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瞳 发表于 2009-3-12 02:02:28



      云珏对住校生活毫不陌生,从幼儿园到初中一年级,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学生宿舍度过。那都是逼不得已才过的寄宿生活。唯有这一次云珏是心甘情愿住校,有霖泉陪在身边,好像住在哪里都没有关系。
      学校地方确实很大,但是建筑物很少,男生宿舍楼没一会就到了,云珏看着这桩简陋的旧楼,叹了口气,他已经没有抱怨的力气了。
      “小云,我就住这间。你的宿舍在顶头靠右那间,我先带你……”霖泉很自然的解释着,虽然有些歉疚,因为开学已经好些天,乡镇中学学生多房子少,宿舍出奇的紧张,楚子晋也是费了半天劲才暂定到一个铺位。
      “不去!不去!”云珏大叫,火气腾的就上来了,开什么玩笑,这种破得不能再破的鬼地方,没有霖泉在身边,他楚云珏恐怕一天都熬不下去。
      “小云,你……”望着云珏双眼里毫不妥协的愤怒,霖泉当然明白他的想法和心情,要开口解释,可解释又有什么意义呢。
      宿舍门吱呀一下打开了,房门口的喧哗看来被里面听到了,开门的正是田俊龙,“嗬,这不是霖泉和小云吗?又闹别扭啦。”
      霖泉大奇,你不是住楼下吗,咋跑到我们宿舍来了。田俊龙笑着说,你们宿舍小七这学期退学了,老子就搬下来,和你们优等生套套近乎,咋个啦?
      霖泉又气又笑,“我说记得宿舍明明有空床,今天宿管咋个就告诉我没了呢,原来是被你这条懒龙霸占了。你趁早给老子滚回老窝去,这点是留给我弟弟的!”
      田俊龙也不生气,说,“以前那点早就换新主了,回不去喽,老子的窝就是这里了。”顿了顿,他把云珏拉进屋,也不理霖泉,笑眯眯说“小云,莫理他,你没得床哥哥抱着你睡,嘿嘿。”
      霖泉跟了进来,一把将云珏拉回自己身边,冲着田俊龙骂了句脏话,“狗日呢,老子还没死,轮不到你当他哥,要睡也是跟我睡!”
      “我日,你是他哥了不得啦!”
      “你要咋个整,不得嘎!”
      听到两人两人像小孩一样拌嘴,云珏乐不可支。坐在门边的一个长相清清秀秀斯斯文文的男生说,莫吵了,反正老何经常回镇上家里住,霖泉的弟弟可以睡他那张床。剑拔弩张的两人这才偃旗息鼓,互相瞪视一眼,又呵呵笑了起来。
      清秀男生接着很有礼貌地对云珏说,“我叫柴焱,欢迎你加入我们宿舍。”
      田俊龙轻笑一声说,“你喊他柴头就可以了。”又给他介绍另外两个舍友,竹竿似的丰恺和带着眼睛的刘子骥。
         
      屋里小的可怜,紧巴巴挤着三张高低床,一张小桌子和一个木架子搁置学生的行李。云珏后来知道这是学校最小的一类宿舍,稍大的房间要放四张甚至六张高低床。
      除了老何人都到齐了,一介绍年龄,云珏虽然知道乡村中学学生年龄普遍偏大,还是有些吃惊,那个最大的老何居然已经满了十九岁,搁城里大学都上了两年了,而初三班这样高龄的学生还不少。除了已经知道的田俊龙十七岁外,其他两人也是十六七岁,最小的柴焱和霖泉一样大,都是十五岁。十三岁半的云珏在这里成为名副其实的小弟弟。
      不过柴焱还有其他想法,对云珏的来历极为好奇,和霖泉一样,他的成绩在年级上也是名列前茅,云珏这么小的年龄居然能插班读初三,在城市里也不是寻常能见,何况这个僻远山村。
      霖泉并不觉得自己和弟弟同一年级有什么害臊,趁云珏上厕所的功夫,他非常简明委婉地告诉几个舍友关于云珏的身世和学习背景,柴焱神情严肃地说,“怪不得,大城市的教学质量就是不一样嘎。”
      田俊龙若有所思地说,“难怪你们家这么疼他啦。”
      云珏带着满脸奇怪的笑容走了回来,霖泉问,你咋个啦。云珏指了指厕所的方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脏的厕所。引来满屋的笑声,田俊龙说,这里比不得城里,你要学会适应,不然以后去哪里都会吃亏。
      霖泉要带云珏去食堂吃饭,柴焱笑着说,今天为咱们的小兄弟接风,老子请客!
      柴焱家里人在县里开着矿山和工厂,在这个镇上算得上是真正的大款。
      田俊龙大笑,柴头拔毛,老子不吃穷你不姓田。柴焱笑骂,老子请得是云珏,你脸皮够厚就跟来。丰恺笑,“哎呀!你们莫在那点寒暄假正经了!要走就走啦!”只有刘子骥称自己吃过了不去。田俊龙和柴焱相视冷笑一声,也没理他就拉着霖泉云珏出来。
      大家说笑着走出宿舍门。
         
      来到校门外对面小街的酒馆,几个人点的还是口味很重的酸辣螺蛳和坨坨鱼,云珏已经渐渐会吃一点,但还是不喜欢又辣又咸的口味,霖泉专门叫店家做了不放辣椒的锅贴乳饼和奶汤鲫鱼,云珏以前很喜欢喝牛奶,吃着鲜香软嫩的乳饼倒也顺口。
      柴焱举着一杯木瓜酒说,“来,大家干一杯,欢迎小云成为我们的兄弟!”
      田俊龙也端着酒递过来说,“小云,来一杯。”
      霖泉知道云珏不会喝酒,接过木瓜酒,递给弟弟一杯芒果汁说,“你们莫为难小云,要喝我陪你们!”
      很少说话的丰恺也插嘴,“霖泉就是被你们两个疯子教坏呢,你们莫再污染小云啦。”
      “是啦是啦,小云就用芒果汁当酒,我们喝我们的,这可以了噻?”田俊龙笑着说。
      云珏也很有礼节地端起杯子说:“我敬哥,还有三个大哥!”
      五人碰杯,都一饮而尽,柴焱又叫老板开了四瓶啤酒,回过头骂丰恺道,“狗日的,你才是疯子,今天装孙子不敢和老子喝酒嘎,还敢讲老子坏话,懒龙,灌死他!”云珏有些吃惊又有些好笑的看着张狂的柴焱,刚才在宿舍看见他表现的那么彬彬有礼,想不到喝酒的时候居然是这副样子。
      田俊龙看到云珏目不转睛盯着神采飞扬的柴焱,满脸都是惊奇,立刻明白他想的是什么,大笑,“这回你看见柴头假正经的真正嘴脸啦,呵呵!”柴焱微微一窘,狠狠瞪他一眼,举着酒杯说,要你多嘴,喝死你,懒龙。
      田俊龙也笑,“火木哪党依,启木吱塞俄,你不喝不是人嘎!”也不客气举杯就和他干了。
      云珏听不懂,柴焱笑着解释,“懒龙讲得是彝语,就是汉人贵在茶,彝人贵在酒。”
      田俊龙听到笑骂,“柴头,你狗日的,在那点嘀咕哪样!”
      柴焱回骂,你妈的,老子和小云讲话要你管嘎,喝酒。
      霖泉酒量不大,拼了几杯酒后脸色已经酡红,急忙低头吃菜,忽然看见云珏正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心里一阵悸动。
      云珏默默看着这群亲密无间的兄弟一起喝酒嬉笑,不禁为自己以前在学校过得那些苍白乏味的日子感到痛心。如果上天让他早点认识这些热情的伙伴,自己也许不会那么孤寂。沉默寡言的云珏,几乎从不参加什么集体活动。据一个老师说,他看人的眼神特别冷漠,好像是很不愿接近别人的样子,尽管这不是云珏的本意。漫长的住校期间他的人际关系只能用一塌糊涂形容。
      和同学在一起的快乐甚至也是一种奢侈,云珏还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对他说的一句话,快乐就是烟花,只有那一刹那,过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么此刻的快乐呢,也是烟火吗,会不会转眼就灰飞烟灭呢。
         
      晚上回宿舍,平常神出鬼没的老何偏偏回来睡,看着柴焱几个人盯着自己的不善模样,一副成年山里人相貌的老何不禁不寒而栗,大叫,柴头,又咋个啦,你们要吃人嘎。柴焱嘟囔了一声“狗日呢,平常麽不回。”
      田俊龙却很高兴,拍拍自己的床说,“小云,来和你俊龙哥睡。”这个剽悍汉子说起话很是温柔,脸上满是诚恳的表情。但是有他哥在身边,云珏总算没有被再度诱惑,抱歉的冲他一笑,一头栽倒在霖泉床上,嘿嘿笑道:“哥,我跟你挤咯是啦?”
      霖泉笑道:“呵呵,那还用说。”顺便瞅了一眼满脸不平的田俊龙,笑道,“现在你晓得哪个才是他哥啰!”
      从此以后,无论老何回不回他镇上家住,云珏对那张床上不知多久不洗一次的床单瞄都不瞄一眼,每天晚上都赖在霖泉床上,就像在家一样,习惯性地和霖泉睡在一起。田俊龙对此不无嫉妒地说,我家俊虎咋个和我就没这么亲呢。
      宿舍单人床比家里的狭窄一些,云珏和霖泉微微有些挤,云珏毫不介意。霖泉嘱咐云珏早点睡,明天还要上课。云珏白天累了一天,咕哝了一声,躺在哥哥的臂弯里很快沉入了梦乡,温热的呼吸如和风般拂在霖泉身上,霖泉忍不住用了点力拥揽著那青春柔软的身体,轻轻吻了一下云珏的额头。
      回想这两个月来和云珏的点点滴滴,一同走过的那些欢乐时光,霖泉为弟弟对自己的无比依恋而开心,也为他不幸的童年而难过,更为自己的全心全意照顾可以带给他温暖而觉得幸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种莫名的担忧,担忧自己能否一直这样像守护神一样为云珏带来欢乐与安心,转眼初中就要毕业,各人都要各奔前程,自己还有身边的这些好兄弟将去往何方,云珏还会一直留在自己身边做那个长不大的弟弟吗?思绪如山风中的飞絮,漫无目的飘荡在风中,不知归往何处。
      窗外半轮钩月高高挂在天际,浮动的薄云时而飘过,校园里繁茂的树木在夜风中沙沙作响。
      排排宿舍楼的窗户里闪烁着的白炽灯光随着夜深,越来越少,黑暗的寝室随着此起彼伏或轻或重的呼吸声渐渐陷入沉寂。

猫瞳 发表于 2009-3-12 02:02:38

清晨,云珏梦到一幅古怪景象,他走过一个非常幽暗的地方,像是花溪,又不太像,幽深的水面波光粼粼,霖泉半个身子泡在水中,伸出无力的双臂努力围拢想抱住他,大大睁着的黑眼睛神色凄迷,冰凉的嘴唇轻轻碰触在他的脸颊,想要说些什么,云珏却一句都听不清楚。刹那间云珏又惊又怕,顿时吓醒了,一睁开眼,就看见上边那张熟悉的清俊脸庞正对着自己笑,还往自己脸上弹几滴水带来丝丝凉意。梦中十分不祥的景象让云珏感到不舒服,为什么霖泉的眼睛里如此哀伤,水中瘦削的身影那么落寞。
      云珏什么也顾不得一把将霖泉抱住,使劲亲了他一口,霖泉猝不及防跌在云珏怀里,被咬得有点疼,他知道云珏的脾气,并没有推开弟弟。那时云珏还没有听过那首歌: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只是出于本能,云珏不愿离开霖泉的怀抱,无比珍惜身边熟悉的体温,只有那温热的感觉让他觉得很安心。那怕只是片刻,那怕就在梦里。
      云珏有些生气地说,“哥,你怎么这样啊,坏死了,跑到梦里面来吓唬我………”
      霖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着云珏没有杂质的纯粹眼神,好像遇到什么可怕事情一样死死盯着他,霖泉低低问,哥咋个吓唬你啦,哥认错还不行么。云珏嘟着嘴不回答,也不放手。
      霖泉在家时也总在想,到底什么缘故让云珏总是如此没有安全感呢?霖泉善良的心里早已断定弟弟童年的不幸造成,这让他止不住想要倾尽所有,不再让弟弟感受这个世界上的冷漠无情。想了一会,霖泉似乎明白了什么,柔声说,“小云,喊你三次都不醒,哥才用水弹你,哥保证以后不会这种干了。现在七点多了,再不吃早点,早自习都赶不上了喽。”
      云珏带着几分不爽的情绪,但没有像在家那样生起床气,更没有再抱怨哥哥的啰嗦。看看四周,连号称懒龙的田俊龙都早就起来出去活动了,不禁脸还是微微一红,他利落的套上裤子,穿衣服的同时霖泉顺便帮他穿上袜子又套上鞋,配合十分默契。柴焱从门口经过,瞥见感叹说,“昨天帮小云洗脚,今天帮他穿袜子,人家再恩爱的两口子,也不过如此噻,以后老子讨媳妇一定要讨阿泉这种!”
      云珏听了居然没有生气,心里反而生出一种美美的感觉,嘴里却说:“柴头,你以后莫想让我喊你做哥。”为了尽快摆脱梦中的不适,云珏迅速溜出去到水房洗漱,霖泉已经替他挤好牙膏,打好洗脸水。
      霖泉已经不是第一天听见这种玩笑,山里男孩子经常这样互相媳妇老公地说着逗趣,大家也不会去当真计较,只是开到自己和云珏身上,心里生出隐隐不安的感觉,淡淡说,“小柴,把你家的矿山拿来作陪嫁,老子倒可以考虑娶你进门做小妾。”
      柴焱实际比霖泉要大几个月,最讨厌人家喊他小柴,当地方言和小菜同音,意为不用当真的小事情或小玩意。一听顿时笑着骂道,“呸,敢收老子作妾,看看你那副小身板,你咯有那点本钱?”说着目光色迷迷地瞄向霖泉下身。
      霖泉还没答话,早就出去多时的田俊龙气喘吁吁端着一杯豆浆拎着个纸袋跑进来,刚好听见,恶狠狠地笑道,“唛唛,老子才走开几分钟啊,小菜菜你就要红杏出墙,太对不起老子啦!看看你这副急色相,咯是昨个晚上嫌老公我没满足你嘎。”
      柴焱脸红成了番茄,丹田提气,正要全力回击,这时云珏刚洗完回来,面对那双清澈眼睛的疑惑,饶是柴焱老脸厚皮,也不由有点不好意思,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精彩骂词,以免污染寝室这棵唯一的嫩苗,瞪着田俊龙说,“你个色龙,你给老子等着,老子要上自习去了,晚上和你算账。”说着夺门而去,差点和进来的丰恺撞个满怀。
      这是云珏第一次听到这种惊世骇俗的玩笑,后来听得多了,知道大多数男孩互相用性事打趣都仅仅是开玩笑,只是那个时候云珏的内心某根敏感的琴弦还是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田俊龙对着门口柴焱迅速不见的背影莞尔一笑,回过头对云珏说,“小云,哥特意去买的鲜豆浆和豆蓉包子。快趁热吃。”整个镇子及附近都没有养奶牛,要喝牛奶只有去县城。镇上只有一家卖豆浆的,离学校并不是很近。
      云珏回过神来时又面对两难选择,霖泉已经帮他从食堂打来一口缸番茄鸡蛋面条摆在桌上,闻起来很香。苦恼地看看田俊龙热诚的笑容和热腾腾的豆浆,又看看霖泉古井无波般的脸,他的眼睛正静静的注视着自己。一时间竟然手足无措,从前上学住校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对自己这么在意,如今一下多了两个哥哥抢着关心他,从天而降的幸福都快把他淹死了。
      丰恺看着桌上的丰富食物,眼前一亮笑说,“这么多东西,小云咋个消化的了,小云,咯要哥帮你处理点。”
      云珏正要说好,四道无形有质的冰冷目光已经射向丰恺,丰恺浑身一寒,摇手道,“我吃过了,开玩笑呢,小云你慢慢吃嘎。”连忙就跑出了宿舍。
      霖泉已经吃好,笑眯眯地看着云珏一口一口吃着面条,云珏吃了一半,把番茄差不多都选光了,看着脸上呈现失望之色的田俊龙,声音柔软的说,“俊龙哥,你跑了一早上,一定没吃饱,我哥买的面条可好吃了,你尝尝看!”说着把碗推给他,田俊龙无奈地接过碗没用两口就打扫完了。
      云珏接着喝了半碗豆味十足的鲜豆浆,那个包子也咬了两口,很甜很可口,可是实在吃不下去了,又笑眯眯地看着一副若有所思样子的霖泉,“哥,你肯定不嫌我吃过的东西吧,趁热也尝点,俊龙哥一早跑出去买的呢!”
      “哥,嘴巴张开。”云珏手拿那半片包子说。霖泉乖乖的张开嘴巴,就着他的手的咬着吃。
      这几个月他们在家培养出的这个习惯,田俊龙可是第一次见到,他的弟弟从来没有对自己这么好过。他不无嫉妒的盯着这对兄弟。
      “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啊!”语气里净是酸酸的陈年老醋味。霖泉笑着看看他却不言不语,拿过云珏剩下的豆浆消灭一空。霖泉的饭量比起田俊龙可是差远了,今天吃得有点过饱。
      趁云珏不在的功夫,霖泉揉着胀鼓鼓的肚子,正巧和田俊龙似笑非笑的目光汇聚在一起,两人随后达成不成文的协议,以后云珏的早点由二人轮流负责,以免撞车。
         
