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瞳 发表于 2009-2-4 19:00:31

上部十 天下英雄谁敌手
  不知过得多久,昭文帝悠悠醒转,发现自己正躺在龙椅上,宫中已燃起了灯烛,一众太医大臣环侍左右,均是满脸焦急。昭文帝顿时清醒,如今国家危在旦夕,朕怎能病倒?看那群臣盼望之色,一时间体会到“家国天下”四个字,竟是前所未有的沉重。昭文帝默默运功调息一下,一咬牙跳将起来。众臣见皇上突然跳起,连忙来扶,昭文帝倚案勉强站好,说道:“众位爱卿不用担心,朕没事。”又问道:“边关最新情况如何?”
  有大臣答道:“启禀皇上,如今三关已失,成国三路大军汇合,正直奔燕关而来。”此言一出,殿上顿时一片死寂。

  昭文帝却沉得住气,道:“骠骑大将军杜亭和平远大将军宋廉可在?”

  两位武将应声出列,“臣在!”

  “好!杜将军和宋将军留下与朕议事,其余各位爱卿可以回去休息了。”

  昭文帝勉强用内功压住心头烦腻,遣散众人,只留下杜宋二位将军在殿上议事。昭文帝问道:“成国大军要到燕关还得几日?”

  杜亭答:“三日即可兵临燕关脚下。”

  昭文帝道:“杜将军,朕命你率京师守备十万大军星夜驰援燕关。”

  杜亭惊讶:“那宁都可就空了。”

  昭文帝笑笑:“燕关若失,宁都无险可守,要军何用?当下之计,是全力守住燕关,多得一日也好。”

  杜亭道:“那臣就先去了。”

  昭文帝道:“再等一等。”

  昭文帝转头又问宋廉道:“爱卿手中还有多少人马?现在何处?”

  宋廉道:“回皇上,还有三万。现驻防肖县。”

  昭文帝当机立断:“朕命你速骑快马,赶赴肖县,率此三万人马,星夜兼程,轻装前进,翻越綦山,绕道成国大军背后,不许接战,只管烧掉他的粮草辎重。朕大约需要多少时间方可知结果?”

  宋廉微一沉吟,道:“如果立即出发,三日后成国大军到燕关,臣加快速度,大约也该到达目的地了。”

  昭文帝将手一挥,道:“好!朕知那綦山道路极为崎岖艰险,大军难越,朕这也是一步险棋。但舍此之外,唯有束手就擒。若能烧掉敌军粮草,他们要再从成国转运而来。靖成两国边境山高路险,交通不畅,加上筹粮时间,至少也得二十日。大军无粮,三日必乱。”

  宋廉道:“圣上英明!”

  昭文帝面色凝重,无言地拍拍宋廉的肩膀,道:“朕候爱卿的佳音。”宋廉自领兵出发不提。昭文帝这才对杜亭道:“朕与你同去燕关。”突然胸口一紧,又是大口的鲜血喷出,再度昏迷过去。

  两日后,昭文帝抱病来到燕关城楼上。众将士见皇上亲来督阵,士气大振。昭文帝就在那城楼上召集将领训话,道:“燕关京畿咽喉,一旦失守,国家必亡。朕誓与燕关共存亡,燕关之急一日不解,朕一日不回京城!”众将见皇上面色苍白,毫无血色,知他内伤极重仍星夜赶来,还如此身先士卒,无不感动落泪,皆握拳起誓:誓与燕关共存亡!

  昭文帝日间勉力支撑在各处关隘视察,晚间回得帐中,调息养伤,却无论如何无法静心练功,又吐血数次,连服了两粒疗伤神药“九花玉露丸”,捱至天明方觉身子清爽了点。第二日但见成国大军远远地迤逦而来,漫山塞野,不知其数。那军中的黄色冠盖,便是成国国主到了。昭文帝心头火起,直想只身冲下城去,杀入敌阵,与那建德帝拼个你死我活。终于压抑住冲动情绪,心想:“朕下去送死不打紧,朕还有亿万子民,朕身系他们的安危,不能鲁莽。”昭文帝回头问左右道:“那成国的左右大将军可在军中?”

  部将忙答道:“那成国国主身边的,便是太子,右路大将军欧阳飞虹,左路大将军欧阳飞云却没看到。”

  昭文帝看得良久,果然不见欧阳飞云。

  成国大军一到,即行擂鼓攻城,昭文帝亲握宝剑,站在城头督阵守卫,有后退者力斩,军士皆奋勇当先。血战至黄昏,成军始退去,双方各有伤亡。收兵后,昭文帝令治疗伤员,掩埋死者不提。入夜,昭文帝仍守在城楼上。忽见远处山谷烈焰腾起,将半边夜空映得通红。昭文帝喜道:“好!看来宋将军是得手了。”过了片刻,又有一处火焰升起。昭文帝倚栏看着,那两处火光交相辉映,久久方始平静。

  第二日凌晨,宋廉遣得飞使来报。原来昨夜宋廉三万人马到得敌军后方,即兵分三路,分袭左中右三路大军的粮草。那中路和右路都顺利得手,左路却是欧阳飞云押后亲自护粮,早有准备。宋将军派去的一万人马非但未能偷袭成功,反而遭到欧阳飞云截击,伤亡殆尽。昭文帝方知,为何昨日间敌军中未曾见他。昭文帝问道:“那左路一路的粮草,可够成国大军支持多久?”

  报信官答道:“左中右三路大军都是带足了至少一月的粮草,如今中路和右路烧得差不多了,左路丝毫无损,敌军还可支撑十天半月。”

  昭文帝心中一惊,面上仍镇定自若,道:“你回去向宋将军传朕旨意,让他收拾残部速来燕关。此次他立了大功,朕自有犒赏。”

  嗣后,昭文帝召集将领帐中议事。昭文帝道:“南方增援部队二十日以内必可到燕关,敌军的粮草还可支持十天半月。燕关能否再坚持至少十五天?”各位将领面面相觑,似有难色。昭文帝怒道:“无论如何要再坚守十五天!”

  次日破晓再战,双方杀声震天,尸积如山。昭文帝但见那敌军如洪水般汹涌无边,杀退一波,又来一浪,滔滔不绝,燕关却似怒涛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血战整日,清点伤亡,靖军军士死伤无数,将领亦有阵亡。夜幕降临,御营内灯火通明。昭文帝神色严峻,众将领亦肃立无语。突然一参军出列道:“微臣有一言,如今之计,唯有议和。”

  “议和?”昭文帝双眉一皱,面如寒霜。

猫瞳 发表于 2009-2-4 19:00:43

上部十一 天亡安得计谋全
  参军道:“今日敌军不计伤亡,攻势猛烈,是因他们亦知难以持久,欲求速战速决,其实也没有把握就能即刻拿下燕关。陛下若能献表议和,当有可成之机。”
  昭文帝闻言,顿时勃然大怒,拍案而起:“你的意思是要朕献表称臣?朕宁可玉石俱焚,绝不能受辱称臣!”

  众将领皆跪下道:“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顺应时势,三思而行。”

  昭文帝陷入沉思,俯身仔细去查看那案上的燕关地图,却见关外北面群山中有一条未标注的道路。昭文帝心念一动,问道:“这条道路通向何处?”

  众将均告不知。

  昭文帝道:“即时去与朕查清楚!”

  次夜,探查的快马报来,这条道路通往一条小路,而那条小路则可通靳山山脉。昭文帝暗叫一声“苦也!”原来,那靳山山脉正在宁都之北,此刻宁都的全部军马几乎都已调来守卫燕关,已成一座空城,若敌军从这条小路绕道靳山,只需万余人马即可攻陷宁都,再挥师东向,截断靖军后路,对燕关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则其后果不堪设想……昭文帝记起那日云飞第一次从三关勘察归来,自己在殿外接住他,云飞曾道:“此次臣勘察了临关、渭关、嘉关三关……回程时还顺路去了趟燕关。”顿时浑身冷汗湿透……

  昭文帝站在帐中,将那众将一一看过,终于长叹一声,泪如雨下,说道:“朕愿献表求和,谁肯为朕出使?”

