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男孩 发表于 2009-2-7 06:52:58

就象拥抱,他空白的过去。

  “天空下……只有你……只有你……”

  “其实只有你……只有你……”

  大海中常有被美人鱼的歌声迷惑而迷失方向的水手。

  如果周扬是美人鱼,他是否甘愿当一名水手?

  “我看见,我看见,在我记忆中,只有一个你。”

  “我看见,天空下,只有你,只有你。”

  “我没有忘记你,永不会忘记你。”

  “我爱的,其实只有你,只有你。”

  惩罚,这是对痴心妄想的惩罚。

  陈明抖动着肩膀,笑出眼泪。

  第三十五章旅程就此变得艰难无比,无论对体力,或者心灵,都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薇薇整理行装,两人都注意到罐头所剩不多。地图在陈明的背包里,随着水流不知所踪。他们几乎失去了所有的现代求救设备,手上仅存的指南针现在变得无比重要。

  行路时大家都没有怎么作声,不算是冷战。两人都没有冷战的心情,只象被风霜打过的花骨儿,被沉甸甸的心事压得蔫了。

  只能呆板地,本能地赶路。

  神秘的森林现在充满无法探知的恐怖,他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薇薇掌握了所有的食物,陈明毫不在乎,薇薇给他食物,他就接过来。

  但总留下一点。

  他明白,如果不早点走出这片茫茫林海,饥饿迟早会到来。

  他们在原始森林的深处一同求生,却形同陌路。有时候,陈明察觉薇薇的目光,若有所思的停留在他身上,但当他迎上去时,薇薇又已经把视线转到了别处。

  你的资料,我已经全部删除了。

  陈明没有足够的胸怀,让自己忘记薇薇那冷漠的语气。

  那是惩罚,你对周大哥痴心妄想的惩罚。

  这话象冬夜的风一样钻进耳膜,钻到他的脑子里,冷得神经发疼。

  周扬没有将他的资料保留后再次删除,周扬没有暗中安排洗脑专家为他动手术,周扬没有企图再次扼杀他的理智和自我。

  他懵懵懂懂地在绿色中前进,渐渐明白过来。揭开真相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只要敢于面对,就会猜到其中蹊跷。

  就如薇薇的背包,不会无缘无故掉入水中。

  他们依靠着求生的本能艰难跋涉,大兴安岭的广阔连绵却使人绝望。

  食物短缺的那日终于到来,薇薇在中午递给陈明半瓶罐头,到了晚上,她再也找不出什么来递给他。

  一直恍如在梦中的两人都清醒了点,饥饿的阴云已经笼罩了他们。

  “要开始找食物了。”

  “晚风很冷,一起到帐篷睡吧。”薇薇说:“要是你病了,走不了路,我可抬不动你。”

  陈明没有说话。他已经没有逞强的余地,这个时候,谁都病不起。

  晴朗了几天后,乌云又开始在头顶出现。陈明的肚子从早上开始就咕咕地叫着,他摸了袋子里省下来的巧克力几次,终究忍了下来。

  《野外生存大全》也掉了,森林中那么多的果子,绚烂漂亮的外表,总让他忍不住猜想那里面是否藏着剧毒。

  太美丽的东西都有毒,就象人生一样。

  太幸福,到后来才发现很苦。

  “用这个吧。”薇薇把银色的手枪递给他:“你以前学过,应该可以打些吃的。”事到如今,只能齐心合力。

  陈明开始寻找猎物,树上的猴子,充满灵性地在林中飞跃,他不忍心开枪。最后,一条差点被薇薇踩到的蟒蛇成了枪下冤魂。

  生起火,薇薇一扫多日的阴骘,忍不住欢呼起来:“有吃的啦!”

