唱片,都还在,没有因与鸡米在一起,而改变口味。

最喜欢的一张,张信哲的老歌,李宗盛写的歌词,爱从不逗留,只由人坠落或是承受,若是它真的要走,不会理你是不是一无所有。

听着听着,眼泪差点掉下来。

从天津回到北京,两天没有联络,第三天,接到张先生微信,说想我。

刚好快下班,便约了一起晚饭,在南锣鼓巷一家烧烤店,扇贝好吃。

旁边有一家小店,卖银器,一会儿去看看,给你挑一枚戒指。和你好了那么多年,连一枚戒指都没给你买过。

突然这样说,倒让我愣在那儿,觉得这么土气的话,不该出自张先生的口。

隐约有些厌恶,一定是与鸡米相处太久,沾染了这些俗气。

算了,不喜欢,倒可以帮你给鸡米挑一枚。

笑着说,轻佻的语气令张先生不悦,再不说话。

入夜,张先生送我回家,停车场四下无人,突然扭头过来亲我。

也没有拒绝,热烈回应,从没有过这样的经历,竟觉得刺激。伸手过去,摸到张先生的裤裆,早已硬了,扯开拉链,俯下头给张先生口交,发出享受的呻吟。

结束后,各自用纸巾擦干净自己,有大概半秒钟的尴尬,然后相视一笑,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当晚回家,对王洪军谎称跟老师聊小说,聊得投入,所以回的晚了。

也没多问,只催我快点洗澡,身上一股汗味儿,闻了难受。

宋凯死气沉沉呆在客厅,似乎在看我们,又好像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要做爱,只说太累,换一天。

冲王洪军抱歉的撒娇,真的是那种很正经的撒娇,就像曾经对张先生用过的一样。

那么累,帮你按按头,写东西,是很耗脑子的。

并不生气,让我躺在他的大腿上,手指在我的太阳穴轻轻按压,力道恰到好处,按着按着,舒服到有了困意。

第二天,收到张先生微信,没睡好,一直想你。

差一点笑出来,感觉又回到大学时候,两个人白天厮混在一起,到了晚上,各自回宿舍,太想念对方,怎么都睡不着。

唯一的区别就是,如今我们身边各自又有了别的人。

张先生主动提出开房,欣然答应,做到一半,其实有种很诡异的气氛,毕竟是相爱十年的两个人,现在却干起这样的勾当,不觉得好笑?

很快,肉体上的快感掩盖一切,再次确认,在做爱这件事上,张先生最能给我快乐。

下个礼拜手术,没什么大事儿,割阑尾,对西方人来说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这样与我说,边说,边扯掉浴巾,开始穿衣服。

双眼紧盯着张先生的裸体,怎么可以那么好看,根本一秒钟都不舍得离开。

这样说起来,自己也算是好色之徒吧,读高中那会儿,站在球场边看他踢球,他一脱上衣露出肌肉,我就呼吸困难,那种发自内心最深处对一个男人肉体的渴望,印象太深,永远都没办法忘掉。

那你还找江超喝酒,装模作样担心。

忍不住吐槽,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介意,如今与张先生这样,似乎也很好,有需要时见面,剩下时间过各自生活,谁也不给谁压力,谁也不用谁负责。

江超这么跟你说?竟笑起来,明明是他找我喝酒,跟那个杨春子过的太压抑,透不过气来,各种诉苦。

好端端一个大男人,被包养了起来,多可笑。

张先生不喜欢杨春子,从头至尾都没有喜欢过,也就不跟他在这个话题上争辩。至于他跟江超两个人,到底谁在说谎,也没必要计较。

衣服穿好,走出酒店,一阵热浪袭来,赶紧躲进张先生车里。

电话响,示意我不要说话,是鸡米,猜想是在问什么时候回家,听张先生在电话里说着谎,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看向窗外,假装不介意,直到张先生挂掉电话,与我聊起宋凯。

你不是说他跟那个韩国人已经彻底分了?怎么我还看见他们两个在保利剧院旁边的麦当劳,说笑如常。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张哲,别人的感情事儿,少参合,朋友之间的关心,没必要用在这上头。

吃了一惊,有些不相信张先生说的话,可心里清楚,这种事儿,宋凯真能干得出来。

回到家,王洪军正跟宋凯下棋,为了帮宋凯打发时间,特意买了中国象棋,都是我家z张老先生那一代人喜欢的玩意儿,在这个房子里出现,还有些混搭的味道。

想要质问宋凯,为什么还要与小金先生见面,不是说好了要一刀两断。回想刚刚张先生说过的话,别人的感情事儿,少参合,似乎也有道理,索性算了。

搬了凳子坐在一旁观战,故作专注的问,这一局,谁能赢?

宋凯孩子一样嚷着,你家王洪军一点儿都不懂怜香惜玉,都连杀我两盘了。

与王洪军对看,默契笑笑,王洪军自然地把一只手放在我的大腿上,轻轻摩挲,我下意识把腿挪开,起身,说,不渴吗?给你们俩拿可乐。

第五章节

快入九月,晚上,偶尔会有凉风。

与王洪军楼下散步,不说话,慢慢走着,倒像是一对生活多年的恋人。

这个时间,除了我们,小区里好多人都在散步,一对男女,与我们走的很近,两个人对话,听得清楚。

其中那个男的说,我跟前女友好那会儿,比现在瘦,起码瘦三十斤,现在不行了,大胖子一个。

女的语气愤怒,但其实应该也没真生气,说,你把最好的身材给了别的女人,我觉得好亏。

忍不住笑出来,倒不是觉得这对话多好笑,只是在想,所谓最好的身材,或是最好的年华,每个人都有,最后,我们把这些给了什么人,有没有遗憾,自己也无从判断。

其实我知道,那小说对你很重要,与其说是在写故事,不如说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突然,王洪军这样与我说,这么深沉的语气,倒令我有些意外。

并不是要说小说,而是要说我最近总很晚回家的事,用与老师讨论小说当作借口。我心里明白,但又能怎样,我总不能说每次都是与张先生开房,闹得彼此都不愉快,何必。

刚开始写,很多地方应付不来,过一阵子,就好了。

这样搪塞一下,他要怎么想,我也阻止不了。

当晚,给张先生发微信,你在干嘛?

很久都没有回,应该是与鸡米一起。

也会考虑,与张先生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样的地步,想的稍深一些,就觉得头疼,只好作罢。

至于张先生,为什么突然如此迷恋与我上床,是怀念过去,或是对鸡米厌倦,又或是觉得瘦下来的我更有新鲜感,也不想太多揣测。及时享乐,并没有什么不好。

更何况同志之间,本来也没有什么天长地久,起码在我身边,或是在我听到的故事中,没有这样的例子。既然不能永远,又何必在乎当下两个人是什么样的关系,所谓关系,真的有那么重要?

深夜,王洪军已经睡着,侧着身子看王洪军的脸,怎么就是爱不起来呢?哪怕有一丁点的喜欢,也会愿意试试看。不喜欢,又拼命依赖,不知是否每个人,都如我一样自私,无耻。

轻轻下床,去洗手间,却看到宋凯在沙发上鬼鬼祟祟与人通电话,已经凌晨两点,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小金先生。

张先生那日说的话,一下子得到印证。

几天前,要宋凯陪我去健身房,结束后,拉王贵峰一起吃饭。

两个年轻男孩坐在我对面,欣赏着,竟觉得有些般配。可惜王贵峰不是同性恋,不然,倒是可以撮合看看。

当时是这样想,谁知晚上,就收到王贵峰微信,说,对宋凯一见钟情。

与我解释,其实自己是双性恋,并且,喜欢男的比女的还要多一些,只是家里人逼得紧,要他早早结婚,继承家业,又刚好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男孩,就将就着跟家里安排的姑娘谈恋爱。

宋凯完全是他最喜欢的类型,清秀,阳光,说话的声音也好听,虽是在微信里打字,都能感觉到他的兴奋。

有些矛盾,王贵峰的外型,自然没得说,小富二代,性格也不错,只是女朋友比较麻烦,若他真与宋凯发生点什么,接下来,肯定少不了各种纠缠。

还是询问了宋凯的意见,不出所料,一直摇头,刚分手,不想那么快找新的,何况,身上的病也没有完全好,何必祸害别人。

宋凯这样说,也就只能算了,在电话里安慰王贵峰,这样也好,专心与女友在一起,过正常人生活。

谁料,第二天晚饭后,突然拉着我,说,把我微信号给那个人吧,我想跟他试试。

这么快想通,倒是有些意外,不过这并不是坏事,立刻微信王贵峰,由着二人勾搭。

走到宋凯跟前,问,跟谁说话呢?

抬起头,有些慌张,立刻把电话丢在一旁,来不及编造谎话,索性沉默。

你的事儿,我不想管,管了你也不见得会领情。不过你已经答应跟王贵峰试试看,就不要再跟小金先生牵扯,别人做了对不起你的事儿,不表示你也可以对不起别人。

说完,转身去卫生间,不由宋凯回话。

洗手,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突然觉得好笑,刚才教训宋凯的那一番话,不是也可以用在我自己身上?

幸好,我与王洪军就只是室友关系,对他说谎,也扯不到背叛之类的字眼这么严重,如此安慰自己,明知只是自欺欺人。

下次健身,与王贵峰碰到,刻意不聊宋凯,他们的事,要怎么发展,本就与我无关。

倒是王贵峰突然问,宋凯的妈妈,病好些了没?

心往下沉,直觉告诉我,宋凯对王贵峰说了谎,并且,用谎言从王贵峰那里拿了一笔钱。

没有拆穿,若无其事地说,你们刚认识才几天,你就愿意帮他,宋凯也算运气好了。

王贵峰不以为然,钱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家人有病,帮不上忙,才痛苦,我能帮他一些,让他开心,我也开心。

没有经过什么风浪的孩子,说出口的话,单纯地让人无所适从。

从健身房离开,收到张先生微信,鸡米明天手术,等他好了,咱们再见面。

没事儿,你先忙。

这样回复,其实早已从江超那里得知,鸡米手术在哪家医院,也想到了怎么在鸡米进手术室之前,狠狠刺激他一下。

一想到即将出现的画面,心情竟愉悦起来,这难道就是天蝎的所谓报复之心?

开门,家里只宋凯一人,刚好可以就王贵峰的事质问一番。

干嘛要撒谎,干嘛要说你妈生病,你到底跟人王贵峰要了多少钱?!!你他妈的拿我的钱,拿杨春子的钱,我就不说什么了,干嘛要去骗一个外人?!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是诈骗!你还是不是人呀?!

整个人爆发,冲宋凯怒吼,宋凯先是傻住,想要争辩什么,最后,终于放弃,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张哲,对不起,我骗了你,其实我的病不是小金传给我的,我出去卖,当了MB,我根本不知道身上的病是哪个男人给我的……我根本就贱的无可救药,早就不配做你的朋友了。

第六章节

MB,Money Boy的简称,指的是靠出卖肉体给同性来赚钱的男孩,这个词,我非常清楚,因为,我曾经跟一个叫李天的MB撕扯长达一年之久。

我与李天玩得开心,张先生为我付账。

或许对很多人来说,MB是堕落,恶心的代名词,但与我而言,他更像是我十年感情的终结者,或是,调味剂。

宋凯与我说,他做了MB,自然惊讶,却也在情理之中,那个佛牌店,用掉了他所有积蓄,与小金二人要维持生活,又能有什么更美好的办法?

一开始,只是在接客帝上聊天,是个大叔,问我,收费吗?

也没有多想,就随口回答,收费呀,你打算出多少?

真的只是随口回答,心里也完全没有什么概念。那阵子,小金先生跟一个叫斌仔的男孩混在一起,还以为跟往常一样,只是玩玩,可每天见面,后来,甚至把斌仔带回家里。

质问小金先生,现在这样,是什么意思?

冲我怒吼,我爱他,我要跟他好,你能把我怎么样?你好朋友害我丢了工作,就当是你欠我,一辈子都还不清。

他的话,没有一点儿道理,我也不觉得害他丢了工作,就表示要亏欠他一辈子。

可就是离不开,再愤怒,再失望,都离不开。

一个人照看佛牌店,根本没有生意,低三下四给以前认识的朋友打电话,要他们来求块牌子,后来,人人都躲着我,好像我是搞传销的,电话都不敢接。

觉得自己挺可怜的,可又根本不值得任何人可怜。不是吗?这一切,难道不都是自找的?

也会孤独,接客帝上与人聊天,先想的是要报复,小金先生可以跟别人上床,我为什么不能,跟别的男人睡了,心里反而好受了些。

那个男人,应该是个公务员,他的肚子跟双下巴,有公务员的味道。我们约在崇文门新世界后面的酒店,还挺高级,他说,跪下来给我口交,给你五百。

我看着他,用瞧不起的眼神,笑,加五百。

爽快答应。我跪下去,含住他的下体,总觉得他肚子上的油压在我头顶,快让我喘不过气来。

那个胖子,射在我脸上,发出淫荡的叫声。

我去卫生间洗脸,看着他丢在洗手台上的一千块钱,竟有说不出的快感。

张哲,你知道吗?漂亮男孩赚钱可真他妈的容易,不就是口吗?遇到射的快的,几分钟就能搞定,就算是遇到高手,也不过一个小时左右。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容易赚钱的方式吗?

我把赚来的钱,拿去交佛牌店的房租,以及供养小金先生和斌仔。

斌仔是日本人,看着不像,只是声称。与小金先生在房间里做爱,发出快要死掉的尖叫声,特别刺耳。

我坐在客厅,等待最后一声尖叫,那意味着高潮,过一会儿,就敲门,外卖到了,赶紧吃饭吧。

小金先生从来不问我,钱从哪里来,也不关心我去了哪,跟什么人上床。好像他的生活就是吃饭,睡觉,与斌仔做爱。

做MB,也并非次次顺利,一次遇到一个东北男人,插我,怎么都不愿意用套子,我说不行,就给了我一个耳光。

射在我身体里,转身就走,跟他要钱,反把我钱包里的钱抢光。

能做什么?报警?说我卖淫反被抢劫?

