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瞳 发表于 2009-5-31 20:23:43

第 11 章

  非典之后,总公司的给我们的要求是拓展全省各地市的业务,所以在我工作的那段时间里,十天有八天里,我都跟着经理在不同的城市里奔波。
  
  回到我家乡跑业务那天,公事到很顺利,但因为客户有事,我们订了一桌子山珍海味只有我们两个食客。她提议叫我家里的朋友们过来一起吃,我想了一下,给东子打了个电话,叫他把兄弟们都叫来暴搓一顿。我觉得有这种好事,那帮小子们一定都不会落下,可没想到,因为通知的急,最后走进房间来的,只有东子和聂阳两个人。
  
  当时的场面不是用尴尬就能形容的,我给东子打电话时,没想过聂阳真的会来。我有多久没见过他了?时间长的我自己几乎都忘记了。虽然我们分手后,我也回过几次家,参加过几次同学们的聚会,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和他“阴差阳错”。偶尔几次他在,他也会坐在离我很远的地方,只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如果我有机会凑到他身边,他给我的时间也最多够我问上一声他的病怎么样了,而他总是在微笑着答上一句“好了”之后,就又会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不,叫东子找人的一刻,我确实想过聂阳会来,那是我情不自禁就会希望的事情,而且我也早就习惯了这种希望变成失望的感觉。
  
  我真的希望他能来,我甚至想过,要让他看看现在的我,让他嫉妒,报复他狠心的把我抛下……可当他真的出现在我面前时,我后悔不已,这个场面太残忍了,於他是否如此我不知道,但对我来说,每一次呼吸,我都觉得自己要窒息。
  
  东子那时还不知道我和聂阳的纠葛,但我打电话给他时,告诉他是我和我女朋友请他们吃饭,所以,他一进屋,看到我身边坐着的比我大十岁的女人,明显愣了一下。聂阳估计来时也听东子说了,眼里闪过些东西,但他们两个很快就平静如常了。
  
  聂阳坐在我对面,我既不敢看他,又迫切的想看清他现在的样子,我尽量谈笑如常,可眼神却和心跳一样散乱。聂阳还是那个样子,我不知道他实际上还病着,只是觉得他苍白了些。他在生人面前依旧不太爱说话,到是一直温和的笑着,听着我经理和东子两个人很快熟悉起来,聊得畅快。
  
  偶尔我和聂阳之间也会有几句对话,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内容,他笑,我也笑。笑完之后,再也无话。
  
  吃完饭,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我们就开车把他们一一送回家。聂阳家远,所以东子下车后,车上就剩下了我们三个。我经理是个爱说话的人,可能是对聂阳印象很好,东子走后,她就和聂阳主动聊了起来,聂阳很礼貌的一句句答,车里一时到没有沉闷。
  
  平时在朋友面前,我和经理并不掩饰彼此的关系,所以,在聂阳面前,她对我的举动也很亲密。她开着车,空出一只手来摸我的脸,问我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喝多了。我有点慌,差点躲开他的手,我慌乱的眼神,通过后视镜,扫到了聂阳的眼,看到了他在那一刻的转头,对一切的视而不见。然后,经理再问他什么,他依旧回答得平静。
  
  下车后,他微笑着对我们摆手,说了声“再见”,然后转身进了楼里,我紧绷的身体顷刻垮了下来,无力的陷在座椅里。
  
  我的确喝多了,但快三年了,我这一天,这一刻,最清晰。这就是我干的傻事,我等了他将近三年,等来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你这个小同学挺帅啊!”送完聂阳,经理启动车子,开向我们的宾馆。
  
  “…是吗?他帅还是我帅?”我们行驶的道路灯火辉煌,我的眼前却一片模糊。
  
  “呵呵,吃醋了?当然你帅!”她笑着拍了拍我的腿。
  
  “停车!——”
  
  听我突然的喊声,她吓得一脚踩了刹车,慌张的问我:
  
  “怎么了——”
  
  我把她按倒在座椅上,疯狂的吻她……
  
  再回到公司,我酒瘾大得愈发厉害,每天下班就拉着同事们一块喝酒,喝多了,就跑到经理家,在一个女人满足的呻吟声里,找到那些能令自己的满足东西。
  
  但酒醒后的空虚,就像毒物的反噬,我不知道自己这样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我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事实清楚的摆在我的眼前。
  
  和我关系很好的一个学长,知道我在一个小公司做事,主动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在广州,在一个我从未到达过的遥远的地方。我用不着选择,因为我已没有任何可以留下的理由了,我忽然非常向往那个遥远的地方,到了那里,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可以抛下一切烦恼?
  
  我辞职离开了公司,和经理也说不上分手,因为我们从来没说过要在一起。她自然有点舍不得我,但她那个年纪的人,一开始就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她为我南下准备了不少东西,还有钱,但我什么都没拿。
  
  小凯仍然在招聘会上保持着零记录,临行前,我问他要不要一起南下,他犹豫了一天,然后背上了行囊跟在我身后。我知道他在那一天里,牺牲了什么,放弃了什么,我们都知道,这一走,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在南下的火车上,小凯几乎没怎么说话,一直咬着嘴唇,看着车外飞驰而去的风景,他的脸上时不时的就有几颗泪珠滑落。几天前,他得到了一个毁灭性的消息,通过一个朋友,他知道了他“老婆”身边已经又有了一个人的陪伴。
  
  尽管他们分手时,小凯的“老婆”并没说他有了新欢,但很明显,小凯的情敌并不是导致小凯爱情破裂的全部原因,他“老婆”给了他机会,也给了他取胜的条件,但他没能做到,他输了,一败涂地。
  
  我安慰了他几句,但也知道自己的话没任何作用,他心里明白所有的道理,可理解并不意味着接受,心甘情愿的接受。
  
  小凯的情绪有点恍惚,抹了眼泪竟然问我,聂阳身边是不是也有人了?问我是不是也在欺骗下,被迫分了手?我摇头,说我不知道,说我不在乎,已经过了快三年了,那么久的事,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他早就不爱我了,他身边有没有人陪伴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他还……不,我从北到南,远离家乡,就是为了让自己放弃掉这个天真的幻想。快三年了,他从没主动联系过我,从没主动和我说过一句话,难道我还用他明白的说出来吗?……
  
  小凯还有眼泪,可我的泪水早就流干了,我本来也不爱哭的人,心里纵横交错的泪痕,再没人看得见。
  
  我的广州之行相当顺利,可我却高兴不起来,小凯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仍然一无所获。一切看似已经尘埃落定,小凯要离开,我要留下,我们在一起喝了在广州的最后一顿酒,我和他暂别的酒,我们与过去告别的酒。
  
  小凯的酒量比我差点,过去,在我租的房子里,他经常会喝得直接醉倒在地上,而我还能比他多撑一会,把他拖上床,然后再醉倒在他身边。
  
  大醉之后,我搀着小凯回到我们住的酒店。进了门,我还没来得及插上电卡,他就勒住我脖子,抱住我大哭起来。若是以往,他一定不肯在我面前干出这么丢人的事,露出他最脆弱的一面,但这一晚,他真的被自己压垮了。
  
  他的身体紧贴着我,向我寻求慰藉,他吻我的时候仍然泪流不止,咸涩的泪水被他的舌胡乱塞进我的嘴里。我架住连站立都困难的他,让我们紧紧贴在一起,我揉着他的后心,抚平他哽咽的呼吸,我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吻去他的泪水,告诉他我还在他身边,没有走开。
  
  那一晚,我领教了小凯经常吹嘘的他在床上的疯狂,或者疯狂已经无法概括,他简直就是疯了,就像想耗尽自己的所有,就像在用性拥抱死亡。我没拦着他,我知道他此时脑中的混沌,也知道他此刻心里也挥之不去的清醒,我和他一起像野兽一样翻滚撕扯,竭尽全力填满他的渴望,抚慰他的同时,也抚慰自己。
  
  “疼吗?”我抱住浑身粘满汗水的小凯,不确定他刚才凄惨的呻吟是在宣泄身体的痛苦还是心灵的。
  
  “不疼。”挥汗如雨之后,我们的酒劲都散了大半,小凯睁着哭肿的眼,艰难的看着我。他当然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问,所以他直截了当的说:“你没问题,是聂阳不懂得欣赏你。”
  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你不一直吹牛说你在床上是纯1吗?”我捏了下他的鼻尖,然后把他从额头滑到眉心的汗珠抹了。
  
  “…哪儿分得那么清,东北男人哪个不死要面子?”他挑挑眉,说得轻巧。
  
  “靠,真把我骗了!我TM还挺认真的崇拜过你呢!”我一把捏住他开始得意上翘的嘴角。
  
  “你个猪脑,你不想想,他那么饥渴一人,每次靠我自己忙活,喂得饱他吗?”他也毫不客气的捏住我的脸。
  
  城市的灯火,把房间里映得像半个白天,莹白的光洒在我们挂着汗水的脸上,我们的手把对方捏出了一张笑脸,我们真的笑了起来,因为我们竟然在经过一场疯狂的做爱后,躺在床上,又一次聊起我们的从前的恋人,就像以前一样。可是那一刻,似乎又不像以往一样伤心,更多的是滑稽,滑稽得让我们想笑。大笑过后,我们把体内积蓄起来的最后一点力气,又用在了身体的纠缠上。
  
  几年后,小凯因公出差,顺道到广州看我的时候,看似无意的提起了这个疯狂的夜晚。就像他说的,说不定,我们俩也可以於那天起经营出一段美好的感情。我没有回应他话里的惋惜,但我很认真的对他点了点头。
  
