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喜欢宋词,那么你可能知道我的名字:周邦彦。 如果你不知道我的名字,那么让我再说一个人名来:李师师。
/ P; u0 O! C2 M; n" ~& f0 H x; M 如果这个名字还不足以引起你的兴趣,那么,让我再说两个人名吧:宋徽宗,宋江。8 O- b$ X: a9 _8 |+ }
他们是朝野之王或山泊之主,而我不过是那个摇摇欲坠的朝庭里举足无轻重的太乐正。但是,岁月长河里,身份不再重要,一旦我们的名字被联系一起,原因便只有一个:我们都是李师师的男人。 P8 m, U! k, h
关于师师的名字,有很多种解释。最为荒诞的说法是:她三岁前都不会啼哭,一日有高僧来她家做客,她一见到高僧,马上哇哇啼哭,高僧手抚她头,连声说:“此女娃有慧根!”那时,佛家弟子都被称为师,于是,她得名:李师师。' R# H8 E: W0 l* | A. Z+ |
这个说法太狗屁不通,试想一下,哪个女人在从良家堕进风尘之后不给自己换个艺名?真名再好听,也不能污辱老祖宗,何况她师师饱读诗书知廉知耻。% I$ }+ j1 H; M. g6 h
第一日见到师师时,我赞她不俗。她偏头对我笑:“怎么个不俗法?”
, h( n9 h4 [& g( ~ 我说:“名字不俗,才艺不俗。” R% O M) r1 L/ }1 _6 c7 i* [
她怔怔看我半晌,向我盈盈来拜:“你是惟一不赞我容貌的。”) ]) L% U+ @3 J2 q. S0 N& ?
呵,她的容貌还用我赞吗?在我见她之前,早知她师师“桃花为脸玉为肌,费尽丹青描不得”。
. N1 |6 \4 ]$ S% {8 R6 j: A B 我说:“师师,讲讲你的名字吧。”
8 j, V. n# N4 `7 ] 她走近我,在我耳边轻吐:“师师不爱财或势,单单爱慕才思。如果是男儿身,定要师从大师。无奈是女儿家,师从大师不可能,只能希望大师不弃,给我机会,让我侍奉大师。”
2 s4 z, u- ]2 I# V y 换了别的男人,可能会在这话下酥软,但是不知为何,我会在她如兰吐气中,感觉微寒。
; D1 a6 {/ w1 h, y+ t 我喜欢聪明会说话的女人,但是,一个女人如果太聪明,太会说话,就会让我害怕。所以,那一夜与师师交好之后,朋友再约我前往,我都以“师师身价太高我无财消受”为理由拒绝。我知,这只是托辞,实际上,我消受不了的是她的过份聪明。$ K4 m% n3 q* P# E% x- ^( u
青楼女子,自然是比常人多一些心思,多一些手段。普通女人将心意当山歌唱,无章无法,无拘无束,青楼女子将心意当词填,平仄工整,苦思精练。而师师,更是后者之中的强者。( s( l' W& K. F# g9 h; \/ Q2 _
" b$ U! o: n# T+ h 第二次见师师,是在数月后。她的婢女拿贴来请。一排清丽的小字:诚请邦彦来小处赏词。$ g) d% W& S4 b) \
本以为是很多文人的赏词会,大家花间就酒,填词吟唱,谁知道我去后才发现,满楼只有我一人。
" ?# @3 l: C# X' r+ {0 i: [3 K3 V 正准备找人问师师何处,却听到纱幔后有琴声漫出,曼妙的声音在唱我的词:古屋寒窗底,听几片、井桐飞坠。不恋单衾再三起,有谁知,为萧娘,书一纸……
* b7 s2 Q9 h* f V1 o' Y终于到曲终,我正准备夸赞她歌声,她却在纱幔后幽幽说:“彦郎不像是无情人,为何对师师少情思。”& ?, k0 N! q& M+ n, d
她走出纱幔,脸上有残泪,她说:“这几月,我唱会了彦郎所有的词。”
, c8 R7 X" H; E( G 我不安起来,讪笑:“今天总不是让我来赏自己的词吧。”
* S0 \/ u4 ]8 G) v8 ~ 她带泪强笑:“既然彦郎不喜欢赏自己的词,那就看看别人的吧。”
4 D0 ?5 s; w2 R* j 她的书房简直像展馆,到处都是诗词歌赋。她说:“大多不用看,都是些俗人赞我之词,污了彦郎眼。”
0 V8 V. |6 ]* n \& o 她让我看的词着实吓了我一跳。倒不是词有鬼斧神工之妙,而是作者名头吓人,一个是宋江,一个是宋徽宗。8 [- d! \8 d" }8 v
我问师师:“你想让我说什么?”( V/ r/ f% G* l
她的眼泪泉水般涌出,投进我怀:“彦郎,他们加在一起,也抵不上一个你。”
$ O! ?6 \/ E5 z+ H- T0 r 正在此时,婢女匆忙来报:“皇上在楼下了,等着见小姐。”# {3 Q- B/ V# O3 o9 @% ~3 D% ^; \
李师师脸色苍白,惊慌看我:“彦郎,不能让他看到你。”: y8 M$ r( \ J2 C9 `
我当然知道此时不能和皇上碰面,且不说他是君我是臣,就算是两个普通男人,此时相见也会有不快产生。情况如此紧急,我问师师:“可有地方让我躲一下?”3 z$ i4 q1 g( c" { Z1 X5 I0 X- E