只能默默忍了,祈祷下次不要遇到这么野蛮的人。

直到有天,发现身上有斑点,知道坏了,报应来了。

跟小金先生说,我得病了,竟然关心起来,脸上露出紧张的神色。你能想象吗,张哲,当时我真的感动了,差一点哭出来。

这么长时间,他终于再一次对我露出这种紧张的眼神。

可能是被感动地糊涂了吧,他要我跟你求救,借着生病,可以多借一点儿钱,我只犹豫了一下,就答应。

提出要求,可以按照他的意思,但他必须跟斌仔分手。

当晚,斌仔就被赶了出去,看着斌仔愤怒离开的背影,觉得自己又一次胜利了,我才是小金先生唯一的爱人,这个位置,没有人可以取代。

张哲,我知道你会瞧不起我,觉得我脏,没有底线,其实我没那么在乎。

现在我才明白,爱一个人,爱到后来,就不只是想要占有,而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之前的付出就这么白费,不甘心花在这个人身上的心血无疾而终。说白了,我爱的不是小金先生,而是那个舍不得放弃的自己。

站在宋凯对面,听他平静口述,好像只是在说一些平常小事,那些肉体上的折磨,心灵上的摧残,一下子,就能变成过眼云烟。

跟宋凯比起来,自己的爱,实在冷淡,这十年来,从来没有为了张先生放弃过自己真正舍不得放弃的,而张先生离开,也只是随他离开,只是哭了几场而已,不值一提。

转身,不想搭理宋凯,也是不知道该如何搭理。

那些让人心疼的故事,早已把宋凯折磨的体无完肤,此时任何一句责怪,都不忍心说出口吧。

佛牌店已经关了,欠房东的钱,已经还清。

张哲,你放心,欠你们的钱,我一定会还,什么都跟你说了,我也没脸再呆下去了,我走了。

说完,去洗手间收拾他的东西,牙刷,毛巾,装进背包。

想起大半个月前,在路上接到他,陪他去医院。只背了一个背包,看上去,就像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孩子。

如今,这个孩子,又要背着背包,回到那个韩国狗身边了,并且我知道,我根本没有能力阻止。

只答应我一件事,好吗?别再当MB了,继续化妆吧,王贵峰跟杨春子的钱,我跟你一起想办法还。

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宋凯的身子一直颤抖,我转过头,不想看到他的眼泪。

宋凯走后,一个人站在窗前,盯着楼下,突然很想王洪军快点回来。

这一个夏天,过的可真孤独啊,每次与张先生分开,心里都空荡的要命。可悲的是,我又根本就不想牺牲什么,来要回张先生。

接到宋凯微信,已经上车,在回去的路上。后面还补了一句,张哲,这些日子住在你那儿,我看得很清楚,王洪军是真心对你好,你该好好珍惜。

把手机丢到床上,站在窗前,继续看楼下光景,打开窗,闷热的空气闯进来,让我有了,无需清醒的借口。

第七章节

宋凯走后,接到宝泰电话,在老家认识的那个同志男孩。

电话中带着哭腔,想要来北京找我。根本就不喜欢女人,被逼着结婚,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结婚当晚,与老婆做爱,射精后,竟觉得羞耻,一个人,要违背自己意愿做的最龌龊的事,莫过于同自己不喜欢的性别做爱。

骗人的感觉,真他妈的不爽。

这样与我说。我却不能就此鼓励他逃跑,来到这陌生城市。先不说我承担不了他在这座城市的生活,他丢下家人,丢下刚结婚的老婆,也太过不负责任。

你再想想,别这么冲动。

其实安慰人的话,大多都是废话。只是有时候,不这样说,又能如何?

有些失望,挂电话前,问我,张哲,你在北京是不是特幸福,可以自由地跟喜欢的男人一起生活?

一时语塞,只能随口应了。

在那个小县城的男孩眼中,生活在北京的同志,该是多幸福呀,不用被家人逼着结婚,不用面对自己不爱却硬要做爱的老婆,想爱什么人就爱,想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若他知道现实并非如此,还会想要这么拼命的闯来?

挂掉电话,窝在沙发上等王洪军,一起晚饭。

听他聊诊所里发生的一些趣事,情绪才渐渐平和。

问到宋凯,我说,又回去与小金先生一起,拦不住。

竟不觉得意外,过了一会儿,抬头看着我,说,如果我是他,也会这么干,喜欢就是喜欢,没什么道理可讲。

有些感动,也有些害怕,王洪军巨蟹座,典型的居家好男人,若被他这样爱上,自是幸福,只是要摆脱,会更加困难吧。

第二天,下午两点,出现在天坛医院,江超帮我问到,鸡米的手术四点开始。

并不难找,鸡米住的病房,隔着窗户,可以看到张先生坐在床边,正与鸡米聊天。

看不清两个人的表情,但能感到,这两个人关系亲密。

自然是如此,我不该抱有张先生并不爱鸡米的幻想,若不爱,又怎会一起生活了这么久。

心情有些复杂,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报复。想当着鸡米的面,问张先生,下次咱们什么时候开房。

鸡米在乎张先生,传闻可以为张先生去死,听到这样的话,怀着恼羞成怒的心情进手术室,不是让人很有快感?

可是此刻,怎么就没有力气走进去,只愣在外头,傻傻看着病房里的两人,那么和谐,自己只是第三者,而且,还带着邪恶的念头。

怎么就会变成这样,变成这种连自己不齿的人,一个人,到底为什么那么喜欢折腾自己,明明可以过平淡无畏的生活,却偏偏痴缠在那些自己根本无法驾驭的纠葛之中,不能自拔。

走到医院门口,站着,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若就这样离开,又有些不甘心,可是回去,又什么都做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从背后拍我肩膀,竟是张先生。

你怎么来了?这样问。

不知怎么回答,索性算了,只是笑笑。

没有追问,只说,对面有小饭馆,吃点东西去,小手术,他自己能应付。

哦,跟在张先生身后,走进对面一家小饭馆,并不饿,这个时间段,饭馆里根本就没人。

那天你给我发微信,我正跟客户唱歌,客户醉了,忙着招呼他,一直到很晚,就没有给你回。

其实没必要对我解释,无论真话或假话,都没必要。我们两个发展成现在这样的关系,已经无需再维持客套假象,反正我们谁也不是谁的什么人。

继续笑笑,不接话,气氛有些尴尬。

手术要多长时间,要不要回去?他从手术室出来,肯定需要你。

没那么快,过一会儿再说。

张先生看着我,总觉得他的眼神如以往一样温柔,就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

有些乱,想用吃东西做掩饰,夹起一块排骨,却紧张的掉到桌子上。

你别动,我来。

抢在我前面,用纸巾把掉在桌上的排骨包起来,放在一边,又用另一张纸巾把桌面擦干净,动作熟练。

这场景,多熟悉呀,熟悉到让人心疼。

突然就难受起来,不想再继续待下去,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冲动地跑去鸡米面前大骂,张先生明明是我的,你凭什么把他抢走?!

拿起手机,假装看短信,然后对张先生说,要走了,剧场有急事找我。

不等张先生接话,就站起身,冲到门外打车。坐进出租车里,眼睛干涩,却没有要哭的意思,曾对自己说,再不会为张先生哭,太没出息。

闭上眼,出现张先生与鸡米画面,鸡米手术顺利,张先生陪在旁边。

想着想着,竟恼火起来,不甘心,要司机师傅调头,回刚才上车的地方。

看了我一眼,用诧异的眼神,却也没说什么。对一个出租车司机来说,每天遇到那么多不同的客人,有几个奇怪的,稀松平常。

下车,站在医院门口,给张先生发微信,想见你,出来陪我一会儿,就一会儿,好吗?

回复,他刚手术完,需要我,你先回家,回头找你。

看着手机屏幕,冷笑了一下,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却非要逼自己走到这一步,不得不面对现实,真的有意思?

想要离开,双脚却不听使唤,走进医院,走到刚才流连过的病房门口。

鸡米躺在病床上,似在说话,张先生边听着,边玩手机。

突然,张先生抬起头,与我四目相对,惊了一下,又赶紧把头低下,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很快收到微信,张哲,别闹了,赶紧回家,别让我为难,求求你。

张先生,第一次求我,是为了鸡米。

觉得自己实在过分,干嘛要让张先生为难,若心里对这个人真的还有爱念,还有眷恋,不是该尽力让他快乐?

对不起,我走了。

发完这条,手机放进包里,再也不想拿起来……

一路到家,疲惫地开门,王洪军竟然已经回来,眼睛红着,刚刚哭过。

我妈给我打电话,说我奶奶脑溢血,走了。说完,眼泪又掉了下来。

坐在沙发上,把王洪军抱在怀里,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小声说,王洪军,咱俩在一块儿吧……我爱你。

第八章节

小县城,葬礼,王洪军披麻戴孝,怀里抱着奶奶遗像,走在送葬队伍的中间。

这里的习俗,要让故去的人在城里走上一圈,方能入土为安。

我与陈昊站在路边,看着眼睛通红的王洪军从我们身边走过,谁也不说一句话。后来,陈昊拉我去吃牛肉面,李先生牛肉面的山寨版,竟然叫张先生牛肉面。

店门口看着招牌,愣了一下,然后笑笑,走进去。

一人点了一碗面,聊起怀孕的老婆,没什么表情,只说,女人一怀孕,愈发的矫情,对她怎么好都不满足,好像怀了你的孩子,就可以成为你的上帝。

说白了,一个gay,选择结婚,大多都是为了要孩子,如今人家给你生孩子,比平日多忍受些,理所当然。

陈昊的父亲,职业并不光鲜,在小城里收破烂儿,挨家挨户上门,小城里的人,没人不认识。

非常避忌,不愿聊到父亲,总觉得丢脸。大学毕业后,放弃自己的飞行员梦想,选择搞石油生意,也是为尽快摆脱穷困生活,不让别人瞧不起。

曾酒醉后在电话中与我说,为什么我要结婚,要有大房子,要生孩子,就是要让那些瞧不起我爸的人看看,他的儿子过着多牛逼多正常的生活。

若被他们知道我是同性恋,我们一家人,一辈子抬不起头。

年纪越大,越能理解这些,所谓对这个世界说谎,到头来,自己比谁都痛苦。一个人,宁愿忍着这些痛苦,也要骗人,倒不必再过多苛责。

你跟王洪军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反正你就是想有个男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没有比他再踏实的人了。

陈昊叫了两罐啤酒,与我碰杯,似乎对我与王洪军发展到今天这一步,并不意外。

我从口袋掏出手机,张先生发来的微信,问,在哪,什么时候能见面?

直接删除,取消好友关系。

决定了与王洪军在一起,爱或不爱都不重要,起码要忠诚一些吧。

与张先生十年,熬到后来,各自背叛,又要维持表面的和平,真的好累。我们只是在这地球上短短活过几十年的动物,没必要一次又一次自我折磨,折磨到遍体鳞伤,也不会有人同情半分。

从北京到丹东,一夜火车,卧铺。

奶奶过世的消息,让王洪军看起来没有精神。

从包里掏出水杯,走到车厢尽头,帮王洪军冲了一杯蜂蜜水,放在小桌子上。这是我习惯为张先生做的事,如今要换一个对象了。

用爱一个人的习惯去爱另一个人,这样是否真的好,我并不清楚,但我也想不到其他的方式,在爱人这件事上,说白了,我并不擅长。

王洪军把蜂蜜水喝掉,抬起头,冲我说谢谢。

两个人,躺在窄小的床铺,中间隔一个过道,王洪军说话的声音很轻,但也能听得清楚。

聊到奶奶,小时候父母上班,把他丢与奶奶一起,一到夏末,就用落了的花瓣给他做饼吃。

咬一口,清新的花香,没有比那更好吃的东西。

那时候调皮,不爱学习,偏爱看武侠小说。爸妈明令禁止,奶奶却偷偷给我钱,要我自己去买,还帮我藏在她的柜子里,爸妈一走,就拿出来给我,小男孩,多看看武侠,没啥不好,当时这样对我说。

奶奶四十多岁开始守寡,听我爸说,当时爷爷重病,家里的钱都花光,到春节,连饺子都吃不起,只能去邻居家借饺子。

却一直都没再嫁人,爷爷的工友对她好,常常接济家里,最后也没有给对方机会。都说是为了孩子着想,怕孩子们不高兴。

上大学后有一年回家,她已经开始糊涂,口齿不清楚,见到我,还是高兴,拉着我的手说,小军儿呀,我梦到你爷爷了,你爷爷让我跟他走呢,唉……你爷爷在梦里头还是帅小伙儿模样,可我都老了,还怎么见他呀。

那时候我才确定,奶奶这辈子,心里头就只有爷爷一个人,除了爷爷,谁也进不了她心里去。

王洪军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不知怎么,就难受起来,车厢里空气有些浑浊,用力呼吸,有什么东西堵在那儿一样,好累。

张哲,你知道吗?从我奶奶跟我说完那番话以后,我就在心里跟自己说,这辈子,我就只跟一个人好,到老的时候,只怀念一个人,这就够了。

没有接话,装睡,脑子里却一直重复王洪军的那句,这辈子,只跟一个人好,到老的时候,只怀念一个人……真的能做到吗?在这个每天都有无数新鲜喷涌而出的花花世界,真的还有人愿意这么傻?

天亮,火车到站,王洪军拉着我的手走出站台。

想起大学四年,每次与张先生一起回家,都是这样画面,张先生的手,拉得那么自然,好像我生来就是属于他的一件物品,他有义务保护,也从不担心丢掉。

张先生牛肉面,与陈昊已经喝到第三罐啤酒,陈昊红着脸,与我聊起宋凯。

那个孩子,其实挺好。还记得去大连出差那次,我请他吃饭,他在饭桌上给你打电话吗?后来,我们就开房了,玩得挺爽,他是我特别喜欢的那一型。

只是做完,突然哭起来,说在北京有男朋友,干了对不起男朋友的事儿,特别内疚。

我给他钱,他反手砸在我脸上,还骂了我,说自己不是卖的。

现在的小男孩,我也是不懂了,口口声声说着真爱,又要跟别的男人上床,完事儿了,你以为他是要钱,又玩起贞洁烈女那一套,想想,还挺有意思。

不知该如何回应陈昊,只觉得眼前这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让我有那么一点儿恶心。

宋凯,是因为自己先出轨,觉得对不起小金先生,才变成后来那样,对小金无原则无底线的包容?

我不清楚,也实在懒得去想。

说白了,一个人要跟什么人在一起,走什么样的路,过什么样的生活,都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儿,那些听起来好像轰轰烈烈的执着,后来想想,其实特别廉价。

与陈昊分开,走进一家水果店,买些适合老人吃的水果,往张先生家走,难得回一趟老家,去探望一下张先生的妈妈,很正常吧,虽然已经决定与张先生再无瓜葛……

第九章节

入夜,靠在沙发上,听张老大姐讲晓丹的事儿,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初中毕业,一个人离乡去南方打工,后来,再无消息。

带了孩子回来,却没有结婚,听说还带回来好多钱,邻居议论,都是难听的话,无非就是陪男人睡之类。

倒不觉得有什么,就算真的陪男人睡,又如何?那些无聊议论的人,也不见得比她更加高尚。

一晃十多年没见,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尽是怀念,一下子有了见一面的念头。

这样想,便给她家里打电话,约在楼下小坐。

两个人,没有寒暄,也不陌生,倒像是昨天刚见过一样。

聊了没几句,就叹气,流言蜚语,总要熬一阵子,等那些邻居有了新段子,自然就把她这个旧人丢到一边。

话题告一段落,过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我,露出诡异眼神,说,张哲,其实家里好多人也议论你,说你快三十的人还不结婚,是因为喜欢男人,在北京,那个男的跟你同居,说你们学生时就好上了。

吃了一惊,与张先生的事,保密功夫做的很好,怎么会传出这样的话来。

淡定笑笑,都是胡说,我那个室友,早没住一块儿,人家都有女朋友了。

说完,转头看向别处,心虚的要命。

想起白天探望张先生妈妈,老太太见到我,也说了些奇怪的话。

我们家南南,从小就跟你好,你们是不是约好了都不结婚,让我们这些要死的老人,连个盼头都没有。

你是他最好的朋友,帮我劝劝他吧,一天抱不上孙子,我死都闭不上眼。

老太太语气坚决,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凝固,让我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刻逃之大吉。

现在想来,张先生的妈妈会不会也听了所谓同性恋的传言,那样与我说,是在警告我吧,可我的确已经跟张先生分开了呀,他要不要结婚,又与我何干。

与晓丹告别,约好有时间去北京看我。

失联多年的两个人,不知怎么,竟不生疏,反而找回当年一起玩闹的感觉,也许是长大后的世界,心里太难住进去什么人,倒是儿时玩伴,还保留人与人之间那份最简单的纯真,更想珍惜,虽然各自已被岁月折腾的遍体鳞伤。

回到家,手机震动,是张先生,已是今天打来的第四通电话,之前三通,都没有接,由着它响,也不挂断。

其实还挺享受那种看着电话一直震动的感觉,想象他在电话那头,一直等待的表情,有种奇异的快感。

不会再接电话,没有意义,反正我们再也回不到当初最好的那个时候,后来的所谓偷欢,想想都觉得可耻,反而是对十年感情的践踏。

就这样过去好了,如果有机会,倒是希望可以转达张先生妈妈的那一番话,听或者不听,是他自己的选择。

呆在客厅,陪张老大姐看电视,聊天。

不知怎么,张老大姐也聊到张先生,问女朋友的事,交女朋友干嘛那么神秘,有一次楼下遇见他妈,本来好心,恭喜她儿子终于找对象,他妈却说,根本没有的事儿,要是真找了,倒好了。

你是不是骗我,要真交了女朋友,怎么连自己亲妈都不告诉。

张老大姐开玩笑的语气,倒不像是质问我,但兴许是晓丹那一番话的缘故,总觉得谁跟我聊到张先生,都是话里有话,都在试探我们到底是不是真的在一起。

索性恼火起来,反正他说交了女朋友,搬走了,他为啥不跟他妈说,我怎么知道!

