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舰 发表于 2009-7-8 21:24:50

《藩篱》BY 灰色的云 【完结】

 No.1

  肖悠然走进宿舍的时候,铺位都安排好了,他的名字贴在进门右手边靠窗的下铺。到了傍晚,宿舍7个人,到了6个。

  直到快熄灯,最后一个才带着简单的行李,敲响了319的门。“我是黎沛。”风尘仆仆的人,报出肖悠然看了很多次的名字,并从此成为他的上铺。

  在319,最后出现的黎沛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比如,来自南方、来自农村、文科生——其它人都是数学专业的,只有黎沛是法语专业。从气质到性格,都有点不一样。

  对于一个男孩来说,黎沛算长得非常漂亮。皮肤黑黑的,显得健康而且有活力。眼睛清澈明亮、视力极佳,让宿舍里悠然之外的一干“瓶子底儿”们羡慕不已。还有,他的笑容,特别真挚、坦诚和自然,没有对强权的谄媚、对弱者的轻视,或者对无知的嘲弄。悠然可以原谅无知,但是会忍不住嘲弄,所以对黎沛的超然由衷钦佩。

  黎沛她们系,女生数量几乎是男生的五倍。在这种情况下,黎沛想不受欢迎都不可能。刚开学的那会儿,看楼门的大爷几乎天天都得喊几次黎沛的名字,让舍友们羡慕的脸色发蓝。而悠然凭着与生俱来的魅力,后来居上,周末,女生排队约他去图书馆;他常去的自习室,也天天有人蹲守,其中不乏端庄漂亮温柔贤淑的。

  “哥对女朋友有什么要求吗?”有一次,妹妹肖南山打电话的时候问他。小南比悠然小2岁,看名字就知道,他们的父母是陶潜的fans。小南从小就是家里的霸王,说一不二。好在父母善于管教,她只是偶尔任性。

  “要求?有啊。”

  “什么?”小南追问。

  “不是你这样的就行。”悠然对妹妹非常好,但言语上从来不顺着她。不出悠然所料,小南气哼哼的挂断了电话。

  No.2

  因为帅,悠然跟黎沛入学之初就成为各社团重点招揽的对象,广播台、话剧社,分头派出精锐部队,跟他们接洽入会事宜。

  出人意料的,悠然最终只选择了足球队,并如愿以偿成为前锋;第一天训练,他就在守门员的位置上看到了黎沛,后者早一天通过了据说极为严格的守门员选拔。

  “行啊。”他拍了拍黎沛的肩膀,综合了对兄弟的赞赏和对战友的钦佩;黎沛只是笑笑——在语言表达方面,他不太像悠然印象中那些喋喋不休的文科生。

  黎沛只有十七岁,是宿舍里年纪最小的,却比其它人更成熟稳重,不但自己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还乐于帮助别人。黎沛的课程安排跟舍友们不一样,悠然很快就发现,黎沛每天都在没人的时候打扫宿舍卫生;别人托他做事,不管多烦人、多琐碎,他也都会尽量做好。

  后来,悠然逐渐从黎沛的老乡那里了解到一些情况。黎沛小时候,父亲上山砍柴被蛇咬伤,因诊治不及,伤口感染去世;母亲受不了打击,没多久也去世了。那时候黎沛还不到5岁,是乡亲左一碗饭、右一碗汤把他喂大的。他也争气,从小学习就很努力,以县里第一的成绩考上大学,走出大山。

  黎沛从来没提过这些,他跟任何一个幸福长大的孩子一样,脸上挂着笑容。

旗舰 发表于 2009-7-8 21:26:08

No.3

  那一年,北方的冬天来得特别早。这对从未经历过寒冬的黎沛是严峻考验,他连一件可以御寒的棉衣都没有。一贯粗枝大叶的悠然发现了这点,某天训练结束后,他把神通广大的队副拉到一边。第二天,黎沛就得到了一件大小合身的棉大衣。