      霖泉成绩虽属于中上游,但并不是最拔尖,面对中考,他没有那么从容。看见云珏镇定自若无忧无虑的样子,有时羡慕有时着急,他知道以云珏的能力上县城一中绝对没问题,自己考上一般高中不难,但要上这所县里唯一的重点高中还有点玄乎,因此常常悬着心放不下来。好在他可以做一件事缓解紧张,那就是照顾云珏的生活起居,他发现只要全身心放在弟弟身上,似乎身边发生天大的事情自己也能保持冷静。前提是此事和弟弟无关。
      云珏无可比拟的先天优势,不但毫不费力的跟上初三进度,而且在第一次期中考就一举考得头名,这以后,他的功课基本都是老师单独布置单独批改,丝毫没有感到压力存在,用丰恺的话说就是楚云珏的境界已经不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比的了。云珏的大部分时间基本消耗在霖泉身上,看到霖泉如此紧张那可上可下的成绩,云珏开始帮他补课,以英语为主。
      对于云珏的住校生活,霖泉甚至比起在家的时候更要操心。在家的生活琐细小事,云珏几乎样样都习惯依靠霖泉的照料,心安理得的享受还挑三拣四。好在有莲姨在后面进行默默支持,替他减轻了不少负担。
      而在学校,因为田俊龙的对云珏生活突如其来的热情干预,使得霖泉本来得心应手的照顾工作常常顾此失彼。而霖泉只要偶尔哪里稍有疏忽,田俊龙肯定会揪住辫子教训他怎么做兄长。
      霖泉无法想象这个看上去剽悍无羁的山里男人怎么会变成这样婆婆妈妈,兴高采烈地替云珏打饭打水洗碗,插手这些原本属于自己的工作。至于云珏因为两人质量上乘的关爱照料,自然乐在其中做起了少爷,在他心里,霖泉照顾他是天经地义,无人可以取代,可是来自田俊龙热情似火的关照也深深震动那颗敏感的心灵,有一种由衷的感谢,也不舍得拒绝他的善意。虽然田俊龙是真心对云珏好,但看见云珏大有认下这个哥哥的意思,霖泉心里有种酸溜溜的滋味泛起,不止一次责问田俊龙,你自己的弟弟怎么没见你这么疼爱,非得和我抢小云。田俊龙嘿嘿一笑,老子稀罕小云,小云愿意,你还有哪样屁话。
      不过作为班里的体育委员,田俊龙的空余时间都会有人邀他去球场打球,使得他很多时候想要过过哥哥照顾弟弟的瘾也不容易,也幸亏如此,否则霖泉对云珏的独享照顾权真是岌岌可危。
         
      完全属于田俊龙的特权是早上唤云珏起床,看着云珏入秋没一个月,就感冒了两次,肠胃时好时坏,田俊龙再也无法忍受这个病秧子样子,以后每天他晨练时就强行拖着云珏起来跑步,也不管云珏如何沉默地甩头拒绝。尽管霖泉每天心疼地看着弟弟被田俊龙从自己怀里揪出去,一副委屈无比的样子,他还是破天荒和田俊龙站到同一个阵线同意云珏应该加强锻炼。没有人帮云珏说话,云珏最后只有接受不平等协议,每天跑步,并且和田俊龙学八极拳。霖泉多数时候也会和他们一起锻炼,顺道负责云珏的早点。
      洗衣服事情虽小,对于没有配备洗衣机的偏远中学来说,算是一件累活,在家云珏从来不沾手,到学校更是不知自己一身干干净净从何而来,这也是田俊龙很少和霖泉争抢的工作,他自己的衣服都是积累成山才兴师动众洗一次。
      云珏去过一次食堂,看见乡镇中学那粗陋脏乱的伙食环境顿时没有了胃口,再也没有进去过,到食堂帮他买一日三餐基本上就是霖泉的必修工作。闹过几次打重饭菜的笑话后,田俊龙和霖泉终于在这件事上取得了默契。
      云珏自己去水房接过一回开水,刚好田俊龙跑进来喊了一声,一分神手移开一点,几滴开水就溅到了手上。
      田俊龙火急火燎凑过去夺过水瓶:“咯烫着了,让我瞧瞧,你哥真是,咋个倒开水都喊你自己来,真是不负责任。”他还真冤枉了霖泉,这是云珏自己突发奇想悄悄来体验的。
      霖泉乌着脸,一边无比心疼的给云珏涂绿药膏,一边听着田俊龙义正词严的数落,也没和他争辩,直到一个星期后那张大嘴说累了终于闭上。以后打开水这种活路云珏再也没机会上手。
         
      同时,霖泉简直怀疑云珏是不是真的有过那么长时间的住校经历,却不知道正是自己随时随地提供无微不至的呵护,使得小小年纪的云珏本来就少的可怜的自理能力一直没有机会施展,终于在不知不觉间忘记得一干二净。
      云珏虽然从小就被赶出家门一直住校,独立生活的经验却并不丰富。幼儿园自不必说,从小学直到初中一年级,寄宿学校总是安排有专门的生活老师照顾这些年纪幼小的孩子,而且老师们责任心有限,态度有时也不是那么友善,经常偷工减料能省就省,未必能让小小的孩子学会怎么好好照顾自己。云珏稀里糊涂一路走来,把自己弄得多病单薄令人心疼,现在有了霖泉这个哥哥的悉心照料,云珏的生活能力立刻直线退化,退化到离开霖泉一步都会觉得不适应。
      宿舍里云珏年龄最小,其它几个人都很照顾这个弟弟,虽然也会对霖泉过分的溺爱行为开开玩笑,也不觉得怎样不妥。
         
      云珏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即使是夏天,身体常常也是温的。现在秋深了,云珏的手脚总是冰凉冰凉,每天睡觉前霖泉都会给他打来开水,调好水温烫脚,然后将他搂着在怀里暖他的身子。
      开水事件发生后,霖泉不无担忧地悄悄对云珏说,“小云,你也该学着培养一点独立生活能力了,真不晓得以前你们学校都教些哪样啊。”
      云珏随口就说,“有哥在,我怕什么呀。人家俊龙哥想要照顾,我还不愿意呢。”说得趾高气扬,好像他就是一国的王子,一群奴仆跪在下面哭着喊着求王子赐予一个被使唤的机会。同时不高兴地挣开霖泉的怀抱,使劲往墙里面靠,床很窄,两人的身体在被子中间只留出一条小小的缝隙,一丝丝秋风趁机钻进来,霖泉的手搭在云珏轻轻颤动的背上,感觉一片冰冷。霖泉心里顿时没来由的一疼,紧紧搂着他低声说,“小云,哥不会不管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别不理哥,啊?”
      云珏没有说话,只是任凭哥哥将自己揽在怀中,像平日一样头枕着霖泉的胳膊,蜷缩到他的怀抱里,身体渐渐回暖起来。
      如果能在哥哥深情地关注和呵护下这样幸福地生活过一辈子,那该有多好啊。霖泉这些日子带来的温暖是自己短短一生中最大的幸福,自己可以一直这么依靠他,依靠下去么。自己在北方彻骨的寒风中孤单一个人面对无情的世界时,那彻骨的寒冷令云珏不敢多想这个问题,可这个问题时而梦魇般在脑海萦绕。
      云珏闭上眼睛贴着霖泉温暖的胸膛,轻轻喊了一声,“哥……”,声音里充满期待,又似乎有些不确定,还有那么一点微微的伤感。
      霖泉心里有很多种感觉交织在一起,不知道如何去劝慰,温柔地应了一声。
      云珏再喊一声,仿佛转瞬这个人就要离他而去,霖泉没有再应,只是紧紧抱住他,轻轻吻着他的脸颊和嘴唇,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温暖。很贪恋这种温暖和熟悉的气息,云珏贴住霖泉的唇瓣不放,一下又一下,分开又贴近……
      霖泉温柔地抱着弟弟,想要把自己所有的温暖都送给这个瘦小单薄的身体,想倾尽自己所有来安慰这个自小孤苦委屈的弟弟。恍恍惚惚间,云珏在哥哥温暖的怀抱里安心的进入梦乡。

猫瞳 发表于 2009-3-12 02:02:48

因不熟悉如何修改已经发表的内容,上一部分的修订移到这里。
         
      云珏身体一直不是很好,即使是夏天,身体常常也是温的。现在秋深了,云珏的手脚总是冰凉冰凉,每天睡觉前霖泉都会给他打来开水,调好水温烫脚,然后将他搂着在怀里暖他的身子。
      开水事件发生后,霖泉不无担忧地悄悄对云珏说,“小云,你也该学着培养一点独立生活能力了,真不晓得以前你们学校都教些哪样啊。”
      云珏随口就说,“有哥在,我怕什么呀。人家俊龙哥想要照顾,我还不愿意呢。”说得趾高气扬,好像他就是一国的王子,一群奴仆跪在下面哭着喊着求王子赐予一个被使唤的机会。同时不高兴地挣开霖泉的怀抱,使劲往墙里面靠,床很窄,两人的身体在被子中间只留出一条小小的缝隙,一丝丝秋风趁机钻进来,霖泉的手搭在云珏轻轻颤动的背上,感觉一片冰凉,不但冰凉,还有些僵硬。
      霖泉心里顿时没来由的一疼,紧紧搂着云珏,用自己的怀抱为他带去温暖,两个人的身体贴的比任何一天都紧密,霖泉低声说,“小云,哥不会不管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别不理哥,啊?”
      云珏没有说话,只是任凭哥哥将自己揽在怀中,像平日一样头枕着霖泉的胳膊,蜷缩到他的怀抱里,身体渐渐回暖起来。
      如果能在哥哥深情地关注和呵护下这样幸福地生活过一辈子,那该有多好啊。霖泉这些日子带来的温暖是自己短短一生中最大的幸福,自己可以一直这么依靠他,依靠下去么。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在北方扑面寒风中孤单一人面对无情世界时那种揪心感觉,那彻骨的寒冷令云珏不敢多想这个问题,可这个问题时而梦魇般在脑海萦绕。
      云珏闭上眼睛贴着霖泉温暖的胸膛,轻轻喊了一声,“哥……”,声音里充满期待,又似乎有些不确定,还有那么一点微微的伤感。
      霖泉心里有很多种感觉交织在一起,不知道如何去劝慰,温柔地应了一声。
      云珏再喊一声,仿佛转瞬这个人就要离他而去,霖泉没有再应,只是紧紧抱住他,轻轻吻着他的脸颊,轻轻在他柔软的嘴唇碰着,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温暖。很贪恋这种温暖和熟悉的气息,云珏心情越来越激奋,终于抗拒不了那份埋藏已久,连自己也不晓得来自哪里的冲动,主动地贴住霖泉线条优美的唇瓣不放,轻轻地伸出舌尖,越过边界探进霖泉的唇,小心而羞怯地触碰到他整齐洁净的皓齿。
      霖泉不自禁地紧紧地搂住云珏,温润的唇舌随即攻入云珏口腔汲取着每一丝甜蜜,与他的唇舌互相纠缠,云珏时而调皮逃离自己的索取,时而又主动窜进霖泉的口中挑起身体最底层的欲望。两个少年彼此交换青春的唾液,一起坠入快乐的深渊,互相湿润的气流在有限的空间中交织着,身体渐渐发热发烫,可以感受到彼此身体的热度与悸动,莫名的不安与躁动不断的传送,耳边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长时间的唇舌相抵,直到两人都几乎无法呼吸,才缓缓松开对方。
      以前虽然两人也会用嘴唇轻轻碰触对方的身体,但真正的初吻却是这一次。
      霖泉温柔地抱着弟弟,想要把自己所有的温暖都送给这个瘦小单薄的身体,想倾尽自己所有来安慰这个自小孤苦委屈的弟弟。恍恍惚惚间,云珏在哥哥不太宽厚但非常舒服温暖的怀抱里安心的进入梦乡。
         
      夜色如墨,月光似水。
      冷冷的空气中飘散着若有若无的淡淡桂花香,本来在这幽雅的香气总是能安然入眠,但今晚霖泉却有些心神不定,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
      两具年轻身体过于紧密接触的结果是,熟睡中霖泉的身体有了特殊感觉,不但不难受,还很舒服的感受。
      恍恍惚惚间似乎又走在山花烂漫的山道上,四周弥漫着非常好闻的花香,虽然象是被笼罩在迷雾中,云珏趾高气昂的趴在自己背上,青春的身体紧紧地和自己相贴,稚气未脱的帅气脸上是干净的笑容,嘴里衔着一片榆叶有模有样的吹奏,吹出的是小河淌水的旋律。
      云珏双手紧紧揽住自己,湿热的舌头调皮地舔舐着自己敏感的颈项,炽热的呼吸吹在脸上和身体上,热热的,痒痒的。血液不断地沸腾,渐渐加深的快感让霖泉有一种被情欲淹没的错觉,紧紧的反手抱住背上那个人,这样似乎可以让自己安心点。
      云珏的手指顺着他火热的身子上下移动,顽皮的逗弄著光滑皮肤,寻找着每一个能让霖泉颤抖的部位。修长的手指趁他没注意的时候来到小腹,玩耍般的在那儿游移。受不了那手指所来的刺激,阴茎已经蓬勃挺起,那双手慢慢滑进内裤里握住他坚硬火热的欲望之源,不停地套弄爱抚,身体里面甘美的快感如火焰一样烧灼上来。
      他呻吟著,身体因刺激不住颤动扭动,想要从既痛楚又兴奋的翻滚快感浪潮中逃开,这种感觉醍醐灌顶般舒服,却又让他害怕会堕落在无底深渊。
      容不得他多想,那双手加快速度,努力的攻破他最后一道防线,一阵痉挛,腰间酥麻感向周身扩散,快感冲上顶峰,忍不住低哑的呻吟,火热的精液喷射而出。
      心脏剧烈的在胸腔里打著鼓点,霖泉在喷射的快感中醒了过来,满头是汗,梦中依稀的兴奋感觉仍在体内停留,硬硬的止不住的抖动,似乎还向外喷射了几滴,一股麝香似的雄性体味弥漫在被子里。
      霖泉发现自己还紧紧搂抱着云珏,云珏一动不动地在怀里躺着,平稳安静的呼吸,试图将他推开一点。云珏梦中哼了一声,翻了一下身又搂住霖泉。
      不由自主伸手摸下去,阴茎还坚硬的顶着云珏的背脊,内裤被粘粘的浓稠精液弄湿了一片,床单上也流了一小块,一些液体甚至沾染在云珏身上。
         
      霖泉不是第一次梦遗,不论是男孩间的交流还是生理卫生课本的描述,做梦射精是健康男孩的正常生理现象,他非常清楚。但是没有哪一次梦遗像这一次带给他如此的震撼,以前听说别人是梦见跟女人在一起,而他的梦里大多是面目不清甚至不知是男是女,梦中的接触往往很飘忽。这一次如此真切清晰的梦境却是和弟弟云珏,云珏还为自己手淫,这是发的什么春梦?
      再慢慢地回忆刚才的梦境,那种感觉真是前所未有的快乐。望着随意伸展四肢在自己怀里睡得正好的云珏,那充满少年青涩体香的气息春风般吹拂过自己颈项,霖泉水般清澈的眼眸如今充满了迷雾,没来由地咽下一口唾液。
      他不禁低下头去感应云珏的每一次呼吸,手指颤抖着轻柔抚过在分不清是梦中还是现实的脸颊、唇、颈项、锁骨、淡色的乳头……用尽所有力气才勉强收回流连在云珏细致肌肤上的手指,霖泉闭起眼睛陷入沉思。
      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对弟弟产生情欲,霖泉一阵茫然,有些吃惊,有些奇怪,有些欢喜,还有些不知名的惆怅,就是没有后悔的感觉。和小云睡在一起的日子不短了,小云梦见过我吗?他也十三岁了,也会象我的梦里那样做吗?
         