  一将领出列道:“微臣愿往。”

  又有一参军出列道:“微臣愿起草降表。”

  昭文帝摇了摇头,一字一字地说:“朕-来-写-降-表。”

  昭文帝命左右退去,不得进来,大帐中只剩下他一人,铺开黄纸,突然笑了,“朕好久不曾写文章,没想到一写便是写一封降表,还能留之史册,实在是有趣的紧。”略一思索,提笔写道:“臣惶恐再拜于大成天子建德帝并左右大将军麾下”,写到此处,胸中血气翻滚,昭文帝深提一口气,不敢再停,续道“臣以猥狭,窃据神器,未蒙王化,冒渎天威……”一路下来,言辞极尽卑恭,表明愿割地赔款,称臣纳贡,岁岁来朝,只求保得社稷宗庙……一时写罢,昭文帝掷笔而起,大笑道:“云卿,朕的降表,比之你的檄文如何?哈哈哈哈!”狂笑一阵,口中鲜血喷涌而出,终于人事不醒。

  待得醒转,昭文帝见案上烛光未灭,自己躺在地上,胸前地上到处是一滩滩的鲜血。昭文帝不由奇了:“这许多血都是朕吐的吗?怎的朕吐了这么多血,竟还未死?”扶着椅子,慢慢地撑着站起身来,叫道:“来人啊!”帐外将领官员蜂拥而入,见了皇上的样子,俱都大惊失色。昭文帝笑道:“降表朕已写好了,差强人意,先凑合着去求和吧!”眼前发黑,复又昏倒。

  且说这日欧阳飞云在军中忽听得皇上有请,忙来到建德帝的营帐中。建德帝道:“云儿,那靖国国主遣使乞和,父皇想听听你的意见。”

  欧阳飞云奇道:“遣使乞和?”

  建德帝道:“是啊,方才差人送来降表,云儿你来看看。”说着便打开案上的卷轴。

  欧阳飞云只看得一句“臣惶恐再拜于大成天子建德帝并左右大将军麾下”,便已天旋地转,这字迹便化成了灰他也认得出,这降表竟是昭文帝亲笔所书!欧阳飞云顿觉腹痛如绞,汗水涔涔而下。

  建德帝见他神情不对,问道:“我儿怎么了?”

  欧阳飞云道:“忽然觉得腹中疼痛,没什么大碍。”

  建德帝道:“我儿这些日子太过操劳,待会早些去休息吧,朕知道辛苦你了。若不是你护住粮草,大军此刻怕已断粮,靖国又怎肯遣使投降?”建德帝接着道:“朕看那靖国国主降表写得恭敬诚恳,又愿割地赔款,纳贡称臣。我军也无即刻攻下燕关的把握,反而是死伤惨重,不如应了他的和议。”

  欧阳飞云微微一怔,脸上忽然闪过一抹难以觉察的复杂神情,沉默一响,说道:“也好。”

  于是两国议和,靖国称臣纳贡,成国得胜回朝。昭文帝果是待到成国大军退去后,方回到宁都。回到宫中,昭文帝当即割破手指,用鲜血誊写了亲手所书的降表两份。一份挂于自己的寝宫之中,一份焚于太庙之上。昭文帝亲率文武百官祭告列祖列宗,并滴血为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从此,昭文帝痛下卧薪尝胆之决心。每日上朝议事,下朝阅折,事必躬亲。或是出宫视察,巡查边防,外接友盟,内修吏治。又暗地里派了许多细作,潜入成国西京,监视成国朝廷的一举一动。加之几年间风调雨顺,全国丰收,国库充足,很快又是一派繁荣景象。

  那成国方面,却是另一番光景。建德帝得胜回朝后,便放下边关之事,日日淫乐,大兴土木,广扩宫室,遍采美女,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皇子们也为了皇位明争暗斗,不到一年,大皇子太子欧阳飞虹忽然无故暴毙,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等又争斗不休,其余几个皇子也各自结党营私。朝堂之上,乌烟瘴气。

  匆匆过了两年半,一日夜间,西京细作传来消息,建德帝突然驾崩,皇储未立,朝中一片混乱。昭文帝问过详细情况,忽又问道:“那成国九皇子欧阳飞云现在何处?可有什么动静?”他语调平静,心头却止不住地狂跳起来。

  来人答道:“皇上必定知晓,两年多前欧阳飞云立下大功,班师回朝后,不但不接受封王,反而辞去所有官职,拒绝一切赏赐,只身到山上的庙中修行,说是要为亡母祈福。那成国皇帝本来坚持不允,但终念他孝心一片,任他去了。这两年欧阳飞云从未过问朝廷之事。”

猫瞳 发表于 2009-2-4 19:00:55

上部十二 男儿到死心如铁
  昭文帝冷冷一笑:“那不过是在等待时机,成国诸位皇子中,才干见识无出欧阳飞云之右者。”
  来人又道:“皇上所言甚是,但此次成国皇帝驾崩后,他也只下山祭拜了一次,便说要为先帝守灵,现已搬到皇陵之后的紫云山去住了。”

  昭文帝剑眉一挑:“哦?这倒奇了……不过如此更好,既然他不愿过问朝事,朕便更无忌惮之人了。”

  昭文帝这两年表面上对成国极尽恭顺,听得此信,即派出使节,备上重礼,去成国吊唁。明为吊唁,实为窥测动静外加挑拨离间。那二皇子与三皇子的皇位之争已呈白热化,再被昭文帝的人加以挑拨,双方更是势不两立,斗得你死我活。那三皇子竟然病急乱投医,要向靖国借兵起事。

  昭文帝闻讯大喜,道:“此乃天助我也!”于是先令杜亭从边境派三万人马出兵勤王,向西京进发。同时密令宋廉率兵十万借道蒙国,直接从北方猛扑西京。昭文帝自己则亲率大军随后出发,重出燕关。杜亭和宋廉两下夹击,西京不日即破。成国内乱丛生,边关将领也无心恋战,降的降,跑的跑,而靖国军队这几年却是兵强马壮,枕戈待旦。此消彼长,形势逆转,不过数月,成国国土竟已大半落入昭文帝手中。

  昭文帝到得西京,却不先入城,命一万人马将紫云山团团围住,他方亲自上山去捉人,未料九皇子欧阳飞云手到擒来。欧阳飞云一路被绑在赤兔马后,拖得半死,回了宁都,昭文帝将他打入天牢之中,等候发落。(见楔子)

  天牢中暗无天日,欧阳飞云在这里已经关了有七日,他戴着手镣脚镣,铁链均是儿臂粗细。脚镣手镣均固定在墙上,脚镣甚短,手镣既短且低,被铐住的人无法站立或坐下,只能双手背在身后直直地跪着。而且若是睡着或昏倒时身子稍有歪斜,镣铐便会拉动,那铐子内圈都是一排细小锐利的小钢针,扎入肉中,人即醒来。欧阳飞云自那日昏倒被扔进天牢,已被铐在这里跪了七日七夜。每日只有一次,打开镣铐大小解和吃饭喝水。而要移动麻木到没有知觉的膝盖站起来,则更是一番苦事。每日天牢中只有一碗清水,一个又冷又硬的馒头供应,欧阳飞云倒总是吃得干干净净。

  以欧阳飞云的武功,这些铁链也很容易挣脱,但他毫不挣扎,只是静静地跪着,一言不发。这日吃过饭后,狱卒又把欧阳飞云按倒铐住。飞云知道,这些刑具,对罪大恶极的死囚也甚少使用,他自被送入天牢,便没有存了侥幸之心。这日却想,不知皇上会用什么法子来处死自己?现行刑律中的砍头绞刑,对自己而言都太轻了。车裂凌迟等极刑,昭文帝以为太过残酷,亲政之初皆已废去。飞云暗道:就为自己破一回例也无不可。车裂凌迟,自己想要哪一种呢?也许还是凌迟好些,千刀万剐,可多受点零碎的苦头。但以自己的所作所为,便是凌迟千遍,又何能赎之?