  冬天早锻炼,大一男生6点钟就要起床跑1500米。黎沛能在比赛中打满全场,却不擅于长跑。最开始的几天,他始终落在最后,跟女生们跑在一起。悠然发现,他跑步之后脸色极差,有时连早饭都吃不下。

  没几天,女生队伍里又多了悠然的身影。他表面上跟法语系的系花嘻嘻哈哈,余光却始终关注着黎沛。

  某个不必出操的早上,悠然被闹钟吵醒,发现黎沛已经不在宿舍。外面黑黑的,听声音就知道寒风刺骨。

  悠然匆忙洗漱后下楼,主路的灯还亮着,远处,有一个前行的小点。

  西北风呼呼的,悠然的脸僵了,离那个黑点越来越近,终于,拍到了黎沛的肩膀。

  “干嘛自己跑,也不叫我。”悠然放慢速度带着他跑,看他想说话却说不出来,问,“没事吧?”

  黎沛摇了摇头,指着前面,意思说,胜利在望。

  到了终点,黎沛累坏了,刚想坐在花坛边上就被拉了起来。悠然也有点喘,拽着黎沛走动,嘴里还不停叨咕,“就你这小体格,怎么入选守门员的?”

  黎沛几次开口,话都好像让风吹了回去,最后只好笑笑。

  他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漂亮。

  寒假很快到了,同学们都在准备回家,宿舍里热热闹闹的。黎沛走了进来,兴冲冲整理行囊的悠然下意识的问,“你哪天的火车?”

  黎沛笑着说,我不回去。

  悠然愣了。

  晚上,他气势汹汹的找到团委,问黎沛的困难补助发了没有。团支书把黎沛签过名的单据拿到他眼前,说,“他没准儿把钱寄回去了,领钱的时候他问过我,能不能寄给村里。”

  回宿舍的路上,悠然哭了。他跑到长途电话室,给家里打了个电话。

  No.4

  “我后天的火车,跟我回家吧。”悠然进了宿舍,劈头盖脸就跟黎沛说,把其它舍友都逗乐了。

  “老大带嫂子回去,你这是哪出啊?”宿舍二哥说。

  “就是,三哥,怎么不带我回去?”老四的嘴也不饶人。

  只有老五最“厚道”,帮腔说,“三哥这次期末考铁定挂了,老幺跟着回吧,省得伯父把三哥打死。”

  “去去去,快过年了,盼我点儿好。”悠然打断他们,接着跟黎沛说,“我爸妈也欢迎你,还有我妹,就是上次你接电话那个,她一听说你要跟我回,都放话了,说要是我一个人回去,就别想进门。我妹那人,你是不知道,就是一个女霸王,为了让我过好年,跟我回去吧。”

  “不对啊,老三,我怎么觉得有阴谋啊。”老二又开腔了,“是不是酝酿着把你那霸王妹妹介绍给老幺啊?”

  “别啊,三哥,”老四又搅局,“咱妹可是我先看上的。”

  ……

  一片混乱中,黎沛最终答应了。

  火车上,黎沛对周遭的一切都觉得新奇。

  “你第一次坐火车啊?”悠然问。

  “嗯。”

  “那开学时怎么来的?”悠然很诧异。

  “跟二叔走到省城,然后坐长途汽车。”

  “花了几天时间?”

  “九天。”黎沛的语气有点自豪,又因为自豪而感到不好意思,憨憨的笑了。

  悠然沉默了。他从小到大,没经历过任何痛苦,吃的饱,穿的暖,有父母的疼爱,妹妹的陪伴;面前这个瘦弱的男生,从小就没了父母,缺衣少食,过年连家都舍不得回去,却知足快乐。