  陈明忍不住微笑起来。两道带着笑意的目光不经意碰在一起,两人都愣了愣。

  四周又是死寂一片。

  没有调味的蛇肉半生不熟,但他们吃得津津有味,几乎不浪费骨缝中的任何一丝肉,剩下的带在身上。蛇肉让他们坚持了一天半,很快,又开始断粮。

  再度的饥饿让人更难以忍受。乌云压在头顶不散,大雨遮遮掩掩,不肯痛快地下,但林中湿气越来越重,不小心就会滑倒。

  饿坏了。

  陈明几乎要按捺不住理智,吃掉口袋里仅剩的巧克力。就在这时,薇薇停下了脚步,叫道:“看那边。”

  陈明顺着薇薇的手指看过去,一树或红或青的果子,引人垂涎。

  “野果!”连陈明也禁不住惊喜,他认得这果子的外形,在《野外生存大全》上,清清楚楚写着可食用。

  两人惊喜若狂地飞奔过去,仿佛怕这棵可爱的果树会瞬间消失在眼前。他们疯狂地采摘着,不管青色还是红色,只要是果子,一律放进怀里,围绕着树干,仰着头,脚步在及膝的草间不曾停顿。

  陈明摘了满满一怀的野果,脚下却忽然一个踏空,身不由己向下坠去。

  “小心!”

  晕眩的刹那间,手腕被猛然拉住。果子从怀里掉处,直直坠向下方。陈明低头看向脚下,惊出一身冷汗。

  那果树就长在悬崖边上,茂密的野草,遮掩了高处的杀机。

  边缘的砂石簌簌滑落,陈明身不由己,又向下坠了两分。手腕被扯得生疼,薇薇趴在地上,咬紧了牙,指甲在陈明手上抓出血来。

  “别动。”薇薇轻轻说,生怕声音大一点,引来了死神。

  陈明抬起头,举起悬空的另一只手,试图抓住崖边的一条青藤,或者攀住一块石头。

  伸尽了指尖,够不着。

  一个指头的距离,原来那么远,足以隔开生与死。

  “别动。”薇薇说:“我会拉你上来,慢慢的。我的脚勾着树根呢。”她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一下,稚气的鼻子挺立着。

  让陈明想起离蔚。

  他记得薇薇在岸边冷漠的脸,象一个陌生人,一个旁观者。

  “放手吧。”陈明抬头看着她:“你不是想杀了我吗?”

  薇薇呆了片刻,不错,她是想杀了他。

  不是曾经下过手吗?在那条有着漩涡的河里,被冷冷的河水浸着,感受他扶在腰间的手,杀意就那么忽然冒出来,狠毒决断得连薇薇自己也不敢相信。

  仿佛被恶魔诅咒了一般,猛然将背包取下放入水中,然后尖叫一声。

  她知道他会跳下去的。

  她知道。

  “只要一松手就行了。”

  不,不行。

  陈明抬头看着她,苦笑:“我什么都毁了,什么都没有了。”

  薇薇摇摇头,脚上勾着的树根要承受两个人的重量,有点松动。薇薇吃了一惊,更用力地抓住陈明。

  一滴滚烫的东西,忽然滴在陈明头上。

  血。

  陈明也吃了一惊,他艰难地仰直脖子,看见薇薇唇角逸出的一丝鲜血。

  “放手,薇薇。你想一起死吗?”

  薇薇倔强地瞪着他,摇头。

  悬挂在崖边,陈明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拿着这个,”他从袋里拿出省下的两条巧克力,努力往上递:“拿着吧。”

  薇薇仿佛被冻住了魂魄,她没有接,她的双手都紧紧抓着陈明的手,她盯着那两条巧克力,仿佛那是什么从没有见过的东西。

  “拿着。”

  薇薇闭上眼睛。

  “不!”她大叫一声,全身的力量瞬间爆发出来,竭尽全力将陈明往上一提。

  陈明感觉自己在空中升了一升,就那么一点点的时间,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他毫不迟疑地伸手,胳膊勾住了垂挂在悬崖边的一条粗壮树根。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几秒,两人都气喘吁吁。