      东方微明,霖泉已经无法重新进入了梦乡,此时梦中的云珏微微笑着,散发出诱人的气息,真是越看越喜欢,霖泉充满柔情爱意地抱着云珏在半梦半醒中想入非非。
      发现云珏醒来,霖泉立刻紧闭双眼,装作还在睡觉。
      云珏静静地看着霖泉“熟睡”的脸庞,有着少年五官的脸上微透出男性气质初成的复杂表情,清俊光泽的脸上微透酡红,嘴唇上一圈浅黑的绒毛。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他睡着时的微笑还是这么迷人。
      轻推霖泉的手臂,却推不开,霖泉手劲即使在熟睡中还是莫名其妙的大。这时手无意中滑过下面,云珏的手触碰到霖泉的短裤,里面的器官半硬着,微微有些湿润,霖泉立刻无比清醒。
      云珏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吃惊地发现霖泉满脸通红瞪着他。几乎同时,云珏看见上方田俊龙贴近的笑脸,感觉到他热乎乎的呼吸,田俊龙的叫醒服务真是准时。
      看见田俊龙坐在床沿不动,霖泉没办法,贴着云珏耳朵嘱咐了句什么,窝在被子里等着,云珏随即起身到皮箱里找出一条短裤递给他,霖泉接过迅速塞到被子里。
      田俊龙抬头正好看见和从上铺探出头的柴焱,相对一笑,也不说话,走了出去。
      柴焱则下床凑到霖泉边上低声说,“阿泉,跑马了嘎,咯是哪个帮你打梦铳?”
      霖泉又羞又怒道,“你不会跑马嘎?给我走开!”
      一边说一边披上衣服飞快地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寝室,等云珏穿好衣服出去时,只看见霖泉帮他打好的一盆洗脸水,人已经不见了。
      云珏不是很明白这些男孩之间的隐语,充满了好奇。
      他问正在刷牙的柴焱,什么是跑马。柴焱险些被牙膏呛到,作古正经说就是梦遗啊,课堂你不学过吗,男孩长大了就会遗精,就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云珏似懂非懂,哦了一声,一个闪念幽灵般潜入脑海,哥哥将来会娶谁呢?这个问题像根芒刺让云珏非常不愉快。
      云珏又问,什么是打梦铳呢。柴焱老脸一红,说问你哥去,落荒而逃。
      还有不明白的是,跑马应该是骑马呗,和梦遗有什么关系呢。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
      端端溜溜的照在康定溜溜的城哟
      月高弯弯康定溜溜的城哟
      以后的日子每回听到那首康定情歌,感触无限的同时,云珏总是止不住想笑。

猫瞳 发表于 2009-3-12 02:02:57

天光渐亮,晨风清新。
      玉兰花树成荫的简易球场上,镇中学的学生正在出早操。
      田俊龙跑步的英武身影总是那么抢眼,昂首阔步,他的身后紧紧跟着一边按住砰砰剧烈跳动的心脏,一边呼哧呼哧直喘粗气的瘦小男孩是云珏。
      田俊龙放慢速度,“小云,又不跑动了?”
      云珏气喘不匀,没好气地说,“今天都四千米了,你以为我长着你那身肌肉啊,有使不完的劲!”田俊龙的保守运动量是一万米,云珏自然知道,只不知自己何年何月可以达到。现在四千米几乎就是他的极限。
      田俊龙露出灿烂的笑容,得意的鼓了鼓线条十分漂亮的肌肉,“想长成哥这样嘎,自己要练噻!”他是一天一天看着云珏在进步,尤其近一个月,已经可以一口气跑上两千米中间不停。想起云珏刚刚开始被自己逼着跑步时,才几百米就哼哼唧唧要死不活的样子,真是好笑。
      田俊龙让云珏先停下来做整理运动,复习一下这些日子学的八极拳路,自己继续完成剩下的路程。八极拳的基本练习包括砸步和弓步撑撑站椿,以“搂、贴、撞、靠、动”锻炼短打体能。以“六大开”“八大招”为技术核心,所谓“六大开”即六种打开对方防守架式的方法,包括顶、抱、担、提、缠六法。所谓“八大招”指眼望之见手、猛虎硬爬山、迎门三不顾,迎风朝阳手、黄鹰双抢爪、霸王硬折缰、左右硬开门。立地通天炮八招。
      虽然田俊龙坚决不告诉云珏,他从哪里学来的精妙拳术,云珏还是老老实实跟着练习,因为他很快发现学拳比跑步的益处还大。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小时候的云珏时常受同学侮辱欺负,那时孤独倔强的他第一反应往往是冲上去打架,可惜身高体力身手均不如对方,每次拼到底的结果是自己受伤最重,因为没有任何背景还往往被老师不问青红皂白的训斥。后来把全副精力放在学习上,成绩越来越卓越,找他茬的人渐渐少了。虽然很多年不再打架,学拳的契机却让他潜伏的野性一夜之间苏醒。云珏甚至常常在想,如果小学认识田俊龙的话,自己的生活肯定不会是这样。
      练了一趟功架,田俊龙还没跑完,云珏看着他轻松跑着的矫健背影,更加坚定了见贤思齐的信念。
      田俊龙跑完一万五千米,脸不红气不喘的走过来,牵起云珏的手准备出去吃早点,山乡的男孩子之间互相牵着手走是很常见的,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远远的看见那两个人拉着手走出校门,霖泉端着一口缸面条,并没有追过去,他细长英挺的眉微微蹙起,隐隐约约透露不满。今晨梦遗的事搅得他有点头昏,下意识的不希望和弟弟碰面,却又习惯性的为他买来早餐。看见他和田俊龙亲密,又忍不住一股闷气油然而生。
         
      田俊龙给云珏买了菜包子和豆浆,两个人坐在一起吃着。
      云珏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认真地问田俊龙,“俊龙哥,你将来想做什么?”
      田俊龙原本微笑的脸上露出苦恼迷惘的表情,挠了挠短短的头发。他年纪虽然比云珏大得多,但最远的地方也只是去过州府,在大山里的生活简单纯朴,他家又不像穷苦孩子愁吃愁喝愁学费,小时候爱玩好动整天打架生事,即使进了中学安分许多,他也很少去考虑未来,浑浑噩噩就过完了一半青春。将来有什么打算还真没有好好想过,或许会在家里安排下做事,从来没有认认真真想过念高中考大学。
      田家很希望田俊龙能继续读书,比起他的聪明劲,弟弟田俊虎完全不是读书的料。只是看着田俊龙整天贪玩像长不大一样,才动了要他毕业就去找个好差事的念头。
      云珏淡淡的说,“俊龙哥,要是你也去县城上高中多好,我们还可以一起跑步,你还可以教我打拳。”
      田俊龙怔怔看着这个男孩,有些心猿意马,有些慌乱,好像他明天就要离开自己似的。那个时候他是真把云珏当弟弟看的,一看到这个弟弟,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来劲。听到云珏含着期待的话语,愣了一会,田俊龙俊朗的脸部轮廓变得十分刚硬,下了决心说,“哪个狗日的讲老子不读高中!小云,哥一定会到县高中陪你!”却忘了前几天他信誓旦旦对柴焱说再也不看书了,疯狂玩一年,毕业就去上班。事实就是这样,校长老师的苦口婆心规劝还不及云珏一句知心话有效。
      田俊龙知道自己学习底子浮,以前靠耍小聪明应付考试可以,但要一搏中考,就真的发愤图强开始了苦读生涯。
         
      这一整天,云珏发现霖泉的举止言行都和平时有些不一样,老是走神。以前只要自己和田俊龙单独在一起,除了练拳,其他时候不管做什么霖泉总是会插进来。今天中饭和晚饭自己都是和田俊龙一起吃的,霖泉居然一直远远看着,不干涉,不加入,似乎独自在琢磨什么。
      对于早已经习惯霖泉形影不离跟在身边的云珏,第一次一整天和田俊龙呆在一起,说心里话田俊龙对他的照顾一点不比霖泉逊色,可不知为什么却始终有点不习惯,似乎什么地方空缺了一块,总填不满。那边田俊龙却开心极了,一整天笑容都没有褪下去过。虽然看上去粗枝大叶,田俊龙心思其实很细腻,他一早就发现霖泉今天不对劲,霖泉为什么心情不好他不知道,可是不该影响小云。
      田俊龙只有一个念头,不让小云受委屈,这一天连上场踢球也非把云珏抓住,让他守衣服,实际不想让云珏有时间去胡思乱想。云珏和田俊龙学拳以后,对运动的兴趣空前高涨,跑步、器械、拳术都练得不亦乐乎,唯有一样坚决不参与,就是田俊龙和很多男生十分热衷的足球篮球,原因田俊龙始终问不出来,只好随他。
      云珏百无聊赖的看着他们打球,对这项普及城乡的运动项目,由于从小被排斥的隐痛,他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很敏锐地感到有人在看他,云珏回头,果然发现不远的树荫暗处,霖泉那双亮闪闪的眼睛正望向自己。云珏似乎没有对今天的霖泉的失常表现生出怀疑,展颜一笑。在镇中学里就和大连一样,绝大多数同学都觉得云珏很冷,从来不见他笑,这种印象其实是片面的。云珏动人的笑容在看到霖泉的时候,一般都会绽放,像晴朗的天空一样纯净,瞬间就把眼中一抹忧郁消除。
      霖泉对于这种笑容几乎没有免疫力,那一刻,盘桓一天不去的种种犹豫烟消云散。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着云珏,就觉得满心欢喜,每次为小云做事,都会觉得十分满足。
      那个时候,对这份特殊感情,霖泉的自我认知虽然懵懂可是来的也特别纯净。正因为看不清楚自己对云珏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因而也格外茫然。霖泉只知道一件事,无论什么原因自己也不可以不理睬云珏,不可以让小云伤心难过,不可以让他再次失去这样美好的笑容。
      霖泉只是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在梦里对小云做那种事。梦里的事又如何使他做得了主的,发誓的时候这个问题不知为何被忽略了。
         
      家里随着云珏的归来,又传来一个好消息,楚子晋被擢升代理乡长。楚代乡长的工作越来越忙碌,有时候几天都回不了一次家,他还是会抽空来镇上看看儿子和侄儿,侄儿还是那么寡言少语,可是身上冷冷的冰防减少了许多。
      中秋节到了,因为不是公共假日,学校并不开恩放假。
      楚家今年过节格外冷清。年年回来过节的舅舅孟珏这一年失约了,只是给云珏寄了一大盒精美的广式莲蓉月饼,和一封短短的家书。信上只说因为要出差,无法分身回来,要云珏好好照顾自己。
      学校里也完全没有节日气氛可言。
      中午楚子晋亲自来学校,远远看见兄弟俩走过来的身影,不知霖泉说了些什么,云珏回眸一笑,快乐是那样的纯粹,那样的生动。
      楚子晋也笑了,这个孱弱又孤僻冷漠的孩子终于开始转变。
      楚子晋带来了月饼和腊肉。
      山乡很受欢迎的是火腿月饼,对这种又甜又咸又油腻的馅云珏却很不喜欢,他更喜欢淡甜的五仁月饼。看见云珏食不下咽的样子,霖泉理所当然的接过啃剩的半个月饼,自己吃了起来。把自己挑出的五仁交给云珏。
      楚子晋皱了皱眉,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孩子的喜好完全无法捉摸,虽然现在对自己不再那么排斥提防,却也并不亲近。除了问问他学习怎么样生活还习不习惯外,竟然无话可说。每每想起不幸盛年早逝的弟弟,他的遗孤自己是绝对不可以让他再受伤害。
      州府和县城下来亲民的领导去乡里各个村寨的困难农户家家访,给他们送月饼和慰问金,作为代理乡长,楚子晋必须要全程陪同。只陪着两兄弟聊了短短一会,楚子晋就匆匆离去。
         
      日子如飞,过去一周又一周。
      冬日的阳光比深秋多了些冷意。大山的冬天总是温差很大,早晚冷的很快,中午还可以穿薄外套,晚上哪怕裹在厚厚的棉被依旧会觉得有冰冷的气息顺着一切可能的缝隙偷跑进来。
      余晖散落,湛蓝的天空渐渐暗淡,大地笼罩在莫名的柔情中,清静的小镇也变得更加悠远而沉谧。
      下午放学,云珏去跑步的时候意外的发现田俊龙没来,这确实是很奇怪的事情,除了有两次乱吃东西拉肚子,田俊龙还很少缺席过例行锻炼。
      现在云珏的耐力和速度都有了很大的进步,虽然还是和田俊龙有很大距离,毕竟不再是遥不可及。
      霖泉兴致很高地冲过来,打断云珏正在进行的柔韧练习,没有像往常一样递给他一缸饭,也不说话,拉着他一路小跑到校门后面。
      福生家的菜馆,一张小圆桌似的大树桩,齐齐坐着四菜个人,田俊龙、柴焱、丰恺和福生。
      田俊龙居然兴致勃勃投入学习,大大刺激了柴焱和丰恺一帮兄弟。这段时间学习气氛空前浓厚,几个人有一段时间没有聚餐了。
      辣子鸡、红焖野兔、油淋麂子干巴、白煮细鳞鱼(当地山泉里生长的一种味道鲜美的水产)……一桌子山货美味。云珏有些纳闷,今天什么好日子,离元旦还有几天呢。
      望着一脸愕然的云珏,这几个人显然比云珏还惊讶,田俊龙目光扫向霖泉,那意思不是你说今天是小云生日么,敢情正主自己都不记得了。前几天霖泉无意中和田俊龙说起,云珏的生日要到了。近半年的相处,宿舍里的所有人,包括脾气怪异和大家合不拢的刘子骥都对云珏都十分喜欢,培养了纯纯的同窗友情,于是异口同声同意。由于是柴焱做东,刘子骥婉言托词没有去。
      这确实不能怪霖泉,云珏的生日是今天没错,这是来自楚子晋的权威信息。不过从小到大,除了没有任何印象的周岁庆生,没有人为云珏办过一次生日酒,他也从来没有参与过别人的生日活动,久而久之也就忘记有生日这么个日子存在。
      在霖泉的善意提醒下,云珏终于有了印象,今天是自己十四周岁生日。
      只是对于十四年来的第一顿生日宴,云珏没有反应,是因为从来不知道生日要如何过。是不是一个人孤独惯了,就连和朋友在一起都不知道如何应对?
      寿星默然不语,大家又怕说错话刺伤云珏,只好做出饿死鬼的样子低头猛吃,这顿生日饭的气氛古怪至极。一时之间能言善道的柴焱也不知道是该安慰云珏的不幸经历,还是为他隆重庆祝第一个有人祝福的生日。
      清了清嗓子,还是田俊龙打破僵局,满面笑容举起酒杯道,“祝我们的寿星小云进入十四岁!”
      霖泉不甘落后,举起杯说“小云生日快乐!”
      其他几位也纷纷举杯祝福,云珏其实对自己过去的经历已经没有太强烈的感觉了,很喜欢也很感谢朋友们的真心祝福,只是这样温馨的感觉很久没有体验,有些无所适从。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一边痛快的喝啤酒一边嘻嘻哈哈,云珏淡淡笑着感受着他们的欢乐。

猫瞳 发表于 2009-3-12 02:03:09

这样的欢乐一直延续到期末考试。
      大考试小测验接连不断,这就是初中毕业生的生活,初三最后一次期末考难度不次于中考,十几岁的孩子们被告知这次试炼的重要性。云珏一如平日,逍遥应对,依然第一。但其他人就不一样了,在沉重的压力下不甘的挣扎。甚至还有人对云珏生出敌意,其实就算没有这个整天被老师拿来做范例的优等生存在,他们的压力也不会减轻,只是一贯冷漠如冰的云珏偏偏成绩那么优秀,这样想可以转移一些自己的压力罢了。
      云珏始终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仿佛对什么事都不关心都不在意,无论是敌意还是善意。除了朝夕共处的霖泉,还有寝室里以田俊龙为主的几个朋友,他几乎不会关注任何人。半年多了,甚至没有在学校里交到任何一个朋友,即使是点头之交的“朋友”,云珏的心里的朋友是象田俊龙那样,真心真意对自己好,真心真意为他付出的人。霖泉呢,他是哥哥,没有任何朋友可以取代。
      曾经一心想把云珏带进火热集体生活的霖泉和田俊龙,试了几次后终于明白什么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从此不再为难云珏。尤其霖泉自己也是很散淡的人,有了云珏这么个孤僻的兄弟,他自己也渐渐滑出原本就不是积极参与的班集体活动,更愿意两个人呆在一起,只是当时不曾留意。甚至没有太注意同寝室三年的伙伴们下个学期后就要各奔东西。
      柴焱不读县城高中,父母安排他去州府上私立高级中学。这个消息让大家很吃惊,除了云珏,分离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情绪最为不佳的是田俊龙,除了云珏,显然他最在意就是柴焱,他们是从小学玩到现在的好朋友。
      田俊龙一向阳光的脸上现出惆怅,跑步的时候经过那颗看熟了的酸角树,忽然放慢速度,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小云,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吗?”
      云珏现在已经可以跟上田俊龙的步伐,前提是田俊龙不要用出全力。他静静的看着田俊龙,想说宴席又不是只办一次,每一次都来不就不散了,但最终什么也没说。云珏从来不出席宴席,自从那次接风宴以后。
         