说完,起身回房间,把张老大姐一个人丢在那儿,门咣当一声关上。

窝在床上,怎么都睡不着,打开电脑写小说,没心情,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只好给王洪军发微信,问,在干嘛?

陪一堆不认识的亲戚刚喝完酒,头疼。

小县城,喜事丧事都隆重,家里有人过世,也要大摆宴席,一堆不知从哪里来的亲戚聚在一起吃饭,死人冷清,活人热闹。

冲一杯蜂蜜水喝,胃会舒服一点儿。发给王洪军。

过一会儿,回复我一条,竟撒娇,要是你现在在我身边就好了,我想喝你给我冲的蜂蜜水。

不知怎么,就有眼泪想掉下来,暗暗对自己说,以后绝不做对不起王洪军的事儿,两个人安安稳稳过日子,他对我好,我就对他更好。

跟王洪军微信里闲聊一会儿,心情平静许多,互道晚安,竟有些不舍。

关掉电脑,准备入睡,电话又开始震动,这一次,不是张先生,而是江超。

第一反应,杨春子出事了,不然不会这么大半夜打电话找我。

接起来,却是张先生的声音,想立刻挂掉电话,身体却怎么都不听使唤。

张先生在电话里大吼,咬字不清,似乎是喝了很多酒。张哲,你他妈的什么意思?别人的电话你就接,我的电话就不接是不是,你觉得我脏对吗?我他妈的有那么让你讨厌吗?

你要真讨厌我,想跟我彻底断了,好歹跟我说一声,别这么不清不楚的行不行,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担心?!

张哲,你太没有良心了,我那么爱你你感觉不到吗?我跟你那么多年,我爱你你感觉不到吗?你是不是个傻逼呀?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跟别人好了,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张哲,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张哲,你别挂电话,你听我说,你知道我不跟你在一起,我心里有多难受吗?你知道我这半年多都怎么过的吗?我他妈的每天晚上都想你,你知道吗?

对不起张哲,我不是想纠缠你,我真不是想纠缠你,你再听我说一会儿,就说一会儿,我是喝醉了,但我脑子清醒着呢,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他妈的清醒着呢,张哲,我爱你!

别离开我好不好,张哲,再忍一阵子好不好,张哲。我真的会回到你身边的,有一天,我真的会回到你身边的!

接下来,是长时间的啜泣,我就一直握着手机,听张先生在电话里哭,哭的特别伤心。

说不清这一刻是什么感觉,感动吗?愤怒吗?或是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电话像是被抢走,换成江超的声音,张哲,你在哪儿呢?你来看看他吧,他喝太多了,我根本拦不住。

我在老家呢,没法儿回去,你给鸡米打电话吧,让鸡米把他领回家,他的事儿,跟我没有关系,你替我跟他说,我们两个,彻底断了,就这样吧。

挂掉电话,才发现眼睛湿了,发誓再不为这个人哭,还是没能做到……算了,就当是最后的祭奠,如同人死一样。

下床,走到窗前,看窗外夜景。记得小时候,每到夏天,最喜欢听楼下的蝉鸣,那么热闹,好像一场演出,永远都不会谢幕。如今,蝉鸣依旧,怎么却找不到,当初的那种喜欢。

第十章节

与宝泰约在网吧门口见面,太阳很好,宝泰无名指上的戒指,有些晃眼。

结婚了,冲我苦笑。

与上次在这里见面,神色迥然。

很困扰,半夜不睡,在网上跟一群陌生人诉苦,有人与我说,结婚,是一个男人要负的责任,没办法的事。

去他妈逼的责任,说到底,只是无路可走而已。

愤怒又无奈的眼神,看着我,我一脸淡然,不做回应。

一开始,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极少数,根本就是变态,久了,特别是在网上,发现这样的人好多,结婚归结婚,玩归玩,不影响,就把跟男人搞当兴趣爱好,有人给我建议。

张哲,你说对一个人的爱,能只当作兴趣爱好吗?讽不讽刺?

爱,或者爱好,也许在纯真时,还懂得区分,如今,反而没法盲目做出判断。有时候,对一个人的爱,难道不就是爱好?相比于爱,爱好反而是更轻而易举,可以随意放弃的事。

带你去个地方。突然,拉起我的手,往街对面走。

下意识甩开,跟在后面,在我从小生活过的这个小城,习惯了戴上面具,毕竟离开后,要承受流言的是两位无辜老人。

没多久,走到一家宾馆门口,红梅宾馆,很俗气的名字,门脸装潢是小县城特有的山寨式豪华。

这家宾馆的老板,四十多岁,圈里人,偶尔组织聚会,在网上征集周边地区的gay,约好一个日子,开间大房,十几个人一起玩,玩够了,散,各过各的生活,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没忍住好奇,来过一次,真吓人,那些男人,老老少少,饥渴的要命,我衣服一脱,几个人一起来吃我鸡巴,差点没咬下来,哪还有什么快感。

你说,要同性恋就是干这种事,男人跟男人之间就只有这种恶心的刺激,我宁愿当一个正常人,起码干净。

盯着红梅宾馆的招牌,眼前是宝泰描述的画面,在GV中才能见到的桥段,就这样不间断地在这座小城重复上演,想想,竟觉心酸。

同性恋,自古便有,只是从来没有哪本书里记载,到底同性恋,该过怎样生活,如何相爱,如何自处。哪个谁不是在痛苦中摸索着,试图找到一条出路,然后在半途,乱了方向。

手机震动,王洪军发来微信,问,干嘛呢?想见你。

与宝泰告别,山脚下,见到王洪军。

几日葬礼折腾,一脸倦态,看起来,让人心疼。

挺对不起奶奶的。两个人沿着山路向上,突然,这样感叹一句。

从上大学,就很少回来,不是不想,是不敢。老太太嘴里念叨着抱重孙子,想我毕了业就结婚。

那时候,跟之前那个男孩爱的正热,怎么可能结婚。

差一点冲动地跟家里人说,我和一个男的好上了,我要跟他过一辈子。幸好没说,让我奶奶带着期望离开,总比绝望好些。

休息一会儿吧。拉着王洪军的胳膊,在路边找块大石头坐下。下午三点多,小城的人要么在聊家常,要么在打麻将,山上几乎无人。

转过头,看山上某处,与张先生最喜欢去的地方,突然觉得好远,如今体力,肯定撑不上去。

时光与人生,真是不可逆呀,我们谁也没办法重温任何一件往事,就算地点,人物再还原,时间,也永远还原不来。

并未睡好,接过张先生电话之后,脑子里总在想他那句,再等等,我就会回到你身边了。听起来那么奇怪。

难道当初离开,迫不得已,鸡米用什么手段要挟?个中细节,的确有些突然。只是,离开就是离开,再迫不得已,又如何?我们,真的还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到过去?

凌晨两点,忍不住发微信问江超,人回去了吗?没事儿吧。

江超回,弄到我家,已经睡了。张哲,你心真狠。

是我心狠吗?一切都是我的错吗?突然也对自己怀疑起来。当初与张先生一起,虽觉张先生帅气,心里自卑,同时,不也夹杂着我是好学生,肯给他机会的优越感吗?

学生时候,老师总说,张哲,你这样的好学生干嘛非跟张南混在一起,混久了,该被他带坏了。

考大学,我以优异成绩考入人大,为了与我一起去北京,亲戚那里凑了一笔钱自费进交大,当时,在感动与喜悦背后,不也觉得张先生跟自己是两个等级的人吗?

所以才觉得,他为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某种层面,我也是屈就了自己去跟他在一起的呀。

人心真可怕,要用那么久的时间才终于看清自己的阴暗面,身上一阵发冷,更睡不着。

还往上走吗?

王洪军问,打断我的思绪。

算了,晚上不就回北京?别折腾了……

起身,往山下走,王洪军跟上来,突然在我耳边说,其实,昨天我奶奶下葬的时候,我小声跟她念叨,我跟一个男的好了,是个很好的人,放心,有他陪在身边,我会很幸福。

奶奶爱我,她在天上听到我的话,会理解我的,也会保佑我们,你说呢?

转头,冲王洪军笑笑,尽量给他温暖。

能遇到王洪军,是我的幸运,这样简单踏实的男人,不知地球上是否还有第二个,这个错过了,也许就永远错过了。

想起与宝泰告别时,他问我的那句话。

张哲,你说男人跟男人之间有真爱吗?两个男人真能过一辈子吗?

别想了,结了婚就好好生活,没人能判定,一个gay到底走哪条路才最幸福。

不直接回答,不想给宝泰我自己都没有把握的希望,同性恋选择结婚,从心里不能真爱一个女人,对女人已是不公平,又何必煽动他,有欲望去争取其他。

回过头,看上山这条路,与张先生走了无数次的这条路,现在,或是以后,都要与王洪军一起走了,张先生,对不起,我想我从来没有真的用心爱过你……

第十一章节

沙发上,开着电脑,看读者评论。

张先生和张先生,放到网路上连载,有些人在看,偶尔感慨几句,大都在说,小说中的张哲太懦弱,不懂爱情。

可是,现实中这个,又何尝真的懂?

王洪军走过来,坐到我身边,不说话,陪我一起看。

有一天,突然认真地问我,那小说,真实的部分有多少?

小说就是小说,小说本来就不是真实的。这样回应王洪军,显然并不能让他满意。只是,又何必去计较一部小说的真假?生活已经够让人辛苦,小说里那个世界,随它去就好。

晚饭时间,接到杨春子电话,问,能去你家?

来啊,刚好我要出去买菜。

收拾一下,拉王洪军去楼下超市。与张先生不同,王洪军更喜欢我来主导生活细节,家里需要添置的东西,吃什么菜色,喝什么饮料,都由我来决定。

每次问他,都说,听你的。

这样倒也没什么不好,反而一切都可以依着我自己的个性,反正我做什么决定,都会得到王洪军的一句,听你的……

杨春子出现,并未带江超,有些奇怪。

亲妈来北京,要陪着,说,没法解释我跟他之间的关系,要我回避。其实,关系并不难解释,只是不想让他妈看见我吧,这么怪里怪气的一个人,别把他妈吓到。

说的轻描淡写,听着却极其刺耳。

杨春子敏感,风吹草动都能让他的神经爆炸。江超妈的出现,显然,并未让他愉快。

吃饭,不知该聊些什么,索性沉默。

倒是杨春子滔滔不绝,问王洪军与我的进展。

我听说,你每天骑自行车送张哲上班,累不累啊,你他妈有受虐倾向吧?

杨春子盯着王洪军,哈哈笑起来。王洪军也只好尴尬笑笑,不知如何回应。

回京后,坚持每天用自行车载我上班,倒不是很远,只觉快三十岁的人,还干这种事,有些别扭。

却坚持,差一点发火,我就想送你,别人爱怎么看怎么看,跟我有毛关系。

不知怎么就多了这么句口头禅,跟我有毛关系,哪里的方言,说是跟一个病人那里学来,听着,还有些可爱。

我问,干嘛买那么多可乐回来,冰箱都快放不下。坐在沙发上头也不抬来一句,你不是爱喝可乐,跟我有毛关系。

我说,你今天不是要加班,怎么这么早回来?一边在厨房忙活一边回一句,你不是在微博上看到用蜂蜜做鸡翅好吃,跟我有毛关系。

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王洪军的侧影,心中温暖,很想上前从背后抱住,眼前却出现张先生的样子,一下子没了兴致……

饭后,杨春子站在窗边,看风景。

看了一会儿,突然转头说,今晚睡你这儿吧,江超他妈在我那儿呢,我肯定是回不去了。

其实,并不难解释,好朋友,同事,室友,总有一种合理的关系可以搪塞过去,总觉得杨春子这样,是小题大做。

不多嘴,他要睡这儿,由着他便好。

当晚,王洪军睡客厅,我与杨春子睡床。

第一次与杨春子睡在一张床上,竟有些紧张,完全没有和宋凯睡在一起那种姐妹间的亲密感。

熬到凌晨,正要睡去,杨春子突然开口说话。

我跟江超,快完了,我心里清楚,这是迟早的事儿。

翻个身,黑暗中打量杨春子,其实是很好看的人,只是乖戾的个性掩盖了他的好看。

你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别想那么多,谁知道以后会怎样?

这句话,说给杨春子听,也是说给自己。

夜深人静时,躺在王洪军的怀里,也会想这个问题,我们两个人,能在一起多久呢?当初与张先生在一起时,不也信誓旦旦以后会一辈子?

想到头疼,也没有答案,说到底,告别二字,是人生永远都没办法逃避的字眼,同谁告别,在什么时间告别,与其去担忧,不如交给命运。

他心里没那么爱我,我知道。每次跟他逛街,他的眼神都会不自觉飘到那些年轻好看的男孩身上,我看见了,装没看见。

有时候我会想,不定期花钱找些好看的男孩给他玩,满足他的需求,会不会是个好办法。他不用花心思去寻找,只要继续留在我身边,各种需求,就能得到满足,这样,他就舍不得离开我了吧。

贱吗?可我真就这么想的,等他妈回东北,我就给他找,能多留他一阵子,就多留一阵子,不然,自己一个人,真寂寞啊。

说完,长长叹了口气。卸下强硬外壳的杨春子,散发出柔软悲伤的气息,让人绝望。

再没说话,直到天亮,王洪军敲门叫我们起床,客厅吃早餐。

从卫生间洗了个脸出来的杨春子,又戴上强悍盔甲,一脸霸气,仿佛昨晚与我倾诉的那个人,只是他的替身。

手机响,是江超,却不接,由着它一直响下去。

替杨春子把电话接起来,跟江超说,春子昨晚睡在我这儿,没事儿,放心吧。

江超并未接我的话,语气急促,似是紧张,又似是兴奋,过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你跟春子说,我和我妈出柜了,我不用结婚了,我要跟他在一起!

说完,又大口喘气,无法掩饰心里的激动。

不知怎么,拿电话的手有些颤抖,江超的话就像毒药一样,让我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然后,有想哭的冲动。

你自己跟他说吧。

手机递给杨春子,眼泪差一点儿掉下来。

看着杨春子冲电话那头大吼,你他妈的有病吧,谁让你胡说八道的,你要把你妈气死呀!脸上,却已是处处柔软。

我知道,杨春子此刻有多幸福。一个男人,愿意为了另一个男人跟家里出柜,要不是真爱,哪里来那么大的勇气?