  借助树根的帮忙,还有薇薇在上面拉扯,陈明终于爬了上来。两人狼狈地瘫软在地上,享受着死里逃生的欣喜。

  那两条巧克力还紧紧捏在陈明手中,几乎被掌心的温度融化了。

  “可惜了那些果子,全掉下去了。我们要把树上剩下的都摘下来。”陈明转头,瞥见薇薇嘴角边的鲜血。“薇薇?”他挨过去。

  薇薇坐着,乖巧让他帮自己擦拭。鲜红的血,抹去一丝之后,又淌出一丝。

  “我撞到了石头,这里。”她缓缓举起手,指了指胸膛。

  陈明屏住呼吸,小心翼翼,轻轻按了按。

  喀。

  很轻微的声音,那么熟悉,撼动他的神经。从前,当洛辛硬实的皮鞋重重踢到他胸膛时,他曾听过这样的声音。

  轻微,伴随着剧烈的痛。

  那是肋骨断裂的声音。

  “疼吗?”

  “嗯。”

  “肺部疼,还是肋骨疼?”

  “都疼。”

  陈明的心,直直下坠。

  就算浸在冰窟窿里,也不会觉得这么冷。

  “没事的。”他抚摸着薇薇的发鬓:“没事的。你会坚持下去,你是离蔚的妹妹,对吗?”

  薇薇静静靠在他怀里,轻轻应了一声:“嗯。”

  当晚的夜比前面的任何一天都漫长。陈明知道薇薇看似不严重的淤紫下面,隐藏着死神觊觎的眼神。

  暴雨终于正式来临,一夜吹刮着他们的帐篷。即使扎营的地方三面有巨石的保护,但再严实的帐篷也无法抵挡自然的威力,雨水还是渗了进来,森林中透骨的风肆虐呼啸。

  陈明小心地拥抱着薇薇,竭尽所能,希望将身上的热量传递给她。她睡得象个孩子,偶尔轻轻挣扎一下,象被人打扰了安静的梦。稚气的脸有时候会因为痛楚而扭曲,但很快又恢复安详。

  一夜风雨过去,帐篷四边的钉角只差一点就要松落了。天空又变得晴朗,仿佛昨夜暴雨只是一场狂野的梦。

  陈明收拾了帐篷,背着所剩无几的装备再度出发。

  他们走得很慢,薇薇的膝盖完全没有力气,但她不肯让陈明背,坚持要求陈明折一条好点的树干给她当拐杖。未到中午,拐杖已经无用。陈明把行李换到前面,背起她。

  不能动第三十六章薇薇虚弱得很快。

  休息时,他喂她吃果子,用勺子把红色的果肉挖出来,一点一点送到她嘴里。

  薇薇问:“我是不是快死了?”

  陈明掰了一小块比钻石还珍贵的巧克力,送到薇薇嘴里,郑重地说:“薇薇,等你老了,会为今天自豪的。你在大兴安岭历险,曾经渡过湍急的河,曾经挂在悬崖边,带着伤,活着回到了城市。这才是真正的历险。”

  薇薇闭着眼睛,轻轻笑了。

  红色的果子吃完后,轮到青色的果子。野果没能坚持几天,陈明全部喂给薇薇,他到处寻觅草根,依靠咀嚼它们来敷衍肚子,同时,他还希望可以找到哪怕是一点有用的草药。

  一片森林过去,是另一片森林,当陈明发现眼前依然满目绿色时,陈明开始痛恨这原始的自然。

  他更痛恨在河流中放弃背包的自己。

  他甚至宁愿自己被淹死,而背包依然存在。

  “要是我被蛇咬了,你会背我吗?”

  “你那么凶,蛇敢咬你吗?”

  “我很重哦,要背出大兴安岭哦。”

  “我不会把你留下给老虎吃掉的。”

  陈明回忆着薇薇的笑声,一步一步艰难地踏着旅途。他的肠子仿佛已经干了,涩涩地拧成一团,提醒他饥饿的痛苦不会停止。

  他喝了很多水,每遇到一处水源,他都会拼命地喝水,但那并不能哄骗自己的肚子。

  他依然饿得一肚子虚火。

  有一次,他几乎把背上的薇薇摔下来。那次吓坏了他,从此以后,他每走一步都很小心,当他感觉到支持不住时,都会立即停下来休息。

草莓男孩 发表于 2009-2-7 06:53:15

这使他们的脚程更慢。

  薇薇一直很安静,她不愧是离蔚的妹妹,默默熬着。与陈明相反,她没有什么胃口。陈明要小心翼翼地将越来越少的巧克力喂进她嘴里。

  饱满的脸蛋完全走形了,红艳艳的唇现在是苍白的,一丝血色都没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薇薇变得昏沉。