  飞云忽想到,皇上也许会来监刑,那自己临死前还能见到皇上一眼,也已经足够幸福了。想到这里,回想起那年在校场应试比武初见昭文帝的情形,不由微微地笑了。但是……自己在宫里的几年间,从未见皇上去过刑场,他原是不喜杀戮酷刑之人,那就再也见不到他了……飞云有点灰心,还是盼皇上来,他这样恨自己,看着自己痛苦地死去,他也许会有一点点的快感……自己既然作了这样的选择,无论什么样的结果都只能由自己承受,不愿也不能逃避……只是还有件心愿,恐怕今生是没有机会达成的了……那支曲子,还是到地下再弹给他听吧,但愿有魂魄能入梦……那天下无敌的飞云剑法,那仗剑走天涯的梦想,那时他可真是天真幼稚……飞云嘴角轻轻一挑,浮起一丝嘲笑,事到如今,幼时的情怀,当初的承诺,还有什么意义?

  那边昭文帝这几日也在为如何处置飞云发愁。他这几年极端痛苦之时,便幻想有朝一日若捉到飞云,该如何抽筋扒皮,油烹炮烙,用尽酷刑折磨致死。全凭着这些幻想,昭文帝才能熬过那无数痛苦屈辱的日子,而没有放任自己一死了之。心中燃烧的怒火,成为了他活下去的最大动力。但是,如今虽生擒飞云,看他在路上和天牢中的情形,似乎对任何折磨都毫不在意,甚至还是一种轻蔑无谓的态度。就算是重开凌迟之刑,他眼睛一闭,倒如秋风过耳,一会就完了,只是自己的满腔仇恨又如何去发泄?昭文帝愤恨已极,咬牙切齿地道:“天下酷刑那么多,朕就不信没有你怕的?”想着,就找人吩咐下去。

  这日飞云在天牢里,一位公公模样的人进来,端着一碗黑黝黝的汤药,什么也不说,便要给飞云灌下去。飞云简直不敢相信,皇帝万水千山把自己带到宁都来,一碗毒药就打发了,却是这样的便宜?也不多想,就着那碗,一仰脖,一口喝光。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飞云是在一阵撕裂的痛苦中醒来的。他发现面前有一名壮汉正在鞭打自己,那鞭子上布满钩刺,与皮肤接触后再一拉,就连皮带肉地撕下一条来。鞭子挥舞一次,便见一道血肉飞起。飞云接着发现自己是一丝不挂地被铁链吊在半空中,脚下还绑着一块沉重的石头,身体已经被拉伸到极限,五脏六腑似乎都已被拉断了。飞云咬紧牙关不吭声,一任鞭声呼啸。前面鞭打得血肉模糊了,后背上又换了个人鞭打,不知鞭打了多久,总算停下了,飞云披散的头发都已被汗水湿透,但脚下的大石并未取下,就这样被吊着,直到他昏迷过去。

猫瞳 发表于 2009-2-4 19:01:06

上部十三 惯于长夜过春时
  一桶冷盐水泼到身上,伤口疯狂的疼痛让他清醒,飞云此时才发现这种鞭子的真正妙处……他被从梁上解下来,拖到一个一人多高的刑架前。飞云先被绳子绑在那刑架上,双手平伸。当看见那人拿出一枚三寸长的铁钉时,飞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但当那贯穿手掌的巨痛传来时,飞云还是猛地张大了嘴,不过他在晕过去之前,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很快又醒转过来,飞云看到另一根铁钉时,暗想:这一次可不能再昏过去了。他迫使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在一点上,是的,自己该想点什么?仿佛又看到了皇上那冷如寒冰的双眸,那目光可比这些铁钉厉害多了。是的,皇上的双眸……第二枚铁钉钉下来时,飞云没有昏过去,接着是两只脚掌……鲜血一点点地从手掌脚掌流下来,流到地上,最终凝住……
  但这仅仅是开始,飞云在刑架上钉了一日一夜。他慢慢发现,这里是一间专门的刑房,如鬼火般的昏暗灯光下,映着各种各样的刑具。行刑的人并不说话,飞云也不想问任何问题。他无所谓这些拷打他的人是谁?他是在哪里?也许是在荒岛上,也许是在地底下,反正也没什么区别,活着死去都是下地狱。反正再也见不到皇上……

  就在飞云快要在刑架上昏过去的时候,行刑的人又赏了他一桶盐水。这时,他看到那人戴上了一双磨砂的手套,那双手开始很温柔地按上了他泡在盐水中的鞭伤伤口,然后就用力地按摩了起来。

  飞云突然发觉,还是钉在刑架上的铁钉可爱些。那双手在他身上游走磨擦,揉搓挤压,不放过任何地方,不但每处伤痛尽情肆虐,肋骨也似已寸寸断裂。飞云暗想,如果这时自己叫出声来,不知是象狼嚎还是象求欢?但他终于还是没有出声,只是把刚刚停止流血的下唇又咬破了,腥咸的血液不断流进口中。忍受,这是他现在生命的唯一目的,这还不够对自己应得的惩罚的万分之一,因此,即使是呻吟或昏迷也是可耻的。

  在这一轮按摩过后,行刑人给了飞云一会喘息的时间,让他有机会充分体会刚才的痛苦。

  过了一会,行刑人拿了一柄匕首走了过来,当他选定了飞云还算完好的肩膀开始剥皮时,飞云甚至还费力地转过头去冲他笑了笑。那人对此显然没有准备,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他很慢很慢地从飞云的肩上剥了一块皮下来,慢得一点痛苦都不会拉下,更不会昏过去。飞云的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也毫无血色。然后,那人用力将那块人皮往下一扯……

  且说那行刑人用力一拉,便连皮带肉活活地从飞云的肩头撕下一大块来。饶是飞云手脚尚被铁钉牢牢钉住,也不由全身剧烈颤抖,轻哼了一声“啊”!行刑人脸上顿时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转身拿过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来,笑意更浓,还未等飞云回过神,那通红的烙铁便烙上了他方才剥皮后被撕裂的伤口,顿时一阵皮焦肉烂的气味。刑房内死一般的寂静,飞云双目紧闭,没有半点声音。行刑人以为飞云已晕了过去,正待来泼盐水,却发现飞云双眼又已睁开,正看着自己,眼中不喜不怒,一片平淡。行刑人想:看你骨头有多硬!回头又烧了一块烙铁,烙上飞云另一处伤口,飞云却是哼也不哼。

  行刑人将飞云手掌脚掌中的铁钉拔出,解了绳索,飞云便从刑架上摔倒在地,一动也不能动。行刑人又叫了两人来,将飞云面朝下按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将双腿大大地分开。夹过一根烧得发红的铁棍,待颜色变暗,便朝飞云的密穴处捅去,又是一阵焦味……飞云但觉一物捅入自己身体,下身顿如火烧,整个五脏六腑也燃烧起来,他死死咬住嘴唇,双手狠命地在地板上抓出几道血印来,熬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活活地痛死过去。

  从手指上传来的剧痛又让飞云醒了过来,四肢百骸滚烫,犹如被扔进了熊熊烈焰的炼炉中,下身更是毫无知觉。但十指连心,对指甲缝里钉竹签的痛苦还是那样敏感。一支、两支……仿佛根根竹签是直接钉入了脑中……痛,痛,除了无休无止漫无边际的痛苦包围着自己,世上再没有剩下其它,时间和思维都已经停止……左手钉满了,还有右手。终于,十指都钉满了竹签。行刑人似乎也累了,把飞云扔在地上,暂不做理会。

  稍歇了一会,那人又开始动手。这以后飞云的神智就有些迷糊,酷刑却是一件接着一件。飞云在剧痛中昏迷,又在昏迷中醒来,只是昏迷的时候越来越多。飞云暗想:这就要死了吗?忽想起皇上说的,没有他的命令,自己不许死。不由苦笑:皇上,怕这次我又要违了你的意旨了。

  这日,昭文帝找来一人,问道:“情况如何?”