      初三毕业生的寒假比低年级学生短了许多,放假没有几天,就迎来了山里人最盛大的节日——春节。
      山村的年节普天同庆,气氛热烈,家家户户贴春联结彩纸、杀年猪宰鸡鸭、烹牛煮羊、山里的香柏树枝和青松毛被拾回来,许多人家袅袅的青烟中飘散着各种熏腊肉和风鸡风肝的浓浓香味。
      山里每年春节前后,总会如期下一两场雪,远处高山顶上的积雪甚至可以半年不化。除夕傍晚,连续几日的冻雨渐渐变成了雨夹雪,夜里终于纷纷扬扬下起了鹅毛大雪。
      楚家的亲戚不算很多,但整个大家庭都集中到楚子晋家陪老奶奶一起过,也是济济一堂,年夜饭备了两桌。堂屋里一家人热火朝天的寒暄打牌,吃烟喝茶,厨房里莲姨小姑和几个妯娌忙活着做菜,几个亲戚的小孩跑出跑进上窜下跳玩炮仗,蓉蓉带着他们嬉闹。
      霖泉往年的主要工作就是负责哄小孩,今年楚子晋交代他的唯一任务是陪着云珏,免得这个敏感的孩子又生出什么事情来。
      万众欢腾的团圆春节,对于云珏来说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日子。在北方母亲新家,他始终是个多余人,每年的春节都是如牵线木偶般在一众冷漠的陌生人面前如坐针毡,印象里时有时无的压岁钱,母亲淡如白水的表情,他从来没有感受过这个日子的欢愉。
      今年是云珏第一次在楚家过年,至亲的舅舅却没有如期回来陪他过节。
      舅舅以往中秋节如果不归,春节肯定会回来楚家过的,而今年春节孟珏依然没有回来,只给云珏寄些广东烧腊,在北方的时候,云珏曾经是很喜欢的,但今年没有了胃口。
      原本在家就沉默寡言,春节这两天云珏更是惜字如金,就连霖泉逗他说话,也常默默不言。日子照样过,每天看书,等着吃饭,没事的时候更多是霖泉一个人说话,霖泉喜欢看科幻世界,这方面的故事层出不穷,云珏认认真真听着,安安静静看着霖泉的笑颜。这是云珏有生以来过得最热闹的春节,亲人的融洽固然可喜,可是他并不觉得特别快乐,除了能够与霖泉朝夕相伴,感受没有任何外来影响的纯粹温暖。
      云珏根本不认识这些亲戚,低落的心情影响下,他不愿回答那些或善意或猎奇的各种问题,基本上是楚子晋或霖泉替他作答,年夜饭桌上的热闹气氛出现一些小小的不和协。楚子晋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暗暗叹息,不知如何去开解侄儿的心结。
      冬日的寂静夜空在响辙云霄的无休止的鞭炮声里连寒冷也减轻不少,炮仗声声迎来了大年初一,一夜飞雪,群山披上银装素裹,清晨窗外一片苍茫。
         
      从成为代理乡长那天开始,楚子晋家一直没清静过,到了春节期间更是门庭若市,络绎不绝,远的亲戚,近的邻居,陌生的办事人,一团一团苍蝇一样飞进飞出。莲姨和小姑整日张罗,还忙不过来。
      不但喜欢清静的云珏不胜其烦,就连温和的霖泉都有些难以忍受。他每天都要端茶倒水点烟,陪着笑脸应答八竿子打不着的长辈,满脸冰霜万事不应那是云珏独一无二的风格,霖泉学不了,也不敢去仿效。
      正月初二一早,田俊龙就兴高采烈跑来楚家拜年,见过长辈,就找霖泉和云珏玩。
      今天楚家的天空和外面一样有点阴晦,原因是楚子晋夫妇照例要带霖泉和蓉蓉回去外婆家拜年,与他们毫无瓜葛的云珏当然不乐意去,更舍不得和霖泉分开,又不愿意让霖泉为难,清早起来就一个人在生闷气,脸色想必不会好看。霖泉真是左右为难,他也不情愿和云珏分开,可也不能扫了父母的兴,一个大过年的。
      看见来人,云珏飞身上前,扑到田俊龙怀里,放寒假到春节,有些日子不见他的身影。不见的时候并不是很想,一见到就感到很亲切,不由得上去拥抱一下。
      田俊龙很惊喜地搂住云珏,还没抱稳,霖泉上前不动声色地把弟弟从田俊龙怀里扯开,说小云还没去过你俊龙哥家吧。虽然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尽管田俊龙几次三番非常诚恳的发出邀请,霖泉始终不愿意答应带云珏去。现在看到这个人,真是雪中送炭,霖泉立刻想通了让云珏赴约,以免弟弟被闷在家里发霉。
      田俊龙大喜,说我家早就盼着想着小云来了。
      云珏不高兴了,他是很想去田俊龙家,但前提是和霖泉一起去。
      楚子晋显然很懂得两个孩子的心理,大方的说要霖泉先带云珏去田俊龙家,再去外婆家会合。他们可能要住几天再回来,云珏可以多玩些日子。看着霖泉和田俊龙都是满脸的期待,云珏点头同意了。
      田俊龙家在上溪村,位于花溪村上游,两村相距虽然不是鸡犬相闻那么近,可也不远,一条蜿蜒溪流连着二村,翻越一座山穿过一条箐就到了另一个村子。
         
      半年多的锻炼,现在走山路对云珏来说是小菜一碟,一点不比霖泉慢。上学的时候田俊龙和霖泉又背过云珏几次后,就很少有机会背他了,田俊龙还一度惋惜不已,似乎其中有什么乐趣似的。云珏认为被人背着是很舒服,但面子更重要。
      天空没有放晴,铺满了淡淡的大片乌云,去上溪村的山路虽然只有几里,但沿途全是坡坡坎坎,加上山里这两天下了点雪,滑腻腻的不是很好走。路旁积满雪的灌木横七竖八,积雪的山路云珏可是头一遭经历,跌跌撞撞走了一段,霖泉看在眼里,怕他跌跤,拉住云珏,指指自己的背,云珏明白,可是田俊龙站在一旁,有点不好意思。
      霖泉热脸贴冷屁股,气哼哼说,“上不上来,不来老子就上外婆家去。”云珏自然不辜负哥哥的好心,又爬了上去。云珏这半年个子蹿高一点,分量也沉了不少,霖泉没走出去半里就气喘吁吁,心里不禁有点郁闷。
      冷冷清清的偏北风吹得人骨头生寒,又走了一段,田俊龙看出霖泉难以为继,大笑,“换我来!”
      云珏的记忆里这是霖泉最后一次背他,但那段弯弯山道上少年背上的温暖却早已成为永恒。
      云珏趴在田俊龙背上翻过长长的豹子箐山口,一眼就看到一汪清碧的湖泊,波光粼粼,水雾空蒙。湖的彼端是蒙着皑皑白雪、连绵起伏的山峦,花溪若隐若现从湖后流过没入浓密的山林中。
      依傍在高山湖左岸平缓的矮坡上是一片一片的屋宇,错落有致的掩映在丛丛绿树中。
         
      云珏没有去过彝族寨子,乍见上溪村的彝族人家很是新鲜。
      田俊龙一家人非常热情,包括对云珏一直没有好感的田俊虎也出门欢迎他们。莲姨事先给两个孩子准备了拜年必备的干货,田家阿爹连声说,“咔沙沙!快请进!”(咔沙沙,彝语表示谢谢。)
      和一般汉族人家不同,田俊龙家主房大间中央设一火塘,火塘在当地居住民俗中占有重要位置,是每一户家庭生活的中心。云珏不知道火塘的禁忌,差点从旁边迈过去。霖泉及时紧紧搂着弟弟的腰身制止住他,一边将他冰凉的双手揣进自己怀里捂暖,一边悄声告诉他避讳事项,云珏微笑,北方零下几十度的温度他都忍受过来了,这点冷其实真不算什么,他真正感谢哥哥用这种不着痕迹的方式避免他出丑闯祸。
      火塘里的火苗熊熊燃烧,靠在霖泉身上,云珏从外面带来的湿冷感觉慢慢退去,这两天的炮仗声炸得云珏晚上睡眠不好,朦胧中霖泉和田家人的说话声变成嗡嗡的催眠曲,暖洋洋的火光让他睡意倍增。
      幸好午饭时间到了,霖泉轻轻把云珏拖到火塘边的矮桌旁,分宾主落座。
      首先上的菜是一只烤得流油的整鸡,色泽金黄,香气扑鼻。云珏不知道彝家烤鸡招待客人的规矩,这回索性不动。
      霖泉洗了手,左手按住鸡身,右手一用力拧下鸡头,放在碗里捧给田家阿爹。然后用餐刀把无头鸡沿脊背分成了两半,把有脊骨的一半捧给田家阿妈和阿婶。剩下的半块鸡才切成几份,分在云珏和田家兄弟碗里,自己只留了一小块。云珏看见吃一只鸡都有这么多规矩,不由拘束起来。
      田俊龙兄弟很快端来白水煮乳猪、砣砣肉、盐酥小龙虾、清蒸细鳞鱼还有面糊酸菜肉汤和干板菜,还有一盘撕好的烤鸡,火塘热灰里捂着的荞粑和包谷粑香气四溢,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吃起来。
         
      田母的盐酥小龙虾,让云珏食欲大开,完全清醒,他很喜欢吃虾,但不喜欢剥虾壳。好不容易剥掉一个虾壳,霖泉一个肘击轻轻碰他一下,云珏看见碗里满满已有四五只剥好的虾仁。田俊龙和霖泉都满手的油看着他,笑咪咪的。云珏感动的嚼起碗里的虾子,脸上显出一点不好意思的表情。
      虾肉还没吃完,霖泉一伸筷子就夹了两块腮边肉放在云珏碗里,每条细鳞鱼只有这么两块肉质肥美胶质丰富的宝贝,云珏吃的不亦乐乎。霖泉自己则吃云珏扔到他碗里砣砣肉,在家里霖泉一向是这么做的,总是悉数接收云珏所有不吃的内容,那一瞬间他似乎忘记自己客人的身份。
      田家阿妈看着这两兄弟的亲密,忍不住跟她两个儿子说:“瞧瞧人家霖泉和小云两兄弟好成这样子,你们两兄弟啊!一天就知道斗嘴!”
      听到这话,正在帮云珏剥下乳猪肥肉的霖泉脸腾地就变成了一个红番茄,田俊龙笑着喏喏点头,田俊虎一脸不悦,瞪了田俊龙一眼,心说你什么时候帮我剥过虾壳。
      云珏第一次吃到疙瘩饭,这种用杂粮磨粉做成面团,加汤煮成的面疙瘩在云珏脑海里面是无论如何与饭联系不起来的,而且一点也不好吃,云珏觉得。就像上回福生请他们喝的坛坛酒,像使用冷开水兑的酒曲,据福生说度数不高,很好喝,看到连不大喝酒的霖泉也喝得津津有味,从不沾酒的云珏一时好奇,用霖泉的竹管尝了一小口,天啊,那种味道简直无法形容,他立刻吐了出去。
      但是现在,一桌子都是田俊龙的家人,他们被当作客人好酒好菜招待着,吐这种绝对没有礼貌的事情怎么能做呢。
      霖泉连忙在桌子下面握紧云珏垂着的一只手,深知这个弟弟秉性,他明显看出云珏对这种特色菜肴没有胃口,只好悄悄提醒他不要做出失礼的事,这毕竟不是自己家里。云珏明白,更用力的回握,他有些恼怒,难道我就是那么没素质的小孩,要你这样提醒。
      兄弟俩角力的情形,田俊龙早已看到,一把将云珏吃不下的大半碗疙瘩饭接了过去,干净利落的吃了一空,同时递给他两个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荞麦粑粑。对瞪眼看他表示不满的父母说,小云喜欢荞粑,我喜欢面疙瘩,各取所需。田俊虎看在眼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午饭后,霖泉熟门熟路的和田家长辈说着些学校的家里的杂事,听得云珏再度昏昏欲睡,这方面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哥哥的才能。
      田俊龙会心的领云珏到自己房里午睡,趁着云珏迷迷糊糊,霖泉起身告辞,准备去外婆家。由于担心云珏醒来看不到他会生气,他在田俊龙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才不太放心的离开。
         
      注一:银盘烤鸡招待客人是彝家重要的礼节之一,彝家人家招待贵客一般都先上烤鸡,含有两层意思。一是表示对客人的尊重,二是考验客人是否对主人尊重。彝家用鸡嘴骨是否完整来预测一年的收成,所以鸡头必须敬给主人家中的长辈。若客人不懂规矩损坏鸡嘴骨,会被视为诅咒主人家来年受穷,最尊贵的客人也会受到主人冷遇。剩下部分须平分,以示客人同主人同甘共苦,客人不能撕坏给主人的半只鸡,否则被视为客人是来掠夺主人家。有的地方彝族人家招待尊贵的客人时通常杀牲,称打牛或打羊,杀牲之前,必先牵出活牲,请客人过目,再行宰杀,以表示对客人的尊重。

猫瞳 发表于 2009-3-12 02:03:19

一觉醒来,已是向晚时分。
      山里阴云弥天,看上去似乎已近天黑。
      云珏这个午觉睡得很是舒服,除了前两天晚上睡不踏实趁机补眠外,沉沉睡梦感到身边有一个暖融融的暖炉,分外温暖舒适,一刻也不想松开。现在这个暖炉奇怪的挣扎着想要从怀里离开,云珏半梦半醒之间十分舍不得,力气又没有那么大,眼看挽留不住,人也渐渐清醒了。
      云珏睁开眼睛,发现田俊龙微笑着看他,一个劲想起身,自己还抱着的他热乎乎的手臂不肯放手。云珏回了一下神,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在田俊龙家,立刻睁大眼睛四处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找你哥嘎,他去外婆家了。”田俊龙知道他找什么,立刻答话。
      “……”云珏明白过来,闷闷不乐低下头。
      田俊龙看他就这么没动静了,霖泉临走前交代他的说辞居然一句也用不上,只好笑笑说,“还有你俊龙哥陪着呢,莫难过。”
      云珏心说我有什么好难过的,抬头看见田俊龙那张黑中透红的英俊面庞上满是关心的神色,心头一暖说,“他走就走呗。”
      说是这样说,确定霖泉现行离开以后,云珏心里始终空荡荡的缺了一角似的有些不舒服。忽然间意识到不知不觉自己回家乡已经过了大半年,这段日子竟是一天也没有和霖泉分开过,早已经习惯做什么都有哥哥陪在身边。如今忽然剩下自己一个人,冬天一直存在的寒意这时候感觉特别明显,本就不够温暖的身体这会由内到外都有些冷凉了。
      出了被窝,云珏一连打了两个冷战,田俊龙看到把他的身子拥在怀里,带到大屋火塘边取暖。
         
      看见他们进来,田家阿妈笑着说,“就等你们开饭了,我家阿龙这回也发懒筋,不晓得喊小云,自己从中午睡到日头落山。”
      田俊虎趁机损他哥说,“我妈你不晓得,我哥绰号就喊懒龙!”
      田俊龙这个绰号其实叫的冤枉,那么活泼好动一个人,随时都是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的样子,无论如何与瞌睡龙搭不上边。据深知底细的同学透露,那是小学时候,某天中午田俊龙玩的累狠了,下午趴桌子上睡了两节课,偏被一个刻薄的老师发现,骂他懒龙,从此这个外号就挥之不去跟定了田俊龙,无论他的表现如何好。云珏早已知道这段趣事,现在听到,莞尔一笑。
      田俊龙呵呵笑着也懒得回嘴,今天他心情一直都很好,忙着给云珏添饭挟菜。
      霖泉不在,似乎或多或少影响了食欲,虽然好客的田家人不停给他布菜,云珏晚饭吃得比平时反而少了些,最后是田俊龙帮他吃完剩下没动的饭菜。
      田俊龙家有电视机,但那时候上溪村还没有安装卫星天线接受站,频道很少而且信号不佳。晚上几个亲戚来他们家打牌,一家人分了两桌打得不亦乐乎,看来这儿的人都酷爱打牌。霖泉曾说,这山里就这老三样,打牌睡觉看电视,没什么新花样玩。
         