师师将我带到她床下,小声说一句:“委屈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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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E7 l4 G* w7 G9 u 刚刚藏下,皇上便走了进来,他抱住师师问她在做什么。师师娇笑,从他怀抱里挣开,说:“我唱个曲儿给你听。”' M( ]: y3 ?' Y& G
她唱的,便是刚刚让我看过的宋徽宗写的词: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含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忒颠犯,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 a( U& F, |) f. U 这词实在太淫,不似帝王之作,师师卖力唱来,更是勾人心魄。想到我藏身的地方便是他们“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的地方,我忽然不自在起来。( i$ q* |7 x0 ]" \9 T1 Z
皇上被此曲逗得心花怒放,与师师说了很多情话,分食了数只橙子。我闭上眼,掩住耳,希望时间快些过去。
2 p' \5 G- w( v9 v7 U3 ]3 _ “彦郎!”师师忽然在耳边叫。
7 b" E; Z7 }0 } 我惊得几乎瘫掉,睁眼去看,果真是师师弯腰唤我。
0 r% G; Y# h4 d5 A$ E7 L 她说:“他走了。说朝中有事不能久留。你可以出来了。”0 K( t! Y4 f; @
从床下出来,看到桌上橙皮残茶,我叹气:“拿纸笔给我吧,我还从来没有专为你写过词。”
8 x+ ? Z& V$ z6 i$ i 师师开心极了,欢快地去拿纸笔研墨,安静地看我写: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锦帏初温,兽香不断,相对坐调筝。低声问:向谁行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T% c1 J! z, d& M
她看后,皱眉不语。
; F3 I7 g6 Z0 A+ I( l) r 我问她可是认为不好,她苦笑摇头:“你写的,是我与别人的事情。”. w/ G7 x% I. t; y
那夜,我在师师处宿下。她极力应奉,性事如鱼得水,格外欢承。清晨送我时,她说:“我拒绝不了皇上,但是我可以拒绝别的男人。除你与他之外。我师师再不迎人。”" `- C; k* J* J3 a O, q
这话让我微酸,抚她脸:“如果想从中解脱,大可随他进宫。我无财无势,甚至不能将你收入室。你这样对我,又有何用?”/ s* R$ _% E- B+ z" X# L' g
“我能做到,你能不能?”她不理我的话,直直逼问:“能不能除去你妻妾与师师外,不再沾染别的女人?”7 W& }1 b! h F' l
“师师!”我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唤她名字。
2 Q8 \% N; r8 H7 E! z* s “彦郎,你得珍视我。”她投身入怀,想起昨夜的旖旎,我一阵儿心软,只能点头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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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G( s6 E4 y9 S& Y7 n5 y 情话往往当不得真。青楼女子的誓我没有看重,自然更不会认真自己的承诺。! U7 N0 H8 O; t2 I* O
我去师师处比以往频繁许多,为她写词,听她唱曲。时间久了,对她的感情自然深了一些,但是,我依然惧她,惧她太聪明,惧她太多心思。
8 D6 ?7 Y4 O7 D 朋友约我一起到别院去玩。那院挂牌的青楼女姿色舞技都不俗,而且性格娇憨,涉行不深,还有少许天真。朋友问我,她们与师师相比哪个更好,我笑,指桌上果盘给他看:“苹果是苹果,梨是梨,各有各好,哪儿能抓来对比。”4 J; a! w8 |% d% _3 b
皇上将师师的楼重修,亲笔题字“醉杏楼”,落成之时,他令我们同去听师师唱曲。
) V" H6 P& R1 u3 A 这种情形真是尴尬,师师却神情自若。走过我身边时,她说:“彦郎负我。” d6 q, q2 m& h
我惊慌,害怕被别人听到。左右看过一遍后,想向她问个究竟时,她已移身到皇上处。- }3 F! u. P6 e. u! u% r2 q
皇上问师师:“有什么新曲,给大家听?”