  那人惶恐跪下,答道:“回陛下,恕小的无能,那欧阳飞云是小的数十年来所见最强硬之人。小的三日之内连用了十八样酷刑,除了偶尔痛昏过去外,欧阳飞云竟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就连用烧红的铁棍插入他的下体,他也未呻吟一声。”

  “哦?”昭文帝奇了,心想那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人竟如此强悍,问道:“他可是用了内力护体?”

  “没有,这点小的可以保证。”那人答道。

  “你的意思是说他竟然没有用内力,就能一声不吭地硬挺了这些酷刑?”昭文帝有些惊讶,“那你还有什么办法没有?”

  “小的是还有几样酷刑,如‘披麻带孝’等,但恐怕对他也没多大作用。”那人额上已滴下汗来。

  “朕知道了,朕等了三年,不差这三日的耐心。”昭文帝冷哼了一声,“朕就不信没法子治得了他,你先不用其余刑罚了,每日打他一百鞭即可。”说着昭文帝拿出一个药瓶递给那人,“这是镇魂丹,你每天给他服一枚,不能让他死了。”

  “是,小的告退。”

猫瞳 发表于 2009-2-4 19:01:17

上部十四 莫向尊前奏花落
  昭文帝见那人走了,又叫了个人进来,问道:“那合欢散配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两三日内即可好了。”

  昭文帝微微笑了。

  三日后,昭文帝坐在房内,想起飞云硬熬的那些酷刑,不免有些心惊,“他又不是铜头铁臂的人儿,这却是为何?难道……”昭文帝忽转头看到书架上的古琴,若有所思:“也罢,朕且试他一试。”

  这日飞云又被吊起毒打一顿,他仍是闭目忍受,自知去日无多,便捱得一时是一时,心中倒也平静。迷迷糊糊中忽听得房门开了,一人走进来说道,“把他解下来。”飞云被解下来,根本无法站立,欲要倒时,已被人扶住,睁开眼,突然射进来的阳光刺得他眼前一阵阵发黑,过了半响,才看到进来的是几个公公。

  为首的公公道:“皇上有旨,要欧阳飞云去冶情宫弹琴。”飞云一听得“皇上”二字,多日来黯淡的眼神突然有了点儿光彩,整个人看起来也似有了生气,至于后面是要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却也顾不得了。飞云便尽力挣扎着跪下领旨谢恩。

  飞云想要自己行走,却哪里能够?两个太监给他裹上一件衣服,夹起拖到了冶情宫。飞云才发现囚禁自己的所在是在皇宫内,一草一木都那么熟悉,一时心头甚是快乐,自己竟然离皇上这么近……那公公将飞云带入一间偏房中,说道:“先在这里沐浴更衣。”

  飞云见那屋中摆着一个大木桶,桶中盛满了冷水。那两个太监将飞云衣衫除去,丢入桶中,飞云的身上伤口顿时一阵阵灼痛,原来这又是一桶盐水!飞云暗想,自己若不沐浴干净,如何能为皇上弹琴?于是咬紧牙关,慢慢地将全身浸入盐水中……

  “沐浴”已毕,太监给飞云穿上新衣,拖到殿后,指着案几上的古琴说:“皇上在前殿与贵人饮酒,命你在这里弹琴。”飞云低低地应声“是”,便跪在那案几前的锦绣垫子上。这一跪下不打紧,飞云差点惊叫出声,原来那垫子下竟满是锐利的钢针,一跪之下钢针皆已钉入腿中,登时血流如注。飞云额头冷汗渗出,暗提一口气,使自己不致倒下,看那垫子,已被鲜血染红。面前正是当年日日与皇上练琴的那具绿绮,未想在此情形下竟能重见,飞云眼眶中已蒙上一层薄雾。却看了看自己前日里才被掌过铁钉钉过竹签的双手,伤口尚未愈合,而肩头自被烙铁烙过后,半只手臂都象不是自己的了。飞云暗道:“这双手若能弹琴,倒也是天下奇事了。”伸手在琴弦上抚得几下,剧痛如割,弹不成调。飞云苦笑:“说不得,今儿为了皇上能听琴,只好用点内力了。”

  当下凝神运气。过得一响,飞云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听着前殿隐隐传来的笑语声,想到:“皇上既然在饮酒作乐,需得弹个欢快点的曲子。先来一曲‘相见欢’吧。”

  昭文帝正在前殿与两个新入宫的贵人饮酒,他虽然尚未册立皇后,但这几年宫中地位较低的妃嫔也不少了。昭文帝搂得那美人在怀,忽听得后殿琴音响了两声,便没了。过得一阵,琴音突起,虽远不及往日天籁之音,倒也圆转,却是一曲“相见欢”,曲调甚是明媚。一曲既罢,一曲“谢新恩”又起。昭文帝笑着对怀中人儿道:“玉儿,你来唱唱这曲子如何?”那贵人曼声唱道:“秦楼不见吹箫女,空余上苑风光。粉英金蕊自低昂,东风恼我,才发一襟香。”昭文帝一边听曲一边用玉箸打着节拍。那贵人唱罢,昭文帝哈哈大笑:“好!唱得好!”端起一杯酒送到她唇边,贵人忙不迭谢恩饮下,又为昭文帝斟满一杯。接着是一曲“醉花阴”,昭文帝几杯酒下肚,微觉醺然。再过得几曲,突然后殿没有了声息。昭文帝一惊,便把怀中贵人推开。“你先下去吧,朕还有事。”

  且说飞云强忍着巨痛为昭文帝弹琴,虽然双手每在琴弦上划过,便如在刀锋上划过一般,痛彻心肺,他却只肯拣那欢快的曲子来弹。一边弹一边暗暗叹气,心想自己从学琴以来,还未弹过如此难听之曲,今日却要难为皇上了。弹得几曲,手指和腿上的剧痛钻心,汗水也不知湿透了几层,终于眼前一黑昏倒。

  昭文帝让贵人退下,自己来到后殿,见飞云已经昏倒在地,双目紧闭,双手和琴上鲜血淋漓,嘴唇也咬破了,膝下的垫子更早已全红,散落的头发不停地滴着汗水。昭文帝看了一会,叫道:“来人啊!将他拖下去清理一下,送到朕的寝宫中。”

  昭文帝看着榻上的欧阳飞云。飞云仍在昏迷之中,全身赤裸躺在御榻上,浑身伤痕密布,神色却很安静。自己当年初次将他留宿在宫中,就是在这张床上。自他进宫以后,自己是真心爱慕,怜他惜他,什么事都想着他,什么事都顺着他,便大气也不曾吹得一口。爱火如炽,却一直为他着想,持之以礼,虽与之日夜相伴,自己又贵为君主,数年中竟从未越雷池一步。到最后却被他欺骗背叛得干干净净,种种设计,更是将自己的一片真心,玩弄于股掌之上。更可恨的是,他将自己害成这样,到今天把他捉回来,他竟还能若无其事!说不定还在心里嘲笑自己的无能。

  昭文帝顿时怒从心头起,褪去衣衫,将飞云翻过身去,双手就往那血肉模糊的后背上按去。飞云微颤了颤,昭文帝知他已从昏迷中醒来,便蛮横地分开他双腿,果见他密穴附近已被烧焦。略一迟疑,一咬牙,将自己的分身硬行塞了进去。飞云霎时浑身巨震,闷哼了一声,本能地挣了几下。昭文帝更不管他,抓住他的双肩往后一抬,稍一进入,就开始横冲直撞。