  在疲劳的顶点,我抱着小凯睡去,根本来不及去想明天如何。可第二天一早,小凯准时起来,头一次没有犹豫的拿起自己的行李,去了火车站。
  
  我因为新公司的安排没法去送他,在我们做爱之前,我们原本也是这样约定的。他让我不要起来送他,拎起行李之前,我们最后一次接吻。
  
  那一吻,对小凯来说,就像一种宣言,而我们做爱就是开启一切的一场仪式。他离开广州后,开始了一段混乱而疯狂的生活,他再也不为感情坚守自己的身体,他开始用快感却换得茫然中的解脱……但这样的生活终有筋疲力尽的一天,幸运的是,他在那一天里,遇到了他对的人。
  
  小凯一直没说他为什么那天毫不犹豫的离开了广州,他其实完全可以留下来。但我却清楚那天自己醒来后,心中强烈的恐惧——我和小凯熟悉且亲密,陪伴彼此走过了太多快乐和痛苦,我们完全有资格成为对方最合适的人,但正是因为这样,我恐惧。
  
  我突然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对待一个可以去爱的人,因为前一次恋爱的终结,我几乎否定了自己所有关于爱的认识,我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一个人,怎样才能让他知道我的爱,怎样才能只是爱他而不伤害他。面对一份值得珍惜的感情,我无措茫然。
  
  我想,小凯的想法和我相差无几,他也渴望爱情,也惧怕所有的伤害再次上演。在我们的生活还一片迷茫前,我们的爱情注定不会清晰。所以,他拿起了行囊,离开那里,想去找一条路。虽然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会找到什么。
  
  但历经了几年的磨难后,和我一样,小凯最终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东西。颇为有趣的是,当年他因为看似一无是处,因为没能去天津过上小资生活而惨遭淘汰,可后来,他竟然在家里人的安排下,在上海扎了根,进了一家大国企,有了房,有了车,年终奖金回回都能拿到手抽筋。
  
  生活总是说不上的无厘头,一扇门关上时,总有另一扇门打开,只是我们有时不知道如何去寻找……

猫瞳 发表于 2009-5-31 20:24:14

第 12 章

  东子说,如果按这个说法,那他一定是被上帝安排成了门童,活到现在,自己开过多少次门,都快记不清楚了,可结果都是一样,自已还是孤零零站在门外。
  
  从东子约会第一个女孩起到现在,他的女友换了何止一打,他身边的百媚千红,像电影院门口布告栏里的大片一样,更替不断,演得精彩,却档期短暂。作为男人,我们多少能理解他的喜新厌旧;而作为女人,何小青总是要毫不吝啬的骂他是个“衣冠禽兽”;可对于东子自己来说,他并不能以此为乐,他其实一直在寻找,寻找一场在我们看来绝不可能的,如他14岁初恋一般纯粹又持久的爱情。
  
  我们那个年代,还不流行早恋,所以那个惹得东子青春骚动的女孩,在东子的生命中只停留了极为短暂的时间,可她却留下了长长的身影,并且在岁月中渐渐成为了完美的化身。以至于这么多年下来,我们看到的东子,是一个脚尖抵在而立之年门槛上,思想却还徘徊在青涩年华里的郁闷男人——他总能找到女朋友,却总找不到爱情。
  
  “唉,这回就剩我自己了!”宴席一开,几杯酒下肚,东子的感叹又如滔滔江水般涌来,“聂阳这小子太不够意思,一个闪电,就把我自己凉这儿了。”聂阳这一结婚,东子就彻底成了我们四个里,绝对意义上的光棍汉。
  
  “你那是自找的!”何小青塞了满嘴吃的,竟然也不放过讽刺他的机会,“为啥人家就能三个月结婚,你就总是三个月分手?人品啊,人品!!!”
  
  说完,她又激动的补了一句:“遇到合适的人,三个月就够了,不合适的人,三年又能怎么样?”我们都知道,她说的三年是她那场三年恋爱换来的失败婚姻。
  
  “别激动啊!”我看气氛有点不对,赶紧给小青夹了只大虾,然后大笑着对一桌人说:“这道理我们都知道,‘莫以长短论英雄’嘛!”
  
  大家都不是纯情少年了,我这句荤话一出,立马换来了大笑一片。
  
  东子马上从尴尬中挣脱,坏笑着问我:“你多长啊?”引来了众人邪恶的目光。
  
  何小青也不是个老实的主儿,她推了推我媳妇,故作纯情的问:“多长啊,嫂子?”
  
  我和我媳妇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笑道:“五年!”
  
  真快,转眼,我们俩已经陪着彼此走过了五个春秋。
  
  五年前,我开始了在广州的工作,开始了独自漂流异乡的生活。初到广州,一切对我来说都难以适应,无论是气候饮食,还是语言观念。学长为我介绍的工作单位足以让很多人羡慕,但一个大公司里对技能的要求和复杂的人际关系,也让我被重重压力包围。我没再像第一份工作那样,只为宣泄自己的痛苦而毫无规划的工作,离开学校的时间越长,我越发感到自己必须面对的现实,作为一个男人的必须拥有的事业和社会地位。如果没有这些,我也没有资格去拥有其他。
  
  认识我媳妇,是在我们行业内组织的一次为期不短的业务培训班里。那时我到公司刚刚半年,突然又开始了上下午的学习上课,感觉就像重回到了亲切的大学时光,而且我们这个班里的应届毕业生很多,还没学会职场规则的我们,很容易彼此亲近。
  
  我媳妇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北方女孩,她有些像男孩的性格,豪爽,不拘小节,爱笑也爱运动。我们的培训基地在白云山脚下,那时候,下课后,班上其他人都喜欢跑去闹市K歌,只有我们俩喜欢上山看红日西落。
  
  我们一次次并肩走上山顶,不知不觉间,就会随着山路的崎岖,聊起自己心里的感怀——独在异乡的不适,初入社会的压力,眷恋不已的校园,还有一段段无法割舍的情感。
  
  我甚至对她讲起聂阳,讲起我最初的爱恋都给了一个忧郁的男孩。说来让人有些难以置信,可那时,我和她都没有把对方当成将要交往的对象,只是一起旅行的朋友,远离家乡后,自己心灵最舒服的倾听者。
  
  作为一个在大城市长大的女孩,她对我的这段故事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反倒是她对我讲起她的第一个爱人是一个已经被枪决的抢劫杀人犯时,我心里说不出的震惊。我忽然意识到,原来每个人的人生真的会如一部电影,只不过精彩与否,未必被外人知道。
  
  我们带着一种同是天涯的心情,在安静的白云山的山顶分享彼此的故事,并没有刻意去想我们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她那时还有个出国两年的男友,而我和经理的也还带着几丝牵绊。
  
  在我们培训课程接近尾声的时候,我的经理出差到广州,她找到了我。她在广州停留的时间很短,又正赶上我们有门课程有个测验,我便把她带到了我们基地的住处等我。上楼时,正赶上班里的一群人下楼准备上课,我媳妇恰好就在这群人里。
  
  当时没人问我经理是谁,可能是她的年纪让他们自然以为经理是我表姐之类的亲戚。不过,等我进了教室,我媳妇坐得离我不远,却发了条短信过来,问我,刚才的女人是谁,短信结尾跟着一个很“三八”的笑脸。
  
  我回她,经理。我不仅对她讲过我和聂阳的故事,也对她提过经理,所以,两个字,她就明白了那个女人和我的关系。
  
  考试结束,我送经理去了机场。我很感激她能来看我,从万里之外,给我带来家乡的气息,给我鼓励和支持。可她终究还是要走,她无法为我停留,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再也不会去要求一个人为我停下脚步。我的自私和不懂事曾伤害过我最珍爱的人,我不会也不想一错再错。
  
  从候机厅出来时,我手机里多了一条未读短信,是我媳妇发的,只有一句话,“我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我扬起嘴角,想像不到一直大大咧咧的她,话语里会带上一份小女人的酸涩。
  
  回去的路上,我进超市里给她买了盒巧克力。聂阳喜欢吃甜食,所以我对这些东西很有研究。
  
  再见到她时,我把心形的盒子递到她面前,笑着说,帮她补补心。
  
  她很高兴的接过去,当我的面就吃了起来。只不过越吃脸越红。我逗她说,是不是辣的?她那点小女人的羞涩立即没了,我的头上紧接着多了一个被巧克力盒子砸出的大包……
  
  培训的课程结束,我们回到各自的公司工作,她的公司在深圳,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我们靠短信和电话保持着联系。除了一天里会对一个女孩在短信里说上几句暧昧的问候,我的生活没有太多变化,终日的忙碌,忙着变得世故。
  
  2003年的圣诞节前夜,她短信我,说她和男友分手了。我给她打电话,她的声音比我想像中还要平静,其实在培训时我就知道,她和她男友已经在跨洋的爱情里耗尽了彼此的力气,只是他们都在默契的等待,等待的由对方来说一声分手。
  
  第二天,她来了广州,我请了假,和她一起去了我们都还没去过的陈家祠。我们在桂香幽幽的古祠里漫步,在庭院深深的石凳上小憩,在一个喧闹的节日里,度过一个宁静的下午,最后在黄昏时不舍的离开。
  
  12月的广州,植被保持着一年四季的葱郁,白天里阳光灿灿,明媚暖人,夜里却因为没有暖气,寒气入骨,阴冷阵阵。人前的堂皇,人后的孤寂,在异乡,在这个看不出寒冷的寒冬里,我从心底渴望一份能够驻留在身旁的温暖。
  
  我问身边这个一直和我并肩而行的女孩,喜欢我吗?
  