  有一次,她忽然伸手,抓紧了陈明的袖子。

  “周大哥,”她急促地喊了一声,虽然看着陈明,眼神却是涣散的。她问:“你为什么变心?”

  陈明复杂地看着她,明白她已经糊涂了。她抓着他的袖子,紧紧的,不肯放开,仿佛一定要得到答案。

  陈明没有办法。

  “没有。我没有变心。”他模仿着周扬的口气,感觉象正被自己手中的刀凌迟:“我只喜欢你哥,我从来没有变心。”

  薇薇听了,似乎安心了,舒了口气,放松了身体。

  但不一会,陈明又听见了她的声音响起。

  “你骗我,我知道的。”仿佛啜泣一般。

  他的心微微颤了颤。

  没有药,没有求救设施,陈明不知道怎样挽救薇薇。他深深厌恶自己的无能,在这个以富饶著称的大兴安岭,他甚至找不到足够的食物给薇薇。

  死亡离薇薇那么近,而他只能在一片绿色中挣扎。

  “你能坚持下去,你会坚持下去。”

  “薇薇,你还记得离蔚吗?你哥在天上看着你,瞧,他在天上看着。不要认输,求你不要认输。”

  大兴安岭,你不能把她留下。

  我不允许!

  薇薇却更加认不得人了,她的眼神总是涣散,没有焦点,不断地梦呓般地说着:“你变心了。”

  “你说过只要我哥。”

  “你变心了……”

  “你爱上他了,你变心了。”

  陈明猛然煞住脚步,转头看着薇薇伏在自己肩膀上的侧脸。她的唇嗡动着,唇已经不再红润,干裂着。无论陈明往上面抹多少遍清水,它依然很快就干裂,裂出一道道血红的口子。

  “薇薇……”

  “哥!”薇薇忽然睁开眼睛:“对不起,我帮不了你,我帮不了你,帮不了……”她反复地说着,缓缓闭上眼睛。

  陈明的心仿佛被刀戳着,咬牙,继续背着她,踉踉跄跄地前行。

  爱上了,爱上了……

  变心了,变心了……

  路没有尽头,上坡后是下坡,下坡后是上坡,过了一条小溪,又是另一条小溪。当陈明听见头顶的声音时,很久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只是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着可恶的晴朗的天空。

  一个东西飞入他的眼帘,轰鸣声从高处传来,他才象被人忽然解开了道般,狂叫起来:“这里!这里!”

  力量涌进体内,他小心的放下薇薇,大力晃动双臂,仰头对着直升机扯开了嗓子大喊:“这里!这里!”

  直升机轰鸣着,陈明眼巴巴看着它来到头顶,可并没有停下,继续向前飞着。

  “不!不!这里!我们在这里!”陈明大吼,几乎把肺都要吼出来了。他拼命追逐着直升机,跨过横卧在地的树干时,一个趔趄,重重摔倒。手脚都被擦伤了,他顾不上理会,手忙脚乱地翻身爬起,抬头看,直升机越去越远,只剩一个小小的点,随即消失在视野中。

  “回来,回来呀!”他绝望地大喊,好一会,才失了魂魄似的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身泥泞,摇摇晃晃回到薇薇身边。

  “薇薇,薇薇,再坚持一下。我看见直升机了,我看见了。”他怜爱地抚摸着薇薇凹下去的脸蛋:“你听见了吗?他们来找我们了。周扬,还有光头他们,一定是他们。”