猫瞳 发表于 2009-2-4 19:01:55

上部十五 此恨难平君知否
  飞云本在昏迷中,背上伤口猛然一痛,方醒转来,便觉身体内猛地塞入一物,坚硬如铁。他受刑未愈,这下便如身体生生撕裂,全身上下,皆如油烹炮烙。飞云初道又是什么刑具,咬牙强忍住呻吟叫喊。却发觉自己双肩被紧紧抓住,那身体里的硬物竟抽插起来,才知自己竟然是被强暴了,这一惊非同小可,立即晕了过去。
  昭文帝见飞云又晕了过去,身下加力,猛插几下,飞云又痛醒过来,心中气苦,羞愤难当。他虽自被昭文帝捉住,便打算承受一切刑罚,但没想到身为男子,竟然会被人强暴,眼中差点落下泪来。他生为帝胄,容貌俊美,武功高强,文才斐然,从小到大无论是谁,都待他如天人一般,从未想过会遭受这样的非人凌辱,想要咬舌自尽,又记起自己承诺皇上的话来,只得生生忍受。

  飞云时昏时醒,被折磨得昏昏沉沉。但觉身上那人一刻不停,动作野蛮,如狂风巨浪一般,将自己撞击得体无完肤。飞云近日日受酷刑,但屈辱之盛痛苦之烈,未有胜过此时的,漫长的折磨没完没了,飞云但觉自己如堕入炼狱,永受这昏迷清醒的轮回之苦。

  昭文帝近乎疯狂地将飞云翻来覆去折磨,毫不怜惜,似乎要宣泄尽这些年来所有的仇恨、痛苦和悲愤。过了好几个时辰,方才慢慢平静下来,又一次发泄后,终于觉得筋疲力尽,翻身下来,抱住飞云,沉沉睡去。

  飞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被一名男子抱在怀中,浑身无处不痛到极点,动弹不得,下体如在焚烧,腰部更似折断了。飞云强忍羞愤痛楚,勉强抬头去看是何人强暴了自己?却大吃一惊,自己竟然睡在昭文帝怀中!“难道是皇上?”飞云顿觉面颊滚烫,“是皇上要了自己?”想到自己的第一次终究是给了昭文帝,临死前还能被他抱在怀中,一时百感交集,不知是甜蜜还是伤心,竟自愣了。过了一会儿,忽听得皇上急切地唤道:“云儿,你不要走!云儿,快回来!”飞云低低地应了一声,才发现昭文帝是在睡梦之中,唤着自己。

  飞云再也忍受不了,意志崩溃,泪如泉涌,失声哭道:“皇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飞云哭了良久,直哭得嗓子都哑了,才听到昭文帝冷冷的声音:“现在说对不起,不觉得太晚了么?”话音未落,一脚将飞云踹下床去。

  飞云被踹下床,赤身裸体,又羞又愧,不敢作声,努力挣扎着低头跪下。昭文帝亦穿衣起床,不知去何处拿出一条鞭子,一把从墙上扯下一副字来,扔到飞云面前,冷漠地下令:“九皇子,请你来念念这个。”

  飞云一看,差点昏倒,这正是当年他亲手起草的檄文。

  “念!”昭文帝一鞭下来。

  飞云暗想,要自己念这篇檄文,还不如让皇上活活打死。但这檄文是自己亲手所作,当年既然种因,今日便是结果,这种现世报应,又如何能躲得过?勉强念道:“自有大成天子……”才读得几个字,便觉喉头一阵腥甜,就要吐血。飞云生生把口中的鲜血咽下去,不让自己吐出来。才缓得一缓,昭文帝便又是一鞭下来。就这样,昭文帝打得一鞭,飞云念得几个字一句话,直打了四五十鞭,飞云方把那檄文念完了,到后面早已不知所云,只是强撑着一口气,才没有倒下。

  昭文帝道:“这篇檄文冠绝古今,除了你成国九皇子,天下再无第二个人写得出来!”

  飞云默默无语。

  昭文帝又道:“人说‘一剑曾当百万师’,九皇子此文,却是胜过那百万雄师,朕当年没有死掉,也不知是哪生哪世修来的造化!”

  飞云听昭文帝说得悲愤,更加不敢吭声。

  说完,昭文帝又从墙上扯下一副字,掷到飞云面前,道:“还有一篇文章有请九皇子赐教。”

  飞云看得一眼,魂飞魄散,这却是昭文帝回宁都后用血所誊写的降表,字迹已变为暗红,却象是火红的烙铁灼上眼睛。飞云别过头去,不敢再看。身形摇摇晃晃,却终于没有倒下。

  “念!”昭文帝挥鞭。

  飞云跪着不动,也不作声。

  “念!”昭文帝又猛抽一鞭。

  飞云还是没有反应。

  昭文帝气极,连抽了十几鞭,那飞云如木偶一般,直挺挺一动不动。昭文帝怕把他就此打死了,只好停下,气道:“这降表朕是特意写给你的,你念是不念?”

  飞云听皇上似已无奈,只得勉强去看那昭文帝亲手所书的降表:“臣惶恐再拜于大成天子建德帝并左右大将军麾下”,突然心中一动,当年昭文帝亲手书此降表时,那种痛楚,只怕是胜过自己今日十倍。飞云咬牙吸气,挣扎着一口气将那降表念完,却终于还是吐出一大口血来!苦苦支撑着不让自己昏倒,心知皇上今日是要报复,自然要让他报复个够。

  昭文帝道:“九皇子,朕知道自己的文才逊你一筹,这篇降表,可还看得过去?”

  飞云哪里说得出话来?

  昭文帝又道:“九皇子,你知道朕素来不喜欢写文章。当时你若在朕身边,这篇降表必然也是由你来捉刀。可惜你不在,朕只好勉为其难自己动笔了。九皇子,你难道就没有可指教的吗?”

  飞云自知不能求饶,只好咬紧牙关忍受,感觉自己的一颗心,早已被这几句话碾碎成了千千万万。

  昭文帝一手把飞云的下巴抬起,迫使飞云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似要用目光将他穿透,停了一下,昭文帝缓缓地说道:“古言‘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朕却是‘投之以檄文,报之以降表’,九皇子,你可满意了?”

  飞云见昭文帝眼中似有晶莹的泪花闪动,一时心中大恸,嘴唇动得几动,好容易才挤出几个字来:“臣罪该万死。”

猫瞳 发表于 2009-2-4 19:02:08

上部十六 欲将心事付瑶琴
  昭文帝却突然笑了起来:“不错,你是罪该万死。不过,朕现下还不打算让你就死。”昭文帝说着,拿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拇指大小,猩红色的丹药。“非但如此,朕看你刚才床上功夫不错,还赐你一枚合欢散,送你去到江南淮州最有名的怡红院中,让你夜夜享受那欲仙欲死的销魂滋味。”
  飞云闻言,面色微变。原来,那合欢散药性极烈,却不是一般的春药,实是一种酷刑。一方面,如果是会武之人,合欢散虽不会废去服药之人的内力,但其在动用内力时却会受到内伤,无疑于饮鸩止渴;另一方面,寻欢交合时,合欢散不会给服药的本人带来任何快感,反而是增其数倍痛楚,但与之交合的人却能享受到极大的快感,并能激发出其虐待身下之人的潜在欲望。但这药却甚难配制,因此轻易不得见。

  飞云叩首道:“谢陛下恩典!”伸手接过那丸药,仰头吞下。

  昭文帝道:“这枚合欢散的药力可维持三年,九皇子可在这三年之中好好享受了,最好不要死的太早。”

  飞云神情黯然:“三年……臣不会死的。”

  昭文帝又轻轻一笑:“以九皇子你的容貌才情,不久即可成江南名妓了。如今正是烟花季节,九皇子这就上路吧!”接着叫道:“来人啊!给他穿上衣服,拖出去!”两名太监应声而入,给飞云套上衣服,正要拖走。飞云却奋力地挣脱了掌握,叩首道:“罪臣还有一事相求。”

  昭文帝奇道:“讲!”