杨春子对感情最没信心,却是我们这些人中第一个得到幸福的人,突然有些羡慕。

转头看坐在一旁搞不清楚状况的王洪军……他会为我出柜吗?而我又有勇气为他出柜吗?不敢想,也许,这会是我们永远逃避的话题。

第十二章节

江超出柜了,为了杨春子。

这样对宋凯说,就坐在宋凯对面。有一阵子没见,倒没什么不一样,只是两个人说话,总觉不如从前亲密。

朝阳大悦城一层的太平洋咖啡,比别处安静。

宋凯要了一杯香蕉草莓冰沙,放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拿起来晃晃,对我说,化了。

我知道你要跟我说什么,我是拿了王贵峰的钱,但你相信我,我真的会还的。

突然,情绪激动,可我明明还没有来得及质问。

前几日健身,与王贵峰聊天,又聊到宋凯。

叹了口气,说,宋凯这孩子可怜,家里的事儿,缠得他怎么都高兴不起来,除了给他钱,真不知道还能怎么帮他。

前前后后,宋凯又从王贵峰那里拿走了至少五万块钱,王贵峰倒是不介意,但这种事儿,不该发生在宋凯这样的孩子身上。

想对王贵峰说,宋凯骗你呢,又觉得残忍。

也不算骗钱,我陪他睡了好几次,他喜欢什么姿势,我都配合。

瞪着我,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竟理直气壮。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句话,是从宋凯的口中说出,恨不得站起来,狠狠甩他两个耳光。

你跟小金好,我没权利阻止,也阻止不了,我就想问问你,小金到底在干什么,干嘛总要钱?你们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过到头儿?

尽量让自己冷静,犀利的眼神盯着宋凯。

不理我,转头看窗外行人,目光呆滞。

张哲,你别管我了,我就这样了,其实我已经不爱小金了,每天跟他在一块儿,怎么看都不顺眼。就是赌气,纯粹是为了赌气,他想让我给他弄钱,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我偏偏满足他,让他无话可说。

是挺变态的,我知道,我心里清楚着呢。可让我就这样算了,我做不到,我不能让他轻而易举的摆脱我,我要像冤魂一样缠着他,折磨他,看谁先疯掉。

其实王贵峰挺好的,我对他也有好感,做爱的时候,我也投入,也享受,有一次我还跟他说,喜欢他。

这样的纨绔子弟,别以为他会跟你来真感情,在他眼里,我就是一个他花了钱就能玩的肉体而已,所以,你替他心疼钱,心疼不着。

说完,起身,又要了一杯跟刚才一样的香蕉草莓冰沙。

回来对我说,化了就不好喝了。

别总聊我,说你吧,跟张先生彻底断了?

斜着眼睛看我,一副看笑话的神情,潜台词,别装了,你们俩根本就断不了。

自张先生酒后大吼,之后再没联络,有一天,没忍住去看了张先生的微博,最近更新,是一张合照。

与其说是合照,其实并没拍到脸部,只有两只手,亲密的握着,应该是在看电影,灯光昏暗,配的文字是,牵手。

张先生的手,我辨认清楚,另外一只,自然是鸡米。

牵手……一个牵着别人手的男人,喝醉了酒,跟我说要我等等,再过一阵子,他就会回到我身边,呵呵,可真他妈的讽刺。

剧场办公室,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王洪军打来电话,说电影票买好了,下班过来接我。

一边接电话,一边把张先生的微博关掉,那一秒,觉得自己很不忠诚。

肯定断了,都多长时间了,我现在跟王洪军在一块儿,过的挺好的。

故意对宋凯说的斩钉截铁,其实,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两个人,坐了大半个下午,起身,打算去楼上吃个晚饭,各自回家。

走到门口,迎面过来两个扭屁股的妖孽,其中一个,非常熟悉,化成灰都认得,是鸡米。

四目相对,显然都认出彼此,先是惊讶,随即,竟狠狠白了我一眼,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婊子!

你他妈说谁呢?你才是有爹操没娘养的活婊子!

没等我开口,宋凯先怒了,就在咖啡店门口对着鸡米破口大骂。鸡米的那个姐妹也是厉害货色,句句帮腔,完全不落下风。

我站在一边,像是个置身事外的游客,看着眼前荒唐一幕,突然心生悲凉。

我与鸡米,本是两个无任何关联的人,我们有各种的生活,各自的痛苦与快乐。是张先生,让我们变成势同水火的仇人,现在想来,多傻逼啊。

说到底,我们就只是想保护自己的感情罢了。

算了,走吧。

拉住宋凯的胳膊,很用力,才拉到一边。宋凯不依不饶,被我挡在身后,仍骂骂咧咧。

我抬起头,直视鸡米,几乎是微笑着,说,前一阵子,听张南说,你做手术了,本来想去医院看看你,可他说医院那种地方病菌太多,死活不让我去,真不好意思啊。对了,麻烦你回去跟张南说一声,我们上次做爱用的那种安全套,我在网上买到了,让他别操心了。

说完,拉住宋凯的手,从鸡米身边高傲的大步走过去,随他在后面继续骂什么,都与我无关。

宋凯好奇,你刚才说那些,到底真的假的?你不会真又跟张先生上床了吧?我告诉你张哲,你可别跟我一样犯贱!

不回答宋凯,只说,别问了,咱们吃饭去。

眼前却一直晃着鸡米刚才脸上愤怒的表情,本来就不好看的一张脸,狰狞的那么好笑,真想大声笑出来,可心里又莫名的难过。

其实,这样有什么意思呢?难道这样报复一句,之前的所有就能全算了?何况,分了手,还继续上床,鸡米的那一句婊子,其实也没有说错。

吃饭,要了冰镇可乐,喝完一罐,又要了一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掏出来,是张先生打来的电话。不用猜,一定是鸡米已经质问了他,难道,还要打过来兴师问罪?

直接挂断,震动的声音让人心烦。

过了一会儿,又震动,是江超,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

江超在电话那头几乎要哭出声来,张哲,我该怎么办呀?春子跟我妈打起来了,我妈都给春子跪下了,要他离开我……我现在……真想死了算了……

第十三章节

特别难听,从来没听过她说那么难听的话。

江超坐在我家的沙发上,垂头丧气,看起来,下一秒钟就会痛苦地死去。

从小到大,都觉得她是个温柔随和的女人,怎么就能说出那些让人难堪的话,就当着春子的面,说他不男不女,是个活人养不出来的人妖。

我想拦着,根本拦不住。

春子指着我妈的鼻子,让我妈滚。那个人,是我生我养我的亲妈,我没法儿让她受一丁点儿委屈。

我挺混蛋的,给了春子一个耳光,真的,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就下得了手,好像并没有别的选择。

后来,我妈就给春子跪下了,求他离开我,放了我,让我过正常的生活。

其实我挺想跟我妈说,我他妈现在的生活挺正常的,没什么不好,我想怎么生活是我的自由,你根本无权过问!

说不出口,只能傻站着,张哲,如果跪在那儿的是你妈,你能说出口吗?我他妈都想跟我妈一起跪下,给春子道个歉,他没有必要跟我受这样的委屈。

江超说到这里,开始哽咽。我,王洪军,宋凯三个人或坐或站,谁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想起那天饭桌上,接到江超电话,那么兴奋的口气,还有杨春子眼中的泪花,突然觉得所谓幸福,原来就只是一瞬间的事,谁也别奢望这幸福,可以永远。

走到卧室,给杨春子打电话,相比于江超,此刻的杨春子应该更惨烈吧。

关机,也猜到会是如此。

有些担心,留王洪军和宋凯在家里陪着江超,穿上鞋出门,直奔杨春子家。

一路上,脑子里都是江超描述的那些画面,两个都是自己爱的人,如何取舍?在这件事上,好像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对父母那一代人来说,同性恋,还是跟精神病一样可怕的字眼吧,谁不希望自己辛苦养大的孩子,能走上自己认为最幸福的那条路,他们没有机会也不想要去理解其他的可能,当然,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敲门,无人应答。

用力砸门,才开了一条缝,冷冷地问,有事儿吗?

进去陪你呆会儿。透过门缝,看到杨春子的眼睛,鲜血一样红,可怕得让人心疼。

你去买点儿酒吧,家里没酒了。说完,把门重重关上。

下楼,搬一整箱啤酒,重新敲门,这一次,开了,让我进门。

杨春子爱干净,家里向来如酒店客房一样整洁。

此时,一片狼藉。

地上,碎了几瓶香水,昂贵的领带丢在那儿,被香水浸湿,反而有种颓废的华丽。

坐到沙发上,递给杨春子一罐啤酒,自己也打开一罐,先喝起来。

杨春子坐在我对面,看我,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张哲,你猜我刚才想什么呢?从这个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

你不觉得人活着特他妈的没意思吗?追求什么呢?兴高采烈什么呢?到最后,不就是一死吗?

你告诉我,爱情是什么?爱情不就是几个傻逼闲着没事儿干,变着法儿地折腾自己又折腾别人吗?有什么意义?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不怪江超,就算他为了他妈打我,我也不怪他。我也不怪他妈,其实他妈说得挺对的,说我不男不女,说我是人妖。没错儿呀!你说,正常的男的,有像我这样的吗?要说我是女的,我他妈的长着鸡巴呢!

我这算什么呀?你们不说我是怪物,只能说你们都他妈的太仁慈!

别找借口了,说什么生物的多样性,说每个人的存在都是合理的,每个人都有做自己的自由。自己是什么呀?活在这个地球上,我们什么时候有资格做自己?

挺好的,我跟江超分了,我笑着对他妈说,您放心,您儿子原封不动还给您了,您爱拿他怎么着就怎么着,跟我没有一点儿关系了。您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抱起您的儿子,赶紧滚。

就滚了,特别痛快,江超临走前还回头看我,好像挺舍不得的,这就够了,我也没什么更不要脸的要求。

这些香水,领带,包,都是买给江超的,反正他也用不上了,放在我这儿也闹心,就这样吧,不然还能怎么样?

说完,喝光的啤酒罐丢在地上,刚好砸在一块儿碎掉的香水瓶,发出刺耳声响。

起身,去厨房拿扫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扫到一处,怕杨春子一激动,拿这些危险的玩意儿伤害自己。

别想了,去洗个澡吧,其实你该知足,江超愿意为了你跟家里出柜,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勇气,想想,其实你挺幸福的。

劝杨春子,自己却一阵心酸。同性恋,要面对的磨难一波一波,跟西天取经似的,有多少人能取得真经,有多少人死在半路,又有多少人临阵脱逃。

当晚,怕杨春子出事,睡在他家。

给王洪军打了一个电话,问江超情况。说,已经回宾馆找他妈去了,宋凯跟着一起走。

挂掉电话,不知为何,又发了一条微信过去,如果将来你妈要你结婚,你怎么办?

也不是要为难王洪军,就是心里突然想到,觉得不好受。

过了一会儿,给我回复,我说过了,一辈子只跟一个人好,到死的时候只怀念一个人,除非你不愿意,除非你先走。

看着手机,眼泪差一点掉下来,这句话,就算不是真的,我也感动,起码在这一秒,在这个飘摇的世界,还有些什么,能够让我相信。

睡前,杨春子突然说,那天晚上,张南在我这儿,醉着,说了好多话。

他说从来没真的想过要跟你分开,觉得你们发生什么事儿到最后都还会在一起,他说他爱你,一直都没有变过,说得挺真诚的,反正我信了。

我觉得你们俩都算是奇葩了,爱了十年,到最后,竟然都不知道该怎么爱……多可笑。

静静躺着,一句话不说。

若杨春子这几句话早一点儿说,或许,还会对张先生抱有一丝希望?如今,已经与王洪军在一起,实在不该有别的念想。

就在大概一个小时前,微博上给鸡米发了一条私信,向鸡米道歉,白天说的话,都是撒谎,是故意气你,我跟张南,早就没什么关系了,他是属于你的,你们好好在一起吧,我永远都不会打扰,祝福你们。

关掉微博,鸡米回复什么,已不重要,反正我那一句祝福,是真心的。

第十四章节

下班,回到家,厨房里熟悉身影,惊讶,竟是张先生。

赶紧洗手,一会儿吃饭。张先生这样与我说。

手里的包掉在地上,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这个家,已经是张先生离开后的那个,空气中已经没有张先生的味道,他这样堂而皇之的出现,反而显得多余。

不知所措,径直冲进洗手间,洗手,转过头,马桶里竟然装满了炒饭,张先生最擅长做的那种,散发出浓郁的葱花香。

赶紧吃吧,给你准备的晚餐。

不知何时,张先生又出现在洗手间门口,冲我温暖笑着。

我尖叫,这已经不是你的家,为什么你要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现在跟王洪军在一起,我们过的很好,你别来骚扰我们。

你真想为我好,干嘛把饭装进马桶里,那么恶心,能吃吗?你到底存的什么心?!

大声吼着,眼泪跟雨点儿一样落下来。

知道一只手轻轻晃我,才猛地睁开眼,原来,是一场梦。

没事儿吧?王洪军关心地问。

没事儿,睡吧。

回了王洪军,却再也睡不着。眼前一直回放刚才的梦境,潜意识里,我是希望张先生回来的吧,又怕他打破了我现在的生活,矛盾,索性不去理会。

第二天,是个周末,穿戴整齐,特意喷了香水,去赴鸡米的约。

三天前,从杨春子家回来,查看微博私信,鸡米回复一条,见个面吧,三个人,当面说清楚,反正你心里没鬼,也没什么好怕的。

等了两天,在等张先生的电话,这场见面,张先生自然是知道了,要怎么面对,难道不需提前与我沟通?

并没有等到,也不想贱了吧唧地主动打过去,显得我对这件事充满热情。

三里屯,中八楼,多讽刺的地方。

第一次因鸡米与张先生吵架,便是在这里。鸡米故意选在这儿,示威一样,对我来说,倒是没什么所谓。

如今的我,只想快些与这两个人撇清关系,好好与王洪军生活,这一次见面是否委屈,并没那么重要。

先到,坐在一个角落,拿出iPad玩游戏,没一会儿,鸡米与张先生一起出现,鸡米走在前面,趾高气昂,越过去看张先生,气色也并没有不好。

先点菜吧。尖声尖气,此时听起来,倒也没有那么讨厌。

张先生低着头,不想与我对视,有什么好怕,昔日恋人,后来又做了一阵子炮友,何必如此拘谨?

点你爱吃的,今天我们俩请客。

故意加重我们俩,虽是很小的细节,于敏感的天蝎座来说,蛛丝马迹,都没办法错过。

若生成一个大大咧咧,没什么感知本领的人,反倒好了,说不定前半生,过得更加顺遂。

点就点,也没必要给这一对情侣省钱。

只可惜,中八楼并不是什么高档餐厅,就算把最贵的菜点一遍,也不会要了他们两个人的命。

点完菜,进入正题。

鸡米用冰冷的眼神看着我,说,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你跟张南毕竟好过那么一段儿,当时是我不对,我把他抢了过来,这顿饭,就当是我们一起给你道歉。

那天在大悦城,你说的那些话,我挺介意的。我不像你那么大方,可以把自己心爱的人拱手让出来,属于我的,谁也不能跟我分享。

张哲,我今天就要你一句话,当着张南的面,你告诉我,你跟他彻底没关系了,你们彻底断了,就说这一句就行。

我笑着,用吸管喝可乐。

鸡米的那一句我不像你那么大方,深深刺痛了我,我又不得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有意思吗?我们是断了,但做个朋友总没什么吧?

我还没有来得及照着鸡米的意思说那句话,张先生却开口,拦在了我的前头。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只觉得他这句话,不痛不痒,又有点冠冕堂皇。有什么意义?那天酒醉后说的那番话,有什么意义?