  薇薇仿佛真的听见了,眼睛努力睁开一丝缝,朦朦胧胧地看着陈明。

  “薇薇,你听见了,你听见了,是吗?再坚持一会,一天,不,最多两天。”陈明惊喜地握住她的手。

  “哥……”薇薇动了动唇。

  她的声音这么轻,陈明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他凑过去,把耳朵靠近薇薇的唇。

  薇薇断断续续地呓语。

  “我没帮你留住……周大哥……”薇薇吐了一口长气,把头虚弱地转到一边:“留不住了……”

  陈明石化了般,俯着,听她不甘心的声音。

  “他变心了……变心了……”

  不不,他没有变心。他爱着离蔚,今生今世,谁也别妄想取代离蔚。

  痴心妄想,那只是痴心妄想,只会换来惩罚的痴心妄想。

  陈明拼命摇着头。

  “哥,哥……”薇薇又把头转了过来,忽然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天空,唤着:“哥,哥!”五指伸向高处,仿佛企图抓住什么。

  “哥,哥……”

  陈明无法忍耐这让他心碎的声音,他一把握住薇薇的手,紧紧按在胸前,殷切地,强笑着:“薇薇,哥在这里。”

  薇薇眸中似乎有了焦点,看着他,笑了笑。

  “对不起,哥。我没帮你留住他,他变心了。”

  “不是的,你是个好妹妹的。薇薇,你是世上最好最好的妹妹。”

  薇薇的笑容更深了点,但她仍在道歉:“对不起,哥,我真没用。”

  “不,不,别说对不起。”陈明痛哭起来:“别说对不起。”

  “他骗了你。他爱上别人了,哥,他爱上另外一个人了。”

  “他没有,他没有!”

  “那个人叫陈明,我该杀了他的。对不起,哥,对不起……”

  错了,你错了。

  不要伤心,别说对不起。

  没有陈明,只有离蔚,永远只有离蔚。

  辽阔的大兴安岭中,陈明仰头哭喊:“周扬!周扬!求你救救薇薇,救救离蔚的亲妹妹!”

  哭声撼动山林,林叶肃穆地倾听。

  中间夹着薇薇的呓语:“对不起,哥,对不起……”

  陈明在绝望中熬过一晚,但森林不会对绝望有例外的同情。第二天,他依然拖着快垮下的身体背起薇薇前行。

  只要向着同一个方向,终会走出大兴安岭。

  他不会把薇薇留下,留在这片浩瀚的林海中。这仿佛是一段无止境的旅途,陈明有时候会觉得,他从出生以来就这样地跋涉,未曾停下过脚步。

  巧克力已经吃完了。如果可以找到一些野果该多好,整个早上,他只找到了一条小溪,用毛巾沾着水,滋润薇薇干裂的嘴唇一遍又一遍。

  对于极度饥饿的陈明来说,背着薇薇很辛苦。但他宁愿薇薇更重一点,而不要这样瘦巴巴的。

  他分外怀念从前红润的脸蛋,还有银铃般的笑声,动不动就拔刀子的凶狠劲。

  快到下午的时候,他听见了悉悉簌簌的陌生的声音。有了直升机的经历,陈明的神经立即就绷紧了,希冀地竖直了耳朵,生怕错过一点。

  一抹在茂密的林中闪过的颜色吸引了,几乎将他的心脏悬挂起来。

  衣服,是衣服!

  “救命!救命啊!”陈明几乎痛哭出来,他竭尽全力地吼叫,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天幸。林中的人发现了他,很快,人影从林木中跳出来。一个、两个、三个……人们简直是狂奔着向他们冲过来的。

  “找到了!找到了!”有人手里拿着通信器,大声通知别处的伙伴。

  “救人,救人!医生在哪里?”陈明一直支撑着身体的最后一口期终于松了,放下了背上的薇薇,一膝盖就跪下了,兴奋地喊着:“薇薇,我们得救了!你做到了,你做到了!”