旗舰 发表于 2009-7-8 21:26:36

 No.5

  悠然到家时,肖南山正站在桌子上往天花板挂气球。听见门开了,一下子蹦下来,小跑到门厅,在那里,第一次看见了黎沛。

  瘦弱的男生站在她面前,脸黑红黑红的,不知道是走路走热了,还是因为面对陌生人而不好意思,或者,两者都有。见惯了北方男孩的肖南山被镇住了。

  “傻了,打招呼啊。”悠然放下行李就要打妹妹的头,被小南躲开了。

  “回来就欺侮我。”小南第一次在客人面前害羞,转过头朝厨房喊,妈,哥哥回来了。

  悠然的父母对黎沛的到来表示了由衷的欢迎。肖南山呢,一反常态的没有人来疯,安安静静的吃着东西,时不时的朝黎沛瞟上一眼。

  肖敬功博古通今,却不迂腐,综合了高知的学识、相声演员的口才和传达室大爷的性格。肖妈妈是那种很传统的女性,含蓄温婉,同时又保持着独立的思想,对丈夫服从却不盲从。

  这么分析,肖南山就有点像拣来的,没有父亲的学识,又没继承到母亲的内敛。不过她很善良,悠然嘱咐别问黎沛的家事,她真的没问。

  “还习惯吗?”临睡前,悠然问黎沛。他们合住一个房间,悠然本来要把自己的床让给黎沛,黎沛却坚持睡行军床,说更像宿舍的,睡着舒服。

  “习惯。”黎沛说,然后转过脸去,不让悠然发现他哭了。

  第二天,黎沛很早就醒了,天还没亮。他想起冬天的早上,在他跑操快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身边鼓励着他。“谢谢你。”他又在心里说了一次。

  黎沛是绝对的实干派,不但能陪肖敬功聊历史、文学,还能帮肖妈妈包饺子,赶出来的饺子皮,用悠然的话说,比圆规画的都圆。短短一个月时间,凭籍朴实、随和的性格博得了肖家上下的一致好感。

  离家返校的前一天,家里没醋了,肖妈妈打发小南去买,黎沛说,阿姨,我去吧,外面已经黑了;肖妈妈像已经猜准了似的,说,好,你陪小南去吧。

  悠然从母亲的笑容里看到了阴谋的影子。果然,黎沛他们刚走出去,肖妈妈就问悠然,黎沛有没有女朋友。

  “这……我哪知道啊。”悠然打哈哈。

  “那替妈妈问问。”

  “您要干吗?”

  “你妹妹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一般人镇不住她。你这个同学,性格好,人品也好,要是你妹能找这样的,我们也放心。”

  No.6

  回校的火车上,悠然问黎沛,你觉得我妹怎么样。

  “很开朗,也很活泼。”

  “真的?那当女朋友怎么样?”

  黎沛没吭声。

  “小南看起来有点不讲理,实际上心眼儿挺好的;成绩……就那么回事,不过肯定能考上大学;而且,长得也不算难看。”想到这么描述妹妹有点不公平,他又咬牙补了一句,“就算是挺漂亮的。”

  “是很漂亮。”黎沛看着他,认真的说:“我现在还不想找女朋友。”

  喜欢黎沛的女生不少,可他对每个人的态度都差不多,该帮忙的时候一定伸手,但也没跟谁特别热情。悠然想,黎沛说不想找女朋友应该是真的。就像他自己,今天跟这个听选修课,明天陪那个去书店,可也没谁能算正选。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开学两周了。一天中午下课,悠然遇见黎沛的同班同学,说黎沛在体育课上晕倒了。悠然吓了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一路往校医院跑去。

  黎沛躺在急救室的床上,脸色一点都不苍白,就像睡着了。悠然心里一紧,脑中一片空白。旁边有人跟他说,医生检查过,没事。两遍之后,他才听明白。

  黎沛下午就回宿舍了,悠然包揽了给他打水打饭的工作,差点连袜子都给洗了,别的舍友看了,起哄说感动得要哭。

  尽管黎沛再次出现在足球场上,依然活蹦乱跳,可是悠然每次朝他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都不敢直视。隐约觉得不安,不光是担心黎沛的身体。