就是为了这一刻,信誓旦旦地在鸡米面前争取与我做朋友的权力?

不好意思,我真他妈的不稀罕!

张南,别逗了,咱俩也算不上朋友吧,工作上,咱们没什么交集,生活上,更别说了,硬扯什么朋友关系,没意思的人是你吧。

说完,继续喝可乐。

张先生终于肯与我对视,眼神里面装了些什么,说不清楚。有失望?有愤怒?有疑惑?反正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这一场好戏,只鸡米做了愉快的看客,小眼睛里面,充满笑意。

吃饭,偶尔还能闲聊几句,外人看来,定以为我们是平时很要好的朋友。不然怎样?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大吵大闹,张先生的那一句只做朋友,已经让我彻底死心。

饭毕,结账。

出门时,张先生走在前面,鸡米故意走地慢些,似有话要单独对我说。

张哲,跟你说件事儿,这事儿我连张南都没告诉,过一阵子,我就出国了,去加拿大,手续都办好了,我从来就没想在中国活一辈子,我的人生规划里面,根本就没有张南。

说完,像是最后的胜利者,快走几步,追上张先生,自然,又甜蜜地拉住了张先生的胳膊。

我放慢脚步,看着两人背影,突然觉得张先生可怜,鸡米真的爱过张先生吗?若是真爱,为何没有把他放在自己的人生规划当中?

会不会对鸡米来说,张先生,就只是他在出国前的一个玩伴,他只要这短暂的索取,独一无二的占有,之后,再开启自己新的人生。

那张先生呢?最后的最后,他剩下了什么?

从中八楼出来,走在狭窄小路,给王洪军发了一条微信,我在三里屯,你不是说要换个鼠标,我顺路去苹果店买给你。

很快回复,谢谢老婆。

同志间叫老公老婆,有时候听着别扭,有时候,却倍感亲切。

第十五章节

小说暂停,找了一个美丽的借口,第一季告一段落。其实,是写到十周年派对,整个人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张先生当着众人的面,与鸡米一起离开,我下跪,被杨春子扇耳光,然后,我与张先生的十年感情,正式完结。

一个人坐在客厅,自问,何苦如此,已经发生过的事,非要回忆一遍,再给自己折磨。

网路上,很多追看小说的读者,各种唏嘘,偶尔有人给我发来私信,说自己的心事。

青山,就是众多给我发私信的读者之一,吸引我的注意,是因为他写的信实在太长,花了好久才读完。

是个很美的故事,两个人,在部队相识,兄弟一样的情感,后来退伍,发现谁也没办法离开谁,便相约离家,同居在陌生城市。

军队里的环境单纯,外面世界,怎么那么多诱惑。很快,对方开始出轨,发现这世界上还有那么多同类,又那么可爱。

一次一次忍让,一次一次吵架,最后,闹到分手。

问我,为什么明知他出轨,明明心里难过,却愿意容忍,为什么自己那么努力珍惜,对方却无动于衷。

对青山说,我们的痛苦,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别人没办法按照我们设定的方式去对待我们,可这并不是别人的错,只是我们自己太异想天开而已。

长聊几次,变成朋友,约见面,问我有没有兴趣与他交往。

很奇妙的感觉,两个原本没有任何交集的人,因为一部小说,竟扯到要交往的地步。

赶紧说,已有另一半,做朋友,交换心事,仅此足够。

自上次与鸡米和张先生碰面,已过去两个礼拜。期间,张先生打过两次电话,都没有接,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

后来,又发了一条短信,鸡米要出国了,我就快自由了。

看着短信,差一点笑出来。

此时此刻,还在为这件事欢呼雀跃?好像鸡米离开,他就逃离魔掌一样。可是当初,没人强迫他与鸡米在一起,如今所有表现,就只会让人觉得矫情。

那条短信,没有回复,也没有删除,就存在手机里面。

偶尔翻出来看看,就只是看看,然后再把手机关掉。

一个礼拜前,杨春子家吃饭,江超下厨,一切如常,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江超的妈妈已经离开北京,回东北老家,离京前,江超当着他妈的面,对天发誓,以后绝不跟杨春子见面,两个人再没任何关系。

江妈妈刚坐上火车,江超就直奔杨春子家,疯狂砸门,向杨春子道歉。

走一步算一步吧,死皮赖脸的,赶都赶不走了。

杨春子这样说,似在讽刺江超,从语气到神情,却又透着得意。

想说点什么,总觉得两个人这样并非长久之计,江妈妈就像一颗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将现在的一切,炸得粉碎。

可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这种感情,又有什么长久保证?就算没有江妈妈,也会别的意外,不如就像杨春子所说,走一步算一步吧。

从杨春子家离开,江超下楼送我,等车时,突然掏出一根烟,慢悠悠地抽起来。

抽着烟的江超,看起来那么苍老,早就不是当初在酒吧门口见到的那个小伙子了。

我跟我妈说,一个月内找到女朋友,年底就结婚。不这么保证,她就逼我跟她回东北老家,在北京这么多年,还怎么回得去?

说完,叹了口气。

张哲,春子只有你一个好朋友,你能不能帮我劝劝他,我想找个女人假结婚,他那个脾气,如果我直接跟他说,肯定要死要活大闹一场。

我在网上查过了,假结婚,不领证,只在老家办一场婚礼,很多姑娘愿意,几千块钱就能打发。

只要过了我妈那一关,以后我跟他的日子,就好过了。

可能在别人眼里,春子是挺怪的,我刚认识他那会儿,也说他是千年老妖怪。可现在,我真是没法儿离开他了,他需要我,除了我,没人能对他那么好。

有时候,我光想想要没了我,他一个人破罐子破摔的样儿,就觉得害怕,觉得可怜。

抽完最后一口烟,烟头丢在地上,这一秒的江超,看起来够有担当,但我总觉得,他只是一个自以为全世界都需要他的傻子,至于他到底爱不爱杨春子,无从判断。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很多种,也许,这种因为怜悯,担心对方离开自己就活不下去的在一起,也是爱?

可是,结婚并不能解决一切问题,你妈这会儿要你结婚,再过一阵子,就要你生孩子,你自己想清楚,假结婚到底有没有意义?

冷静帮江超分析,他似乎并没有心思理会。

只说,能躲一阵子算一阵子,实在不行,就领养一个孩子,说是我生的。反正,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先把眼前这关过了。

没再说话,刚好有出租车来,招手,上车。

江超要面对的问题,何尝不是大多数没有出柜的同性恋要面对的问题。大家最常用的做法,就是以后再说,等熬到再也熬不过去的那天,只好硬着头皮面对。

说到底,同性恋天生就没有那么勇敢吧,习惯了逃避,逃避别人,也逃避自己。

出租车上,接到宋凯电话,说,在看的小说,看得难受,突然很怀念,你跟张南还没分开的那段日子,那时候,我多羡慕你们呀。

没接话,过一会儿,岔开话题,问,你在哪儿呢?

酒店的床上,王贵峰刚走没一会儿,去跟他女朋友吃饭。我一个人呆着无聊,就用手机看你的小说。

张哲,我觉得你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勇敢,你和张南那些事儿,换了我,肯定一个字儿都写不出来,太折磨自己了。

对了,我跟小金现在什么生意都不做了,不过你不用担心,欠你和杨春子的钱,我一定会还。

怎么还?继续骗王贵峰,从他那里要钱?想质问宋凯,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一团糟,谁也不比谁更加高尚,谁也没资格去质问谁的人生。

挂掉电话,又把张先生的那条短信拿出来看,点击回复,刚输入几个字,又快速删除。还是算了,我不是江超,没有那么自以为是,以为全世界都需要自己,张先生被鸡米甩开后过的是否如意,我并没有责任承担。

小恐兄弟 发表于 2013-10-9 10:49:07

第十六章节

九月过半,天气转凉。

晚饭后,与王洪军在小区里散步,要多加一件衣裳。

一个老太太,迎面走来,步履蹒跚,从我们身边经过时,可以听到她粗重的喘息声,有些艰难。

不知怎么,就难受起来,对王洪军说,人类真是可怜的生物,寄居在这地球上,一代一代,十几年,或几十年,其实短暂,历尽风雨,最后也逃不掉苍老,终于入土。

千百年后,谁还记得我跟你在这条路上走过,我哭了或是你笑了,对这宇宙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王洪军抓住我的手,没说话,只是紧紧抓着。

过了一会儿,才突然说,你们这些搞文字的,都是神经病,宇宙啊,人类啊,跟你有毛关系?

咱们好好过日子,要变老一起变老,有什么好怕的。

心中温暖,王洪军并不多话,偶尔几句,也不会装模作样,这样倒好,这样踏实。

小文离婚了,昨天才告诉我,结婚不到一年,发现自己更喜欢女人,果断离婚,特别有勇气。

习惯了跟王洪军聊我的工作,身边朋友近况。与张先生一起时,反而很少沟通,他说什么,我听着,他做什么,我跟着,觉得那样就是幸福。

现在,与王洪军分享我的生活点滴,恋爱的感觉是少了些,不会冲动,也罕有甜蜜,可这似乎更像是成年人应该有的生活,不要波澜,只要平静。

昨天下班,小文突然走到我面前,露出灿烂笑容,说,张哲,我现在跟你一样了,正式加入同志大军,一会儿我女朋友来接我,要不要见见?

小文二十出头,早早结婚,老公也来过剧场几次,两个人相处,看起来融洽,并无不妥。

突然说自己离婚,爱上一个女孩,有些意外,倒也不会太过惊讶。

活了这么大,终于体会到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真好。张哲,你有过那种感觉吗?一天二十四小时,分分秒秒脑子里都是她,一想到她的名字,都会开心的偷笑。

矛盾了一阵子,觉得自己这样不正常,结了婚,有老公,却爱上一个女人,在旧社会,会被杀死一万次吧。

可是,人没办法骗自己啊,爱谁,不爱谁,心里清楚得很,明明爱着别人,却跟这个人在一起,对这个人也并不公平吧。何况,我们就只能活一次,干嘛不活得真实一点,你说呢?

与小文分开,一直在想她说的话,现实中,有多少人心里爱着一个人,却跟另一个人过生活,甚至我自己,会不会也是如此?

不敢想下去,这种问题,交给那些勇敢的人去想吧,我懦弱,还是赶紧逃开。

挺羡慕你同事的,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跟别人有毛关系?

王洪军这样来了一句,算是对我们今晚这场对话的总结。

上楼,先洗澡,王洪军坐在客厅的电脑前上网。有时候,会一个人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见我靠近,赶紧把电脑合上,也不知在看什么隐秘的东西。

不多问,稳重他的隐私,其实是断定他也干不出什么坏事来。

洗完澡,躺在床上看书,王洪军裸着身子摸过来,知道是要做爱。

想什么呢,今天礼拜五,不是礼拜三。

把王洪军的手推开,继续看书。

两个人约定,每周两次性生活,周三与周六,其他时间,谁也不要碰谁,别破坏规矩。

有异议,哪有情侣这样过性生活,跟上班一样,还规定日期?

驳回,这样不是很好?多有规律。其实心里清楚,与王洪军做爱,若太过频繁,早晚会腻烦,到时候,要假装快乐享受,对不起他,也对不起自己。

王洪军有些失望,倒也没表现出什么,在我手臂轻轻亲了一下,乖乖睡觉。

第二天,照常加班,黄小波打来电话,一听语气,就知有事相求。

还是上次那个男孩,还想再做一次,借你的床,跟上次一样,我会自带床单。

想拒绝,想想还是答应,也是无所谓的事情,电话里嘲笑了几句,就这样算了。

下午三点,有人敲门,黄小波跟男孩一起出现,脸上带着笑意,直接进卧室,把门关好,倒是轻车熟路。

坐在客厅,接着写我的小说,偶尔从卧室传来一阵叫床声,听得人心里痒痒的。敲键盘的手指停了,脑子里竟是黄小波与男孩做爱的画面。

是否同性恋都是如此,常常被肉体上的欲望主宰,一不小心,就迷失了方向。

大约半小时后,卧室门打开,黄小波与男孩穿戴整齐,笑着与我告别。

离开,发来一条微信,张哲,谢谢你,这是我最后一次跟男的做爱,我想结婚了,当同性恋,太寂寞,我当不下去了。

看着手机,没有回复,也不知该回复什么。

突然怀念起学生时候,心里只想着跟这个人好,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理会,那种单纯的感觉,若从来都没有过该好多,现在,也就不会这么失落。

已过六点,王洪军还没有回来,下楼买菜,准备两个人的晚饭。

电话打过去,确认到家时间,却一直都没有人接。

一开始,并不在意,给病人看牙时不接电话,也是正常。可两小时后再打,仍没有人接,这才担心起来。

穿衣下楼,小区门口打车,直奔王洪军工作的诊所。

前台小姑娘回复我,王医生今天下班早,三点多就走了。

愣在那儿,手足无措,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担心王洪军,自己也感到吃惊,怎么对这个人突然就这么在乎起来?

匆忙离开诊所,打车回家,王洪军并没有回来,再打电话,还是没有人接,连着打了十几遍,终于放弃。

一个人,从客厅走到卧室,再从卧室走到客厅,来回几遍,怎么都不能冷静。

脑子里蹦出一个可怕念头,王洪军出了意外,一定是这样,不然不会那么早下班却不回家,也不会打那么多遍电话都没有人接。

打开王洪军电脑,上微博看新闻,若王洪军真有意外,会不会有目击者发布微博?

一遍一遍刷新,查看热门新闻,一无所获。

慌乱,无意识点开电脑里一个文件夹,看王洪军保存的各种医学文档。

看不懂,关掉,再打开另一个文件夹,看到好多照片,似乎都是王洪军小时候,忍不住点开大图,却被吓到……

那些照片,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十岁左右的孩子,都是男孩,几乎裸体,稚嫩的生殖器缩在两腿之间,夸张的是,有些照片中,两个小男孩竟然接吻,有的还摆出做爱姿势,一张一张翻着照片,脑子一片空白,只觉空气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整个身子,冰冷到僵硬……

第十七章节

恋童癖,以儿童为对象获得性满足的一种性变态,百度百科这样解释。

在王洪军的电脑中发现男孩照片,第一个反应,便是想到恋童癖三个字,然后立刻上网搜索。百度百科中提到,有恋童癖的人,大都怀念儿童时代,所以才对儿童拥有性冲动。

我无从判断王洪军是否就是所谓恋童癖,单凭他电脑里存的照片,似乎也不能完全断定。回忆与他生活这些日子,倒是偶尔在小区楼下,碰到小孩子,会多看几眼,有时候还喜欢逗弄几句。

但一个正常疼爱小孩子的男人,不也会做出这些举动?似乎这一切也不够作为他就是恋童癖的证据。

冷静后,继续翻王洪军电脑,虽知这样并不妥当,但好奇心驱使,根本停不下来。

翻查结果,除了那一个文件夹,其他倒也没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只好跟自己说,没必要大惊小怪,或许,他就只是刚好存了那一组照片而已。

已过晚上九点,王洪军仍未回家。

再打电话,响了很久,竟然接通。

劈头盖脸质问,到底去了哪?干嘛一直不接电话?

沉默,只听到急促的呼吸声,好久,才突然说,张哲,想拜托你一件事儿,我有个上大学时认识的弟弟,来北京,我想照顾他一阵子,能让他暂时住咱们家客厅?