  薇薇睡着了似的,闭着眼睛,侧着头,半边脸蛋贴在地上。

  “薇薇?”陈明摇了她两下,薇薇还是没动。他急了,一把扯住带着急救箱过来的男人:“你是医生?她肋骨断了,可能伤到肺。”

  医生点点头,他伸出手,探到薇薇鼻前。陈明紧张地看着他:“我们饿了很久,需要给她熬点粥。”

  医生收回了手,他的脸色和眼神,都让陈明感到不安。

  “你快救人啊!打开急救箱,愣着干嘛,你救人啊……”

  陈明愤怒了,几乎要扑上去给这个混蛋一拳。身后有人拦住了他,搂住他的腰,让他转了个身。

  “你们都……”陈明的声音遏然之止。

  他看见了周扬。

  周扬就在眼前,满脸的胡渣,一副落拓。憔悴的脸,眼睛深深凹了下去。陈明仿佛被谁捏住了喉咙,他以为自己离开了很久,原来不是很久,几乎就象在昨天,就象在刚才,在前一秒。

  “薇薇她受伤了,周扬,你快点要他们……”

  “薇薇死了。”周扬说。

  陈明瞪着他。周扬疯了吗?一定疯了。薇薇明明在这里,虽然总是迷迷糊糊,总是昏昏沉沉,脸蛋瘦得不成人形,但她熬过去了。

  她熬过去了!

  “薇薇死了。”周扬哀伤地看着他。

  这哀伤的眼神让陈明心悸。

  他转头,看着地上的薇薇。几个人正围着她,想把她抱起来,仿佛要带她去哪儿。

  “不!你们放下她!放下她!”他睁圆了眼睛,狂吼起来。

  周扬的双臂象老虎钳一样,紧紧桎梏着他,不让他扑向那些夺走薇薇的人。

  “不!不……”陈明不甘心地吼着。

  他疯子似的挣扎,根本没有注意后颈上像被蚂蚁咬了似的疼了一下。

  黑暗就这样来。

  “不……”声音渐渐低下,他软软地伏在了周扬臂间。

  醒来的时候,四周一片黑暗。

  纵使睁着眼睛,还是一片黑暗。

  陈明找不到焦点,他不知道该往哪里看。他的心和眼前是一样的,黑沉沉,没有哪怕仅仅一丝的光。

草莓男孩 发表于 2009-2-7 06:53:34

 薇薇死了。他在黑暗中,想起了这个事实。

  是的,薇薇死了,她喘息着将手伸向天空,哭着喊:“哥,哥!”她一定看见了离蔚。

  离蔚不忍心他的妹妹再这样受苦。

  “哥,哥……”他不能替代离蔚,无论他将薇薇的手握得再紧。

  黑暗,四周都是一片黑暗。

  陈明呆在黑暗中,不知道隔了多久,身边传来轻微的声音。他这才发现,身边一直都有别人。

  他问:“我瞎了吗?还是天黑了?这里好暗,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本来就暗。”

  他听见周扬的声音。

  低沉的,沙哑的声音,熟悉得象曾经与他共度几个轮回。

  “因为我怕看见你的脸。”周扬说:“我担心自己看着你,会失去理智,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去想。陈明,我们要谈一谈。”

  “你想谈什么?”

  四周又安静了。

  周扬一定在为什么犹豫着。

  “我埋葬了离蔚,回来却发现失去了你。”周扬发出苦涩的笑声:“陈明,难道只有从前才属于你?现在呢?从你认识我的那时起,你的生命难道没有在继续?”

  “没有人能忍受空白的从前。”

  “离蔚死了,薇薇死了。”周扬的声音里带着绝望:“我还需要尝多少次失去的滋味?”

  “我不想你伤心,我爱你。”

  周扬似乎对陈明的直言感到惊讶,他沉默了。

  “既然爱我,就坚持下去,不要离开我。”

  “不。”

  “为什么!”积聚的火冲破了重重压抑,周扬控制不住地咆哮。

  “因为离蔚。”陈明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因为离蔚这个名字,让我心碎。我不能忍受,我不愿意忍受。”

  “我爱你。”

  “我不相信。就算我相信,我也会疑心。周扬,我会永远永远疑心。”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你还想知道吗?你的过去。”周扬的声音,仿佛死过一次似的。