  她点头,红了脸颊。我揽住她瘦弱的肩膀,帮她挡住不知从何处吹而来的风。
  
  我开始如所有人一样平淡生活,享受着一份平凡而温暖的爱情,偶尔有人陪伴,偶尔独自开怀。可以在想念时拿起电话诉说,也常会忙得忘记了什么是孤独,可以自由驾驭两地恋情中的独自为伍,可以一个人旅行,只带着没有牵挂的思念,学会了担起,也学会了放下。
  
  我忽然发现,我终于成了聂阳希望我成为的人,学会了他希望我学会的爱一个人的方式。可聂阳却已经离我远得遥不可及,昨天的种种,那些我以为会永远清晰的苦与乐,不知不觉中都已如隔世。
  
  自从我到了广州,我和聂阳之间再没有联系。除了节日里群发的祝福,我们只会在彼此的生日时问候。不打电话,只是短信,一句生日快乐,包含了所有语言,总是在午夜零时准时传到对方手里,仿佛已是残存在我们之间最后的默契。
  
  如果没有东子,我几乎再没有机会了解关于聂阳的任何事情。网络普及以后,东子几乎整天挂在线上,我也差不多,因此我们会时不时的聊上几句。通过东子的只言片语,聂阳变成了我脑中一个无法清晰的背影——他的病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因为他又开始了不离烟酒的生活…他有了一份新工作,虽然工资不多,但那是他爸给他安排的跳板......
  
  我一直没问东子,聂阳的身边是不是有了一个他喜欢的人。因为,如果有那样一个女孩,东子肯定第一时间对我八卦;如果有那样一个男孩,东子也势必会像以前一样难以察觉。东子一直不知道我和聂阳的事,即使曾经我们在他面前手牵手,他也毫无察觉。
  
  不过,东子也算没迟钝到家,有一天我们聊到大半夜时,他竟然忽然问我是不是和聂阳有了点矛盾。我哑然失笑,我和聂阳这样子都几年了,他却如此后知后觉。
  
  让东子疑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能看到聂阳每天在线,却看不到我和聂阳的交谈。
  
  …其实,我也知道他在。聂阳应该是经常上网的,否则他的QQ不会挂上一个太阳的笑脸,但他从来没在我面前出现过,在我的好友名单里,他头像总是黑得看不清轮廓……
  
  守候三年,重新开始,我仍然记得我对自己立下的誓言。可三年过后,我真的放弃了。我已经不再奢望能和聂阳重新开始,因为我们已经没了任何交集,除了我们的过去。我只希望他在远方能快乐,能健康,能找到一个会爱他的人,握住他总是冰凉的手。
  
  我希望他能找到自己的幸福,能让我的心释然,这是我固着在他身上的最后一点自私。我的理智和情感都在告诉我,这才是我们最好的结局。
  
  可不知为什么,在一个个宁静的夜里,我还是会梦到聂阳,梦到我和他在痛与乐的交织下疯狂缠绵,梦到他眼里滑落泪水,梦到他无助的对我说,其实他不想离开我……
  
  猛地睁开眼,我看到的是那个爱我的女孩睡得香甜的身影。我抹去额角的汗水,让心里的混沌沉淀,急切的扯开现实和虚幻的纠缠,将相伴身旁的温暖再次牢固在怀里。
  
  只有在和小凯通电话时,我才敢说出这个时不时会扰乱我心湖的梦。果然,在我讲完后,小凯的大笑,不客气的传了过来:
  
  “哈,你别乱想,被甩的人都会做这样的梦!”
  
  “哦…呵呵,看来我这小心眼的时间够长的……”我笑得干涩,却不是因为小凯的嘲笑。
  
  “冯征…”小凯难得的深沉起来,认真的说,“你现在走的路很好,过去的事,该放的放下,别婆婆妈妈的!”
  
  “…嗯,我知道。”我却没能答出本该有的坚定。
  

猫瞳 发表于 2009-5-31 20:24:50

第 13 章

  旁观者清,一直以来,小凯都站在离我不近不远的地方,看着我如何在爱情里挣扎沉浮。他看得到我心底的那道疤,疤下的伤痛可能早已痊愈,疤上的沧桑可能早已与爱无关,可它永远都无法恢复到最初的模样,即便被时间压进心底最深处,仍然会时不时的磕绊我的脚步。
  
  小凯说“放下”,说得坚决又洒脱。
  
  他现在正逢人生得意时,不但事业顺心,爱情也极为甜蜜。他BF为他说服了家人,从一个遥远的城市,搬到了他在的上海,和他筑起了爱的小窝,和他整日厮守。每天等小凯下班的一顿顿丰盛饭菜,让小凯心甘情愿的把炫耀多年的腹肌连成了一片,他还会时不时的给我发几张他BF做饭的照片,向我卖弄他们俩的幸福。
  
  小凯虽然有时会死要面子,但从来不会假装释怀,他给我的提醒和叮嘱,是因为他真的认为这么久之后,我们对过去都该足够坦然了。可当一个他熟悉的声音再次出现时,小凯心里那道和我相似的疤,瞬间被扯得生疼。
  
  谁也没想到,年底,小凯曾经的“老婆”休假南游经过上海时,找到了小凯,说多年未见,想一起吃顿饭。
  
  小凯跟我形容那天的情景时,一直努力压抑着心里的不快,他说,他只给了那个人一个字,不!他说,还好只是个电话,要是一下见到了那个人,他还指不定干出什么事来。
  
  小凯冷静下来之后,我们俩一起沉默了。小凯其实没有恶意,故人远道而来,吃饭叙旧也是理所应当,但这个曾经让他疯狂到几近死亡的人的突然出现,让他在一瞬间里,看到了那些自己已经遗忘的,想要遗忘的,原来都还在自己心里……
  
  不过,不管怎么说,小凯要比我幸运得多。从陌生到陌路,他和他“老婆”最多也不过是一对爱人,爱散了,人也就散了。如果没有一方去找寻另一方,他们完全可以一辈子不再见面。不见,少了多少残酷。
  
  可我不行,我和聂阳做了十几年的朋友,却只做了几年的爱人,爱散了,我们身上还连着条无形的带子,可以伸展得很长,但终究走不离一个圈子。
  
  何小青和东子知道我和聂阳的事后,都问过我一句话:我和聂阳还能不能做朋友?看到我点头后,他们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们的友情要比什么都珍贵,可我们的爱情却让它变得一塌糊涂。不怪聂阳,都是我的错,从开始的那一刻,我就没想过爱情会有尽头,更没想过,我纵使可以回到好朋友的位置,却抹不掉曾经离去的脚印。
  
  我对何小青和东子也说过一句话:请他们在聂阳面前继续装傻。既然聂阳想把一切保持原状,那我们就要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所以,在朋友面前,我和他还是朋友,和从前没有什么不同,可以说笑,可以玩乐,唯独无法再坦然注视着彼此的目光。
  
  好在,天南地北,没了机会见面,也就没了强作人前的尴尬。我的好朋友聂阳,只是静静睡在我手机里的一个名字,只会在最热闹的日子里,在短信纷飞迷人眼的日子里,带着和别人相似的问候,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掀起我心中浅浅的一圈涟漪。
  
  在广州工作的第三年,因为业绩突出,公司批准了我留职读研的请求。我脱下了西服领带,重新穿上了球服拖鞋,走回了我思恋已久的大学校园。我没有后悔我在大学时的那场疯狂爱情,但我后悔我曾因为整日陷在思念里,而荒废了人生最宝贵的时光。一旦错过,就难再找回,还好我拼了三年,又得到了一个回归象牙塔的身份,这次,我不想再浪费半点光阴。
  
  没想到,我入学后不久,“聂阳”两个字就在我的手机屏幕上突然闪烁起来。我有一刻几乎无法相信它的真实,但最终,我真的听到了聂阳遥远的声音:
  
  “冯征,是我…”
  
  “喂?…喂?聂阳??”他的声音可能并不小,可我脑子里一阵混乱,怎么也听不清楚。
  
  “嗯…听不清吗?是我,我现在在广州。”
  
  “你…你这个家伙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即便忐忑紧张,我却只能开玩笑似的对他说。
  
  “我来学调酒的,来了一周了…”他反倒有些犹豫,声音听起来不如我坦然,“对了,你学校里有住的地方吗?我想——”
  
  原来他是来广州学调酒的,他一向喜欢些动手性强又带点小浪漫的东西,从前就总嚷嚷着想学,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这么执着。他说,这两年自己攒了点钱,刚好够学费,就向单位请了长假出来学习。学习倒是没问题,但他那个学校的住宿条件很差,环境不好,还不能洗澡,他出来的“经费”又非常有限,所以他想问问我学校这边有没有能住的地方……
  
  我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看来他的想法还停留在我本科时住的那种8人一间垃圾场似的大宿舍里。可现在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不但高校的住宿条件好了,公寓的管理也正规多了,尤其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楼,对外来人员的管控很严,想带个外人混过楼管的眼是根本不可能的,何况是他这种长相穿着都很抢眼的人。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老天对我的另外一种眷顾,否则我实在无法想像我要怎样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和聂阳再次过上一段同吃同住的日子,每天睁眼就能看到他,和他面对面的在食堂吃饭,带一起他去操场打球……从前的快乐放到现在可能比痛苦还让人绝望,我怕我无法克制自己,更怕伤害,对他,也对自己。
  
  “我们楼里管得严,没住宿证的苍蝇都进不来,你住我公司宿舍吧,电器都有,还能上网,比我们学校好!”我公司宿舍的条件的确不错,虽然不大,但很像酒店的标间,非常方便。
  
  “…方便吗?”聂阳有些犹豫。
  
  “方便,就在天河,离你学校近,你每天还能多睡会……”我一时没明白他说的方便是指什么,只是觉得他那身体是绝对不能再住在潮湿脏乱的小黑屋里了。
  
  “…嗯。”聂阳算是接受了我的提议,而且没跟我胡乱客气。
  
  我忙和他约定见面的地点,打算带他过去,结果一问才发现,他来广州一周了,竟然就只知道广州站和他学校在哪儿,除此之外,其它地方都没去过。正好是个周末,于情于理我都该带他到处转转。我问他想不想去?他挺高兴的说了声,好!
  