  “罪臣请求再为皇上抚琴一曲。”飞云匍匐在地。

  闭目,凝神,手指的剧痛仍不断传来,痛到骨髓深处,痛到难以呼吸,但这是最后一次给皇上弹琴了,从此以后,高山寂寥,流水东逝,终此一生也不会再为他人奏上一回了。飞云深深吸气,琴声骤然而起。

  昭文帝听那曲子,却是从未听过。初时如雪花点点飘落,装扮着玉树琼枝,又如围炉而坐,赏雪饮酒,其乐融融,突然间朔风怒号,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如人独行于高山之中,积雪没膝,四顾荒凉,无所凭依,风雪弥漫,黑夜茫茫,但终于守得雪霁天明,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万里江山,如诗如画。

  昭文帝细细体会那曲中之意,到得后来,琴声渐转柔和,虽偶尔夹着一两声激越之音,却如那冬日暖阳,纵然寒意凛冽,温暖却在心头。

  一曲既罢,飞云擦去嘴角流下的鲜血,深深叩首,便要离去。

  昭文帝忽问:“是什么曲名?”

  飞云答道:“霁雪。”昭文帝未及再问什么,飞云已被人拖走了。

  寝宫内已无一人,昭文帝缓缓走到案前,欲要去拨动那琴弦,手指划过,原本看上去完好无缺的琴弦却寸寸断裂。昭文帝呆了一呆,默念道:“霁雪。”

  烟花三月,江南正是草长莺飞。这日,押送欧阳飞云的马车到得淮州,停在一座精致的宅院前。一路上阳光和煦,春色无边,欧阳飞云却似身在寒冬,心如冰封,对沿途景物视若未见。这日忽听得有人唤他下车,他重伤未愈,一点点地捱下车去。虽然临行前,他的外伤已经过处理上药,但路途颠簸,伤势好转得却很慢。

  那怡红院的老鸨忽觉眼前一亮,车中下来这人眉若远山含黛,目如秋水凝波,端的是清秀绝伦,虽然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却如西子捧心,更有种楚楚动人的独特风姿。身着一袭白衣,显得如梦如幻,似是仙子下凡。老鸨暗喜道:“这笔买卖可真是划算。”押送的人将飞云交与那鸨儿,人银两讫,便赶车走了。

  鸨儿忙问飞云叫什么名字,欧阳飞云顿得一顿,答道:“飞云。”他怕玷污了“欧阳”的姓,因此不说。

  那老鸨也不在意,说道:“飞云?哦,那以后你在这里就叫‘云儿’好了。”

  老鸨将飞云安顿下来,将息了几日,待他身体略好,便迫不及待地要他接客。这日飞云坐在房中,红烛高烧。忽听得楼梯响,鸨母一边走一边叫道:“云儿啊,快来迎接,你的贵人来了!”飞云起身到门前拜倒,只见来了一穿着绸袍土绅模样的人。鸨儿道:“云儿快来见过王庄主,王庄主富甲一方,儿把他侍候好了,日后可是享之不尽。”飞云却默然无语。那王庄主见得飞云,眼睛都直了,咽了咽口水,忙道:“妈妈,今晚让我来好好照顾云儿。”老鸨见状,笑着走了。

  王庄主拉起飞云,两下三下撕掉飞云的衣服,抱起放在床上,自己也赶快脱光,爬上床来,也不管他满身的伤痕,乱揉乱亲了一阵,便分开飞云的大腿,强行进入。飞云本躺在床上任其折腾,突然一阵巨痛,饶他毅力惊人,也惨叫了一声!接着那王庄主开始抽插。飞云更是惨叫连连,忍受不了,竟用力将那人推下床去!

  王庄主本来正在云端上头,突然被推下床来,跌到地上。这一怒非同寻常,叫道:“贱人!你想找死?”飞云此时才想起,刚才的巨痛,是因为合欢散的原因,便不再吭声。那王庄主爬起来,一把揪住飞云的头发,拖下床来,劈里啪啦打了几记重重的耳光,只把飞云打得嘴角流血。把他往地上一丢,一脚就往他两腿间踹去……飞云看他踹来,没有躲闪……

  一夜狂风暴雨。次日清晨,飞云不着寸缕,半闭着眼俯卧在床上,昨夜交欢时的巨痛实在是难以想像,而且那王庄主如野兽一般,又掐又拧,又撕又咬,一夜不休,在飞云身上留下了新的斑斑伤痕。这时,鸨儿一路叫着上来:“儿啊,你的造化来了,那王庄主对你赞不绝口,说今日还要找几个朋友来。”飞云的目光渐渐暗淡:三年……皇上,这就是你对我的惩罚吧!

猫瞳 发表于 2009-2-4 19:02:20

上部十七 此情无计可消除
  不久,淮州方圆百里之地便都传遍,说怡红院新来的名叫“云儿”的男妓,是一绝代尤物,容貌固然美丽非凡,身体更让人如痴如醉,凡沾过他身的人无不食髓知味,恨不能夜夜相拥。那云儿虽是性情冷淡,却来者不拒。但与云儿交欢时,嫖客们无不想玩些小花样,所以云儿的房间里便备好了绳索、鞭子、木棍、银针、蜡烛……因此云儿的身价也是淮州最贵的。
  一日清晨,昭文帝下朝回宫,见外面屋顶的寒霜未化,几棵高大的乔木只剩了光秃秃的枝干,空旷的庭院尤显萧疏。进了内殿,见案上还摊开摆着江南淮州昨夜新送来的密报,虽然对其中内容早已了然,他仍不由自主地坐下再看一遍。每个月昭文帝都会收到专人从淮州发来的密报,密报很简略,但那人在怡红院每一天的主要活动却无一遗漏。昭文帝也从不用多问,他知道那人已红透了淮州,每日接客从无间断。也知道那人丝毫不作反抗,更不逃跑自杀,只是默默地忍受,实在忍受不了时便拼着受伤用内力抵抗,直到彻底昏厥,醒来后又一天天周而复始……原以为服下合欢散后,三个月已是那人的极限,但春天过了,冬天来了,这密报仍旧是一月一次地按时送到。

  “他竟然还活着。”昭文帝喃喃自语,却不知是忧是喜。合上密报,闭上眼睛,昭文帝却感觉脑袋中似乎有一把大铁锤在一下下地重击,每一次都是同一个声音,那个他今生最为痛恨的名字,那个毁掉了自己一切的人――欧阳飞云,他只想把他磨成粉,烧成灰,让他万劫不复。但为什么把那人送入地狱后,自己仍不能心安理得地忘掉一切?为什么已将他放逐到再也看不到地方,他却仍在心里脑里盘踞不去?为什么这样刑罚本是那人自作自受,自己却还盼望着再得到他的消息,他活着的消息,哪怕这消息是来自地狱的最深一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已用尽所有的手段,仍是徒劳,为什么他竟然还没有屈服?难道自己就真的拿他无可奈何?昭文帝暗自追问,却不敢也不能去想这答案。自己在逃避什么?又在抗拒什么?他也曾竟夜狂欢,他也曾借酒消愁,但每到酒醒人散,这名字刻划下的痕迹就更深了一分。后宫嫔妃们千方百计地献媚邀宠,但为什么自己拥红倚翠,心中却空空荡荡,象是再也找不到生命的归依?