  “想。”陈明吐了一个字。

  他感觉手上有东西戳着,张开手掌,一份纸做的东西塞在他手上。似乎是一份文件。

  他摩娑着,黑暗中,仿佛只有手里这份文件是实在的。

  四周沉默着。

  看不见的地方,好像有什么声音,陈明知道,那是周扬在压抑着快溢出喉咙的哭声。就如同他现在紧攥着手里的文件,压抑着自己的流泪一样。

  没有人是永远不哭的。

  他们都不是离蔚。

  他们在黑暗中分别。

  他们都知道,自己没有勇气接受对方诀别的眼神。

  离蔚是无所不能的,没人可以取走离蔚的东西。他带走了薇薇,总有一天,也会带走周扬,连人带心。

  我爱你,我爱你……

  我不相信,我不敢相信。

  “假如有一天,你相信了呢?”

  “会有那么一天吗?”

  “会的,如果我真的爱你。”

  “会的,如果你真的爱我。”

  第三十七章与周扬的最后一次见面结束在黑暗中。无边无际的没有光明的空间,从此代表了陈明对周扬的思念。

  每一次合上眼睛,仿佛就能听见周扬在不知处压抑着哭声。

  “我还需要尝多少次失去的滋味?”

  一次,但愿只有这最后一次。

  周扬收集到的情报准确无误,当陈跃将陈明送到家门时,得到消息的陈家人欣喜若狂。

  “哥哥!天啊,真是哥哥!”他大腹便便的妹妹亲热地拥抱了他。

  大腿旁边挤来一个圆圆的小脑袋。

  “宝宝,快叫舅舅。”

  奶声奶气的小家伙好奇地抬头打量着他。

  妹夫倚在门边,宠溺地看着兴奋的妻子。

  “哥哥,你真的撞到头,什么都忘记啦?”

  “那你还象以前那样喜欢钓鱼吗?”

  “今年秋天,你会象从前一样,陪我一起去看紫荆花吗?”

  “哥哥,哥哥……”

  妹妹长得不象薇薇,但陈明的眼中,薇薇的脸总和妹妹的笑容重叠起来。

  周扬曾经问:“陈明,难道只有从前才属于你?现在呢?从你认识我的那时起,你的生命难道没有在继续?”

  是的,生命在继续。

  就如周扬,离蔚,薇薇,都在他的生命中。

  “舅舅,妈妈说你会做风筝。”小家伙跑过来,手上拿着竹篾和纸张,白线拖在地上,从客厅蜿蜒到庭院。

  “嗯,可能以前会的。”

  “那现在呢?”

  “忘了。”

  “啊?”小家伙一脸失望,不屑地看着他。

  “不过,可以重新学啊。”

  一切都从头开始学起,家庭,亲人,工作,邻居。

  两年的时间在回忆中流淌而过,他似乎重新拥有了陈明的人生,但夜深人静处,仍记起那些熟悉的名字和笑容。

  以为就此以后,默默的思念将伴随一生。但那天的早上,陈跃却出现在他上班的路上。

  “陈先生,请随我来。”

  他本来可以不去,只是心脏不争气地拼死跳动,仿佛叫嚣即使碎掉也比半死不活地蠕动要好。

  在直升机中,看着自己在时空中倏忽来去,等找回了云游于空中,被回忆牵着跑的神智,总部已经出现在面前。

  踏下飞机的那刻,他出奇地清楚感觉到脚下小草的柔软。

  走过客厅,陈跃引领他去地下室。长廊依旧,仿佛一切都没变。经历过的事那么深深刻在他的骨头里,今生今世也无望摆脱。

  也许,他并不真的那么想摆脱。

  他们在那间熟悉的地下室门口停下。

  陈明微笑。

  他曾在这里被囚禁,曾在这里绝望,曾在这里毅然地决定,用爱挽回失去离蔚的周扬。

  那么多的曾经,这间小小的地下室,装载得住吗?

  “周先生筹划了两年,安排组织中的事务和将来重新接手的一些关键问题。”

  “重新接手?”