      此刻云珏的思念特别浓厚,除了没有霖泉陪在身边更感到山村夜生活的无聊,更多是想念霖泉此刻在外婆家做什么呢,知不知道我正在念着他呢。
      闲坐片刻,云珏起身去看刚才在厨房的田俊龙兄弟忙完没有,发现厨房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倒是从厨房后的小屋里传来阵阵水声,云珏好奇的走了过去。房间里面的人听到脚步声说,俊虎,我的毛巾拿来了?
      鬼使神差的云珏推开小门,这是间从厨房隔出来的简单浴室,那时多数山村人家都没有浴室这样的概念,和楚家一样,田家到底也是有人在外面打工闯世界,才引进这些先进概念。
      满浴室袅袅升腾的白色蒸气,田俊龙叫道,“快关门,想冷死老子啊!”
      忽然看到田俊龙裸露的身体,云珏不禁心神一乱,说,“俊龙哥,是我,我这就出去。”说要出去不知何故双腿却像生了根似的伫在原地,发怔地盯着赤身裸体站在地上的田俊龙,这是一具年轻的男性躯体,黝黑健康充满力量,裸露的胸膛肌理分明,线条漂亮的腹肌,水珠在因为热水而泛红的肌肤上滚动滑落,浓黑的阴毛由少而多由肚脐一直伸展到胯部,扎实饱满的大腿肌肉配上粗壮的小腿别有一股属于半成熟男人的味道。男性器官还带着少年粉嫩色泽,却已经接近成年人尺寸,半勃起的垂在浓密阴毛间,龟头半露出包皮,虽然无从比较,直观度量尺寸不小。
      直到很多年后,云珏也不会忘记那一刻的眩目感觉。后来回想当时不但没有害羞的概念,还隐隐觉得这样的肌肉很漂亮,希望能抚摸一下。对男性身体的欣赏意识,大约从那一刻就开始觉醒。
      发现进来的是云珏,田俊龙目光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并没有很惊讶,低头从盛满热水的桶里舀水冲洗身上的肥皂沫,丝毫不介意云珏在自己光裸身体上大胆巡视的目光,只是自顾自地冲着水,很大方的说,“小云,莫急着走,帮我冲冲水嘛。”云珏毫不迟疑上前帮他,舀着热水冲去背后的肥皂沫,手指不经意触及他光溜身子的一刹那,猛地一颤,仿佛一股电流击荡全身。
      云珏看着热气腾腾的水注从宽阔的肩膀倾泻而下,水花四溅,一时竟有点出神。这个时候,田俊虎手拿毛巾开门进来看到此情景,似乎愣了一下,田俊龙接过弟弟拿来的毛巾擦着身子,一时间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最后田俊虎问云珏要不要冲洗一下,田俊龙没好气地说这样的天气你想小云病倒在我家啊。
      云珏都忘记自己是怎么走了出去,来到田俊龙房间的。
         
      山里冬夜本就寒冷,晚上突然而至的一场冻雨更增加了几分寒意。
      没有北方的暖气和热炕,房间里于云珏而言有如冰窟。田俊龙打来热水给云珏烫完脚,出去倒水的功夫,云珏已经忍不住先钻进被窝,躺了一会,田俊龙上床了。
      浑身冰凉的云珏想也不想就蜷缩到在田俊龙怀里,先前午睡让他知道田俊龙是个难得的天然火炉,和霖泉怀抱里温温的缱绻着涌到心头去的感觉不一样,田俊龙火热的温度更像取暖的柴火,一会功夫就可以把全身烤得热乎乎的。第一次抱着田俊龙睡,却没有不适的感觉,他的身体虽然不像霖泉那么柔软,那强壮有力的骨感和适宜的体温给他另一种享受的感觉。
      田俊龙脱了衣服进入被窝里,立刻感觉有一个大冰块靠近自己,忍受着突入其来的寒冷,不由心生怜惜,尽量抱住他,增加接触面积,加快热量传递速度,抱着怀里越来越暖和的身体,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温馨的感觉了,田俊龙很快满足的进入甜甜的梦乡。
      可是云珏好久都睡不着,除了认床以外,下午睡得过于充足也是原因,辗转反侧浮想联翩,好久无法成眠。
      迷迷糊糊闭上眼睛要睡不睡的时候,云珏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居然隐约出现先前看到的裸体——田俊龙一丝不挂的健美躯体,心里某个角落生出一种痒酥酥的感觉。单纯的云珏对不期而至的欲望有些陌生,在帮田俊龙冲水那时候并没这种奇怪感觉。偏巧不巧,睡得正香的田俊龙一条腿无意识的搭了过来,云珏的腿紧密触碰到结实的毛乎乎的大腿,仿佛有麻丝丝的电流通过。跟霖泉睡在一起时拥抱过或亲吻的时候,隐隐的似乎也有这样的异样感觉。身后已传来田俊龙微微鼾声,云珏难以理解,自己为何会生起如此奇怪而又复杂的感受,要是身边躺着的是霖泉该有多好。
      想着想着,终于沉入睡乡。那一夜,云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云珏梦见自己回到花草遍布的山道,野旷天低,夕阳斜照,彤云朵朵悠闲在天边,好熟悉的景象。
      清风送来一缕馥郁花香,追随着香气,云珏到达碧蓝静谧的湖边,这不是上溪村前的高山湖么。湖畔一个人仰卧,正歪头直直地看着他,咦,纤长的黑眉,俊逸的鼻梁,温柔的眼睛,不是他的霖泉哥又是谁?霖泉笑眯眯看着他,缓缓地褪去了自己的衣裳,露出不是很清晰的裸体,健壮的肩膀,性感宽阔的胸部,小麦色的肌肤细腻柔滑,几乎能感受到那种肌肉的质感。
      靠近那个人,云珏惊愕地发现霖泉一丝不挂的样子渐渐变成田俊龙,什么时候霖泉的肌肉变得像田俊龙一样好了,云珏来不及思索这个问题。霖泉拥抱着他,手放肆地抚摸着云珏,一双很有质感的手从胸部抚摸到脊背上,云珏浑身发软颤抖,全身热流涌起。不知何时嘴唇已贴在霖泉的脸上,两具年少火热的赤裸身体紧紧搂抱交结一起,磨擦出电流和火花。两人的小腹在下面相互揉搓,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的云珏不由发出轻微的呻吟声。云珏的欲望一阵胀痒,象是要爆裂般。心跳得更加厉害,血在身体里沸腾,阵阵酥麻蹿向小腹深处,击向心底,不可抑制的澎湃冲动随着全身一阵抖颤喷发出来,一股股热浆伴着跳胀的节律,流溢在被子里。
      黎明前的黑暗中,好梦醒了。
      云珏在震撼中发现裤裆里湿了一片,在被子里,鼻孔嗅到一丝似曾熟识又有些陌生的麝香气息。云珏还是首度遭遇这样的情形,迷茫中他隐约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小孩了。云珏从一些书籍里明白遗精是青春期男性的正常生理反应,可是面对奇怪的梦境里,霖泉对自己作出亲热动作的时候,那飘飘悠悠如在天堂的感觉是如此的真实而快乐。那个时候云珏确实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事实,到底意味着什么,当时已经惘然。
      他心田深处深埋的不知名生命开始惊蛰苏醒,悄悄萌动,就象一颗深埋于泥土中的种子,在春天来到前的时刻就吐出了第一片嫩芽,只是还未破土而出。
      无助又惶惑的感觉,让他有些头晕目眩。云珏很快又回到半梦半醒的状态,他不愿意就此清醒。
         
      淡淡的第一缕晨光中,田俊龙按时醒来。他有些愕然的发现云珏不知何时转过身与他背抵着背睡,昨晚他蜷在自己怀里的温馨感觉似乎如一场梦境。田俊龙小心翼翼把云珏的身子翻过来对着自己,那张清秀的男孩睡相显得这般迷人。
      田俊龙实在忍不住,低头亲了一下他的脸。云珏呼出的热气直往他脸上和脖子上吹,不知不觉间,田俊龙每天清晨起床都会勃起的阴茎竟然有了更大的反应,瞬间硬得发胀。真想伸过手去,把云珏搂进怀里再亲上一亲,最终压制住了自己的这种欲望。田俊龙不明白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态,更不敢去开启那扇欲望之门,至于为什么对小云会存在那样一扇门,他不愿意去思考。随即田俊龙强迫自己从床上起来,准备去厕所解除尴尬。
      因为和云珏身体靠的太近,田俊龙爬起身时一只手刚好碰到被子里云珏的那个部位,按在仍未干透的裤头上,手指上特殊的触感让田俊龙呆了一下,他是过来人,一下就明白云珏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醒觉的云珏慌忙伸出手将田俊龙放在那里的手轻轻移开,如果面前的是霖泉或者柴焱,田俊龙少不得会惊怪地叫嚷出来,好好调戏他们一下。可是对上云珏那双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的大眼睛,那双眼睛里充满紧张又兴奋,羞涩又期待的奇特神情,田俊龙竟一时呆了,不知道如何反应。半天才有点惊讶地蹦出一句,“小云,你跑马了嘎!”,噗嗤笑道:“小云长大了!”
      裤头湿乎乎的感觉已经够不爽了,还要面对田俊龙的调笑,云珏又羞又急又恼,涨红了脸,他不止一次听到跑马这个词,却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用到自己身上。
      田俊龙看见云珏窘成想钻地缝的样子,不想惹毛他,起身披上衣服,从靠墙衣柜里翻出以前较小的内裤,递给云珏示意他换上。云珏缩在被窝里换内裤,刚才被田俊龙摸了一下,本来疲软的那里居然硬起来了,这让云珏更加气恼。
      偏生田俊龙这时放松心态,瞅着云珏好奇地问道:“告诉俊龙哥,你跑马都梦到跟哪个了?”
      不知为什么,云珏禁不住一阵心惊肉跳,仿佛田俊龙有观心之术,揭破了他最深处的隐私,云珏的直觉告诉自己,霖泉和自己梦中的情事见不得人,绝对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即使是俊龙哥也不能透露一丝一毫。
      云珏面红耳赤看着他,顺口问,“俊龙哥,你跑马都梦到什么呢?”心中隐隐期待田俊龙的答案可以解开自己的心结。田俊龙百无禁忌,笑着给云珏回顾了自己第一次梦遗的经历,一脸春色地回味那安慰寂寞少年的梦中女孩,甚至把柴焱第一次的故事也卖给云珏听了。听众却越听越心凉,原来出现他们梦里的人都是女人,而自己第一次的梦中人却是男性,而且是自己的哥哥——霖泉。云珏心里百味杂陈,有一些失望不满,有一些鄙视自己,有一些偷偷欢喜,还有一些野草一样滋生的欲望……
      看见云珏一脸怅然若失,迷惘失神的沉默模样。田俊龙以为小男生是第一次怕羞紧张,才不肯讲自己的梦,决定再逗逗他,让他放松下来。田俊龙歪着脑袋笑着道:“小云,要么是你在打梦铳?”
      好熟悉啊!云珏想起来,上回霖泉梦遗的时候,柴焱不正是用的这个词吗。云珏曾问柴焱什么是打梦铳,后者避而不答,当时他还觉得有什么好神秘的。以后他既没有机会问柴焱,又不好意思问霖泉,就这么糊涂到现在。
      既然田俊龙说得如此直白,两人的对话都到这个地步了,云珏也不顾忌什么脸面,索性放开问田俊龙这个隐语是什么意思。
      看到云珏是真的什么都不明白,田俊龙心里一边埋怨霖泉是怎么做哥哥的,一面正正经经低声给云珏解释,“打梦铳就是梦里头打手铳。”
      云珏的脑海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打手铳”可是班里男同学互相嘀嘀咕咕打趣时出现频率极高的一个词汇,隐隐约约他似乎猜到了这个词的涵义,但又不太确定。没有想到在田俊龙为他开启这一扇神秘之门。

猫瞳 发表于 2009-3-12 02:03:42

即使事隔很久,田俊龙还是不能太坦然地面对那年正月初三清晨的情景,自己竟然真地在云珏面前言传身教那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内容,他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做,更无法判断那么做究竟是对是错。
      至于云珏,并没有在这件事烦扰多久,所有青春期到来的困惑也好,茫然也好,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而言,还不足以多么烦扰的问题。田俊龙的传经授道未必有多么高明,却让云珏明白了一件事,这是正常的,至于那些可能和别人不一样的,他还关心不了那么多。
      这天早上发生的故事,很多年后云珏还留有淡淡印象,只是那个时候身边已经是物换星移,人事全非。
         
      云珏的注意力很快被另一件更重要的事取代,那就是说好隔天一大早就来接他的霖泉直到早饭吃完也没有出现的意思。熟悉的影子开始在云珏脑海萦绕,他在外婆家过的怎么样,看来一定很开心,霖泉那样贴心的孩子,长辈一向是很喜欢的。乐不思蜀的他,也许忘记了还有那个在别人家里做客的弟弟,忘记了第二天去接弟弟的承诺。云珏有些落寞的叹口气,哥,你有没有在想我呢。
      这些时日以来,早已经习惯每天早晨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哥哥清澈温柔的眼神,习惯哥哥体贴地为他做每一件生活小事,每一天两人在一起几乎形影不离,相处时间还真是不短。无论是母亲还是舅舅,都从来没有这样整天不离不弃的陪着自己。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自已已经是如此依赖这样的温暖感觉,仿佛身边有永远有哥哥伴随是天经地义般正常。而有一天忽然失去了这样的温暖,心里就仿佛突然缺了一个角。可以随时汲取温暖的人不在身旁,这种忽然清冷下来的感觉让云珏不太适应了。
      看不见他的笑容,也听不见他的话语,尽管知道哥哥就在大山边上的另一处村落里,感觉距离却如此地遥远。
         
      田家老小虽然客气又友善,但是没有了落落大方的霖泉在身边替他应答,一直不善于面对人情世故的云珏,还是觉得自己跟这个地方有些格格不入,如芒在背的感到局促和别扭。所幸田家阿妈招呼几个孩子吃过早饭,交代田俊龙好好照应云珏,就和阿爹一起领着田俊虎出门去了。
      屋里,火塘里火苗在木头上噼啪作响,气氛忽然变得有一点沉闷,沉默片刻,田俊龙有意为云珏解闷,笑着说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活动一下,云珏默默跟随田俊龙一起出了门。
      天空还是阴云密布,本就不厚的积雪已经化尽,化雪倍增的寒意里,木叶更加青翠欲滴,湿淋淋的淌落着水珠。
      高山湖看起来碧沉沉的,袅袅的水雾在湖面升起。空气湿润而清新,枯草丛生的岸边,两个人已经绕着湖慢慢跑了大半周,云珏有些心不在焉,田俊龙也不打扰放慢速度跟在他边上。下一个斜坡的时候,不知道是被草茎还是石块咯了一下,云珏身子歪了一下,一个趔趄,差一点摔倒,田俊龙眼明手快扶住他。其实他们离水边还有一段安全距离,田俊龙的脸却吓白了,拖着他往旁边走了几步,似乎这个湖里有什么极其可怕的事物,离开那里越远越好。
      看着面前忽然变色的脸,云珏有些莫名其妙,但很快就从田俊龙嘴里听到原因。
      高山湖岸边水草丰美,狭长的水面看似波平浪静,静谧而深邃,湖面下却暗流四布,漏斗似的底部深不可测,即使水性很好的年轻人也不容易应付。过去基本上每年都有牺牲者,有贪玩落水的小孩,有洗衣失足的妇女,有肆意妄为的凫水青年,甚至还有殉情的情侣……多少年来,善于想象的山民们也为幽深神秘的湖泊塑造了许多或恐怖或美好的传说,与高山湖保持距离已经成为村民默默遵从的自然守则。
      云珏后来发现上溪村的人都舍近求远,放弃在村后的湖边洗衣服,反而绕过一个小山包去花溪边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如果不是真的发生过一些不幸,田俊龙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顽劣少年是不会对这里产生忌惮之意的。云珏还是个孩子,对这类古怪地方更是生出敬畏。面对表面沉静美丽的湖泊,一开始曾动了念头,想对田俊龙说,要是夏天,真想下去游个痛快,幸好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他的心中所想,田俊龙适时地告诉他,村里如果有哪家小孩敢到湖里面玩,任何人发现都会阻止,甚至去他家告状,回去肯定会被大人揭掉一层皮。所以要凫水的只能去几里外的花溪上游,那里水面清浅,水流宽缓,夏天非常受欢迎。
      云珏和田俊龙对练了一路拳,又学了新内容,收获不少。两人做完每日练习又在湖边转转,已经渐渐时近中午,便一起回了田俊龙家。
      云珏心里已经不太期待着哥哥已经来接自己了,不料田家阿妈阿爹出去作客还没有回来,堂屋静的可怕,一点有人来过的迹象都没有,看到这个情形,还是有些失望。
      虽然剩下的菜肴很是丰盛,田俊龙端来热气腾腾的饭菜满屋喷香,云珏的胃口却不怎么好,不时咬着筷子盯着菜却不动嘴。田俊龙看着他的呆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也不去逗他,只是心里也有些纳闷,霖泉那个家伙,向来疼这个堂弟疼得要命,怎么这回舍下宝贝在自己家里就不管了。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已经是最适合午睡的时段。云珏向来雷打不动的午睡今天照常,窗外除了远远的山风声,十分安静。只是没作什么梦却睡得极不踏实,一会就醒过来,而且醒来以后就再也睡不着,云珏也不能准确知道自己在烦躁什么事,总之心情就是很不好。这一刻,云珏第一次感觉到遗憾,遗憾没有听哥哥的劝告,没有和他一起去外婆家,那里虽然不熟悉,总还有霖泉陪在身边。而现在呆到同样陌生的田俊龙家,即使田俊龙当亲弟弟一样看待自己,到底还是不合自己心意。
      田俊龙倒是睡得很好,这样寒冷的冬日下午,暖暖的被窝实在是个好所在。朦胧中觉得面前有个人,突然的惊醒过来。确实云珏先醒了,正低头观察田俊龙睡着了露出带着笑容的酒窝。田俊龙猛地睁大眼睛,云珏到惊诧了一下,田俊龙想继续这么呆着,云珏准会发闷,便告诉他下午到山边野牛箐去玩玩,那里风景十分奇异。
      然而,两人收拾了一下出门,发现不过睡了个午觉,上午还欲阴不阴的天气忽然就变了。
      中午气温陡降,到了午后悉悉簌簌开始下起了蒙蒙冻雨。一阵一阵的山风吹在身上刺骨冰凉,伴着阴测测的林涛,寒意碜人。
      田俊龙知道山里天气变幻莫测,面对冬天的寒风冷雨,就是昔年老到的猎手和采药人也不敢到深山里面去。刚刚走到高山湖附近,雨势加大,似乎还夹着雪籽,田俊龙不得不委婉的告诉云珏,延期履行这个多少勾起小孩兴致的计划。
      云珏在山里生活时间不长,面对山里陡峭崎岖的小路,这段日子着实吃了不少苦头,明白这样天气上山意味着什么,也没有反对。
         