  聂阳是个爱走,爱玩,爱吃的人,广州其实非常适合他,他出现得突然,我又一时间想不出该带他从哪儿游起,便把见面的地点约在了繁华的北京路。
  
  在北京路川流的人群里,我一眼看到了他,他还是那个样子,没太大变化,细细高高的,头发长了不少,倒是剪得时髦,在这个摩登的都市里,一点也看不出他来自东北的一个小小城市。所以在我带他经过一家家店铺时,导购的小妹们对着他“靓仔、靓仔”的叫,格外起劲。
  
  相比之下,我突然觉得自己老了。相由心生,人世故了,外表就怎么看也没法单纯了,出门前本来想穿件年轻点的衣服,结果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在刻意扮嫩,所幸扔回了衣橱。倒是试衣服时,对着镜子晃来晃去,被同寝的人笑问我是不是要背着老婆采花?……我其实没想那么多,可能人都有这种心理,就是不想让自己输给昨天。
  
  太久没见了,我们一个照面,竟然都笑得有点羞涩,没有老朋友见面时的拥抱,反倒有些像网友见面时的拘谨。我问他饿不饿,他用力点头,我就带他沿着北京路吃甜品,都是他爱吃的口味,所以一路上聂阳的眼角都高兴的翘着。
  
  论逛街我比不过他,摩肩接踵的北京路上,我让他走在里侧,方便出入一个个店铺,自己则随时注意掌握着我们行走的距离,怕把他丢了,也怕贴得他太近,就像在控制心里疯狂撕扯的矛盾。
  
  我和他并肩走着,有多少快乐,就有多少痛苦。
  
  看得出聂阳手头还是很拮据,除了吃,他只在两家店铺前停过脚步。一家是卖男士正装的,他应该是用不上这些东西的,但他在里面仔细的看了一圈,然后才迟疑着迈步离开。另一家是卖民族风情饰品的,他一进去就瞄上了一对情侣项链,老板从货架上给他取出来后,他认真的看了又看。我站得离他远远的,尽力分散着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聂阳手里拿着的那一左一右相互依偎的银色光影背后已经有了怎样的故事。可他却把它们举到我面前,问我哪个好看,我尴尬的指了其中一条,他又仔细看了看,然后把它买了下来。但他没戴起来,而是装到了包里。
  
  我们走了一整天,却没有说多少话,说得最多的都是关于这个城市的零零总总,偶尔也会问起对方现在的生活,甚至会聊起小凯正在沐浴的幸福,可谁都没谈起自己如今的归宿,他没问我,我也没问他。
  
  我问他学完调酒后有什么打算,是不是想在家开个酒吧,没想到他的回答让我的心紧紧一颤。他说酒吧是开不成,家里不会给他钱,他自己更没这个能力。他说,这个学校会介绍学生到一些酒吧工作,他想争取一下,留在广州。
  
  我说那不可能,他爸妈肯定不会让他大老远的跑到这里当个酒保。不知道是因为我说得太过直接尖锐,还是我说话时的轻笑让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幼稚,总之,我说完后,他沉默了,专心看起这个城市的璀璨灯火。
  
  我们广州一日游的最后一站是珠江夜游,船一开起来,城市的燥热瞬间蒸发,江水的凉气透过了皮肤浸入心里。一看就是北方人的思想作祟,聂阳穿得太少,只能抱着露在空气里的两只胳膊,倚在船栏杆上看夜景。
  
  我把外衣脱了给他,他又推给我,我只好笑着告诉他,这个城市里穿得最少的是初到这里的东北人,而穿得最多的是常年住在这里的东北人!
  
  他笑了,听话的把衣服穿在了身上,然后兴奋得把这只三层大船的每个角落都探索了一遍。我留在顶层的甲板等他,看着这艘仿古船立起的木坊正中写着四个大字“海不扬波”,渴望着自己的心也能如它所祈祷的一样平静。
  
  带他回到我公司的宿舍已经过了十点,虽然我有段时间没回去住了,但屋子还很干净。我匆匆的把房间里的摆设,还有他可能用到的物品一一给他说清位置,让他能随意使用,最后把电脑的密码写在了纸上,贴在了电脑旁。
  
  “照顾好自己,有问题给我打电话!”我说完,又想了想有没有遗漏的地方,然后才拿起自己的外套,开门要走。
  
  “…你回去?”
  
  聂阳的惊讶让我啼笑皆非,我还能去哪儿,难道和他一本正经的挤在一张床上?我没有这样的耐力,也不想折磨自己。
  
  “嗯,明天早上有课。没事,十二点前应该能到学校!你早点休息,今天玩得累!”我对他挥挥手,匆匆扫了一眼他的脸,然后把自己关在了门外。
  
  我在门外呆了三秒,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是在积蓄力量,还是在等他的别走。三秒后,我箭一样的冲下了楼梯,冲出了公司大门,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无法无天的流了下来。
  
  我知道,聂阳来找我,一定是遇到了真正的困难,否则以他的性格,绝不肯轻易出现在我面前。如果小凯知道了我这一天经历的煎熬,他势必会大骂聂阳是存心在我面前玩暧昧。可所谓的暧昧,说白了,不过是一个人在跟自己的渴望玩上一场捉迷藏的游戏。
  
  我特别瞧不起那些在感情的世界里明明已经被判出局,却还执迷不悟的家伙们。可五年过去了,我竟然还干着和他们一样的傻事。
  
  我蜷缩在巴士的最后一排,裹着染上了聂阳味道的外套,马达声掩盖了我微弱的抽噎,我的泪水就像黯夜里城市的伤感一样无声流淌。
  
  一个大男人坐在巴士上泪流不止一定非常狼狈,坐在我前面的阿婆不时的回头看我。下车前,她犹豫着拍了下我肩膀,对我说了一句:“靓仔,乜衰嘢总会过去嘅!”
  
  “多谢…”我向她道谢,却因为泪水模糊了视野,看不清她的容貌。
  
  她是在安慰我,说不好的事总会过去……
  

猫瞳 发表于 2009-5-31 20:25:26

第 14 章

  
  还有什么事是过不去的?25岁以后,时间远远超过了秒针行走的速度。一个月不过是忙碌中的一口叹息,我在教学楼和图书馆之间交替身影,忙得没了胡思乱想的心力,而聂阳也出奇默契的配合着我,他竟然再没联系过我,直到一个月后,他打电话告诉我,他要回去了。
  
  他的车票买得很急,学习班的最后一节课下课,他就得背着行李往火车站赶路,中途只来得及在地铁里还我钥匙。
  
  回东北的火车要走上三天,我给他买了不少吃的,却没去东站送他,因为我那晚有个考试。而他也不让我送,他说和几个同学一趟车走,让我完全不用担心。是理由还是借口都无关紧要,我们都不想在那个无数人离别的地方挥手,所以我们只是在地铁里告别。
  
  除了钥匙,他还塞给我一个精致的小方盒,里面是条淡紫色的斜纹领带。我拿着盒子,在他的注视下,怎么也笑不出来。
  
  “…颜色是不是不好?”他有些犹豫的问。
  
  “不,很漂亮!但…这个牌子不便宜,你身上还有钱吗?”东子跟我说过,聂阳在家的那份工作,一个月才几百块钱,他来广州一个多月了,估计辛苦攒下的那点钱,早花得差不多了。
  
  “有,而且买完车票就用不着再花什么钱了!”他心事落地似的笑了起来,用力的拍了拍身边的背包。一会他就要背着这个大包,挤上北归的列车了。
  
  “不过这边的消费是高,要不我想买个更好的……”他只轻轻低估了一句,就突然把话题转移到了超出我们十几年友情的客套上,“来得时候也没给你带什么东西,还在你那里白住了那么久…估计这东西连水电费都不够,呵呵!没想到你们公司的条件那么好,比我们那个破学校……”他一边不好意思的笑着,一边用繁琐的说着感谢,把下趟地铁进站前的时间占得一点不剩。
  
  迈进车厢的一刻,他突然转身急切的问我,下次什么时候回家。我说可能过年吧。他的眼角马上弯了起来,说回来吧,东子最近总说没你喝酒没意思!我还没来得及答他,车门便关上了,他在车厢里轻轻拍了两下门玻璃,我没看清他手臂摆动的轨迹,列车就载着他飞驰而去,顷刻间,我们之间的距离,又远得遥不可及。
  
  我猜得没错,他家里要他回去,继续他稳定的工作,过安稳的生活,不让他四处漂泊,他不可能说服他们,留在广州……但他走时没对我说起这些,他只说课上完了,该回去了。
  
  我拿着聂阳给我的盒子,匆匆钻进了反向而行的列车,不想在那个站台多停留一秒。我靠在车厢门壁上,用指腹轻轻摩挲盒子上的金色LOGO,第一眼,我就认出这个品牌就来自的北京路上的那家男装专卖店,我陪他逛街时,和他一起进去过,他在那些和他格格不入的衣架间,转了很久……
  
  地铁轻微摇晃起伏的车厢把我带向了城市的尽头,站台的明亮和隧道的黑暗交替眼前,混乱了我的视线,我静静闭上眼,知道惊涛骇浪也有灰飞湮灭的一刻,我何尝不是早就学会了适应。
  
  如今的我,早没了年少轻狂时撞上南墙头破血流也不放手的莽撞与荒唐。不知何时,已经摔打出了成熟的智慧,将经历悄然积累成了财富,所以,对那些明知没有结果的事,只是远远看着,就没了走上前去的勇气,再也说不出自己无所畏惧。
  
  聂阳走后一个月,我才回了趟公司宿舍。如果不是同事急着向我借设计图,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勇气回去,聂阳住了一个月的地方,应该到处都留着他的味道。
  
  “嘿!这能呛死人啊!”我一开宿舍门,跟在我身后的同事就叫了起来。我也愣了,没想到屋里的烟味会浓到这个程度。他倒是先我一步,把窗子全都打开来通风。
  
  “你这个靓仔同学,年纪不大,烟抽得够凶的!”他拿起本杂志一边扇风一边问我,“他这是失恋了?”
  