  “是的。五天前,周先生亲自安排了洗脑手术,操作的是这领域中世界公认的一流专家。手术很成功,他恢复得很好,并且已经开始着手学习。”陈跃说:“周先生事先为自己制作了录像。”

  陈明站在地下室的门口,向里面看去。

  场景那么熟悉,仿佛和当日一模一样。

  地上铺着不相称的厚实地毯。

  里面,摆放着一台巨大的平面电视,播放着录像。

  依然散发着英气的周扬坐在里面,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

  陈明站在门外。

  他贴着墙壁,听见屏幕中的周扬认真地告诉手术后的自己:“我叫周扬,我亲自安排了这次洗脑手术。”

  “我想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但有一件事,我希望自己能比手术前记得更深一点。”

  “我的一生之中,爱过两个人。第一个叫离蔚,第二个,他叫陈明。”

  陈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开始软弱地哭泣。

  也许只是眼泪在心里积累了太久,才在这个时候喷涌而出。

  脊梁贴着冰冷的墙,他捂着嘴,缓缓滑坐在地上。

  电视的声音还在传来,一字一句,都很清楚。

  “我做过许多错事。我做得最错误的事有两件。”

  “第一,我没能保护离蔚。”

  “第二,我伤害了陈明。”

  “我无法弥补自己的错误,无法象洗脑一样,把我曾经给过他的伤害洗去。”

  “我唯一能做到的,是做一件事,一件足以让他相信我的事。”

  “让他相信,我爱他。”

  “我真的爱他。”

  “陈明对我说,没有人能够容忍空白的从前。”

  “我可以。”

  “为了他,我愿意。”

  周扬坐在那里,认真地听着。

  他一直,非常认真的听着。

  尾声总部最大的房间新装了玻璃透明屋顶。

  周扬拥抱着陈明,双双躺在床上看星。

  “我猜,你很喜欢看星。”

  “嗯。”

  “烟火呢?”

  “也喜欢。”

  “这样看来,我挑人的胃口变化很大呀。根据我留下来的资料,离蔚最讨厌风花雪月,星星月亮。他喜欢穿暴露的衣服,拍私人AV片。嗯,私人AV片,很不错的主意。”

  “你真的什么都忘了?关于我的事,一丁点都想不起来?”

  “怎么会想不起来?”周扬勾起唇,邪气地探入被中,抚摸陈明:“我一摸你这里,就有很熟悉的感觉。”

  记忆洗去了。

  本性犹在。

  爱的本能,犹在。

  (全文完)

  后记:一篇《不能动》,动一下不动一下,历经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完成。到了写后记的时候,才恍觉时光流逝,原来又过了春夏秋冬。

  弄宝宝很向往坚贞不渝的爱情,不过假如遇着陈明和周扬这样的,也不忍心死守着教条。

  算了,网开一面吧。

  一个人能不能在爱上一个人之后,再爱上另一个人。这是情人中难解的题目。

  弄宝宝没资格当解题的专家,只能借洗脑专家一用,至少让留下的人能够拥有完整的生命。

  死去的人,剩余太多哀伤了。前生和后世,如果永远都纠缠不清,人的痛苦又将多那么几重。

  太可怜。

  好,那就抛开陈规,祝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都知道这个愿绝不会实现,但又常忍不住去许。

  这大概就是人性中善良可爱的一面吧。

  最后,感谢大家,感谢每一个看弄宝宝书的人。读者和作者,是冥冥中的缘分呢。

alrey 发表于 2009-2-7 07:31:42

超爱风大的文章啊~

warrain 发表于 2009-2-13 18:28:19

让一个失忆的人承受一个死去的人成为替代品的时候,这是世间最残忍的事情,那种生不如死的感觉,没有任何人能够从里面逃脱无边的痛苦,只有从头再来,从无记忆开始。但是,被当作替身的人又有多少能够接收这种毁灭性伤害后的补偿呢?

youla 发表于 2009-2-18 11:40:49

这是一篇不错的好文章,让真爱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690428 发表于 2023-11-5 12:53:42

谢谢楼主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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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不能动》 BY 风弄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