      湖边非常静谧,如果不是远远隐约传来零星的鞭炮声,几乎让人有了与世隔绝之感。
      两个人开始慢慢往回走,云珏没有说话,眼神露出少年的迷茫,目光似乎穿越袅袅腾起的雾气,望着远处影影幢幢的山峦,延伸到大山后面那不可知的远方。
      田俊龙没有顺着云珏目光望去,只若有所思地看着云珏眉间那抹淡淡的阴郁,今天到现在,都没有看到小云展露晨曦一样的笑颜,霖泉这家伙,说好一早来的,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但也不好和云珏说,免得他更加难过。
      只是贴近云珏,伸出一只手环住他。云珏顺从的靠着田俊龙,似乎寒意减轻了些,除了霖泉,原来其他人也能带来温暖的,只是心里觉得少了点什么。
         
      冬天天黑得早,走回村口,沉沉乌云里光线愈发苍黄,山坡上星星点点的黑瓦在昏昏光线下,宛若陈旧照片,朦胧的有点不切实际。
      一派静寂中传来的小小骚动顿时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几个村民,有男有女,用听不太懂的土话喊叫着在追赶什么,他们的前面,一个男人身影拼命地跑着,目标正是他们身前的高山湖。最让人惊讶的是,这样寒冷的天气里,男人只穿了一条短裤,裸着身体的在积着冰水的泥地上赤足奔跑。有些清瘦有些佝偻的身影沉默地只顾一个劲向前冲,一点不理会后面焦急的人们,只是看来体质不是很好,一路踉踉跄跄,一幅随时要跌倒的样子。
      在山里生活了不短的时间,还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事情,云珏还没反应过来什么回事。明白怎么回事的田俊龙微微一惊,回头让云珏不要离开,等他一会。说着一拧身就往湖边奔去,身手敏捷的赶在那状若疯狂的人接近草岸前一脚绊住他,男人虚弱的跌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身后气喘吁吁赶上来的几个村民连忙摁住他。几个人一面向田俊龙表示感谢,一面叫喊着对男人说些什么,云珏只能大概听清一个人名,长生。
      目送被几个人强行穿上衣服,一路拽着走,一面哭叫着挣扎不止的男人。尽管光线不太好,云珏还是能大概看清那个男人有些瘦弱的身体,憔悴的面容上疼痛的神情和深深的愁苦。
      田俊龙也不说话,一面向云珏摆摆手,一面迅速跑回到云珏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示意没什么大不了事情。同时有意无意把云珏往怀里带,不让他去注意那边的怪异情形。
         
      在上溪村及附近几个村子,长生都算得上是一个知名人物,其名头不亚于花溪村当年发生离奇家庭变故的楚子衡。所不同的是,楚子衡英年早逝,留下的一些谈资渐渐已被许多人淡忘;而长生还活着,注定在披着疯子的外衣下面受尽世间的耻辱。
      据说当年和楚子衡一样,长生也是乡里不多几个考进大学门的秀才之一,他知书达理,待人和善,甚至还做过一段时间的乡小教师。长生结婚那年,家里突然出了很大的变故,婚没结成,长生从此以后人也发疯了。与别的疯子不大相同,长生从来不伤害任何人,除了伤害他自己。他清醒地时候还能和气地教小孩读书识字,帮家里做些杂活。
      只是随着病情越来越严重,长生清醒地时刻也越来越少,一年四季,不管是什么天气,只要一发病,他就脱得一丝不挂,然后拼命往高山湖跑,头一两次他成功的跳进湖里,但来不及进入湖水深处,很快就被人捞了上来,呛得半死。以后只要看见光着身体的长生往湖边方向跑,村里人谁见了都会去主动阻拦,他的家人更是提高十足的警惕,一有苗头就及时阻止。
      村里的小孩也不大怕他,有些不懂事的孩子甚至还会作弄欺负他,给长辈责骂几次之后,渐渐很少有人再这样胡闹。而像田俊龙这样的大孩子,多少有些见识,不但不会残忍地拿这个可怜人开玩笑,每回看见长生发疯还会去主动帮他的家人。
         
      一个文质彬彬口碑良好的年轻大学生,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天大刺激,怎么就成了疯子。
      一个孝顺友善的少年,怎么会忍心一次又一次用这种方式伤害家里人。
      最奇怪的是为什么发疯的时候长生要不顾一切一次又一次往高山湖里面跳,那里是人人知道的死亡之湖。
         
      听完田俊龙简洁的不能再简洁的介绍,云珏敏感地生出无数疑问,虽然有些懵懵懂懂,心里却不由对那个长生升起莫名的同情。只是田俊龙似乎并不太了解长生的往事,而且也没有多少兴趣介绍。这也怪不得田俊龙知之甚少,和云珏父亲的事在花溪村少有人提一样,长生的事在上溪村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禁忌,极少有大人会把其中的细节告诉晚辈们。
      加之在不知事的调皮孩提时代,田俊龙自己和小伙伴们也不能免俗地嘲笑过那个人人尽知的疯子长生,偶然想起来多少有些心虚惭愧,自然不便和善良的云珏在这个话题继续纠缠。
      看见田俊龙有些奇异的表情,云珏也打消了再问心中问题的念头。
      一时之间,两个人心里都有点莫名的情绪,于是都没再说话,加快脚步向田俊龙家走去。

猫瞳 发表于 2009-3-12 02:03:55

如果云珏知道这一次居然和哥哥分开这么长时间,再次见面又是那样一种情形,就算再不愿意去霖泉的外婆家,他当时也会坚定不移跟着。
      只不过现在说什么也都晚了,不知为何,从遇到长生开始,云珏的心情就一直有点低落,直到回家。
      大山里的天气高深莫测,似乎存心想和两个少年开玩笑,就在两人往回走到离村口不远的时候,本就不大的雨势忽的戛然而止,就连有些凛冽的山风也柔和下来,只是浓厚乌云不但没有散开反而更加阴郁沉沉地罩在群山之上。
      云珏多少被提起些兴趣,以为冻雨停了,此刻是去野牛箐的好机会。在大山生活了十几年的田俊龙明白,此时密云不雨,山里气候波诡云谲,熟悉山里气候的人都知道晚上会有一场更大的风雪。而且耽搁了这么长时间,时候不早不晚,再次进山容易,黄昏之前出山则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田俊龙想了想,好说歹说领着云珏在自己生长的地方——上溪村周边参观,兴致勃勃指给他看自己以前玩耍的地方。与建在坝子里的花溪村不同,上溪村依傍在一片绿树丛生的山坡上,俯瞰墨玉一般宁澈的高山湖,村子边长满从丛马缨花,想来夏天的时候是一派繁盛的花潮。
      云珏看着远近错落的土掌房和少量的汉式房屋,一开始还有点兴趣,很快就兴致缺缺。不知怎么想起那个住在这个村中的长生,突发奇想要去看看。田俊龙听得暗暗叫苦,心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要是阿爹或者你伯父他们知道我领你去看疯子路长生,不论出没出状况,我肯定都会被训得狗血淋头。正琢磨怎么找个借口打消云珏的念头,田俊虎的呼唤声音远远传来。
      田俊龙大喜,一边答应一边拉着云珏顺着声音跑了过去,转过几院屋宇,就看见田俊虎在田塍上正四处张望的身影。云珏的家人已经到了田家,田俊虎奉了父母之命出来找人,刚听村里人说看见哥哥他们就在村子边上转悠,便一路寻了过来。
         
      一进家门,云珏就看见堂屋里正陪田家阿爹一起坐着的楚子晋,两人吸着水烟筒话家常,楚子晋身旁,正是半年未见的孟珏,舅舅虽然还是那么笑容不减,但看上去真的很清瘦。看见云珏进来,孟珏立刻起身,迎上去一伸手就把外甥揽在怀里,云珏这一扑的力量不大,孟珏居然被他撞得一个趔趄,幸好田俊龙扶了一把,两人才没有失去平衡。顺从的云珏欢欢喜喜地让舅舅的胳膊挽住自己,亲昵地依靠在他身边,依偎在舅舅胸前,听着那熟悉而亲切的心跳。相逢的喜悦,云珏一时没有意识到舅舅这次并不像在过去那样健康有力。
      同时听见田家阿妈半带嗔怪的声音,“俊龙,让你好好带着小云,你倒好,领着人家到处乱跑,啊,这大冷天的,也不怕把小云冻病了,人家楚乡长小孟他们来我们家可等了好久……”
      田俊龙调皮地冲云珏半露的脸蛋眨了一下眼睛,笑着对客人打了招呼,和弟弟一道随着阿妈进屋去了。
         
      云珏紧紧靠在舅舅清瘦而温暖的怀里,这一刻几乎忘了去想为什么仍旧没有看见答应来接自己的霖泉。
      在冰冷的海滨城市大连,母亲的新家对幼年的云珏几乎完全忽视,只有舅舅每年会千里迢迢从南方专程赶来看他,年复一年从未间断,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份春风化雨的关怀令云珏固执的认为,这个世界上,他只有舅舅一个亲人。只是,那时候他从来没有机会和舅舅一起过一次新年。因为姐姐孟欣对弟弟不远千里的的探望十分冷淡,更没有挽留他和自己一起过年。孟珏本人则无论身在何方,春节时候一定要回到出生生长的故乡花溪。
      只是今年这么一个特殊而富有意义的除夕,孟珏居然出人意料的迟到了两天,生生错过了十四年来第一次和云珏团年的机会。孟珏爱怜的抱着云珏,这个孩子随着年龄渐长,越来越像自己的两位至亲之人,既有姐姐的秀气,又有姐夫的俊朗。和这个唯一的外甥团一次年是他多年来的心愿,只是从前是姐姐拒绝,而他也愿意留在花溪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这个念头一直无法付诸实施。
      而如今云珏回到了花溪,造化弄人,他却错过了这次机会,看来只有等待来年了,那时候云珏也该满十五岁了,一定要好好陪他一段日子,孟珏心里想着,也就没有解释自己晚到的原因。
      云珏心里其实有好多话想问舅舅,最终紧紧抿着嘴一句也没有说出口。已故母亲给予他不多的教育中有一条,别人愿意告诉你的话,他自己会说,否则你问也没用。母亲本身就以身作则,所以云珏几乎不能从亲生母亲那里获知道关于她的任何事情,甚至包括他的父亲。
         
      虽然只是分别半年,却仿佛多年不见的舅甥,无声交流着重逢的感动。楚子晋被冷落在一旁,不由暗自苦笑,心里稍微感到遗憾,侄儿看见自己只是略带羞怯的礼貌招呼,仅只比对田家阿爹阿妈这样的外人多一点点地亲切。看来他心里认定的亲人还是只有这个舅舅,他或多或少也看得出来云珏发现霖泉没有出现时,云珏眼中一掠而过的失望之色。
      楚子晋觉得自己这个大伯作的真的很失败,云珏到楚家日子虽然不算太短,然而先是生病,再是上学住校。恰好楚子晋上任代理乡长,工作极为繁忙,只能偶然去学校探望,在家反而经常错开,很不容易聚在一起。终于到了春节休息,家里又络绎不绝不断有各种客人登门拜访。自己和侄儿两人竟是一直没有机会促膝长谈,叙天伦之乐,云珏和自己陌生感依然很强。
      这两天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如此之多,楚子晋过得也是十分的疲惫和劳累。适逢春节,依照惯例省里和州府来了几个领导到贫困地区亲民慰问,县领导当然不便将上级真的带到穷困偏远的重灾区去受罪,象花溪这样大体还算过得去,但确实还有一些比较困难的农户存在的地方,当然成了首选,楚代乡长没有选择只能承接下所有接待工作。
      楚子晋百忙之余,夫妇俩带一双儿女回去的当晚,正是大年初二,一家人还沉浸在欢乐里,包括老人在内喝酒熬夜稍微随意了些。外婆身体一直不好,缠绵病榻多年,这天看到环绕膝前的外孙外孙女们份外开心,吃晚饭还好好的,深夜里病情突然转危,家在山里交通不便,连医院都没来得及送,天将亮未亮就在家里猝然过世了。虽然也是古稀之年辞世,算得上高寿,而且对老人每况愈下的身体家人心里也有数,可到底不迟不早在年节时候过世,过白喜事实在不太愉快。
      雪上加霜的是外公因受不了打击随之病倒,情况一度非常严重,这两天莲姨家人忙着张罗准备丧事,又要送外公去镇上卫生院看病。这一通折腾下来,一家人过节的欢乐心情荡然无存。
      除了小姑留在家里照顾奶奶以外,楚家其他人都不得不帮忙亲家处理这摊事。楚子晋更是两边奔忙,这也是为什么这两天他都没办法分身,直到现在才来接云珏的原因。恰好孟珏今天赶到,大略听明情况,两人就一同来田家接人。不过无论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楚子晋还是思甥心切的孟珏,都没有想到,这一行是如此的不顺利。
         
      天色阴沉已近黄昏,无法推却田家阿爹阿妈的盛情挽留,楚子晋和孟珏只得留下来吃饭。趁着备饭这工夫,孟珏和楚子晋招呼一声,便站起来似乎要去做什么事,云珏固执跟着舅舅,孟珏只好带着他熟门熟路来到后房,一件很清静的屋子,云珏昨天来时都没有留意还有这么一个地方。打开灯,屋里别无它物,只有一张贡桌,桌上是一些新鲜的祭品,正中是一张年代很远的像框,一张神采飞扬的年轻面庞永远的凝固在那里,默默谛视着远方。
      田俊星烈士永垂不朽。
      想起再添加门口好像看过门楣上钉一块金属牌,烈属,云珏看着上方那一行字心中有些了然,只是很惊讶的发现这张面庞和田俊龙颇为相像。
      孟珏神情肃穆,为逝者上了一柱香。什么也没说,就把云珏扯了出去,关上门,似乎不愿打扰逝去的英灵。
      田俊星是家里长子,比田俊龙年长很多岁,田俊龙懂事的时候,他就已经参军去了。等到田俊龙上小学,他在一次执行任务时为了掩护战友壮烈牺牲。自此以后,长相酷肖哥哥的田俊龙备受疼爱,倒是身为老幺的田俊虎在思子心切的父母那里仅得到一般的关注。直到多年以后,云珏才隐约明了舅舅为什么会特意来给陌生的田家大哥上香。
         
      吃完丰盛的晚饭,楚子晋孟珏看到天色不好,就要准备告辞。
      还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天空早已变得如墨漆黑,开始飘落夹着雪花的雨点,伴着呼啸而至的凛冽山风,此刻灯火阑珊的山村裹挟在一派天寒地冻中,看来这一夜不会停歇了。
      下雨天留客天。热情好客的山里人家自然不会放任客人顶风冒雪,赶着夜路翻山越岭回去,田家阿爹阿妈盛情挽留,田俊龙也适时帮腔。云珏大大的眼睛注视着好久不见的舅舅,满是复杂的思念,对于是否留下倒是不太在意。
      这样的天气,作为熟门熟路的山里汉子,楚子晋自己翻过一座山回花溪虽然也要冒点风险,好在路程到不太远。如果带着多年不在山里居住的孟珏以及回来不过半年还不大适应的云珏,要撑着回去似乎过于勉强了。楚子晋看看还是瘦瘦弱弱的云珏,又看看这次不知为何身体大不如前的孟珏,只好同意留宿,一张脸红彤彤,不知是火塘迎红的,还是刚才喝包谷酒太猛胀红的。
      既然决定住下,楚子晋就继续和田家阿爹一起闲话,阿爹年岁比他要长,对这个前程看好的实在乡长猛倒心里话,两个人谈着些镇上这两年的变化,国家扶贫计划的调整,县里乡里的人事任免,苦竹寨即将开工的通县公路,上溪搬迁合并的村小,花溪未来将要开工建设的水库蓝图……孟珏也不时插两句话,他每年从外省回来,家乡一点一滴的变化看的最清楚。事关身边的大事小情,就连田家阿妈和田俊龙似乎也多少有点投入得听着,如果是霖泉在这里,对这些十分熟悉的乡里乡情也多少会有兴味的。
      跟田俊龙洗好脚回来,云珏坐在火塘边上,靠在舅舅身上,云珏的话本就都不多,身在田家做客,楚子晋和孟珏则要顾着和大家谈话,没有多少机会和云珏谈心。田俊虎正在百无聊赖的切换着几个少得可怜的电视频道,音效不好的电视节目索然无味地演了好一阵子云珏都没在意,他对成人们的话题没有什么了解,有一句没一句听着,仿佛坠入五里雾中,渐渐感到一阵昏沉,白天在瑟瑟寒风里折腾了一天的身体开始发软,几乎完全窝在舅舅怀里,暖暖的屋子里只剩下嗡嗡的声音,眼皮渐渐睁不开了。
      孟珏察觉到云珏此刻昏昏欲睡的情形,没等他招呼,田俊龙动作十分敏捷,和楚孟两人问候一声,就半拖半抱着半梦半醒的云珏回房去了。
         