  “…我…我不知道。”恍惚中,我粗略看了看屋里,除了烟味,一切摆放得都像聂阳从没来过一样。
  
  “哦。呵,我上次见他拎一打啤酒上楼,还以为你也回来了,本来还想晚上跑你这蹭酒。结果,我问他,他说你在学校呢,那些酒是他自己喝的。我一看他这酒量,可是没敢和他喝。”
  
  我同事就住我隔壁,聂阳住进来之后,我还给他打过电话,让他多关照一下。
  
  “后来,我才发现,他竟然每天都拎一打啤酒上来。我CAO,我算是知道你们这帮东北人厉害了!”他自己说得起劲,却发现我已经不在他视野里了,“…哎!冯征?人呢?”
  
  “…卫生间呢,”我觉得胸口憋闷,洗了把脸后,趴在洗手池上直不起腰来,“图在桌面上的文件夹里,你自己拷吧!”
  
  “OK!”他没发现我有什么不对劲,自己忙了起来。不过,只安静了一会,又嚷嚷起来:“喂,你们什么时候去的开平啊?”
  
  “什么?谁?”我没明白他的意思,觉得自己恢复点力气了,就从卫生间里走了出来。
  
  “你和你媳妇呗!”我同事指着我的显示器桌面,一阵兴奋,“这是开平碉楼吧?听说不错啊,你们什么时候去的?”
  
  “…五一…”一副极为熟悉的图片,看得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那是我们五一照的,回来之后就被她设了桌面,她还在我们身边写了“爱的城堡”,在我和她头上画了璀璨的王冠……我上学后就没用过家里这台机器,完全忘了这张图的存在……
  
  我在电脑旁边坐下,急切的在桌面上寻找,上面果然有一个黄色文件夹名字叫聂,就在离那个鲜红的“爱”字不远的位置。我抢过我同事手里的鼠标点开了它,里面放着不少调酒的资料和动画片——聂阳一个月里应该是没少用这台机器的……
  
  不管曾经爱过几分,没人会快乐的整天看着自己爱过的人如何与别人亲密……虽然聂阳应该早从东子那知道我在广州有了女朋友的事情,但我也没权利这样对他。该死!我把他留在这个屋里时,考虑得太不周全……该死!该死!!
  
  ……
  
  同事走后,我的小屋彻底安静下来,我坐在那里,不想动,也没力气动。我悔恨,却已无法弥补自己的过失,只能等待,等待心里狂乱翻搅的情绪慢慢安稳,沉淀,平复。
  
  那是一些注定不会长久起伏的波澜,当红日没入西山,它们终将会慢慢沉回我的心底,而我只需等待。一点点等待,一点点适应,总有一天,一切平静会都变得唾手可得。
  
  “
  也许我偶尔还是会想他,
  偶尔难免会惦记著他,
  就当他是个老朋友啊,
  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
  
  只是我心中不再有火花,
  让往事都随风去吧,
  所有真心的痴心的话,
  仍在我心中虽然已没有他,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著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
  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
  这是爱的代价
  ”
  
  一首人人传唱的歌,总是能勾起人们相似的记忆,映射出人们心中共有的情感。失去爱,学会成长,其间要付出多少代价,旁人永远不会知道。
  
  并不需要太久的时间,2006年春节聚会,何小青在KTV里用这首老歌,唱着自己成熟后对年少往事的释然时,我和聂阳已经能够心平气和的搂着各自的女友专心的注视着屏幕,还能在她唱完后,一起拍手给她叫好,然后默契的同时调侃那丫头两句。
  
  回家之前,东子就在网上告诉了我聂阳最近带着一个女孩出席了几次他们的集体活动。如果我说自己心里除了惊讶,已经再没了别的感觉,那是完全是假话,但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我真的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踏实。
  
  我宁愿看到他和别人甜蜜的腻在一起,也不想再看到他一个人游荡的身影。无法圆满的旧事,只能带来陈年的伤感,可每次见到聂阳孤单的身影,总会给我带来不属于以往的心酸。
  能有一个人伴在聂阳的身边,我是真的高兴。
  
  不过,东子他们似乎都不大喜欢聂阳的这个女朋友,都觉得他们俩的关系长不了。
  他们和那女孩接触得多,我却第一次见她,只觉得她人挺漂亮,外形上倒是和聂阳非常般配,至于东子说的她那不招人喜欢的性格,我还来不及感受,就在春节假期结束后,匆匆返回了南方。所以,我只是笑东子说,他那是典型的酸葡萄心理。
  
  东子原来就是我们班里有名的乌鸦嘴,所以经他这么一说,没多久后,聂阳和那女孩分手的消息让人听起来也觉不出有什么突然。只是东子在网上跟我念叨这事时,话语里烦躁苦恼的样子,倒像是那女孩现在整天缠着他不肯撒手,而不是缠着聂阳。
  
  其实,东子是在为聂阳的遭遇打抱不平,也足见聂阳确实被这件事缠得够呛。而分手这种事,对东子自己来说,完全是小菜一碟,并不比扔掉一盒吃剩的碗儿面困难多少,差别可能也只在于,那面碗里还剩下多少面汤而已。
  
  东子在情场里算是身经百战的勇士,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牵手分手之间的场景切换,连贯自然得就像个影像剪辑的高手。我跟他说,你也到了该认真点的年纪了。结果他却苦笑起来说,这世界上,我们这个年纪的人群里,已经鲜少有像他一样,能抛弃物欲表面,真心寻觅一场旷世恋情的人存在了。
  
  东子不但说得我无语,还让我忽然有些佩服起他一把年纪,还敢于跟“爱情”较真的勇气。而我生活的重心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转移了,转向了追求事业的进步,转向了维持稳定的生活。
  
  所以,在东子后来偶然提到聂阳也开始了在一群男男女女间徘徊的生活时,我们四个彻底划分成了的两大阵营,他和聂阳在动荡的感情中释放着青春的余热,而我和已经成家的何小青则过起了安稳平淡的生活。
  
  也正因此,时隔半年后的一个凌晨时分,何小青在电话里抽噎的跟我说她离婚了时,那一刻对我精神的剧烈撼动远远是无法只用震惊形容的。
  
  夜色浓重,喧嚣渐远,我站在阳台潮湿的空气中,静静的听着何小青的抽泣和哭诉。长达两个多小时的通话,直到我们各自的电话都欠费关机结束。没有人愿意经历这样一番痛苦,没人希望自己苦心经营的婚姻短暂。我不知道为什么何小青这样睿智的女孩子,也会迎来如此突然的终结,她的婚姻太短暂,短得我还没来的及看全她的婚纱照,短得我心里还没完全树立起她成为一个小妇人的形象……
  
  在我看来,何小青仍然是当初那个坐在我身边的小女孩,即便痛苦万分时,仍然会带着些文艺腔的天真问我,为什么,我们长大后的生活,就不能再像小时那样纯真美好?
  
  何小青的哭声轻易就的感染了我自以为坚强的意志,我完全不知该如何答她,竟然也孩子气地对她说,我也不想长大……
  
  “冯征,你回来!咱们回到小时候好不好?…好不好?——”电话断掉前,何小青哽咽的对我喊。
  
  我知道那时,她的意识已经说不上清醒了,但我还是答她:“好!我这就回去!——”
  
  正好,我那段时间工作不算忙,领导批了我一个短假,我本想带媳妇一起回去,但她手头正带着个项目,难以走开,就这样,我一个人匆匆踏上了回东北的航班。
  

猫瞳 发表于 2009-5-31 20:26:21

第 15 章

  2006年深秋的一天夜里,我、何小青、东子,还有聂阳,几个人围坐在何小青家老房子的圆桌前,一个个醉眼微醺,时而惆怅,时而傻笑,一切似乎都和7年前的那个夜晚出奇的相似。可惜,只要稍一留意,我们这场试图寻回纯真的聚会,就会立刻暴露出它的虚幻和不切实际。柔黄的灯光,没法将我们混沌的眼照出十八岁才有的明亮,反倒轻易就映出了我们各自脸上难以隐藏的沧桑。
  
  何小青坐在我的左面,一双眼肿得像鲜下的桃子,披肩的长发远不及当年一头短发来得齐整,蓬乱没有光泽的样子就像她阴沉凌乱的情绪,严严实实的扣在她的头上;
  
  东子坐在我的右面,沾了点酒就半瘫在他身边的女友身上,那个难得能经过东子三个月爱情考验的温婉女孩,细心的照顾着他,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搞的小甜蜜竟也和这晚忧伤的气氛奇怪的融合在了一起;
  
  聂阳还像当年一样坐我对面,我们举杯,对饮,谈笑抱怨,相撞的眼神里却没了昨日的闪烁和暧昧,取而代之的,全是平静的哀伤。
  
  在喝干手里第一瓶红酒后,何小青抽泣着大声警告我们几个,一定要想好是要婚姻还是要爱情?我笑着拍了拍她的头,给她的空杯子倒满新酒。显然,她喝得还不够多,因为她还在“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状态,这个状态,太苦。
  
