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米然 于 2009-6-3 14:38 编辑 % y9 h# H0 [# ], O$ Z
# k) s$ f' N% q* s3 \& ]阎王在看我的生死薄时,表情很为难。他问我:“苏小小,你希望我怎么写你的人生?”
7 v) Q5 ], X, X4 I 我说:“他们都说我是名妓。” z+ d! P0 F# B0 L8 q0 o- H q
阎王的表情更难看了,他吃吃艾艾半天,终于还是问:“可是,一个处女怎么当名妓?”
2 P8 b z8 g( ]8 ?+ d# P8 x 没有人比我更委屈,活着时,没有人相信我苏小小是处女,死掉后,鬼又不相信我是名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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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1 D: [; _, ?0 c/ c 你也许听说过我的名字。% d& V2 H$ s, e4 q# ~
如果没有,至少你会去过杭州?
; O$ G( m" z" K1 y( G 如果你去过杭州,不可能没有去过西湖。
2 s' S" D: k: \4 F3 I% J# s* ^# z 而如果你去过西湖,你一定记得有一个亭子叫慕才亭。! Z+ A8 @) D* b& x7 ?$ D
那个,就是我的墓。8 ~5 k( ~' C5 G; P! [
其实,我并不喜欢慕才两个字。女人沾上才,总是让男人疼爱不起来,否则,他们为什么不干脆将亭子起名“慕小亭”?$ t t. e* u+ {& N0 C, W# N2 W
阎王也很好奇这个事情,他问我:“为什么他们都爱你的才,不爱你的人?”' s f8 e! @3 e! o
我耸耸肩:“也许因为我是妓女吧。”. W0 Q. ^, c4 H! p9 f! `% |
“那你不卖身,怎么可以当妓女?他们花钱去做什么啊?”
+ m s0 _+ y, y “他们来听我谈诗!”
1 I, l- `6 y2 Z) H 这句话说完后,阎王长舒了一口气,提笔在生死薄上写下两个大字:诗妓!然后用小毫在边加一脚注:卖诗不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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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b; Q' T* p( u6 O 其实,事实不是如此。3 j4 {: n9 E8 P5 s. S- @% Q- u
我想卖身,但是,没有人想买。" J3 G; t6 w" j+ f! G9 q2 `1 a) N
第一次对男人有兴趣时,正是“哪个少女不怀春”的时节。我父母死得早,所以没有人教我怀春是不对的,更没有人告诉我,女人不可以主动邀请男人进家门。: E7 R0 U$ |, i( t4 K8 b: D
那天,我与保姆贾姨一起坐着油壁车游西湖。西湖边荷叶田田荷香怡人,我在看花,有个男人却在看我。他的目光将我的脸烤成了荷花的颜色。
9 g1 g# z. T* t 我问贾姨:“你有没有发现有人在盯我?”: {3 n; l9 Z5 c0 G: w1 I
贾姨说:“早就发现了。”1 p/ R$ W1 B; g) Z. @* D
“那,你有没有看清他长得什么样子?”
, ?9 v5 d o5 T$ ^9 R$ r# O7 E3 \( q1 x 贾姨说:“早就看清了。”
4 e) ^) U, a; d1 ?& ] “那他长得好不好看?”
/ ~6 r' ]+ @3 X6 B$ r 贾姨说:“我看着挺喜欢的,谁知道你喜不喜欢。”
* y: d: a6 Q; {6 c% @ “这里人多,我不好意思看他啊。”4 z) i6 \& s/ H
贾姨说:“那你就将他邀到家里看。”
& }) S/ }+ V8 t! s3 E. `+ i “我怎么邀?”& _# j7 Y* }0 G, ?+ \
贾姨说:“给他背首诗!”