      这一夜仿佛过得格外宁静,夜很深了,堂屋里面热热闹闹的谈话声已经消失,万籁俱寂的上溪村上空,细细的雨丝渐渐变成片片雪花,悄无声息覆盖住大山深处。
      山里的孩子通常睡得也早,田俊龙平时也如此,可是很少有这么早的,尤其过年期间。这如果是夏天天黑的晚,云珏睡得这会儿也不过天才黑透。可是如果待会云珏睡熟了自己再进去,难免不会吵醒他。
      田俊龙苦笑着躺了下去,翻来覆去睡不着,借着窗缝隐隐透进来的微光,田俊龙静静地看着那张微红的天使睡颜,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对云珏的喜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愫,看见他安心地睡在自己身边这种温馨又满足地感觉又是什么。
      他很清楚自己对云珏是真的打心眼里喜欢,象是好朋友,更象是大哥哥。就是单纯的朋友吗,为什么会有这么纯粹的喜欢。就像喜欢那个漂亮的芹芹一样。最可惜自己毕竟不是他的哥哥,就算恨不得时时刻刻捧着护着不让他受到一丁点的伤害,也不能如霖泉般可以时刻守护在小云身旁。田俊龙没有更多地去想,伴着身边柔和的呼吸沉沉睡去。
      半夜田俊龙感觉到身边的异样,云珏身子不断向他靠过来,田俊龙想往后挪,可是身子却不听命令地一动不动,直到云珏热乎乎的脑袋搁上了他的肩膀,再然后炽热的身躯也不甘寂寞地整个贴了上来。刹那间一股熟悉的燥热立即从小腹窜起,田俊龙赶紧伸手想把身上人推开,可是小云好像存心和他作对似的,四肢随即紧紧地缠了上去,像个八爪章鱼般扒住他,更要命的是,光滑的大腿还似有若无地磨蹭着他的大腿根部。
      惊愕中田俊龙觉得云珏身子越来越热,同时听见他嘴里嘟嘟喃喃小声说着什么,可是听不清楚到底说些什么。
      田俊龙再一摸云珏额头,触手烧得滚烫,开始燃烧的欲望之火顿时熄灭下去,知道云珏靠向自己只是因为发热难受的身子本能地寻求较凉的东西降温。
      田俊龙不敢马虎,马上翻身下床,首先被吵醒的同屋睡得迷迷糊糊的田俊虎,没多久,田家阿爹阿妈,楚子晋孟珏都匆匆赶了进来。
      没有人责备田俊龙,但是阿爹阿妈嗔怪的眼神还是让他满心委屈,更想不通的是,此前小云和自己练拳跑步,虽然偶有小病,身体的确一天好似一天,怎么这突然之间就生病了呢。他心里下了一个决定,一定要让小云的身体完全好起来,即使去求自己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记名师傅。
         
      云珏这一次病的十分突然,病情之严重,确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且在过年期间做客的时候病倒更令主人客人都十分尴尬,让已经忙乱不堪的楚家更加喘不过气来,也给热情好客的田家增添了无数的麻烦。
      天刚蒙蒙亮,通往石桥镇的弯弯山道上,冷冰冰的细雨夹着雪粒打得人遍体生凉,云珏裹在温暖的毡毯里,在大家的精心保护下,被轮流背着前进。不过对于这次在大伯舅舅田家阿爹邻家阿叔和田俊龙这么多人背上的经历和感觉,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云珏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特殊记忆。
         
      正月初六的黄昏,云珏静静躺在县城人民医院的病房里,窗外灰蒙蒙的,几天以来一直断断续续的冬雨敲在窗玻璃上。
      沉静的空气里似乎有隐约的海浪声,规则的传递着某种寂寞的暗示,云珏浮出水面四处张望,却得不到任何应答,空旷的沙滩上,一个人也没有。心脏陡然狂跳了起来,那种空茫的冰冷,被抛弃的惊惶失措再一次疯狂地涌上心头。
      这个时候,有双温暖的臂膀环住他,多么熟悉的感觉,有什么正轻轻触碰他的额头,在这乍寒还暖失而复得的惊喜中,云珏渐渐苏醒。
      猛地抬起头来,就看到床边挨着他坐着的霖泉,和那一脸的疲惫,望见他醒来,霖泉脸上发生戏剧性的变化,起先一副好象在做梦的表情,接着露出一个欢喜的微笑,有些皲裂的嘴唇弯起,仿佛一夜春风吹拂下盛放的花朵。
      云珏也似乎没有从梦中醒来,闭上眼睛,维持这个姿势,缓缓挪一下位置,将自己的脸贴在霖泉颊上。这是做梦吗,喜欢这样的梦,喜欢哥哥这样抱我,这是为什么,我不知道也管不了。
      直到霖泉缓缓抬起头,温柔的抚摸他的脸颊:“小云,你总算醒了,可吓坏哥了。你不晓得……”
      说到这里,霖泉忽然绷着脸,还想狠狠责问一下云珏怎么这样不小心,这样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不过才半年,又大病一场,可是看到那张苍白的病恹恹的面庞,脱口而出只剩下一句话:“小云,哥想你了,咯知道呢。”
      云珏这才肯定霖泉真的就在身边,扬起脸,那双清亮眼眸,闪着令人心疼光芒,充满喜悦,万语千言堵在胸口,这才意识发疼的嗓子几乎难以成声。不能开口,云珏的眼睛就这么一动不动盯着霖泉,生怕下一分钟这朝思暮想的人就会消失。
      霖泉心疼地拿过湿毛巾轻轻拭去云珏头上的汗水,手指有意无意滑过云珏的脸颊,那种异常温暖的暖流瞬间流过云珏心田。这样的温暖如过去的日子一样,也如将来的无数岁月一样,在云珏的生命中刻下烙印,永远不会磨灭。

猫瞳 发表于 2009-3-12 02:04:07

在霖泉生命当中,再也没有一个春节象今年在一派忙乱中莫名葬送的这个春节这么难熬,所有的厄运都像事先约定好了一样的一件一件地纷至沓来,让不知所措的人们有些应接不暇,疲惫不堪。

  源于多年前上辈人的一些瓜葛,当初莲姨嫁给楚子晋并不是家人非常认可的亲事,时过境迁,两家人虽然不再纠缠往事,心底还是多少有些疙瘩存在。莲姨生下的一双儿女,嘴甜乖巧的外孙女楚蓉倒能讨人喜欢,而外孙霖泉明明很懂事,虽然有些腼腆内秀,却并不很得外公家欢心。幼时不谙内情的霖泉虽然孝顺,和外公家也就不很亲近,长大后内心更是不情愿回去看人脸色。这也正是云珏表示不想去的时候,楚子晋和莲姨并不反对的原因,连善解人意体贴听话的霖泉在那里都呆的不自在,更何况做人处事远不及霖泉,又不是亲外孙的云珏。

  过年的时候,已经瘫痪数年的外婆病情显露恶化之势,只是全家人忙忙碌碌准备过年,没有过于重视及时延请医生。楚家全家人去拜年的那天上午,外婆家里那只头天还欢叫迎接客人的大狗忽然静悄悄消失了,后来被发现倒毙在了荒僻的村祠一侧,在当地是个不吉利的征兆,莲姨家人不声不响埋了它,但话语里连带着对上门拜年的楚家人也淡了许多。

  随父母尽完每年例行的公事,霖泉早已准备好初三一大早就去田俊龙家接回弟弟,如果天气好的话,几个朋友还可以一起去镇上找柴焱他们好好聚一聚。可惜只是一夜功夫,身边一切都发生了不可捉摸的变化。外婆头天夜里的忽然病故,家里还没办完年节就要忙着办白喜事,难以承受打击的外公随之病倒,跟着就是延医看病。楚子晋天刚亮就不得不匆匆赶上乡里处理领导走后留下的一些杂事,外公家人不满的神情立时溢于言表。霖泉知道自己无法如约去接回弟弟了,尽管帮不上什么忙,在莲姨不展的愁眉下也只有留下来帮着打打下手,一直莫明其妙挥之不去的心神不宁,带着对云珏的牵挂和担心。

  霖泉差不多是最后知道云珏生病住院消息的人,那已经是在大年初六上午,云珏已经离开医疗条件过于简陋的镇卫生院,被心急如焚的伯父和舅舅星夜兼程送往县城。

  已经不大记得田俊虎如何告诉他云珏在田家昏倒,又怎么送到县城医院去的情况。更不记得自己使怎么和阿妈说,又是怎么和田俊虎来到县城。当时脑中轰得一声,霖泉整个人完全蒙了。后来一直在想前两天自己亲手把活蹦乱跳的弟弟交给田俊龙,怎么才三两天不见,就弄到县城医院去了,上次小云病得也很厉害,也不过请医生上门开药都没打针就好了,而这次小云的病情究竟严重到了什么地步,天没有亮就立刻送到医院,霖泉真的不愿再往深处多思索。

  卧病多年,对待自己不算亲厚但也并不刻薄,昨夜还笑呵呵陪着一干儿孙吃饭的外婆,一夜之间就去了另一个世界,那一刻内心还是一阵悸痛。山道上匆匆赶路的时候,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前天分别还好好的弟弟会不会像外婆一样突然离开自己,霖泉真的不敢设想忽然就此再也见不到相依相伴半年多的弟弟,一路上刻骨铭心的恐惧一直缠扰心头。

  事隔很久,即使后来众多名医的话证明云珏此病发作只是时间问题,霖泉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如果那天自己如约而至接回弟弟,是不是云珏就不会遭受这场大病的折磨。这也成了他很长时间心头挥之不去的一片阴霾。就像一枚芒刺,时时刻刻地刺着他的心。

  此刻,云珏心情和山里的天空一样,一直灰沉沉的。怎么也没有想到,第一次回故乡花溪的春节居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在病床上艰难度过。这不是第一次住进医院,过去身体不好一直时好时坏,对于始终有着不愉快感觉的医院并不陌生,只是这次似乎住院的时间竟然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长久,都要难挨。

  被送到县医院后没多久,按照资深医生的转院建议,云珏很快就转到州府中心医院。那里有来自京沪和省城为边疆医院培训本地医学人才的援边专家坐诊,云珏幸运的成为备诊案例之一。

  昏昏沉沉接受各种身体检查,数次会诊,面对云珏这样的疑难杂症,医生却各执一词,众说纷纭,不一而足,和县医院一样,仍旧不能诊断出个究竟病因来。儿科专家论断母亲怀孕时候跋涉千里导致小孩先天不足,在天寒地冻的北方冬季出生种下羸弱病根;中医专家则说这是因为体质偏弱,从北方平原迁徙到高原山区引起水土不服,丧母之痛郁结于心,风寒侵袭深入脏腑,才导致迷厥;流行病学专家则认为系感染不知名病毒,并发呼吸系统感染,需长期住院治疗。而家里奶奶等人专程从苦竹寨请来的老毕摩则认为,小孩年幼在山中招了邪气,于是为玉珏在家作了法事驱邪。

  在州府时,楚子晋在过去老同学的帮助下,拜谒了一位从鸡足山来的高僧,高僧亦深通医理,在当地极受尊敬。按照高僧的说法,云珏先天禀赋不足,后天又失于调养,本非永寿之象,此番离开原来生活的环境,在气候变化剧烈之际,诱发隐疾,这次大病仅仅只是开始。老和尚虽未明言,却暗示了照此下去,除非出现奇迹,云珏平安成年的希望有些渺茫,对于早早失去双亲的孩子再背上这样的厄运实在有些残忍,这番言语对于本就心急如焚的楚子晋一家更如雪上加霜。

  所有关心云珏的人都围绕着他转,忙得天昏地暗,各种猜测性诊断,林林种种的药物、治疗方案和民间偏方多管齐下,终于不知道是哪一种医疗方案,还是哪几种药物发挥了效果,或是高僧的赐福,毕摩的法事显示出奇迹。一段时间后,云珏的病情终于有所缓和,众人悬吊空中很久的心也总算稍稍落地。

  家人后来告诉云珏的是,如果不是因为病情好转,他差一点就要再次踏上漫漫旅途,南下广东求医养病。

  其实早在孟欣病重时突然请托孟珏把云珏送回故乡时,孟珏就很希望外甥能跟着自己去广东生活,亲自守护着云珏在南方长大,守护他完成早逝父亲的心愿,在远方那片自由的天空展翅飞翔。可是这个打算被孟欣毫无余地的拒绝,她丝毫没有把儿子交给自己弟弟照料的打算,而是指明要他把儿子送还花溪。回到故乡,楚子晋对云珏胜似亲生父亲的宠爱,云珏霖泉兄弟俩仿佛曾经相识般的亲密无间,让孟珏的想法渐渐改变了。确如楚子晋所说,花溪毕竟有一个完整的家,更何况小云在他哥哥身旁过得那么开心,即使自己不能一直陪伴在外甥身边,即使这小小的心愿无法实现,也可以放心。

  而今面对云珏来到花溪以后一直不好的身体,楚子晋忧心如焚,终于动摇了原先的坚持,同意孟珏带小云离开,甚至准备他病好就留在那里继续读书,那里有更好的医生和医疗设备,也有远胜边疆的教育条件。所幸这一切并没有发生。

  很多年以后,云珏终于来到了舅舅度过后半生的那个南方海滨城市,回想起那时候自己因为身体不好,差点就要离开刚刚开始熟悉的家人,离开那束生命里最暖的光芒。或许远在另一个世界的父母真的在护佑自己,没有让自己背井离乡,踏上另外一段想也不敢去想的人生,没有哥哥伴随的人生。

  从州府中心医院回来,云珏住进县城医院的干部病房接受康复调养,那个年代普通人很难享受这样的待遇,为了这个他感觉亏欠太多的侄儿,一向坚持原则的楚子晋首次利用了手中的特权,调动了一些社会关系才定下这样的病房。而在这之前,楚子晋更违背了自己多年来一贯秉承不麻烦人的原则,动用了几乎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四处寻访名医。

  对于云珏而言,这次生病也不能说一点好处也没有,除了在床边无微不至照料自己的霖泉,在医院跑前跑后的田俊龙以外,柴焱、刘子骥,丰恺……甚至有些云珏自己都不大叫得出名字的同学和老师也接踵摩肩来到医院探病,忽然从无人问津变成众人嘘寒问暖的对象,享受着从来没有得到过的脉脉温情,这是住在北方医院从早到晚了无人气的寂寥病房里,没有享受过的待遇。

  令云珏开心的是,这段时间田俊虎对他逐渐友善起来。由于云珏是在田家作客时候生病,山里人朴实,实际上一点责任没有的田家人不但帮着出钱出力,田家两兄弟也跟着无数次前往县城医院帮忙,田俊龙的热心自不必言,就连田俊虎深入了解云珏后,对他的喜欢和同情完全超越了原先对云珏占据田俊龙偏爱的莫名嫉妒,他们俩的关系因此大为改观。

  多年来很少离开花溪的奶奶在小姑和莲姨的陪伴下先后两次颠簸到县城,探望了云珏,虽然奶奶待他始终都是有些客气的关爱,云珏心里还是有些感动的。身体向来不算健朗的奶奶因为路途劳累,第二次看过他后,回到家里就病倒了,直到云珏基本康复回家奶奶的病也没有好利索,忙于理家以及照拂奶奶,小姑和莲姨也再没办法时时过来照看他。霖泉自然责无旁贷的留在县城照顾云珏。

  楚子晋虽然忧心如焚,但没有办法规律的来县城医院照看侄儿,家里的事,亲家的事,乡政府的事,都聚到一起,事事他都要操心,如果这次没有孟珏留下帮着自己打理家事,没有儿子霖泉代替自己照顾云珏,楚子晋真不敢设想自己独自能否同时应付好这么混乱的局面。