  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不闻不问,就当他从来没有存在过……“这怎么可能?除非朕死……”死?想到这个字,昭文帝突然间觉得头痛得象是要炸开,抱着头,他知道这是长期失眠的结果。他已记不清上一次能安然入睡是什么时候了,至少也有四五年了吧……这头痛的老毛病,也是那时开始的……现在他十个夜晚里倒有九个是独坐到天明,偶尔睡着也是整晚噩梦,而昨夜又是一夜未眠……

  昭文帝陡地站起身来,踱到窗前,不知何时天色已经转阴,空中开始飘起细细的雪花。默默地看了一会,雪越下越大,屋顶上很快积了洁白的一层。北风呼啸着夹裹起雪片,旋转飞舞,似乎织成了一张严密的大网,笼盖着天地,无边无际,直到天涯,而他正被困在这网中央,再也找不到出口……他深深地吸口气,“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要到什么时候才会晴?江南……好遥远的地方,那里可也会下雪?江南……朕还从来没有去过呢!”昭文帝凝视着窗外,一首熟悉而又陌生的琴曲似又在耳边清晰地回荡……昭文帝忽然想起,昨日江南巡抚李大人上折,说是运河修好了,望皇上能去看看。也许,朕真的该去一趟江南了……

  半个月后,御驾南巡。昭文帝不愿扰民,并未大肆张扬,行装仪式,一切从简。他到了淮州,也不令民众接驾,将行宫设在一富贾的私人花园里。看运河,听奏报,查民情,十来天了,总还有许多公事要忙。这一日稍闲,昭文帝独自在房中闷坐,他这次未带嫔妃随行,也无处可去。看看那天色欲雪,暗道:“原来这江南也是寒冷。”正在此时,巡抚李大人来了。

  李大人见驾已毕,说道:“皇上连日公务繁忙,自到淮州来,还没有赏玩过风景。今日可有闲暇?臣备薄酒,请皇上赏雪,这可是今冬的第一场雪。”

  昭文帝无可无不可:“也好,难为爱卿费心了。”

  李大人道:“那就请皇上午后移驾微臣的私家花园。”

  昭文帝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李大人见昭文帝兴致缺缺,凑上前来,低声在他耳边道:“皇上,臣家有歌舞班子为皇上饮酒助兴。另外,淮州美女天下闻名,臣特地为陛下准备了淮州第一名妓‘香雪’……”

  昭文帝点点头。

  飞云不到中午就听鸨儿说,要他下午去李大人家陪酒。因为飞云是怡红院的头牌,他每日得从午后接客到清晨,只有早上能休息一会。这昨夜疲惫痛苦不堪,早上刚睡下不一会,还没喘口气,就又被叫起,要他梳妆。原来那李大人有个怪癖,总喜欢让飞云穿女装,并要浓妆艳抹。这日飞云任丫鬟在他脸上涂抹了半个多时辰,换上一件绣着大红牡丹的紫色衣衫,便有李大人家的轿子来接。李大人家飞云也去过好些次了,这次轿子将他抬到花厅赏雪。

  进得门去,见只有李大人一人坐在下面,主位上却是空的,另有一盛装女子也在等候。飞云暗想,这李大人又要巴结哪位权贵了?

  忽听得前面报来:皇上驾到!

  飞云浑身一震,不及多想,厅上的人俱都拜倒。

  昭文帝进得厅来,众人叩拜已毕,李大人上前说了几句。昭文帝便在主位上坐了。伸手搂过香雪,顺势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笑道:“淮州的美人,果然是名不虚传!雪儿,过来陪朕喝酒。”复又问道:“李爱卿,你身边那位是?”

  李大人道:“回皇上,他叫云儿。”

猫瞳 发表于 2009-2-4 19:02:34

上部十八 纵使相逢应不识
  “云儿?”昭文帝一看,虽然着了女装,那眉梢眼角,却不是飞云是谁?飞云听得李大人在提他,便站起身来,对昭文帝福了一福,低语道:“皇上万福。”抬头一看,却见昭文帝满脸冷漠厌恶的神色。
  飞云看到皇上这样的表情,浑不知身之所之,木然坐下,呆呆无语。他冰雪般聪明的一个人儿,那日在宫中见皇上将自己凌暴后,却又赐予合欢散卖到怡红院,明摆着是始乱终弃的样子,早就心如死灰。但不想此时忽然见得,才知道心之所念,魂之所系,半刻也放不下。而今日皇上竟对自己如此冷漠厌恶,想到一世的牵挂终成陌路,飞云心中仍是无限悲苦。

  一时歌舞上来,飞云耳边听得李大人叫斟酒,他失魂落魄,拿起酒壶,竟将一壶酒都倒在李大人的袍子上。李大人气得想要发作,无奈皇上坐在上面,只好咬咬牙往旁边一让,飞云侧身一靠,竟将那几案掀翻,于是咣当之声响成一片,杯儿盏儿盘儿碟儿,打碎了一地,歌女舞女们俱都花容失色,厅上顿时乱作一团。李大人还没回过神来,昭文帝已站起来身,袍袖一拂,喝道:“放肆!”,竟大步走了。李大人吓得魂飞魄散,见皇上走了,自己精心的安排就被这云儿全搅了,且君前失仪,还不知是何重罪,顿时气急败坏:“来人啊!把这贱人给我拖出去打死!”

  飞云是被草席裹着送回怡红院的。他被李大人的手下吊起来毒打了近两个时辰,也不用内力抵抗,昏迷数次。这行刑的人见凉水再也泼不醒,想是已死了大半,不愿家里多具死尸,便裹了条草席让人给送回怡红院。那鸨儿见自己的摇钱树早间好好地出去,晚间却被草席抬了回来,一时哭道:“我苦命的儿啊!”正要叫人弄出去埋了,却见飞云已睁开了眼睛,眼神漠然,也不说话。鸨儿见飞云伤势沉重,不能待客,便让他在屋里休养。过得两日,飞云却找来鸨儿说自己没事了。于是又开始安排接客。

  且说一夜幕低垂,昭文帝身着便服,独自一人出门散心。他信步闲逛,转过几条街巷,走到灯火辉煌处,见有一座院落,雕梁画栋,门前挂着一串串大红灯笼,匾额上书“怡红院”三个大字,门庭若市,往来如织,里面莺声燕语,十分撩人。昭文帝呆了呆,暗道:“竟是这里?”想起那日飞云乍见自己竟大失常态,听说他后来又被李大人毒打,奄奄一息,现在却又在接客了。昭文帝心念一动:“朕且去看看他怎生接客?”绕到那园子后面,轻轻一纵,翻墙而入。园内有数栋两层的小楼,昭文帝一一找去,很快找到了飞云的住处,见那窗前有棵大树,便一跃到树上,房间中的情形尽收眼底。

  只见飞云赤裸着俯卧在床上,背上鞭痕累累,血迹未干,应是日前在李大人家留下的。身上那人正抱着飞云的大腿,猛烈撞击他的密穴,飞云并不吭声。那人见飞云不吭声,做得一会,便扯住飞云的头发,迫使他上身后仰,抓起床边桌上的一枚数寸长的钢针,往飞云背上的伤口戳去。一边猛戳一边叫道:“云儿,你怎的不叫?不叫不爽啊,我要你好好爽爽!”飞云不躲不闪,任凭他戳,更不出声。那人动作越来越猛烈,前后撞着飞云,见飞云仍毫无动静,又用点燃的蜡烛去烧他的伤口,飞云身上顿时冒起一股黑烟。“叫啊!你官人我要听你叫床。”飞云只是不理,如木偶般随他摆布。就这样,折磨了约有一个时辰。那人方做完起身去了。

  那人出去后,进来两名小厮,把飞云从床上扶起,弄到另一间屋子去,大约是去清理换衣。一个丫鬟来换了床上的污秽之物。过了不一会,见飞云又被扶进来,跪在门口,等下一个客人。