/ E7 N9 V. B# L& x1 L8 T 别以为背诗是件很肉麻的事情,那时候,女孩如果想和男人搭讪,最常用的手法,一是背诗,二是从楼上向他丢只手帕,三是赠伞,四是边荡秋千边浪笑……贾姨建议我的,其实是最不恶心的那种。
' Y/ `. ?: r9 ^4 @" B 很多人都知道我的邀请诗的内容吧——( F5 z4 G: Q6 u! l" \. F+ |
燕引莺招柳夹道,章台直接到西湖;3 x1 n7 J& x+ }
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泠妾姓苏。 其实,我短暂的一生都在为没看清男人长相就背诗而后悔。
! I* |! s p1 o# d# |5 k 那个男人,长得不好,年纪又老。
( v& x1 z) w3 |- l3 n# f 他初见我,就向我很惭愧地说:“我年纪大了,做不了男男女女的事情。”- @5 k8 ^% S. ^6 S- T" O8 N
我糊里糊涂应答:“做不了没关系,我们可以一起谈诗,我写了一堆诗正想找人看一看呢。”
! e& @" r3 N3 S% P$ v 从此,我成了老年之友,那些喜欢风雅喜欢文学又没有力气去男欢女爱的老男们云集在我家。他们哄我开心,看我写诗,无条件赞美我。他们说我给了他们创作的灵感,第二春的源泉。# F* G' U2 R4 F) ^
9 L5 {, f# ?- t4 P9 Z" H( j 第一个说我是妓女的人是阮郁。
( [4 V; F! b) a* O1 t- x" w; Z 我第一眼看见他时,就爱上了他。, Z1 J6 c) L/ u
我们的相遇,又在西湖边。我很熟练地向他大声吟诵邀请诗——5 S( k( E1 I$ {; i3 P+ g
妾乘油壁车,朗骑青骢马;
. l. a- b; f- ~- A0 h9 l- M 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他还没有反应,贾姨吓了一跳,扯我袖子:“你至于急成这样吗?”
3 f1 |' b4 R2 w+ B “呃?”( @' E6 R% [; g* R3 V1 D
“哪儿有一见男人就要结同心的?”
/ p' N7 l# s: s& T! B “为什么不可以?”1 @4 I; P1 p0 h1 A
“他们会将你当成坏女人。”
- s5 R( R! v& a; Z9 s4 f3 O “当成坏女人会怎么样?”( I8 R R M! F6 T# r
“他们就不会娶你!”/ L" p8 E" e: I. d
怀着忐忑的心,我回到了家里,不知道他会不会来,更不知道他会不会将我当成不能娶的坏女人。* H C) N3 m: L
第二天,他来访时,我羞眼看他,真是越看越喜欢。6 a5 h6 ^' I' ~! e( z
我说:“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 D* u" S: c: i) j: i
他微笑:“我知道,你是名妓!”
* E0 e2 X2 e) ~# L% K: `) H9 r1 H% y 我以为名妓是个好词呢,要不然,他怎么会笑得那样好看,说得那样坦然,而且,一副给我很大褒奖的样子?
3 c# g K4 e9 A& u1 b 我们的恋情发展很快,吃过一顿饭之后,他就想吻我。! P' J4 ?* c/ F- W6 _" O9 c9 C
贾姨以前说过,一个女人是不可以随便被男人吻的,除非那个男人是她的丈夫或者未来的丈夫。
( j' _! P: n& z: l; N) @. z$ _ 在他的嘴落下来之前,我问他:“你会娶我吗?”
6 f3 f( z# M# E) U2 ^ 真的,我看得很清楚,他的嘴在半空中抽搐了一下。" G( b, d6 }1 E5 d: H* k ^
像是发现危情而撤退的蚊子,他坐回原位,很是不解地看着我:“你为什么会这样想?你是个妓女啊!”