本是挺正常的事,可发生在这个时间点上,让我有些不舒服。特别是弟弟二字,总让我联想到他电脑里那些照片,何况,对一个上了年纪的gay来说,他口中的弟弟,还有更多让人遐想的意思。

陷入沉思,忘了回答王洪军的问题。

过一会儿,电话那头似有失落,不行也没关系,那我晚点儿回去,我先给他张罗一个住处。

还是来家里住吧,住在别处,你照顾他也不方便。

这样对王洪军说,其实是对这个弟弟充满好奇,若真是跟王洪军有些其他瓜葛,住在我眼皮底下,反而安全。

挂掉电话,去厨房热晚饭,两个人回来,如果饿了,还可以吃点儿。

脑子里,一直在想这几个小时发生的状况,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细想起来,又没有什么。至于那些照片,到底要不要问个清楚,犹豫不决。

好不容易踏实下来的生活,若因为这一场质问,土崩瓦解,是否太不值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王洪军有他的,我又何尝没有自己的?一起生活的两个人,若要求对方处处透明,反而生活不下去吧。

这样想,轻松一些,专心等王洪军带弟弟回家。

钥匙开门的声音,王洪军回来,后面跟一个男孩,冲我微笑。我差一点儿晕倒,那个男孩,不就是下午跟黄小波来家里做爱的那个?

我弟弟,叫陈俊生。这是我男朋友,张哲。

王洪军似乎并不知道他口中的陈俊生曾来过我们家,还带着他各处参观。

我能怎么办?又不能拆穿。毕竟把床借给黄小波做爱这种事,听起来并不能让人愉快……

可是,为什么这个叫陈俊生的男孩变成王洪军的弟弟?为什么他明明来过我们家,现在又装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突然恐慌起来,觉得自己的生活又一次陷入迷局。

陈俊生卫生间洗澡,哗哗的流水声。

我把王洪军拉到卧室,问详细情况。

特别巧,下班回家,就在小区门口碰上,正在打车,说来附近找房子,没有结果。我跟他一年多没见,以为他还在大连,没想到也来了北京。

带他去吃饭,听他聊来北京的遭遇,小孩子,就一个人在这儿,无依无靠,我不帮他,没人能帮他。

王洪军的眼中皆是心疼,他越说,便越觉得这男孩与他的关系并不简单。

故作镇定,不想让他看出我的猜忌,只说,先让他住在客厅吧,反正你自己想清楚,照顾一个人,也要有限度。

竟然跟我说了一句谢谢,应该是真感激。因为换了任何一个别人,都不会如我这样傻逼,让一个莫名其妙,有可能破坏自己生活的人,就这样登堂入室。

这种傻逼式的宽容,我不知道自己口袋里还有多少存货。

陈俊生洗完澡出来,只裹一条浴巾,高瘦的身材,自是没的说,王洪军给他买的白色新浴巾,松松垮垮围在腰间,那么诱惑。

盯着王洪军的眼神,看他有没有被陈俊生吸引。

幸好,并没有任何蛛丝马迹。

从衣柜取出备用的枕头,毯子,放在沙发上,王洪军帮着又铺了一条床单,叮嘱几句,要陈俊生早睡。

自始至终,陈俊生都对王洪军露出怯生生,可怜兮兮的表情。可偶尔抬头看我时,又会不怀好意地露出笑意。

这个男孩,根本就没有那么简单,王洪军是有多蠢,竟看不出他的伪装……

半夜,因着白天一连串事件,怎么都睡不着。躺在旁边的王洪军,倒是睡了,还间歇性打起呼噜。

悄声下床,去客厅,开冰箱拿罐可乐。

沙发上的陈俊生,竟也没睡,悉悉索索,我回头时,刚好在看我。

索性趁王洪军睡着,问个清楚,总好过接下来带着各种猜疑住在一起。

你跟王洪军,到底什么关系?单刀直入,没必要再绕圈子。

先是冷冷笑了,然后说,我跟他好过,在大连的时候。后来腻烦了,就把他值钱的东西收拾收拾,一起拿走了。

听人说,北京比大连好混,就来了北京,可我发现,北京的有钱老头儿都精明,没那么好骗钱,只好先呆着,陪人上床赚点小钱。

今天也是巧了,从你家出来,刚要打车,就碰见他。索性跟他装可怜,反正他会相信。我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住在这儿,跟你住在一起,想想,还挺有意思。

陈俊生说话时带着浓重的东北腔,活脱脱一个没什么素养的小痞子。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王洪军的男朋友,让王洪军要死要活那么久?无法想象。

想起与王洪军一起从大连飞北京,机场登机口,王洪军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名字,然后揉成一团,丢掉,说以后跟这个人再没关系。

那现在他的所作所为,不也同样傻逼?

你放心,我不会破坏你们,我就是想要钱,至于给我钱的人是谁,并不重要。我相信你不会拆穿我,你看着就比我聪明,你肯定知道,拆穿我,对你没什么好处……

轻描淡写,却是赤裸裸的威胁。我站在原地,手里握着刚从冰箱里拿出的可乐,那么凉,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这一晚,怕是要在失眠中度过了。

第十八章节

下班回家,开门,陈俊生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发出吵闹的声音。

说无聊,王洪军便买了游戏机回来,与我说,你们一起玩,生活也多些乐趣。

并不需要这样的乐趣,从小到大,任何游戏,都与我无关。学生时候,有一阵子张先生沉迷网吧,一到假日就泡在那里,网路上打打杀杀。

不喜欢,便坐在张先生身边,冷眼旁观。

坐久了,甚至睡在那里,直到张先生把我叫醒,说,你不喜欢,就不要跟着我来,何苦?

我笑着,没关系,反正我会坐到你也不喜欢的那一天。

此后,张先生再也没有走进网吧,偶尔逗笑,对张先生说,你一定不是个长情的人,就冲你对游戏的态度,就知道了。

张先生委屈,张大眼睛,明明就是为了你,还说这种风凉话。

想想那时候的自己,也是霸道的,潜意识里,喜欢把张先生控制在自己的世界里面,稍有过界,就想尽办法拉他回来。

那时候,并没想过张先生真实的感受吧,只觉得,他总会听我的话,这就够了。

那时候的快乐,是来自占有,还是来自爱?到现在也无从分辨。

睡觉前,对王洪军说,你对他好,照顾他,我都不反对,只是游戏的声音太吵,我根本没法写小说,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能不能让他只白天玩,晚上给我些安静。

说得严肃,王洪军自是感受到问题的重要,一脸内疚表情,连声道歉。

小孩子,不懂考虑别人的感受,你就包容一下吧,不让他打游戏,他就出去鬼混,我实在不放心。要不,我让他把音量调小,或者,我给他买几张配乐好听的游戏?

竟然用这样的解决方式来打发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几日来,王洪军对陈俊生有求必应,一系列傻逼行为已经让我恼火,这一次,绝对不能让步。

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他鬼混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如果觉得他那么重要,就搬出去跟他一起住,反正,我不想自己的生活被打扰。

说完,翻一个身,再也不搭理王洪军,由着他自己去想。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叹了口气,说,张哲,你心里从来就没真的接受我,如果你真的爱我,不会这么轻易就说出赶我走的话。

楞了一下,没想到王洪军会这样说。

想要反驳,又实在不知能反驳些什么。

说白了,王洪军每一句话都说的很对,我从来没有爱过他,答应与他一起,也只是被他对感情的态度打动,更多的是,太怕寂寞,不想一个人生活。

我想要的,就只是一种稳定的生活状态,而并不是王洪军这个人。

算了,他要打游戏就打吧,大不了以后我在办公室把小说写完再回来。

变相妥协,暗骂自己没有勇气,舍不得王洪军这一根救命稻草。毕竟,偌大北京,要找一个心地善良,相处起来还算融洽的男人,并不那么容易。

第二天,王洪军早走,我在卫生间洗漱,陈俊生突然闯了进来,站在我身后,从镜子里看着我,脸上带着得意笑容。

年轻真好,年轻的人都不怕照镜子。

说完,竟用硬起来的下体顶住我的屁股,上下磨蹭。

反正他不在,咱俩玩玩?你看我鸡巴硬的,憋着难受。

转过身,一只手一把抓住陈俊生的下体,的确很粗大一根,怪不得会让那么多老男人心甘情愿掏钱。

我给你钱,你离开北京吧,开个价,我看我能不能出得起。

说完,手一松,径直走出卫生间。

陈俊生留在原处,过了半天才冲出来,大声吼,我不会走的,我问过王洪军,这房子是他出的钱,要走,也是你走!

我比你年轻,身材也比你好,是个男人都知道该选谁,要不是我对王洪军早就没什么兴趣,哪轮得到你跟在他在一起!

像你们这种长得不好看,又上了年纪的老0,有男人要,就已经要烧高香了,你还不知足?

陈俊生的话确实伤到了我,可也并没有那么疼,跟一个这样的人斗嘴,多一句都是浪费时间。

穿好衣服,出门,顺便把洗漱用品一起装进包里。

下楼时,给杨春子打电话,今晚去你那儿,借住几天。

江超加班,杨春子叫了必胜宅急送,两个人,一边吃披萨,一边喝可乐。

给王洪军发了一条微信,除非他走,不然,我尽快找房子,搬家。

王洪军打电话过来,不接,直接挂断。并没有什么好说,人生没有那么多圆满,新欢旧爱同住一个屋檐下,对他来说,也许是皆大欢喜的好事,但对我而言,我的生活已被破坏,与其这样,不如算了。

没有跟杨春子说明真相,只说王洪军有亲戚来北京,家里实在住不下那么多人。

杨春子对王洪军印象一直很好,便也没有多问。

倒是跟我聊起江超假结婚的事儿。

南方姑娘,长的挺漂亮,我在网上帮他物色,既然办婚礼就是为了作秀,何不找个好看的新娘。

还好,没有狮子大开口,配合着见一次家长,再就是婚礼,加起来,只要一万块,多划算。

杨春子在描述自己帮江超寻觅假结婚对象的过程,就好像在说一比没什么了不起的买卖,进货,出货,讨价还价,如此而已。

你说,人活着有多可笑,什么都可能是假的,说白了,不都是作秀?要比的,无非就是谁做的更真,更让人看不出破绽。

张哲,你敢保证,活到现在,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做的每个决定都是出自真心吗?

突然这样质问我,我笑着,摇了摇头,敢这么保证的人,本身就是在说谎。

第十九章节

2008年四月四日,北京,先锋剧场,一个叫雷光夏的歌手在这里举办小型弹唱会。

与张先生坐在第四排,靠左边的位置,张先生的手里握着一串钥匙。

因为当晚有一首歌,与老房子有关,舞台上的雷光夏邀请听众拿出包里可以发出声音的东西,一起摇晃。

想象一下,当你离开家,老房子里的每一件摆设,都有了生命,他们舞蹈,他们唱歌,多美妙啊。

侧过脸,看张先生沉醉表情,庆幸自己,是有多幸运,可以跟这样一个男人在一起。

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房子变成老房子,我们也变成老人,还坐在一起听雷光夏,好不好?这样问张先生。

张先生把手里的钥匙递给我,要我收好,做了一个俏皮表情,反正你是家的主人,你说了算。

黑暗之光,雷光夏的一首歌,我与张先生都很喜欢,此时,杨春子正站在窗边,听着这首歌,一句话不说。

江超从厨房走出来,切了几块西瓜,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

张先生,最近好吗?

突然这样问江超,自己也觉得意外。也许,是杨春子放的这张唱片,勾起我与张先生那段回忆,也许,是与王洪军的冷战,让我寂寞到不得不想起这个人。

愣了一下,递给我一块儿西瓜,才说,张南辞职了,昨天办的手续。

手里的西瓜差一点掉在地上,慌乱间,又放回茶几,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哗哗的水流声,掩盖我的惊讶。

毕业后,张先生只换过一次工作,为了更高的薪水,之后,一直稳定,从未听他对工作有过一句抱怨。

怎么就突然辞职?是找到了更好的下家,还是因为鸡米?莫名的,有些担心。

昨天晚上,几个同事一起吃饭,算是告别,喝着喝着,就喝多了,后来,我一个人陪着他在马路上晃荡,突然跟我说,觉得自己活得挺失败的,想抓住很多东西,可最后,什么都没有抓住。

鸡米要出国的事儿你知道吧?好像再几个礼拜就走了,张南现在搬出来,说是租了一个房子,问他在哪儿,也不告诉我。

反正两个人已经没住在一块儿了。

鸡米这个人也挺神的,我以为,他爱张南爱到可以去死,到最后,反而是他先把张南给甩了,可笑吧,这世界上的事儿,越来越可笑。

江超说完,拿起一块儿西瓜,自己大口吃起来。

杨春子继续呆在窗边,继续听音乐,沉默,根本不理会我们这边聊了什么。

此时此刻,呆在这个房子里面的三个人,各有各的心事,有谁是真的快乐?有谁不想真的得到快乐?想想,一阵悲凉。

深夜,杨春子与江超已经睡了,我一个人躺在沙发上,怎么都睡不着。

张先生的微博,好久没有更新,去看鸡米的,倒是热闹,为出国做各种准备,文字中完全感受不到任何伤感。

所以,鸡米就这么舍得与张先生分开?当时那么拼命抢走的,现在就可以丢掉的如此轻易?

竟为张先生鸣不平,凭什么要受到这样的对待?

忍不住,还是给张先生打一个电话,也没别的意思,确认一下为什么辞职,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总不算过分。

可是,熟悉的电话号码拨过去,对方已经停机。

手机欠费?换了新的号码?

各种猜测,脑子里全是最后一次与张先生见面,自己冷冰冰的语气,对张先生说,我们连朋友都算。

会失望吧,曾一起坐在剧场里面听雷光夏,被同一首歌感动,现在,却连朋友都做不成。

这样说起来,是我太过冷酷了吗?

以后的以后,还有机会见到张先生吗?会不会从此陌路到就算同住在一个城市,也永远没有见面的机会?

毕竟,没了他的手机号,没了他的住址,想找到他,比大海捞针还难。

突然恐慌起来,感觉自己真的要失去张先生了,这一次,是彻底失去。在此之前,不管怎样,都觉得与他还是有联系的,就算我说了再也不要做朋友这种话,潜意识里还是觉得我们总有机会见面,哪怕见不到面,也能从别人口中得到彼此消息。

哭了,哭得特别无助,那种从内心最深处渗透出来的悲伤,原来这么悲伤……

第二天,照常上班,刚到楼下,发现王洪军站在单元门口,一脸疲惫。

对不起啊张哲,我跟你撒谎了,陈俊生不是我弟弟,是我在大连时交的那个朋友。我知道,我这样干挺操蛋的,可我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装可怜,装无辜,想从我这儿骗点儿钱,这些我都知道,我也没那么傻。可我不想拆穿他,你说我贱也好,脑子有病也好,反正我就舍不得让他吃苦。

张哲,你是个挺好的人,没遇上他之前,我本来想,就这么跟你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就算我知道你心里不是真爱我,还住着一个别人,我也无所谓。

可我遇上他了,我必须对他好,哪怕有一天他又玩消失,再把我甩一次,我也愿意。我不相信道理,也不相信付出多少就要得到多少,更不相信爱情里面要有自尊这种东西,爱一个人,不就是想尽一切办法,争取一切机会对他好吗?