  这人甚是雄壮,昭文帝一看便知他是学艺之人。那人进得屋来,三下五除二把飞云赤条条剥光,也不上床,按倒在地,就开始行房。飞云那一背的伤口就在地上横拖竖拽,一会已是暗红一片。那人欲望甚大,急切间怎么也插不到底,飞云痛得额上汗水滚滚而下,仍是不出声。那人一时心急,昭文帝只听得啪的一声,竟活活将飞云的右手食指给扭断了!昭文帝突然感到心头一紧,却去看飞云,本来毫无表情的苍白的脸上竟然浮起一丝笑意。那人仍不罢休,用力猛攻,昭文帝又见飞云双股间鲜血流了一地。一会儿,又是啪的一声,那人竟又拧断了飞云的一根手指头。昭文帝暗想:“自己怎么跑来看这些?”一跃出墙。

  第二日,昭文帝已安排了次日启程,到得晚间,却心烦意乱,坐立不安,遣退从人,只在屋中团团踱步。暗想:“他昨日已断了两根手指,不知今夜又会怎样了?是不是该再去看他一眼?”复又想到,自己这样子总不能就去妓院见他,还得乔装改扮一下才好。昭文帝少时好奇,本学过易容之术,这会就在房里改扮起来,一会便已停当,扮成普通的商贾公子的模样,虽不如本来面目的神采风流,倒也不算难看。昭文帝左看右看,反复审查,确信不会被认出来,又改换了声音。这时天色已全黑,方才出门往怡红院而去。

  昭文帝进了怡红院,拿出一锭银两,说道:“云儿今晚我包了。”

  不料那鸨儿出来,满脸堆笑地说:“公子,你眼下来的不巧,云儿前面已经有两位客人了,公子还得再等等,请到这边看茶。”昭文帝只得随她去,发现厅里已等了一人。坐得一会,见那人来人往,十成中倒有四、五成是找云儿的,听说云儿今晚已经有人包了,无不失望而去,还有个别赖着不走,和那鸨儿理论。等了有两个多时辰,已是三更过了,方轮到昭文帝进去。

猫瞳 发表于 2009-2-4 19:02:44

上部十九 万里西风夜正长
  进去后只见飞云跪在地上迎接,昭文帝忙去看他的右手,这一看不打紧,发现岂止是两个手指,竟是五个手指都折断了,昭文帝忍不住想拉起他的手来仔细看看,却见飞云眉头微微一蹙,昭文帝才发现他手腕也折断了,再往上,连肘部也无力地垂着,这时撑在地上,剧痛可想而知。昭文帝环顾屋内,花花绿绿的家具摆设虽然艳丽,但四处都散放着各种刑具,透着一股怪异阴森。
  昭文帝心生厌恶,俯身抱起飞云,放到床上。正待去找什么东西给他接骨,却听得飞云说道:“你自己脱衣服吧,我手断了,伺候不了。”昭文帝抬头看飞云坐在床上,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清亮亮。看着他清澈的双眼,昭文帝竟不知怎么突然生出一种做贼心虚似的慌乱,怕他认出自己,忙道:“你的手不打紧吧?我先去找东西给你固定住。”说着就四处去找,找到根木棍,劈成大大小小几截,一一把飞云的右手断骨固定住。

  这期间飞云不说话,却神气古怪地看着昭文帝。等昭文帝忙完了,飞云问他:“你还不做吗?”

  昭文帝摇摇头。

  飞云也不在意:“你不做就叫下一个来吧。”

  昭文帝道:“没下一个,今夜我包了。”

  飞云上下打量了昭文帝一阵,那样子如同看到一个怪物,说:“那好,你要做便做,不做我睡了。”说完便躺下闭上眼睛。一会儿却又把眼睛睁开。

  昭文帝知他是伤痛睡不着,见他这几日的样子,纵使自己是铁石心肠,也有了几分悔意,想到自己明日就要回京,便想先探探他的口气。于是俯身问道:“云儿,你可想回家吗?”

  飞云不看他,只淡淡答道:“回家?婊子的家就是妓院,还回什么家?”说完又闭上眼睛,再不理睬。他若无其事的一句话,直把昭文帝噎得半死。坐看那红烛将尽,心想:“他几时学会了这种说话?朕竟已把他伤得这么深了?”呆坐一会,暂且无法,只好怅然离去。

  回得宫中,因离京甚久,事情堆积如山,昭文帝忙得月余,才清理完毕。这日,淮州又送来密报。昭文帝见自己走后,飞云接客更加频繁,眼前似又见那日情景,便对那传信的说:“你且回淮州,叫这密报以后不要再送了,朕赐银千两送其回乡。”来人应声退下。昭文帝心想:“这又过了一个多月,不知他怎么样了?他的手臂又如何了?”突记起初见面时,他在比武校场,俊逸脱俗,如那神仙下凡,今日却……想起飞云那日神态言语,心里似被针扎了一下,不由苦笑:把他送到千里之外的怡红院又如何?再暴戾残酷地对待他又如何?原来他仍只消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都不需要认出自己,就如一柄利剑,轻松刺破全部的精心伪装,刺入自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对他的仇恨犹如经冬的积雪,开始渐渐消融,压抑多时的思念却似潮水决堤,再难遏制,却安慰自己道:“这原也是他自作自受,罪有应得,不知他知悔没有?朕且再去看看他。”

  昭文帝只想再见飞云一面,也不去深思以后的事。主意已定,便骑了赤兔马出来,怕沿途有人认出,照样乔装,飞奔得一日一夜,又到了淮州城内,却不去见官员,直奔怡红院而来。还不到中午,那鸨母出来道:“公子,姑娘们要午后才会客。”昭文帝拿出银子说:“我来看云儿,今日我包了。”便走上搂去。

  推开门,飞云正坐在床头的小桌前吃饭,右手垂着,只用左手,听得有人进来,头也不抬:“接客的时间未到,过半个时辰再来。”

  昭文帝道:“我是来看你的。”见飞云左手不便,想去帮他,飞云已用左手扶着碗,将一碗稀如清水的冷粥喝了下去。

  昭文帝奇道:“你就吃这个?”

  飞云道:“我吃不了别的。”

  昭文帝才想起,他既然后庭不能用,便只能喝点粥度日,未想竟是这样。见他右手仍然软软地垂着,固定之物不见踪影,又问:“你的手怎么了?”

  “断了。”飞云面无表情。

  “上次不是给你接住了吗?骨折未好,那些固定的东西怎能去掉?”昭文帝言语中带了几分责备。

  飞云这才抬头看看昭文帝,看得好一阵,似乎总算记起来了:“哦,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不过第二日便被客人扯掉了。”

  昭文帝见飞云如此说,便把他扶到床上,解开衣衫,去仔细查看那身上的伤势,飞云也不躲避。但见那浑身伤口自颈及肩,由背到臀,前面胸腹,大腿小腿,鞭伤针刺、火烧刀割,血迹斑斑,更无半点好处,后庭撕裂数处,鲜血仍不断流出,玉茎更有勒过和烫过的痕迹。昭文帝不由怔道:“怎么这伤更重了?”

  飞云漠然答道:“我手断了,侍候不来,客人们自然不满意。”

  昭文帝暗暗叹口气,便拿出膏药来想为他敷上,想他这个月来拖着断臂,却又怎生接客?

  飞云见昭文帝剥去他的衣衫,以为是要做,没想到是拿出药膏来上药。飞云便道:“你是卖膏药的?这里只卖皮肉,不买膏药。你要卖膏药,到别处去卖。”昭文帝又被他噎得一噎,一时进退不得。察觉飞云手脚冰凉,才发现隆冬时节,这屋里正冷得象冰窟。

  昭文帝诧异地问:“天气这么冷,没有生火盆吗?”

  飞云道:“进这屋里来的人都热的很,不须火盆。”

  昭文帝又问:“那你呢,却也不冷?”

  飞云道:“我?管我作甚?你要火盆,床后似有一个,你自己去找吧!”

  昭文帝绕到床后,果见一火盆,灰烬冷了许久,上面架子上却放着一块烙铁,自便愣了。只得不去动那火盆,出门唤过丫鬟,叫另拢一盆火来,放在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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