  黎沛的昏迷让他忽然发现了一个问题。当看见黎沛躺在病床上,心里就像被掏空了;某天夜里惊醒,止不住浑身战抖,只是因为梦见黎沛昏倒再没醒来。

  他不再单独跟黎沛吃饭、自习,球队训练的时候也很少主动讲话,把自己伪装成很忙,频频约会女生。

  黎沛呢,不知道是没察觉,还是不在乎,总之并没表示出异议。在此之前,他们是宿舍里最铁的哥们,现在却像大吵一架之后、还没和好的情侣,貌似平静,各过各的。

旗舰 发表于 2009-7-8 21:26:57

 No.7

  半个月后,校际足球联赛开始了。二年级的主力因伤缺阵,悠然之流尽了全力,却无法抵挡客队猛烈的进攻。好在黎沛功力深厚,上半场力保球门不失;客队没想到一个看起来羸弱的小子能如此顽强,下半时加紧了攻势,甚至不惜犯规。

  当对方前锋第三次冲撞黎沛的时候,悠然急了,赶在裁判吹哨前,给了对方一拳。据宿舍里最善于观察的老六描述,当时的情况可以归结为一句话:怒发冲冠为红颜。

  那一拳,打出了两张红牌:冲撞黎沛的客队前锋和打人的悠然被双双罚下。退场的时候,悠然没再看黎沛一眼。

  看着悠然的背影,黎沛想起很多对悠然来说可能已经不太记得的事情。在经历了九天的路程之后,他第一次走进宿舍,迎接他的,是悠然帮他整理过的床铺,而那时候,他于悠然不过是一个写在床边的名字。在冬天让他冷的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件棉衣及时出现,不知出处,直到后来队副说漏了嘴,他才知道那是悠然用一个月的肉票补贴换来的。当他躺在病床上慢慢睁开眼,看见一个傻子坐在床边,焦虑的等着他醒来。

  还有今天。他并非无力还手,一个山里走出来的苦孩子,什么都不怕。悠然几周以来的刻意疏远,让他有点不爽。不理会客队的挑衅,是因为想看悠然的反应。

  他看到了,苏醒了,用一个点球回复了客队的无礼,并把1:0的结果维持到终场,却没觉得轻松——悠然还在场边上傻坐着。

  他走到悠然面前,十来米的距离就像走了两年。悠然伸出手,看着他。黎沛犹豫了一下,把他拉起来。双手相握的瞬间,黎沛的心沉下去了。

  两个人默默走回宿舍,谁也没说一句话。这场充满火药味的比赛让他们彻底认清了一个事实,尽管此前,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想过自己会为一个男生动心。

  No.8

  悠然几乎整夜没睡,跟黎沛的过往种种,像电影画面一样从脑海闪过。他试图寻找让他心动的最初根源,是处处为别人着想的善良,纯真无辜的眼神,还是……靠,可他是个男的啊。

  悠然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逐一回忆从幼儿园到高中喜欢过的人,确定自己一直是喜欢女孩的。回忆到后来忽然发现,他实际上是在把她们跟黎沛做比较,而且比来比去,总是黎沛最好。妈的,他瞪着上铺床板,恨不得踹一脚,心说,快让你逼疯了。

  明天就去找个女朋友,悠然暗下决心。凭借他的魅力,一天之内找到一个不讨厌的女孩,还不跟玩儿似的。带着这个后半夜才有的想法,悠然昏昏睡去。

  第二天醒来,黎沛已经不在宿舍。悠然也没多想,早饭之后直奔图书馆自习室。他恨不得找最显眼的位置坐下,拿出一本专业书守株待兔,很快就看入迷了。忽然听见有人问,旁边有人吗。悠然抬头,是个有点眼熟的女孩,他看了看挂钟,才七点半。“有。”女孩走开了。

  “这么多座,干吗非坐这。”他心说,然后才想起来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找一个女朋友,刚刚的那个还算漂亮。后悔中。

  一会儿,又一个眼熟的女孩过来找座,他这次毫不犹豫的让人家坐下,而且主动搭讪。女孩是中文系大二的师姐,曾经鼓动他加入话剧社的。这次自然又聊起了话剧社的事。一上午过去,虽然没想好是否参演新排的小话剧,悠然已经笃定师姐准备跟他吃中饭了。