我在外面临时租了个房子,跟他搬过去。家已经收拾干净了,游戏机也带走了,你今晚就回家吧,那是你跟张南两个人住过的房子,张南走了,可回忆还在呢。

不知怎么,一句责怪的话都不想对王洪军说,他那一句爱一个人就是要想尽一切办法争取一切机会对对方好,让我自惭形秽。

一直以来,我不都是在计较自己受到的伤害吗?说到底,我连不顾一切爱一个人的勇气都没有。

坐在王洪军的自行车后座,说,送我上班吧,最后一次,算是告别。

王洪军骑车的技术还是那么稳,缓慢向前,再不说一句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路,直到剧场门口,我跳下车,准备上楼。

突然,王洪军从背后大声问了一句,我会出现你的小说里吗?张先生和张先生,虽然我不可能是主角,可也别把我写的太坏了。

转过头,冲王洪军笑了笑,那小说本来就不是真的,你在里头什么样子,又有什么关系。

第二十章节

回家,空荡荡的房子,客厅沙发上,已没有了陈俊生,也没有恼人的游戏声,走进卧室,干净的可怕,像从没有人住过一样。

不知不觉,与王洪军也一起生活数月,虽并不真正相爱,却也是有人陪伴。

这一次,又要回到一个人生活的状态,倒不像张先生离开时那么落寞,歇斯底里,反而,有一丝解脱。

打开冰箱,拿一罐可乐,坐在沙发上,什么也不做,就只是坐着。

脑子里一直在想,人为什么会害怕孤独,一个人生活难道真的有那么可怕?如果从今天开始,不去依赖任何人,不投入任何情感,就自己一个人过活,自己爱自己,难道会过不下去?

应该是可以的吧。这样对自己说。

可乐喝光,起身,从包里取出电脑,继续写小说。

刚好写到宋凯与小金先生的桥段,手机响,接起来,竟是小金先生。

方便出来聊两句?我在后海等你,很重要的事儿。

自是意外,小金先生这个韩国垃圾,把宋凯害那么惨,早已被我列入黑名单,如今,又有什么资格与我交谈?

却还是去了,出于对宋凯的担心,在后海南沿的一个小酒吧,坐在角落位置,两个人,互相看着,不是朋友,也不是敌人。

昏暗光线下,小金先生看起来有些疲惫,隔着眼镜,感觉他的眼睛无神,甚至有些无助的味道。

张哲,我是没办法,才找你出来,救救我吧,我想回韩国了,可宋凯把我身份证藏了起来,我哪儿都去不了。

不流利的中文,带着哭腔,每个字都说得那么可怜,倒让我愣在那儿,没想到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局面。

宋凯有没有对你说过,我在韩国有个男朋友,我们在一起很多年,特别的相爱。他在韩国,生病了,很严重的病,不知道能坚持多少时间,我需要回去,回到他身边,陪着他,我真的很着急,他也真的很着急。

我求宋凯,放我回韩国,可他不同意,他说就算死,我也要死在北京,死在他身边。

我已经道歉了,很多次的道歉,都没有用。

张哲,拜托你,救救我,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找谁,宋凯疯了,他把我关起来,看着我,我没有自由,我今天能见你,也是偷跑出来,真的很辛苦。

看着小金先生在我面前流下眼泪,丝毫不觉得心疼。这个男人做了那么多伤害宋凯的事情,要不是他,宋凯还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大男孩,如今,他得到怎样的报应,都是活该。

你男朋友什么病,会死吗?

冷冷地问,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残酷。

胃癌,已经到了后期,他在电话里跟我说,活不过几个月,他在电话里,说很想念我,我们学生时候就在一起,我被公司派到中国,工作几年才可以回去,他说好了要等我,我们谁也离不开谁。

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儿,一个人在外国,太寂寞了,很对不起他,跟他坦白,都原谅我了,只要我快点儿回去,陪他最后的日子。

我对不起宋凯,伤了他的心,我也不想这样。为了让他离开我,我故意做很多坏事,我自己都觉得很坏的事,他更伤心,却不离开我。

你劝劝他,让我回韩国,再也不来中国,永远都不来。求求你,张哲。

小金先生一直用乞求的眼神看我,仿佛我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直以来,我都以为他在纠缠宋凯,让宋凯没法儿过新生活。

想不到,被困其中的,根本不止宋凯一人。

又是何苦,把小金先生困在北京,不让他回到自己爱的人身边,难道就会开心?报复别人,同时也是在报复自己吧。

虽然,小金做下的龌龊事,每一件都令人发指,但他走了,彻底离开,对彼此不都是一种解脱?

我答应你,尽力帮你拿到身份证,但你要跟我保证,离开北京后再也不要回来,也不要再跟宋凯有任何联系。

态度冰冷,小金先生却赶紧不断点头。

这样一个烂人,到最后,也会为了一个爱人心甘情愿放弃自尊,这种为爱不管不顾的冲动,竟也让我生出几分嫉妒……

与小金先生分开前,最后问了一句,你爱过宋凯吗?

小金先生愣在那儿,半天不说话,最后,硬挤出一句,一开始,觉得他可爱,就是想玩一玩,对不起……

没必要与我说对不起,也不必再对宋凯说。若以后的以后,宋凯问起来,我会跟宋凯转达,小金曾真的爱过你,只是后来变了。

心疼宋凯,折腾这么一大圈,原来不过一场闹剧。

回到家,想给宋凯打个电话,觉得累,睡醒了再说。

躺在床上,又拨张先生手机,依然停机,已是我不知第多少次拨打这个号码。

不甘心吧,就这样失去了张先生的消息,哪怕他与我说,他要离开,去到哪里,做什么,永远不跟我见面,也比现在这样好。

睡不着,只好起床看书,翻几页,又忍不住再给张先生打一次电话。

熬到凌晨一点,手机震动,兴奋地拿起来,却是王洪军。

睡了吗?这样问。

这个时候,不是该抱着陈俊生,做爱,或是腻着,我睡了还是没睡,又与你有何干系?

回了一句,准备睡了。

很快,又回过来,睡不着,可能是习惯了有你睡在旁边吧……算了,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晚安。

盯着手机屏幕,淡淡一笑,习惯,可真是个可怕的字眼,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把习惯错当成爱,又有多少人,把爱错当成习惯?

没有再回复王洪军,手机丢到一边,仰头看着天花板,还有一个多月,就正式满29岁,30岁前的最后一年。真的累了,不想再找别人了,下半生,就带着对张先生的想念,孤单地活下去吧,也许,这已经是我最好的归宿。

第二十一章节

下班后,被小文拉着吃饭,同坐的,还有她的女朋友。很率真的一个姑娘,短头发,远处看,有些像身形瘦小的男孩。

两个人坐在我对面,的确般配,有种难以言说的和谐。

吃饭途中,一直互相夹菜,并不刻意,一切都那么自然。

我现在才体会到,什么是恋爱的感觉,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看到她准备好的早餐,还有忙碌的身影,特幸福,感觉这一整天都充满希望。

陷入爱情中的小文,笑起来那么甜,与之前简直判若两人。忍不住回想,自己是否有过那样的时刻,与张先生刚在一起时,是否也觉得生活里都是阳光?

竟然模糊,记不太清楚。

回家后,给张老大姐打电话,闲聊几句,话题便转移到张先生身上,问张先生家是否有座机,号码多少?

怕张老大姐起疑,又赶紧补了一句,南南外地出差,要我帮着往家里快递些东西,可他家电话号码我一时想不起来,你要知道,就顺便告诉我。

谁料,张老大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跟南南,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南南明明就回家了,现在就在家里,还要你快递什么东西?

愣在那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激动吧,不管如何,总算知道了张先生的去向,糟糕的是,接下来要怎么跟张老大姐解释。

还没等我说话,张老大姐接着说,你们俩在一块儿那么多年,是什么关系,妈很清楚,你是我生出来的,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能不知道?

南南是个好孩子,你跟他在一起,妈放心。希望你们只是闹点别扭,过几天就好了。不过妈要提醒你,南南他妈,是要他结婚的,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撑不下去了,就回来,我跟你爸都在你身边呢。

张老大姐语气平淡,我的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自己对两位老人隐藏的很好,一直担心有一天被他们发现真相会世界大乱,没有想到,他们早就知道了,还为了顾及我的感受,一直假装不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现在才让我知道,如果早一些,我会对与张先生之间的感情更有信心吧,现在,就算我得到家人的理解,也已经没有了爱人,有什么意义?

想起上一次回家,我还信誓旦旦与张老大姐聊张先生的女朋友,当时张老大姐脸色不对,我以为她是为我没有女朋友而担忧。其实,那时候就已经担心张先生离开我了吧,我……真他妈是个幸福的大傻逼。

没事儿,妈,我跟南南没事儿,就是闹了点儿别扭,过一阵子就好了。

妈,谢谢你。

活了快29岁,第一次对张老大姐说谢谢,带着感动与内疚。

挂掉电话,去卫生间用凉水洗脸,耳边一直是张老大姐说的那句,南南他妈,是要他结婚的。早就想到有这一天,与张先生在一起时,这件事就已经横亘在我们之间,只是没想到,这件事真的要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提前分开了。

一个gay,能得到家人的理解,应该是天大的幸福,只是这幸福来的突然,也来的不是时机,如今的我,已经决定独自一人度过下半生,家人的理解,只能给形单影只的我,一点安慰与温暖。

得知张先生回老家后,心里踏实很多,也没有了想要与他联系的念头,反正他就在那儿,我知道了就好,至于他会做什么,已经与我无关。

第二日,与宋凯约在人大校园。

宋凯穿一件蓝色运动衫,看起来根本就是这所学校的学生,青春洋溢。

我们两个坐在人大西门口的长椅上,看新入学的大学生们,拎着书包,水壶,从我们身边走过。

宋凯突然感叹了一句,我要是也念过大学,说不定,今天就不是这样儿了。

曾与我说过当年经历,年纪很小,就来北京打工,没有学历,什么都没有,只能找了一间发廊做洗头小弟,跟一群男孩住在集体宿舍。

店长见他机灵,有些喜欢,其他男孩便排斥他,有一次收工,回到宿舍,一开门,一整盆凉水泼过来,全身湿透。

只能忍着,找机会认识能解救我的人。认真观察每一个来店里的客人,哪个好说话,哪个有本事,哪个对自己有用。

终于,让我认识了一个比我大十多岁的男人,说是雅芳化妆品公司的经理,约我下班后吃饭。理所当然,吃完饭就上了床,人生第一次就给他了。

也算是好人,给我介绍到一个化妆学校,学化妆,偶尔来学校找我,带我吃饭,再去开房。

已经结了婚的男人,不可能再给我什么更好的未来,我必须另谋出路。很快,我发现同班同学有一个被大款包养,我接近他,跟他当好朋友,最后,从他手里把大款抢了过来。

大把花钱,大把挥霍,可真他妈的爽。那个有钱人给我介绍了很多娱乐圈里的人,我开始给小明星化妆,在明星之间传各种八卦,这种事儿我最擅长。

那些明星把我当好姐妹,我也有机会认识更多有钱的男人,有一天,我从酒吧出来,醉着,打车回家。突然一个人冲过来,一罐啤酒泼在我脸上,骂了我一句婊子。

是我当年那个同学,就是被我抢了男人那个。

那一瞬间,突然想起当年自己还是洗头小弟时,被宿舍里人泼水的画面,突然就对眼前的生活厌倦了。

一个乡下出来,没有文化,只有一张脸的人,要在北京混下去,靠什么?靠善良,真诚,勤劳,有用吗?

可是真的得到那些当初想要得到的,钞票,手表,名牌包,又有用吗?

认识小金先生,第一次有想好好恋爱的冲动,那种不为了任何目的,就只是为了喜欢,喜欢就在一起,就只是那么简单的愿望,我想好好珍惜。

可是,他把我的梦给打碎了,我恨他,特别恨他!

说到这儿,宋凯几乎是咬牙切齿,我看着他强忍眼泪,特别得心疼。

他没有给我讲过后来被泼啤酒的事儿,今天第一次说,一直觉得他就是个阳光单纯的大男孩,却不知背后还有这么多故事。

都过去了,你就让小金回韩国吧,他走了,你才能过新生活。

抓着宋凯还在颤抖的手,这样说。

宋凯抬起头,用炽热的眼神看着我,说,他要回去,是想照顾他那个得了癌症的爱人,他爱他,我偏不让他得逞,我就要让他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死,也没办法见最后一面。

从没见过那么凶狠的表情,是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再不知该如何劝说,索性站起来,往教学楼的方向走。

很快,便走到教学二楼,与张先生曾一起上自习的那间教室,2106。

就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没有走进去,也没什么意义,反正一切都过去了。张先生此刻,是否正跟妈妈保证,何时交女友,何时结婚?我们的人生,再也不会有交集。

第二十二章节

国庆长假,一个人在北京,看了场舞剧,受青山邀请。

青山在部队时当文艺兵,退伍后,仍坚持跳舞。第一次见面,身形流畅,看不出是快30岁的人。

小剧场,同志题材的舞剧,大概讲述一个中年男人,爱上一个放荡不羁MB的故事。

青山饰演那个MB,整场演出,像一条难以掌控的蛇,游走在中年男人的身边。中年男人抱怨他的不安定,他则以对方已经有家庭作为放荡的借口。

演出结束,心中有些难过,却不是为了演出本身。

我们都太喜欢给自己找借口了,仿佛有了那些借口,就可以掩盖自身的缺陷,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不够爱自己的事。

卸妆后的青山,坐在我对面,用猎奇的眼神看我。

你跟小说里不一样,小说里那个你像温室花朵,懦弱的不堪一击,可现实中的你,骨子里有一股隐忍和坚强。

没有回应青山的话,别人怎么看我,怎么看我的小说,并不那么重要吧。

真的不想再找朋友?如果你愿意,我可以跟你试试。

不甘心,又问我一次。

冲青山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算了,我心里头有人,跟谁好,也好不长久,我不想害别人。

虽是与青山第一次见面,却能感觉是个真诚的人,特别是刚才的舞蹈,落幕前,他与爱人诀别,眼中清亮的泪水,复杂的人,一定没有办法演绎到这么自然。

也好,那就做好朋友吧,男人和男人之间,做好朋友,反而更长久。

快要深夜,与青山在路口告别,打车回家。

半路,接到江超电话,语气急促。

张哲,现在能不能去春子那儿看看,我担心他出事儿!

国庆前一天,江超带假结婚的姑娘回东北老家,东北习俗,结婚前,一定要先见家长。该是很顺利的事,姑娘也是杨春子花钱找来,不会出什么问题。

难道杨春子自己一个人在家,突然又想不开?

追问江超,却比我想象的严重。

江超带姑娘回家当日,爸妈高兴地不得了,恨不得把这个未来儿媳妇捧在手心儿,不知怎么宝贝才好。

江超妈妈更是激动地哭了好久,一直握着姑娘的手说,赶紧结婚,赶紧给我生个胖孙子。

家里地方小,都是要结婚的人,自然要睡同个房间,第一晚,两人保持距离,相安无事。第二晚,姑娘突然说,我觉得你人挺好,要不咱们真结婚吧,我从农村出来,不想再回农村去,咱俩结婚,我给你生孩子,让你爸妈开心。他们都那么老了,你忍心让他们再失望?

张哲,如果你是我,在那样的环境,能怎么样?我爸妈就在隔壁,我一想到他们见我带女朋友回来那股高兴劲儿,再想象他们未来抱上孙子时那种满足感,我就妥协了。

我跟那女孩做爱了,我对不起春子。刚才,我给春子打电话,对他说,我不会离开他,就只是先哄这姑娘把孩子给我生了,等我爸妈抱上孙子,我就离婚,回到他身边,一辈子不离开他。

可他挂了我的电话,怎么打都再也不接。

张哲,你替我去劝劝他,我怕他一激动,又干出什么伤害自己的傻事儿。

听完江超描述,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从牙缝里狠狠地蹦出一句,江超,你他妈的就是个垃圾!我瞧不起你!