  在全家忙忙碌碌照顾云珏从县城辗转到州府又回到县城这段时间,学校寒假已经悄然结束,初三最后一个学期的课程正式开始。发生在少年身上的历史惊人的相似,因为这场大病,和暑假结束时候一样,云珏又连累霖泉不能按时报道上学,不同的是,上次假期是住在家里吃药,这次是住在县城医院吃药打针。

  残冬已到尽头,虽然进入初春,山里依旧春寒料峭,寒气袭人。医生终于批准,再过两天云珏就可以出院回家。

  时近黄昏,天光幽暗的有些暧昧,窗外又飘起了夹着雪籽的冻雨,淅淅沥沥的雨声,点点滴滴落在县医院的住院楼前面葱茏繁茂的树叶上,一下一下,仿佛也敲在心中有所牵挂的人心间。

  走廊上散着幽幽的寒气,孟珏从县城小有名气的德和园端了热气腾腾的粥菜径直走向病房。这些日子,看着云珏在几家医院进进出出,那张秀气脸上不能称为健康的苍白,脸颊同样不正常的晕红,以及现出的隐隐痛楚,以前那么明澈的眼睛有些黯淡地望着自己,孟珏只有深深的心痛。

  门并没有关紧,伸手轻推,无声的开了一线,看到似曾相识的情景,孟珏的脚步又停住了。

  霖泉这些天确实也累了,迷迷糊糊地靠在床边,云珏就躺在床上垫的不高不矮的枕头垛上,头挨在霖泉脸颊旁,身子也半依偎在霖泉怀里,一小截瘦弱的手臂为注射点滴露在被子边,霖泉一只手揽着弟弟,另外一只手小心地轻轻握着云珏插着输液管的手背暖着,手心下面垫着楚子晋特意找来的小暖水袋,那冰凉点滴造成的一阵一阵凉意显然被驱散不少。

  霖泉伸手摸了摸他苍白冰凉的脸,替他把微微散乱的头发理了理,拉高落到胸口的被子,看着药水一滴一滴从透明的塑管流入白皙瘦削的手背上的静脉血管,看着那因为发热而微红的天使睡颜,心中有些慌乱无措的心疼,同时更升起有莫名的愤怒。冥冥中如果有安排着人间之事的存在,自己一定要问问他,小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让他受这么多折磨。如果一定要由一个人承受的话,就让自己来好了。霖泉不知道是不是天底下的哥哥都是这么对弟弟的,只知道看到他生病就会伤心,看到他健康快乐就会开心,抱着他心里就能塌实,就像是一种习惯,只是没人教过他,这感觉有一个什么样的名义,仅只是兄弟情深么。

  心里有个声音想告诉云珏:小云,快些好起来啊,哥一定会兑现承诺,陪你去看我们山里最好最美的风景!

  云珏此时已经醒来,这些日子的精心调养,虽未痊愈,精神却恢复了很多,只是从哥哥怀抱和手心传来极为温暖的感觉浸润到心田深处,缱绻着柔柔的流遍全身,眯缝着眼睛不肯睁开。只愿长久的留住这份宁静。想起刚来伯父家生病的那个时候,哥哥也是这样的暖着自己,那只可以自由活动的手不知不觉伸出去,把霖泉的手拉过来,贴在胸口上。县城在山里,寒气上来的早,室内没有北方常见的暖气,甚是清寒,两个人就这么静静的似抱非抱的躺着一起,却都感觉十分暧和。

  看着云珏那带着浅浅酒窝的纯真笑颜,霖泉内心某个柔软的部位颤动了一下,像以往一样,忍不住将嘴巴凑过去,轻轻的吻,轻轻落在那个可爱的酒窝上,只是很纯粹的不带欲望的吻,像是爱极了什么,一定要亲密接触一样。像是兄弟,却比寻常兄弟的感情更加深厚,没有人告诉他们这些自然亲呢动作背后的深意,仿佛都是与生俱来没有任何杂质的本能。

  霖泉呼吸间一阵阵悠长的气息吹到云珏发上,静静地,把两个人裹在淡淡无言中。

  看到眼前的情景,孟珏托着保温饭盒,微微怔忡了一会:仿佛看到多少年前,坐在他的床边,用执著眼神守候着他的那张年轻面庞,满脸灿烂笑容看着他,对他说着温柔的话,心脏抽痛般,突如其来的涌上来一股甜甜暖意,那种暖意仿佛悄悄地融化了什么东西,流入喉头,溢满心头,自己的眼中却满是酸涩。

  轻轻打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看见舅舅进来,两个人也没有改变姿势,云珏的手依然紧紧扣在霖泉手心,向舅舅轻轻打声招呼,孟珏一走近床边,刚才不知道在神游什么的霖泉立刻回过神来,一边松开攥着云珏的一只手,一边手忙脚乱起身给孟珏腾地方。

  看着霖泉感觉自己失礼,胀红着脸对自己小声说着抱歉的话,孟珏不禁莞尔一笑,这小孩原来在自己面前很落落大方的,怎么越来越腼腆。孟珏嘱咐两句,把饭盒放在床头柜,就出去打电话了。

  因为云珏的针水还没有滴完,不方便自己动手。霖泉扶着云珏坐起来靠在自己身上,驾轻就熟地打开保温盒,热气腾腾的鸡糜香米粥,撒着翠生生的青菜米和酱色的腌大头菜丝,如果不是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有些刺鼻,扑鼻而来的香气会更加诱人。霖泉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云珏笑眯眯的望着他,目光示意他尝尝,霖泉尝了一口,粥的味道意外的好。云珏一边张着嘴,霖泉伸出调羹舀着粥,一勺一勺,特别认真,很有经验地往云珏口里送,显然以前喂了很多次,两人的配合已经熟能生巧,默契无比。

  不多一会功夫,孟珏打完电话和楚子晋一起进来的时候,保温饭盒已经空了。

  楚子晋带着霖泉出去吃晚饭。

  知道舅舅有话对自己说,敏感的云珏有些黯然,为了照料生病的自己,舅舅在这里耽误了太长时间,这次是要说离开了么。

  以往在北方相聚时间很短的舅舅这回一直陪伴在身边,知道以往孟珏在家乡通常停留最长也不过数天,这次不但过完一点节日气氛也没有的午终,又过完了元宵节,到了雨水节气,足足逗留了近一个月,舅甥两人一次有这么长的相聚时光前所未有,在过去简直难以想象,以后也很难再有。

  孟珏有些踌躇,亲眼看到云珏的病有了好转,纵有万般不舍,但在广东方面日复一日的催促和楚子晋的宽慰下,终于还是要离开了。遗憾又难过的是,这么长的时间,却不是带着健健康康的小云自在旅行,而是一直陪着他住在不同的医院里受病痛煎熬。

  护士进来取下注射完的针水瓶,又离开了。

  孟珏紧紧地搂着云珏靠在自己怀里,迟疑了好一会,仿佛不经意地问了一声,愿不愿意和他去广东生活,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果云珏愿意,楚子晋在州府看病时候既然松了口,一定会成全。那样的话,云珏的未来的人生图画就会完全不一样。

  云珏愣住了,如果是大半年之前,母亲过世的时候,刚刚离开北方的时候,云珏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跟随舅舅去任何地方。但是现在,云珏秀气的眉好看的蹙了起来,如果……舅舅可以留下……如果哥哥可以和自己……但是没有如果……他刚刚适应了这大山深处安静的乡村生活,有了一个温暖的新家,有了热情的喜欢他的新朋友,更重要的是,有了哥哥,这个生命中无比重要的亲人。

  云珏的年龄还很难知道自己的答案会带来什么样的幸福,抑或是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事物。

  云珏没有想多久,只是有些艰难地,轻轻地但是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敢说话,甚至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感觉到舅舅的视线停驻在自己身上﹐却不敢抬起眼﹐不敢去看舅舅失望的神情,也就没有看到孟珏眼中那有些感伤更多却是欣慰的奇异神色。

  病房里开始沉默,又过了一会,云珏那双透着些微不安的水亮黑眸偷偷看了一眼舅舅,却发现舅舅脸上什么神情转瞬即失,舅舅只是微笑注视自己,一点生气地意思都没有,似乎刚才的问题只是开了一个小小玩笑。

  只有这一点,云珏是始终不明白的,有时候,尤其是后来回想的时候,云珏觉得舅舅看着自己的神情之中隐藏了一些感慨,仔细看去,却稍纵即逝。有时候舅舅会沉默下来,恍然凝视自己,思绪却不知飘往何方。日渐长大的云珏能感觉得到,舅舅那时候不是在看自己,他似乎透过自己的脸,看着不存在这个世界的一个人……只是太少世事历练的他并不了解舅舅眼里一掠而过的深沉心恸。

  那一刻,云珏只记得舅舅脸上一抹令人心旷神怡的笑容﹐淡去尘世浮华的情感,眼波荡漾着只是简单的欢悦和放心,就是当面对自己所关爱的人开心快乐时候,发自内心的一笑。

  第二天黎明,天气依然清寒,云珏还在睡梦中,恬静的和哥哥依偎在一起。

  梦里云珏看到舅舅清瘦颀长,无论多累总是挺得笔直的背影,和楚子晋高大稳健的身影一起越过花溪后面的青青山峦,渐渐消失于视线之内,一片浓得化也化不开的云雾从山中涌起迅速遮去眼前的景物,也吞没了云珏站在花溪浅滩前的身影。

  孟珏没有惊动他们,悄然离开病房,楚子晋在车站挥手送别,深深望向孟珏,放心走好,有我楚子晋在的一天,就不会让小云受一点委屈,小云以后就是我的第二个亲生儿子,只是你要顾惜自己的身体,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弟,不能再……。

  孟珏那张清俊依旧的面庞浮出会心微笑,对楚子晋点点头,这次我真的放心把小云托付给你们了。

猫瞳 发表于 2009-3-12 02:04:15

郁郁群山亘古无言,一年的时光不过是弹指刹那。
      对于世代住在深山的人们,无时无刻不感觉一年来悄然发生的变化,作为省道的一段,从县城绕经石桥镇通向苦竹寨和碧玉寨的油路建设如火如荼,人们期待着先修路后致富的愿望早日实现,今后藏在深山人不识的珍贵药材和野生食用菌乃至民族手工艺品可以源源不断运到县城,运出州府。
      对于大山深处的石桥镇中学初三毕业班的学生,这段时间只是一个又一个茫然又紧张,测验加考试的日子堆砌而成。
      对于云珏,一年的时间已渐渐融入故乡花溪的生活,虽然始终不能完全象一个山里少年生活的那样自在,却在蓝天下的大山深处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一份宁静。在寂寞中长大的孩子并非喜欢寂寞,也许只是某种不得已的习惯,这段渐渐远离寂寞的时光,就在哥哥霖泉的呵护和朋友们的包容中流逝。
         
      那个时候,入学时曾经轰动的云珏病愈归来在原来的班上只是引起极小的一朵水花,除了田俊龙和一帮宿舍里的兄弟乐陶陶的欢迎以外,并没有多少人关注。一方面班里剩下来的多是不想回乡种地或者进城打工,竭尽全力希望考上县城高中的努力学生,每天从天蒙蒙亮到深夜熄灯都在题海拼搏,应对已经进入倒计时的中考,没有多少精力理会文静内敛,而且不是很熟的一个普通同学。
      另一方面,一向平静的校园突然爆出一件更大的新闻,几乎吸引了全部师生的注意力:初三一个女生怀孕了。山里孩子普遍上学晚,还在接受九年义务制教育的初三学生不少生理上实际已经成年,男女生在一起的暧昧早已见怪不怪,只要面上不太过份,学校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怀孕这种事毕竟很少发生,不能不引起学校重视;而且这位女生不知因为什么事企图自杀,现在人还躺在县城医院里,愤怒的女方家人报了警,亲朋好友又连续多日来到学校吵闹,正常教学次序受到影响。乡政府也没办法解决这一事件,最后县政府和教育局不得不介入调查安抚,才勉强平息了事态发展。在当时,没有人会想到几个月后这一案件会变成一颗极富杀伤力的火星,燎起一场席卷全县的熊熊烈火。
      初三现在正常开课备考的只剩两个班,班上的男生和女生一样,都变得长舌起来,大家讨论最多不是刚刚结束的模拟考,而是已经离开校园多日的当事女生,据说她被救过来后死也不说让她怀孕的男人是谁。是校外子弟,学校同学,还是学校老师?认识当事人的同学吐露许多的幕后故事,看来还可以讨论很长时间。
      云珏属于很罕见的缺乏这一类好奇心的人,虽然人就在隔壁班上,印象中却似乎没见过那个女生,出事后更是再也没机会见到了。
      毕竟同学快三年,虽然不熟,霖泉认得这个女生,也知道她就住在回花溪村必经之路上的积善村里,甚至知道她几任男朋友中的一个,柴焱。但不知道谁是这次怀孕事件的责任人,也没有什么兴趣知道。
         
      镇中学条件简陋的宿舍里,白炽灯的光线昏沉沉,光芒有些疲惫。
      平常咋咋呼呼的丰恺和田俊龙一反常态的沉默,刘子骥向来不说话默默在一边看书。
      霖泉和云珏肩挨着肩坐在床边背单词,云珏没有感觉到宿舍里不同寻常的暗流涌动。
         
      知道楚家兄弟回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好些天没回宿舍的柴焱今天也会宿舍,不料刚一进来,直来直去的田俊龙发话了,声音沉沉的:“是不是你?”,声音里透着冷峻和心痛。
      平常也算很精灵的柴焱这些日子老是发愣,这时也一样,一进来就闻见寝室里一股中药的香气,看着答非所问的说,“好浓的中药味……小云还喝药呢?”
      田俊龙怒道,“小云喝药关你屁事,狗日的你打哪样岔,我问是不是你呢?”
      柴焱这次回过神来,脸憋得通红,突然炸了,“你管得着,轮得到你来问我,是你马子嗄?”
      云珏听的莫名其妙,接下去的争吵更加不知所云,没等众人回神,不知谁先动的手,两个人忽然就打作一团。但是实力悬殊太大,表面文秀的柴焱发作起来虽然也很勇猛,但与精悍强壮学过武功的田俊龙不是一个层次的对手,没几下就被压制住。
      霖泉看着往日的好兄弟突然为这么点破事动手,脸色一沉,喝道,“俊龙,柴头,莫闹了,都是兄弟,动什么手!”声音不是很大,但响亮低沉。那两个人此时也冷静下来,气呼呼对峙着,没有继续动手。
      云珏看着平时温文尔雅的哥哥板起脸来说话还真有那么点气势,和无意间见到楚子晋在乡里训话时的样子有一点像。
      丰恺已经起身拉架,边说,“就是就是,都是兄弟,今天福生请客呢,走吧,再不去,待会他等急了。”
         
      春天轻盈的的脚步悄然走入大山,如果是冬天此刻天已全黑,而现在夕阳还挂在天上,只是红霞似锦的天空已然暗下,暮色沉沉。
      校门后面的草墩餐馆,福生招呼几个老同学坐下,装作没有发现大家脸色的不愉。
      今天吃的是饺子,福生亲手做的,不外卖,仅特供。
      饺子这种食品在北方是家常主食,但在风俗大异,不产麦子的西南深山,那时即使是县城里,经常吃这些面食的家庭也是凤毛麟角,人们想尝鲜只有去县城很少的几间东北饺子馆。
      自从去年云珏回到楚家,孟珏特别交待以后,托他的福,霖泉那几个月在家吃的饺子比过去十几年加起来还要多。难为莲姨,虽然心灵手巧,从只会包馄饨,到熟悉擀皮做饺子,也花了一些时间,其间还特意趁上县城的机会,在有数的两家饺子馆专程观摩学习过不止一次。
      而在州府厨师短训班学过些日子的福生对于面食则上手快的多,每次云珏他们来,只要他有空,总会包上一些馄饨或者饺子犒劳他们。
      福生包的饺子品种丰富,白菜馅,荠菜馅,草菇馅,鸡肉馅……蘸水也很有山里特色,在北方唱主角的醋退居次席,多了一些鲜辣辛香的卤腐做调料。一看到福生朴实热诚的笑容,云珏就觉得暖暖的开心。
      记得出院回家的时候,楚家灯火通明,迎接云珏的是特意为他安排的饺子宴,大家的脸上都洋溢着喜色,比过年还要热闹。
      而福生的饺子宴,别出心裁发明用鸡汤煮饺子,味道还不是一般的好,但好像只有楚家兄弟和丰恺吃的开心,学会吃饺子后有段时间很着迷的柴焱和只要是好吃的疑虑来者不拒的田俊龙吃的似乎都少了很多。好在后来老何和他的女友也赶来凑热闹,不然福生辛辛苦苦忙乎一下午的一大锅饺子只怕会破天荒的有剩。
      那也是全宿舍的人最后一次以全家福的形式聚餐。
      云珏很久以后明白了一些事理以后,回想起来几个男人的友谊之间也是容不得沙子的,一旦有了猜忌和不信任,也就生成了裂缝。
      尽管事后证明,这只是一场无聊的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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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兄弟情深》 BY 雪山东来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