. |+ j& ~6 a4 P# i8 f: v4 l q 真奇怪,说名妓两个字时,他的表情那样舒服,但是说妓女时,他的表情就变得鄙夷又恶毒。我想缓和气氛,故意笑得像花儿似的:“妓女又有什么关系?”/ |+ Y. r7 v. h% `6 V" h
他沉重地摇头:“娶一个妓女回家,那会有辱门第。”' |/ i' i0 F9 y+ J* r
那夜,他给我解释了什么是妓女。
3 H1 C! S+ w: P2 a! Y" Y5 H 那夜,我哭得很伤心。 Q$ c* x4 F9 g4 w.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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妓女这个词,起初我非常反感。不管是什么时候听到,不管是不是说我,我都会哭上一阵儿。我哭的时候,贾姨也陪着我哭,她边哭边说话:“你怎么就这样命苦,一个好好的小姐怎么就成了嫁不出去的妓女?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侍候丈夫五六年却只得了一张休书……”
! P- }' A4 P3 W% z; K; f" J$ q6 V: D 她哭的比我伤心,每每到后来,都是我来开解她:“贾姨,不要绝望。总还有好男人。你一定可以找到一个好丈夫。”2 n, z I6 t" t e/ P
她泪汪汪地点头:“我不绝望。那你怎么办?”( F7 O! P& ~; d7 l5 t
我看她又要哭,赶紧回答:“我没事儿,做妓女挺好的,有钱花,有人陪我玩,虽然没有固定的男人,但是至少不会寂寞啊……”
" Z3 z6 t9 u$ n. E5 R: n: |/ X' ?- y 贾姨同情地将我抱在怀里:“小姐,你别怕,贾姨会帮你把好关,不让讨厌的男人进门。就算做妓女,你也会是一个很幸福的妓女。”
! R. S6 O$ j7 e$ J# E$ J/ N# U 贾姨对审美没标准,但是有别的审核标准——每来一个客人,她先挑首我的诗念一遍,然后让来者讲解此诗何意何境界。我一般都会坐在帘后听,感觉不错的,就出帘迎接。起初,我还有梦想。以为那些侃侃而谈对我满嘴仰慕的男人中会有可托终身之人,但是,有梦想的结果就是比梦想次数还要多的破灭。$ n) e3 Q" Z" K$ D
只谈风花雪时,他们个个都是文人,都是雅士,都重情义,晓冷热。3 h# P6 ]5 H. c1 Q! i
但是,谈到婚嫁时,他们个个都是乌龟,都畏名节,怕议论。
+ }6 C; G5 B: t I0 A w 不肯娶,但是又不肯与我永远只谈诗,他们希望在说过情话拉过手之后关系能近一步,每逢此时,我都会提醒他们:“我还没有被别的男人碰过。”
5 |4 e/ @5 C* T3 [! X 他们起初都是哈哈大笑,以为我在调情或者耍花样。
7 _1 E8 k6 `& _/ ^+ N2 j 然后将信将疑逼我发誓,怎么恶毒怎么发。6 R- R5 x- x8 D6 |5 f9 [
等我发誓发到累时,他们才遗憾地相信这个事实,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一句:“苏小小,你真的很特别。”: Z$ S4 f. d/ R) {+ ~6 h( P! {
我问贾姨:“为什么没有男人在知道我还是处子之身时还想和我上床呢?”6 t& i* ]1 A. Y, ^0 j
贾姨一副很懂的样子:“可能他们找妓女的目的就是因为妓女有丰富的床上经验吧。他们认为你一没有经验,二还有可能会缠上他们要嫁,所以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4 Q+ H8 A3 W2 H6 u0 e
& [+ m0 a8 ~ C0 U7 ]- y 唉,我的人生其实挺没有意思的。死也死不精采,受了风寒,以为自己年轻可以抗过便没有看医生,于是病情加重,于是死亡。4 ~; |3 @3 U% y
惟一的可以拿来说事儿的,就是处女身份。
: ]" D3 r7 O- ? 这个解释清楚之后,我短暂二十四年的人生也没有什么好讲的了。
5 ] ^$ P* J; P- d 阎王也说我是他惟一认识的名气很大事迹很小的人。他还告诉我我下辈子是做官太太的命。别的来报道的鬼都抗议:“她不过是一个没有失身的妓女,至于下辈子这样好命吗?”( N& k e v- y1 o
阎王说:“她失不失身都不是她好命的重点。她下辈子可以当官太太,是因为她生前没做过坏事,还救过人。”
* P8 ~6 `9 L0 ?! e/ u( n 他若不说,我还真将那人给忘了。
& [3 Z5 v) h! p# z 那人叫鲍仁,一个穷苦书生,在西湖边快要饿死。他说他要进京赶考,我看他可怜,就给了他些钱。, c' d" _; s2 |# g
我问阎王:“这人现在怎么样了?”
4 N# h- q @4 }5 ]+ r+ V* h% z. ] 阎王说:“他现在高中皇榜,成了高官。”说完这句,阎王忽然想起来了什么,他说:“忘记告诉你呢,就是他给你修的坟盖的亭子。而且他还在坟前说,如果你没死,他就要向你求婚。”4 y7 X: F' h/ a4 U+ {* m/ W
这句话,让我一路笑着走到奈何桥。! v; z( _; f+ g+ ^; H
孟婆劝我快点喝掉她的汤好投胎做人,我却求她多给我点时间让我回味。) p }" X+ Z" A( F3 G; a: Z; x
你们也一起来分享我的快乐吧——在死后,终于有个男人将我当成可以娶回家的好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