  太多时候,痛苦都是源于清醒,如果只是浑浑噩噩活着,往往根本感觉不到自己已经被生活折磨成了行尸走肉,也就可以和芸芸众生一样快乐的碌碌行走。可如果偏偏总想着活得要对得起自己,偏偏要跟生活较真,跟感情较真,渴望完美与纯粹的统一,那我觉得这样的人不适合结婚,因为婚姻本身就是两个人对生活的一种演绎,即便能弄出千变万化的噱头,它终归还是延续着生活的本质,那么,注定的,光阴之后,激烈的会平静,浓烈的会平淡,熟悉的会陌生,难忘的会遗失,就像一望无际的海面,吞吐之间,沙化了一切。
  
  最惨的是,我们几个骨子里都是爱较真的人,所以我们越喝越猛,却越喝越沉默,似乎只有放倒自己才能让这个根本不会圆满的夜晚圆满。
  
  从某种意义上说,此时此刻,我们各自心里的感怀都不比何小青少,年纪越来越大,生活和工作上的烦恼,一点点堆积成山,我们翻山越岭,才发现山外有山。就像我,如今走到了又一个生活的岔路口,在我身边陪伴了我四年的女孩,正站在路口的一边,等着我给她承诺,邀她一起走完今生。
  
  我不是怕担起那一诺千金的责任,却怕在那路口过后的漫漫长路上遗落了最初的美好,其实,我一直是个害怕变化的人,总是会在人生的一个个路口上踯躅不前,自私的想守住心里最为留恋的东西……就像7年前,我害怕失去身边熟悉而亲昵的情感,所以在好友们一个个分别之前,鲁莽的不计后果的把聂阳强留在了我的身边……
  
  各式各样的酒瓶,在我们眼前轮番空去,醉到凌晨,东子不可避免的最先倒下,被他女友小心的扶进屋里休息,霸占了何小青家唯一的客房;何小青趴在我怀里,时哭时笑,也顾不上是泪水还鼻涕都往我身上蹭,我拍着她的背,却知道拍不散她的心痛,只能扶住她颤抖的手,不断把杯中酒送进我们各自的嘴里;聂阳还是那样,即便喝得再多,看上去都留了几分清醒,他静静坐在一边看着我们两个醉鬼胡闹,最后在何小青整个人瘫软下去的时候,连哄带抱的把她送进了她自己的房间。我则趁聂阳哄何小青睡觉的空隙,喝干了房间里最后的两瓶啤酒,让脑袋晕得再也没力去多想任何烦恼。
  
  我很多年都没醉过这么厉害了,醉得连眼皮的都懒得再抬起一下,可就在我坐在地上险些昏睡过去的时候,聂阳却回到我身边把我拍醒,说要带我离开。我满嘴醉意的嚷嚷着哪儿也不去,自己要留下来照顾他们几个,摇晃着想站起来却差点砸漏何小青家的地板,还好被聂阳扶住。他知道我醉了,但还是很认真的告诉我不用担心,有东子的女朋友照顾那两个家伙就够了,何小青家住不下这么多人,他打算带我去别的地方住……
  
  其实我那时醉得已经分不清他在说什么了,只知道聂阳说不用担心的事,我绝对可以放心,便不再逞强,老实的打算跟着聂阳离开,却没想到自己醉得已经连迈步都艰难,只能全靠聂阳瘦弱的身躯支撑着出门。我唯一残留的清醒隐约提醒着我,聂阳架着我的分量走路应该很是吃力,何况他也喝得步履蹒跚,所以,一路上,我空出来的那只手都胡乱抓着,寻找着一切可以支撑的东西,想分担一些聂阳肩头的沉重,以至于不知道手上摸了多少灰土。
  
  感觉上并没有走多远,我们就进了一个房间,我便被聂阳安放在了一张大床上。聂阳帮我脱衣服时,我起初还有点意识,还能含混的对他说不用了,睡会就行。但他并没停下来,只是轻声说了句让我好好睡一觉,便把我的衣服都脱了,放在一旁。而我则很快昏昏沉沉的连只穿着条内裤横在聂阳面前也感觉不出尴尬了,不过,聂阳也似乎并没在我身边停留,把一条薄被盖在我身上后,就离开了房间。
  
  我昏睡了一小会,攒起点力气又能把眼皮撑开条缝,我打量下四周,但却完全不知道自己人在哪里。我又攒了点力气,试探着喊了声聂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喊没喊出声音,但还真听到他答了我一声,我心里才算踏实下来。我以为他在别的房间睡了,眼皮便又沉得要落幕,可不一会,却听他的声音在离我更近的地方响了起来。
  
  “…擦把脸吧。”聂阳端着个脸盆摇晃着走了进来,我分不清是他醉得摇晃,还是我醉得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月光下,他只穿了条内裤,白色的身影分外醒目,他头发和眼睛都黑亮亮的,似乎泛着水光,可能是刚洗了个澡。他在我身边坐下,洗了条毛巾,递给我,我浑身发软懒得动,本意是想对他摇头,却三两下把自己的眼皮晃得几乎合了起来。
  
  我好像听他叹了口气,然后柔软的毛巾就带着舒适的温度,一下下擦过我的脸颊。我再次费力将眼睑启开条缝隙,在毛巾起落的间隔里,看到聂阳专注的眼神,他给我擦脸的每一个动作都仔细又认真。
  
  水温带走了一点酒气,但舒服的感觉和浑身的乏力让我并没撑住自己的视野里微亮的弧线。合眼前,我问他我们在哪儿,他说在他一个亲戚家,房子空着。我在半睡半醒间想了很久,才想起他是有一个亲戚,就和何小青家隔着一栋楼住着。
  
  在聂阳的打理下,我又昏睡了一会,直到毛巾的热度转移到了我的手上——我那只一路来时胡乱抓握的手掌,也被他擦的干干净净。我觉得他似乎已经擦了很久了,便又睁开眼,叫他别弄了,快点休息。
  
  “马上好了…”他应了我一声,仍然没停下来,不过,却忽然自己笑了起来,“呵呵,你还真怕我把你摔了啊,一路上挣命乱抓…不知道咱家这边现在流行在走廊里养仙人掌吧?!”
  
  “…啊?”我是真的喝多了,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是在和我开玩笑,翻了翻眼皮,看到他在笑,才明白过来,跟着他一阵傻笑,“嘿嘿…还不是怕累折你那小细胳膊细腿儿的!”
  
  聂阳似乎附和着我笑了一声,可目光和毛巾却全停在了我的手上,他就那么发愣似的停了一会,然后头也没抬的把毛巾扔回脸盆,拉起我的手,贴在了他的脸上。
  
  他静静托着我的手掌,把头偏向我的掌心,就像在听那些藏在我的掌心深处的故事。我能感觉到自己手心,覆着他微凉的脸颊,能感觉到自己指尖,擦着他湿漉漉的发迹,但却怎么也分辨不出我眩晕的世界里,这一幕是否真实。如果这是他的梦,我害怕扰醒他,如果这是我的妄想,我想让自己立刻醒来。
  
  “聂阳…”我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喉咙干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他果然动了,听到我的召唤,慢慢抬起头来。朦胧月光下,他的面孔在我的视野里越来越清晰,他眼里闪着淡淡的光,那些光点一点点前移,与我不住的接近,直到近在我眼前时,我突然意识到,他吻了我。
  
  聂阳抚着我的头,一下下的吻我,轻轻熨着我的嘴唇,就像他刚才为我擦拭身体时,一样认真而专注。一阵恍惚过后,他的舌已经滑进我的唇逢,摩挲过我的齿际,舌尖的探索也渐渐急切。
  
  他的吻已不似我记忆中的生涩和毫无章法,他用主动和技巧掀起热情的节奏,轻易就将我带入沉沦的边缘。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脑中闪过了一个女孩的身影,瞬间,带走了我即将陷入颠覆的疯狂……混沌的意识骤然澄清的感觉,就像有人把我一下子推到了镁光灯聚焦的舞台上,明晃晃的光,将我最细微的颤抖也曝露得无处躲藏——我听到了来自心底的质问,也看清了心里无法逃避的答案……都是关于那个和我相伴四年的女孩……
  
  我原本轻微的回应戛然而止,整个人变得呆滞而僵硬,聂阳很敏感,一下就察觉到了,他的攻势也就在这一刻渐渐平息下来。
  
  他缓缓起身,和我分开了些距离,细细打量了一会我复杂的表情,忽而弯起嘴角——他全明白了,甚至比我自己在那一刻还清楚,他知道我放弃了,不是只一个吻,不是只一个迷醉的夜晚,而是一个人。
  
  他笑得太美,太自然,那样的笑容不可能属于此时此刻,他让我瞪大的双眼突然如同瞎子,怎么也看不到他情绪的起伏。我不想让他这样,我伸手拉他,他没拒绝,自然而然的握住我的手,拍了拍我的手背,反倒似安慰我一样,轻声说:
  
  “睡吧…你喝得太多了…睡吧。”
  
  他把我的手塞回到被子里盖好,端起脸盆踉跄的走出了房间。他惨白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不一会,厨房里想起了水声,煤气点火声,火焰的燃烧,热水的沸腾,各种嘈杂的声音一片混乱……我瞪着干涩的眼,怎么也合不上,仿佛有无数道泪水奔涌而出。
  
  聂阳在厨房弄了好一会才回到房间,看我还瞪着眼也没有惊讶,把一杯热水放在我床头后,他爬上床,躺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看着灰蒙蒙的天花板。这张床睡两个人足够,我们并肩躺着,没有一点接触,但身体最接近的部位,还是能感觉到对方体温的热度。
  
  “睡吧,三点半了,你明天还得赶飞机。”聂阳用叹气结束了我们间的静默,他翻身把脸朝向窗子,只把背对着我…我感觉他哭了。
  
  我吃力的翻过身,把手探过他的肩头,摸到他冰凉的脸颊,摸到他的眼窝,他和我一样,没有泪水。我把手停在他还有些潮湿的头发上,他的头发比我上次见他又长了点,烫了,有点蓬松,我回来那天见到他时有点吃惊。
  