挂掉电话,要出租司机临时调转方向,直奔杨春子家。

上楼,砸门,好久才听到开门声。

杨春子光着脚,不理我,摇摇晃晃回到卧室,一下子瘫软在床上。

房间里,并没有摔打的痕迹,此刻这么平静无声的杨春子,反而更让我担心。

张哲,你看我是不是我发烧了?我额头很烫。

虚弱地音量对我说,把头伸过来,要我摸。

的确有点热,我去给你烧水,一会儿吃片药就好了。

起身,去厨房烧水,第一次进杨春子家厨房,翻腾了好一阵子才找到水壶,纯净水倒进去,用电磁炉烧。

再回到卧室,杨春子已经躺下,头侧到一边,一句话也不说。

不打扰,就在床边坐下,静静看着窗外,透过窗户,对面楼星星点点的灯光,那么温暖,又那么清冷。

这城市里,到底有多少人真的幸福,又有多少人,如杨春子一样,被岁月和感情折磨到千疮百孔?

突然,杨春子坐起来,冲我吼,你怎么在这儿?你来干什么?来看我笑话对不对?你滚,赶紧滚,赶紧给我滚出去!

吓了一跳,杨春子的眼神中,竟然充满恐惧,像个用力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

你肯定是烧糊涂了,赶紧躺下,一会儿水开了,我拿药给你吃。

不理杨春子的吼,反而靠近,想要帮他把被子盖好。

一把将我推开,特别的用力,随手抓起旁边的手机,朝我砸了过来,没有砸中,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走吧,求求你了,别在这看我笑话了,我是个没有人要的大傻逼,你看我笑话有意思吗?求求你了,赶紧走好不好?

边说,眼泪边掉下来,一颗一颗,从眼角流淌,边说,边随手抓起东西朝我这边丢,并不用力,东西飞到半路,就无力的掉在地上。

心疼的要命,却不知该怎么办,只能由着他哭,由着他丢东西,丢到累了,重新躺下。

厨房传来水开的声音,情急之下,碗柜里拿了一个碗出来,倒水,放在窗边晾凉,然后从客厅的抽屉找到退烧药,送到杨春子跟前。

先把药吃了,你发烧,烧糊涂了,吃了药,睡一觉,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把药塞进杨春子手里,半碗水递过去。

杨春子接过碗,却没有吃药,反把半碗水全部泼在我脸上,空碗用力砸在地上,刺耳的碎裂声。

你他妈的别诅咒我!我没发烧,也没糊涂,我清醒着呢!我被耍了,被一个大傻逼耍了,我这辈子,彻头彻尾就是失败,我再也没力气翻身了,我完了,彻底地完了!

蹲下身,去捡地上碗的碎片,强忍着没有哭出来,心中有一个可怕的念头,杨春子,这一关,不知道能不能撑的过去……

第二十三章节

你回去吧,我没事儿了,这点儿事,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清晨,杨春子睁开眼睛,阳光从窗帘的缝隙漏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加恬静。

这一夜,真折腾。像是跟几个壮汉同时打了一架,身上没有力气。

从厨房端了一碗温水出来,递给杨春子喝,乖乖喝了,不像昨夜那么暴躁。

心生疑惑,此刻杨春子的状态,是真的已经平静,还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安稳,不得而知。

凌晨两点多,江超打电话给我,没有接,也并没有这个必要。这个没骨气的男人,已经不配出现在我与杨春子身边,要结婚,要生孩子,随你他妈的便。

又发微信过来,问杨春子有没有好些?

索性连微信好友都删除,删除前,给他回了一句,不要再来打扰春子,否则,你假结婚的事,我会告诉全世界!

用这样的手段威胁,是从宋凯那里学来,还是我自己本来就会?我也不想深究,反正我现在已经变成这样的人,不够善良,懂得报复。

杨春子喝了水,重又躺下,眼睛盯着天花板,盯了一会儿,竟然笑了出来。

我演的不错吧?昨天晚上。小时候,我就想当个演员,觉得当自己太累,演别人再累,也只是别人,多好。

挺过瘾的,演的我浑身舒畅,发烧啊,摔手机啊,砸碗啊,多有意思,我演的都快以为是真的了。

把你吓坏了吧?其实我真是演戏呢,想看看一个为男人绝望的中年老gay能可怜到什么地步。可能还有点夸张?下次再调整一下,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说完,继续笑着,脸上是轻松愉悦的表情,让我不知是否该相信他说的这些话,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在演戏。

你比我坚强,什么事儿都能挺过来,我一直都相信。

把碗下意识放到离杨春子很远的地方,其实是怕他又突然激动,拿起来就砸。

过了一会儿,杨春子说饿,起来穿衣服,要我一起下楼吃早饭,顺便赶我走。

狼吞虎咽,一个人吃了几乎一整个足球队的饭量,才终于说有点饱,这样也好,能吃东西,总比什么都吃不下强。

早餐店出来,帮我招手拦车,还帮我拉开车门,看着我上车,关门的刹那,突然对我说,张哲,去找张南吧,我觉得你们俩散不了,听我的。

车门关上,把头探出车窗,看着杨春子的身影越来越小,不知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只重新坐好,想他最后说的那句,去找张南吧,我觉得你们俩散不了。

明明就已经散了呀,还说什么散不了,经过这么多事,发现自己忘不掉的,只是那些美好的片段,至于所谓伤害,在写张先生和张先生小说的过程中,就已经看淡了,甚至不觉得疼。

是否每对恋人分手,多年后能想起来的,都只是那些美好,那些用心经营出来的小片段,才是两个人相爱过的证据吧。

苦笑了一下,不去多想,也不打算如杨春子所说,去找张先生。顺其自然吧,若两个人真的散不了,总有机会遇到,强求,只会让自己得到更多失落。

没有上班,直接回家睡觉,在杨春子那儿一夜折腾,真的累坏了,只想快点躺下。

睡得很沉,不辨时间,也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天竟已经黑了。

起床,摸手机,十几个未接来电,其中大部分都是江超打来,还有两通,来自王洪军。

给王洪军回电话过去,接起来,欲言又止。

要不我上去找你吧,我就在楼下,坐了好一阵子了。

意外,干嘛又突然找我?难道出了什么事?

给王洪军开门,面色凝重,看起来,还有一点儿可怜。应该是受了那个陈俊生的折磨吧,人家那么年轻,总能想出各种方式折腾,并不奇怪。

坐下来,沉默良久,才说,张哲,我又一无所有了,他把我所有东西拿走,又一次消失了。

说完,竟还笑了一下,似是对自己的嘲讽。

开冰箱,取出两罐可乐,一罐递给王洪军,另一罐自己打开,喝了一口,才说,如果我是你,我会报警,这种人,不能姑息,要给他点儿惩罚才行。不过我知道你做不到的,你那么爱他……

这一句,自己都觉得过分,未免太幸灾乐祸。

王洪军手里握着可乐,不喝,就那样握着,似在发呆,又像是在酝酿一句狠话,好久,才又开口。

有一天晚上,我睡着,突然听到声音,是他起来了,在翻我的钱包,小心翼翼的,还怕被我听见。不想拆穿他,继续装睡,由着他把我钱包里的钱拿走。

其实根本没必要这样,他说要钱,要东西,我都第一时间满足,我猜他就只是享受那种偷来的快感吧。

记得他跟我说过,他还有个双胞胎哥哥,学习好,乖巧,大人们都喜欢。从小到大,所有好吃的,好穿的都给哥哥,他只能捡剩下的,特别愤怒,特别不服气。

有一次,他去打游戏,没钱,跟他妈要,他妈就当着他的面儿,把五十块钱给了哥哥,一分钱也没有给他。

那天晚上,趁哥哥睡着,他把钱从他哥的书包里偷了出来,特别开心。

就是那时候染上的偷窃毛病吧,改不了,也压根儿就不想改。不过对我来说,倒也没什么,反正我喜欢他,也不介意他拿我的钱,用什么方式拿,随他好了。

想跟王洪军说,陈俊生只是在编故事而已,以我对他短暂的了解,他有这个本事,可以编出各种让人信服的故事来。

还是没说,就让王洪军相信好了,愿意相信,其实也是一种幸福。

张哲,我能在你这儿住一阵子吗?我不是想跟你干什么,就是借住,等我手头儿宽裕了,我就搬出去,行吗?

抬起头,眼神有些可怜,可不知为什么,我就是同情不起来。

我借给你钱吧,你拿去租房子,等有钱了再还我,不还也行,反正也没多少。这房子,我不想再给别人住了,来来去去,人来人往,我猜房子自己也累了。

说完,转身去卫生间,洗手,喝可乐时洒到手上,黏黏的,要洗干净。

从卫生间出来,沙发上已经没人,王洪军走了。

收到一条微信,张哲,对不起啊,我不该再来打扰你,钱的事,我自己解决,不用麻烦了。

走到卧室落地窗前,刚好看到王洪军离开的背影,走的很慢,甚至有些摇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不是谁的依靠,谁也没有能力去解救谁,当你把心放在别人身上的时候,回过头,会发现早已自身难保,何必如此。

第二十四章节

王洪军走后,收拾屋子,收拾心情,日子也便这样平淡的过下去,简单,有规律,并且充实。

剧场月底准备上一出新戏,总监说,剧本部分,我也可以参与其中,大概也是因了张先生和张先生小说的关系,这算不算张先生给我带来的福气?

黄小波打电话,想来家里坐坐,拒绝,还是在外面找个地方吧,要不朝阳大悦城吃许留山?

跟自己承诺,这房子,不会再让任何人来,除非张先生回来。很偏激吧,也没什么道理可说,就是想这样任性地做个决定。

黄小波说,下个月,离开北京,回老家,运气好,就找个姑娘结婚,运气不好,就先单着。

就坐在我对面,说得特别无所谓。

对黄小波这个人,说不出有什么感觉,若不是他把陈俊生带去我家,王洪军就不会与陈俊生重逢,或许我们现在还过着表面平和的安慰生活,只是这样,真是我自己想要的结果?

或许该感谢黄小波,若没有陈俊生的出现,我还要熬多久,才敢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

想清楚了就好,反正人只能活一次,今天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能重复,也不能倒退。

细想起来,黄小波这样的人,是否才代表了中国大部分男同性恋最真实的状况,喜欢男人,想要与男人做爱,却又害怕把自己牵扯进所谓同性恋的世界,想要做自己又不敢认同自己,最后,只能向世俗妥协,与女人结婚生子,偶尔偷腥的过完下半辈子。

这样的人生,或许残缺,但谁的人生又能真正完美?

遗憾的是,到最后咱俩也没做一次,估计以后也没机会了。张哲,我回老家后,唯一会想念的人,就是你吧,想想自己在北京折腾这么多年,最后只剩下这一个朋友,真可怜啊。

黄小波把头侧到一边,深深叹了口气。

我却并不伤感,人与人之间的离别,怕是这世界上最稀松平常的事了,若还会为这样的小事难过,只是经历还不够多。

告别黄小波,一个人在大悦城闲逛,饶有兴致地看每一件衣服,还拿了一堆到试衣间试穿,新衣服,总能让人心情愉悦,哪怕只是对着镜子的第一秒钟,看着那个焕然一新的自己,都想对镜子说一声谢谢。

若此刻,张先生从背后出现,我会转过头,冲他微笑,你好,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开这样一个玩笑,他会如何反应?

说来也奇怪,经过这么多事,对张先生,已无半点怨恨,就算他在十周年派对那晚丢下我,一走了之,我也不想责怪,更不想追求原因。

两个人,能够相遇,成为恋人,已经是天大的幸运,相比与这样的幸运,那些所谓纠葛与伤害,真的不算什么了吧。

只可惜,等我明白这一切,我们也没有机会再在一起了。

回到家,给杨春子打电话,随便聊几句。

江超回京后,找杨春子道歉,态度诚恳,杨春子还是选择原谅。

大家都是成年人,小孩子式的意气用事,根本没有意义。江超说得对,假结婚,只能应付他爹妈一时,不能应付一辈子,有了孩子,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不置可否,也不给杨春子任何意见,人生短暂,能抓住的,及时抓住,不要用明天的苍老去等待今天的在一起,得不偿失。

有些别扭的是,江超说,那姑娘在北京住的地方环境太差,不利于怀孕,所以就把她接到家里来了。我睡客厅,他们两个睡床,三人之家,也算热闹。

故意轻松的语气,却总觉得并非如他说的那么轻松。

漫漫长夜,一个人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想象着自己的恋人跟别人睡在床上,他们拥抱,他们亲吻,他们做爱,甚至发出小心翼翼的叫床声,这一切,哪一秒钟不是折磨,哪一秒钟能让他好过?

跟江超聊过一次,态度恶劣,直接质问他,为什么一定要让那个姑娘住在杨春子那儿,哪怕在外面租一个房子,跟杨春子借一些钱付房租,也比现在舒服。

支支吾吾,并不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假结婚这件事,我已对江超彻底失望,若不是杨春子原谅他,继续与他来往,我断不会与他再有任何联络。

张哲,我想不出什么更好的方法,春子需要我,小月也需要我,我分身乏术,只能大家住在一起,我一起照顾。

你能理解我吗?我真的也很累,很辛苦。

不好意思,完全不想理解,所谓的累或辛苦,也只是在成全你的自以为是,有什么好拿出来抱怨?

这样对江超说,又觉得多余,他要怎么样,做什么人,我已懒得理会,只是他若再做出伤害杨春子的事,我会跟他拼命!

电话里安慰了杨春子几句,甚至还说了几个剧场里发生的笑话,杨春子哈哈地笑,似是真的开心,我也就没有多想。

隔天傍晚,刚下班,正要离开剧场,手机响,是江超。

接起来,还没来得及说话,江超在那边已经哭得不成样子。

张哲,现在方便来医院吗?春子……没了……

什么意思?!什么叫春子没了?!你他妈的给我说清楚!!!

春子他……从十八楼跳下去,死了。

脑袋轰的一声,整个身子瘫软,差点摔倒在地上。用力抓着电话,踉跄着跑出剧场,路口打车,直奔江超说的那家医院。

太平间,杨春子安静地躺在一张很窄的床上,一动不动。我想过去,被江超拦住,还是别看了,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

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

我的嘴唇不停颤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这一句话说完整,眼睛直视江超,看他的表情越来越弱,越来越心虚。

我也不知道……我上班的时候,他们两个在家里吵了起来,小月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春子受不了,就……

江超,我操你妈!!!

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给了江超一个耳光,顺势把他推到墙角,拳脚相加。

那女的呢?你让给她给我滚来,我要她偿命!我要她死!

一边骂一边痛打江超,直打到自己累了,打到江超冲我吼,有用吗?张哲!你把我打死了,把小月杀了,春子也活不过来了!

江超吼完,蜷缩在角落,大声哭起来,哭得那么窝囊。

看着江超难看的哭相,突然一句话也不想说,转过身,朝杨春子躺着的地方看了一眼,然后,大步走出太平间,走出医院。

马路上,车水马龙,一辆辆经过的汽车尾灯,红着,像刚哭过的眼睛。

路边小商店买了包烟,点上一根,用力吸,吸到眼泪终于流出来……

口袋里的电话响,陌生号码。接起来,特别熟悉的声音,竟是张先生。

张哲,坚强点儿,我在火车上,明早就过去陪你。

握着电话,眼泪再也止不住,有好多话想对张先生说,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说了一句,我好想你……

完结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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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压密码:小恐兄弟

雁落西风 发表于 2015-4-9 21:50:51

全部看完了,结局有些意想不到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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