W) v+ [3 [# K/ [% c7 H 师师瞟我一眼,娇笑:“一曲《少年行》皇上一定没有听过。”* \* k6 J# K5 e2 z, Y
我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紧张地看她,而她果然唱的是那支: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指破新橙……
5 a; c7 h5 J# g7 [5 e- [3 E 皇上哈哈大笑起来,他已听出此词讲的是那夜他与师师在房内的事情。他夸此词填得好,随口问她:“你什么时候填的?”
3 {% v) y9 J. g* q, w 师师一派天真:“我哪儿能填这样的好词,是周邦彦太乐正填的。”
! r* v4 O$ h5 p7 V. i- E 此话好比雷霹,别人听不出毛病,我与皇上都为之一震。
1 O- g# ~& l7 a! K( m3 `4 s 师师惊慌掩口,一副无心说错话的表情。4 M( p0 V& {/ A$ K
皇上紧盯牢我看,微微笑:“好啊,邦彦,你很不错!”* A" ]/ P/ m3 Y) J; r4 S3 b! u
大家不欢而散,师师送客时,路过我身边,脚步一踉。在我扶她的当口,她说:“彦郎,我最恨别人负我。”$ s# U& I3 \4 G; v; f+ W+ W
# c' O! c* b" x6 j9 m 皇上果然猜出那夜我藏在房中,也打听清楚我与师师往来颇密。他舍不得师师,却舍得我,随便给我编排几条罪名,要将我贬出汴京。& U; a% Q2 t3 I8 t5 q; k; p
我苦笑,这事儿怪不得别人,只怪我明知师师心思颇多,还不与之隔离。5 V# U7 _$ @, {" i2 ~$ b5 ^5 u0 u
世态炎薄,离京之日,居然无一人敢来送我。) w) w: z5 N7 p5 o2 X _
欲登船时,书童忽然唤我,说有人来送。( w4 [3 I4 Q: Z- |) o
我回头看,居然是师师。
1 S8 T' y6 u# D 她着一件红色镶狐毛斗篷,梅花一般俏立在寒风中。: _! A4 B) ~( P
她说:“你看这水。”
. I- U; @+ P* D “怎么?”; S! H3 P/ L) e" d/ r$ O* N2 ~
“彦郎,女人便是这水,男人便是这船。你随着水的性子,船身自然平稳,逆水而行,风波便多。”9 P$ X8 f$ Q( Q8 r
“这是临别赠言?”我冷嘲。, j+ u8 @: u! @: G K
她笑:“我能让你被贬,也能让你被器重。”她从怀里掏出纸笔,说:“你不想写些什么吗?”
4 h% G j" Q% m4 N' I3 o 我哈哈笑了起来:“李师师,你倒底是要我的人,还是要我的词?”
, T9 ^3 J7 c- I$ Y) o( X' Z “即要你的词也要你的人。”她回答干脆。
+ s' l, }8 l2 i& G) ~+ F, z4 z T0 g# C 为这一别,我写下了那首被世人吟诵至今的《踏莎行》:柳荫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谶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桑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映离席……8 D" |. J/ h0 G
她将词收入怀中,笑着看我:“我会将此词送给皇上,我有把握可以用此词救你出困境。”
' w6 J0 `3 W6 n- l* \ “这又何苦?用一词害我,再用一词救我!”我也笑。
5 @, Q' [* p) a' l) L “不这样做,你又怎么能听话?彦郎,专爱我一人与被贬,你会选择哪一个?”她的笑比河岸上的北风还要冷。0 N: N9 w6 T2 `! r8 \
……
t- m) ~* R& d8 w 本想讲一个才子佳人的故事给你们听,但是,真实往往都不美好。接下的故事,你们看史书便可知晓——宋朝灭了,宋徽宗被金人俘获,赐封为“昏德公”。李师师死了。) F! g) P: T" d
而我——唉,请别问我的后来。你看,我要么因李师师被贬,失去事业;要么俯命李师师,从而得到皇上器重,失去文人气节,然后成为亡国之臣。
/ j( `2 A4 V: W1 M* E- o 在这场败掉的男女战争中,我只想告诉你们一个道理:被爱并非是美好,特别是遇上占有欲太强的聪明女人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