  我摸他的头,他才微微动了动,就像一只睡着的猫被人抚摸时表现出来样子……5年了,我们从没如此接近过。我知道他没睡,我一肚子话想和他说,好想和他说。
  
  我问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他想了想,答我,还行,没有强装出来的快乐。我们的话题顺利的进行下去,直到我问他一直都没遇到合适的人吗?他忽然笑了起来,好像一下子恢复了活力,说喜欢他的人太多了,男男女女,多得有点麻烦。他说得有点兴奋,在说他最近一次去酒吧,还被个陌生男人搭讪的经历时,他还在空中比划了两下。我接着他的兴奋说,他这么帅,应该的!他说,那是当然!他紧接着笑了,笑声怎么听都像带着抽泣……
  
  我问起那个他这几年来一直对我遮遮掩掩的问题,问他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问他那个或许仍然只有我知道的他的秘密。
  
  他抓了抓头,但还是把实话对我说了:“…比以前间隔得短了,昏迷的时间也长了点,”他抓我的手按在他头后的一处,指尖下隆起的地方让我心头一颤,“上上个月摔的,缝了十二针。”
  
  “…你…还是没跟家里说,还是没去看?”我用指腹蹭着那道不短的疤,他烫了头发,把它掩盖得天衣无缝。
  
  “大夫说,好不了也死不了,没事…谁能比我清楚?”他还是那样,一嘴的若无其事,依旧坚持着自暴自弃的理论。
  
  我没再跟他顶起来,他那个脾气,如果他自己不愿意,谁也强迫不了他。我揉着他那道疤,对他的自以为是的模样,苦笑起来:“呵,谁能比你固执?”
  
  “你啊!”他也笑了,我们几乎同时的笑声,在这静寂的凌晨时分,迸出的特别突兀,结束得同样突兀。
  
  “睡吧,太晚了…”聂阳的最后一句话,极度的疲惫。太晚了,三个字,比黎明前的夜色还沉重……
  
  那一晚,我的手始终没有离开他的头,他也始终没有转过身再面对我。
  
  

猫瞳 发表于 2009-5-31 20:27:01

第 16 章

  当清晨的阳光刺透了夜晚的迷醉,我和聂阳一同回到了这个苍茫的世界上。我们一起醒来,开始了各自早已注定的忙碌——他要赶着去上班,而我则要回家收拾行李,再赶到省里坐下午的飞机——昨晚的一切,自然已如夜色一样,消失不见。
  
  我们交替的对着镜子,把自己整出个人样,又一起还原了房间的整洁,默契的感觉,一如既往。就连我们走出楼道,站在分别的路口,想通过抽烟,来掩饰自己告别前的茫然时,我们各自在口袋里翻找烟盒的动作,也出奇的同步。
  
  我的烟昨晚在何小青家就挥霍光了,聂阳到是从身上翻出两支,我接过他递来的那支烟时,才发现自己手心里竟然真的在昨晚来的路上划了些小口子,那自我们醒来后便无人提起的昨夜,也就在这一刻重现在了我的眼前。
  
  “…我没火。”聂阳似乎没看到我发愣,边拍着口袋,边对我说。
  
  “啊?…啊,我有!”我忙把火机掏出来,打着,想着让自己清醒点,却一抬头,对上他一双泛红的眼,又一番滋味涌上心头。
  
  聂阳躲开我的目光,贴近我,低头燃着了那支烟,他的气息就在这与我一两秒钟的接近中,全数冲进了我的胸口。
  
  世界好像在一瞬间静止了,然后,又迫不及待地开启了齿轮转动的撕裂声……
  
  “走了!”他退了几步,迈开了离去的脚步,连手都没对我挥起,只是猛嘬着手里的那支烟,“街角那家粥铺还在,你去吃点东西吧!——”交待完这句话,他彻底转过身去,大步的奔走了起来。很快,同他的声音一起,消失在了我眼前的世界里。
  
  我也转身,走向我该去的地方,只是步子无法像聂阳一样有力。经过街角的粥铺时,我看了一眼,如果不是聂阳提醒,我根本发现不了,这家装饰大变的店铺,就是我们七八年前常来的地方。物不再是,人早已非…
  
  我没停下来吃饭,只是拖着酒醒后疲惫的身体和迟滞的大脑,重温着街道两旁熟悉又陌生的景物,一路走到江边,直到自己眼前只剩川流不息的江水。
  
  我坐了下来,很累,只想坐下。没人知道,我在这江畔一动不动的坐了四个小时,更没人知道,我在这四个小时里经历了一番怎样的取舍与挣扎……
  
  城市改造之前,沿江这一路,曾经有非常繁华的夜市,那时候我每每逃学回来和聂阳小聚,都会拉着他在这里闲逛。有一次,人群把我们冲散了,我再找到他时,他正蹲在一个卖狗的小贩面前,看那人笼子里睡成一团的两只狗崽。和我相反,他看起来是一点没着急找我,似乎觉得根本不会把我丢了。
  
  “你看,这只睡相很像你啊!”见我走过去,他笑着指笼子里那只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狗给我看。我急得有点窝火的心情,在看到他笑弯的眼角后,也就那么不了了之了。
  
  我往笼子里瞥了一眼,算他有良心,至少他指的是只公的。
  
  “哎,那这个不是和你挺像的?”我捅了一下睡在“我”身边,团成一团,正压着“我”腿的另一只狗崽。被我一捅,小家伙一个激灵,睁开了无辜的眼。
  
  “去!”还没等卖狗的小贩教训我,聂阳先打飞了我的手,然后看起来很心痛的,伸了一只指头进笼子,在那个小家伙头上轻轻的揉了揉,那个还没闹明白怎么回事的小家伙,就又舒服的睡了过去。
  
  “喜欢咱就买回去!多般配的一对儿啊!”我赶快趁机献殷勤,话里更是另有所指。那年月,狗还不贵,我钱包里的那点钱,再买两只也够了。“对了?这只是公是母啊?——”
  
  “都是公的!”卖狗的见有生意,忙插了一句。
  
  我一听乐了,用手肘碰了碰聂阳,暧昧的笑说:“正好!”
  
  “不…我不要!”聂阳却摇摇头,起身把我拉走了。
  
  “怎么不要啊?难得有一对儿和咱俩这么像,缘分啊!”
  
  我以为,他是怕他妈不让他养狗。没想到,他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皱眉问我:“像吗?”
  
  “像啊!”我脱口而出,也没多想,“…不像吗?”
  
  “不知道…”他叹了口气,一个人晃到我前面走了起来。
  
  我不知道他是为什么又忧郁了,只是快赶了两步,揽住他的肩膀,趁着夜色,让他半靠在我怀里。
  
  聂阳倒是也很配合的往我身边凑了凑,但我却听到他小声说,“我们挤在一起是不是也是为了暖和……”
  
  当爱情不再只以甜蜜的形式出现在我们面前后,聂阳就常常独自反思我们俩的感情,他有一双哀伤而清澈的眼,很容易看到世间纷繁又残酷的真实。
  
  爱情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纯粹,是孤独让我们相互依偎。那时候,聂阳偎在我身旁,我们感受着彼此,相互取暖,以为这世界上只有我们两个,所以有了快乐的梦游……可后来,他离开了,留我带着孤单茫然行走,直到遇上另一个等待温暖的生命,才停了脚步,虽然我知道那不是聂阳,不是最初的温暖,但却知道她能慰藉我疲惫的身心。
  
  我失意时她的安慰,我病痛时她的照顾,我成功时她的泪水……在聂阳与我疏离的数个年头里,我生命中一次次真切的喜怒哀乐,都是她在同我分享,在风雨中,予我依偎……所以,无论我的心潮如何翻覆,属于我的答案都清晰在眼前,如同昨夜,那个聂阳从我脸上读到的答案,那个被他附上淡淡一笑的答案……
  
  在聂阳展出平静笑容的一刻,我甚至有些恨他,几乎想扑上去,摇晃他的肩膀,摇散他的笑容,质问他,为什么那时要放开我?…又为什么现在要重吻我的唇?……可他笑容背后那些看不见的苦涩,还是很快弥散了出来,围绕住了我,让我疼得无法动弹。
  
  我知道,他回答不了我的问题,正如我们虽然活着,却并不一直是在被自己左右。过去的几年里,我们并不是没有重新开始的机会,可直到现在,我们仍然在不断错过,是天意是人为,是谁对又是谁错,细究起来已无意义,唯有可惜的是,我们不该在还相爱时放手……或许这就是相爱本身的业障,一个错误,就失去了所有。
  
  那么,想清了,看透了,是不是也就踏实了?…不,我只是明白了自己是个多么懦弱的男人。我虚软着脚步,辗转到了机场,我坐在候机厅的一角,颤抖着手指,不知该用什么样的短信,来与这个城市次告别,与朋友们分别,与一份感情永别。
  
  我对何小青说要她振作,对东子说要他珍惜,可到了聂阳,我只是把几个简单的字删了又输,输了又删,直到广播催促我登机,发送的那一刻,我的所有话语只沦落成了两个字——保重。
  
  打折机票,需要我在上海转机,两个小时的飞行结束后,我迟疑的开启手机。果然,聂阳发回的短信已经等在那里。信息里,没有我,也没有他,他只是发了一首诗过来,是李煜的《浪淘沙》,上学时,我们都学过。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在我于万米高空中穿行,飞跃半个国度的时候,他用一句话终结了我们多年的纠葛。
  
  白云机场明亮的大厅里,我看到了那个已经等候了我许久的女孩,她今天打扮的非常漂亮,她高扬着手臂向我招手,在她身旁仿佛就是我们温暖的小窝,和我们平静安宁的生活…顷刻间,我的视野彻底模糊了,再也看不清其他。我和她拥抱在一起,嗅着她身上我熟悉的气息,混乱的心情终于能得到些许的平静。
  
  夜里,我抱着她,告诉她我所认知到的自己,告诉她我是个多么懦弱的男人,我发现这世界上有太多事我左右不了,也改变不了,我是如此的失败,总是不懂在应该珍惜时珍惜,浪费了太多珍贵的东西,我以往27年的生活,可以说是一塌糊涂……我问她,还愿不愿和这么糟糕的我在一起,问她,还能不能忍受这个平庸无能的男人?
  
  她笑着抱紧我,像在安慰一个小孩子,她抚摸着我哀伤的脸庞,认真的告诉我,她爱的就是完整的我。于是,我捧起她的脸庞,一个字一个字的问她,她愿不愿意和眼前这个男人共度一生?她愣了一下,随后,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兴奋的泪水洒满了我的胸膛。
  
  第二天,我和她一起走进了我们常路过的那家珠宝店,从橱窗里取出了那枚她羡慕已久的钻戒,戴在了她颤抖的手上……
  
  在我开启了新生活将近一年后,东子突然从网上窜出来,向我抱怨聂阳的不厚道,那一刻,我才知道聂阳正在准备结婚的消息。聂阳的闪婚确实有点突然,包括我和东子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不可置信的惊讶,不过很快,大家就把惊讶转化成了真诚的祝福。唯独添了点郁闷的就是东子,聂阳一成家,他就成了我们几个中独一无二的大龄青年。不过好在有个“青”字顶在头上,东子的愤愤不平,很快就被沾沾自喜取代,甚至还有了向我们这些已婚人士炫耀的冲动。
  
  聂阳虽然没直接告诉我他要结婚的消息,但他那时已经在自己的空间里,贴上了他和一个可爱女孩拍摄婚纱照的花絮。
  
  适逢今年奥运年,结婚的人特别多,所以聂阳婚宴的酒店迟迟没有定妥。我主动打电话询问他喜宴的日期时,他只能告诉我一个大概的时间,而之后,他就把全部的精力用在了向我解释上,他有点不好意的说自己原先是想等一切都准备妥当后再作通知的。我只好打断他,笑着告诉他,不管哪天,我一定回去。
  
  “好!”听到我一定出席的表态,他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带着一个准新郎特有的羞涩和幸福感。而我知道,自己在那一刻的心情是平静的。
  
  我为聂阳的新婚准备了一份礼物,其实,最初买下那几样东西,打算送给聂阳的时候,并没有带着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时间上恰好不久就得到了聂阳准备结婚的消息,所以,我又在包装和内容上多做了些功夫。
  
  那个一尺见方的礼盒,跟着我们夫妻俩,从广州到东北,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到了地方,却因为大家都在为婚礼忙碌,一直没送到新人手里。直到婚宴伊始,礼物才有幸跟新郎照了个面,但聂阳怕自己忙丢了,让我再多保管一会,等婚宴结束人散后再物归原主。
  
  对于我和聂阳这些个当事人来说,或迟或早都不算什么,但对好奇心极旺的东子和何小青来说,这个迟迟未见真面目的礼物,时时勾引着他们的心。从我下飞机的那天起,他们就对盒子里的东西觊觎不已,偏巧我这人也没什么同情心,就一直不告诉他们,吊着他们胃口。
  所以,在婚宴结束,宾客散去,聂阳和他媳妇拖着疲惫的身子刚落座我们这桌时,何小青就一个劲的对着我的盒子使眼色。
  
  “消停会!先让他们俩吃点东西!”我没理那小妮子,只把桌上最好的菜转到对面那对小夫妻面前。我们喝了点酒,但菜吃得不多,主要是等着婚宴结束后,两位主角来我们这桌,和我们开始这场小宴会。
  
  “就是,让他们先吃!来,先给我看看!”东子附和着我,伸手把盒子先拿到自己面前研究了起来。不过他没有透视眼,上下左右也看不出个究竟,“到底啥啊?还挺沉!”他又晃了晃,但因为来的路途遥远,我把里面塞得严实,他再怎么晃也听不出声来。
  
  我媳妇偷笑不语,至始至终帮我严守着盒子里的秘密。
  
  聂阳和他媳妇看出来是真的饿了,一坐下就把嘴里塞得满满的,像一对仓鼠,在我们这群熟人面前也不顾什么形象了。
  
  聂阳一手举着汤碗想把嘴里的东西压下去,一只眼瞪向正有意开封的东子。东子只好把盒子递到正主手上。
  
  聂阳笑着把包装一层层拆开,大家也跟着凝神摒弃。终于,在他掀起盒盖的一瞬,真相一目了然——其实也没什么神秘的,不过是一套咖啡器具,但因为是有些价值的工艺品,国内并不好买到。
  
  “谢谢啊!”新郎新娘异口同声的说道。新娘看向我和我媳妇,聂阳看着我。我知道他想要这么套东西,想了好多年,他学调酒的时候,也学了咖啡制作,但他口袋里的钱和他满意的工具总是不能划等号。我前阵子出差正好碰上了,就买了下来,也没花什么功夫,倒是盒子里的另一件玩意花了我一点时间。
  
  很快,聂阳就注意到了盒子里,那包哥伦比亚咖啡豆和旁边的小玻璃瓶。他拿出瓶子仔细看了看,然后问我:“这是?——”我想他问我的一刹那,已经从我的笑容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种子!”我俩同时说道。
  
  那套器具虽然国内少有,但还是能找到,不过它边上的咖啡豆和良种,还真是跨洋而来的物件。从打算把咖啡器具当结婚礼物送出手后,我就觉得还得添点内容,正巧,我有个哥们跑到拉美经商去了,我就让他弄点最顶级的哥产咖啡豆回来。
  
  这么多年,难得听到我向他要什么东西,我那哥们兴奋的夸耀说,就是我想要棵咖啡树,他都保证给我弄回来!我当时就笑他死心眼,运棵树回来,还不如给我把种子,授之以渔!没想到他还真在给我咖啡豆的时候,附上了一包咖啡良种,虽然不多,但绝对是哥伦比亚最好的咖啡种子。也因为这个,在出入关检疫的时候,还费了一番周折。
  
  我们这桌人平时咖啡没少喝,但咖啡种子却是头一次见,所以大家把那个玻璃瓶子传来传去,热闹的讨论了起来。
  
  “咱们这儿能种吗?估计气候不行吧?”
  
  “温湿度倒是好控制…说不定经聂阳一捣鼓,还真能长出来!”
  
  “得了吧,这玩意就南方才能长吧?我在海南见过。”
  
  “我在网上看过有人在家里种…”瓶子最后传回到聂阳手里,他又仔细看了看那些种子,眼角高兴的翘着,“不过,国内最适宜的地方还是云南…”看得出来,他非常喜欢那一盒子礼物,特别是这些良种。
  
  现在少有年轻人还会在家里种些花花草草,聂阳却一直善于摆弄这些东西。所以,那些种子到了他的手里,和在别人手里是完全不同的,他拿着那些种子的时候,似乎能感觉到它们的生命。
  
  “哇,要是真能种出来,我们岂不是发了?”何小青不愧是学经济的,立刻跟见了金子似的笑了起来,“一颗种子能结出一树种子,一半做种,一半食用,鸡生蛋,蛋生鸡……”
  
  “那干脆咱们都把工作辞了,跑云南包个山头,开个庄园,也弄个公社!我上次去丽江,那边太美了!”东子是浪漫主义者,果然很快就露出了爱享受的本色,“到时候天天看着雪山喝咖啡,那滋味儿——爽死了!哎,冯征,到时候庄园设计就交给你啦?!”
  
  “行啊!”听这帮人异想天开得热闹,我也跟着发挥起自己的职业优势,嚷嚷到,“到时候,选址、规划、设计、装修,我全包了!争取打造个国内第一咖啡庄园!”
  
  “好啊!听者有份啊!——”
  
  “就这么定了啊!——”
  
  板上钉钉,众人欢声一堂,似乎都陶醉在了对那种男耕女织,宁静耕耘的向往中。更多的讨论,七嘴八舌的创意接踵而至,看似远离了今天婚宴的主题,可两位新人也乐在其中,所以一时间的场面说不出的温馨快乐。
  
  在异想天开中,何小青、东子、聂阳这几张开怀大笑的面孔,看起来似乎仍然和十几年前,我们坐在同一间教室时一样纯真可爱。我的思想却在这一刻游离出了欢乐的气氛,忽然带上了一份虚妄的担忧——如果这些种子长不出果实,那我们的快乐是不是还能继续?
  
  这些来自南美高地的种子,其实很难在这个遥远的国度里开花结果,就像爱情,只有遇上合适的土壤,经过恰到好处的酝酿,才能萌芽。而真的能够长出枝叶花蕾,又不知要经过如何怎样小心的呵护,花费的心血和力气绝不比维系一份感情来得轻松。
  
  许要经过千辛万苦期待出来的果实,实则却注定要又酸又苦,多数人难以下咽,想要完美,便要靠牛奶和蜜糖调配,美化它现实的一面,如此,才能让人迷恋,让人沉醉,让人一饮再饮,乐此不疲,酿成一杯最近乎完美的咖啡,亦如经营出一段最近乎完美的爱情。
  
  我们,真的做得到吗?
  
  (完)

tercel123cn 发表于 2009-5-31 20:46:21

不错支持不错支持

slw6677 发表于 2009-6-2 17:51:01

结尾结的好啊。每一颗种子只有在适合它成长的土壤和气候中才能发芽结果。真正的友情更珍贵!

redskywhiteclou 发表于 2009-10-19 09:44:02

伤感列车 那里是终点

艾雅 发表于 2009-10-19 11:16:38

支持这样的好文章,谢谢作者谢谢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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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爱奠》 BY 悠茗人间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