  食堂里,不时有人过来打招呼,其实是想仔细看看跟他吃饭的女孩到底是谁。悠然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高谈阔论,师姐一直在笑,悠然却一点没觉得好笑,到后来甚至有点烦了。他只是希望跟女生吃饭的消息可以不胫而走,一直到传到黎沛那里;或者,干脆让黎沛目击。想到这,心里有种无名的快感。

  果然他回宿舍的时候,最八卦的老四正在讲他的事。因为悠然从来没单独跟女生吃过饭,所有人都当新闻听,流露出有点惊讶的表情,除了黎沛——他像听笑话一样,眼里带着笑意。

  看见当事人回来,大家闹着让他讲来龙去脉。悠然成心语焉不详,说,就算我真找了女朋友,不也正常吗。说话的时候,瞄了黎沛一眼,后者却避开了。

  他对师姐的兴趣维持了不到三天,这三天里,基本没跟黎沛说过一句话,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那双无辜的眼睛。第四天,他跟黎沛一起自习去了——这点变化非常值得说明,因为原来都是黎沛跟着他去自习。

旗舰 发表于 2009-7-8 21:27:24

No.9

  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非常微妙的状态:貌似恢复了,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跟此前不一样的地方。319的兄弟们虽然惊讶,却非常宽容的看待这种转变,就算是最八卦的那个,也从来不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不过八卦的风,总能从四面八方涌来:

  同学甲:你们宿舍最小的那个跟肖悠然,好像不一般。
  老六:对啊,本来就不是一个班。

  同学乙:你们宿舍肖悠然和黎沛怎么总在一块儿?
  老五:跟咱俩似的?
  乙:!◎#¥%

  同学丙:你们宿舍那俩,是不是有点那个?
  老四:哪俩,哪个?

  同学丁:肖悠然跟黎沛怎么样了?
  老二:踏实复习你专业课吧,别又挂了。

  同学甲:你们老七跟肖悠然,好像真不一般啊。
  老大:问一圈了,你不累啊?

  ……

  尽管舍友们默契否认,可总免不了好事之徒嚼舌。不久,悠然的班主任找他谈话,希望他“检点一下个人生活”;悠然面对可以决定他前途的导师,说,谢谢您的关心,可我不觉得有什么要检点的。

  这场对话辗转到了黎沛那里,他第一次清楚意识到,他们的关系会影响到悠然的前程。

  “如果我换宿舍,你觉得怎样?”某天下了晚自习回宿舍的路上,他以商量的口吻问。

  “换宿舍干吗,”悠然很警觉,“是不是有谁说什么了?”

  “没有。不过你有没有想过,我们,”黎沛顿了一下,看着悠然,“你跟我,走的太近,别人看起来会觉得不太正常。”

  “干吗管别人怎么想。”悠然有点生气,想到底是谁跟黎沛说了什么。“你觉得我们不正常?”语气逼人。

  黎沛一时没说话。他跟悠然上自习的次数,一周不超过4次;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也能装出关系一般的样子。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忽然想把事情说清楚。“你跟我,我们一个宿舍,每天,……”他想了一下,觉得用这个词很准确,“每天出双入对,你觉得正常?”他也看着悠然,语气跟眼神都淡淡的。

  “一块上自习有错吗?”悠然忍不住提高了嗓门,引得在一旁走着的几个女生好奇的看过来。

  “你导师不这么想。你还要不要出国?”黎沛点出关键所在,看悠然楞在那里,他继续说,“明天我就申请换宿舍”,加快脚步准备离开,刚走两步,却又不得不停下。

  悠然拽住他的胳膊,语气坚决:“我可以不出国。别换宿舍。”

  No.10

  虽然没换宿舍,黎沛还是跟悠然分开了。他每天更早起床、吃饭,去自习室午休,快熄灯才回来,只有训练的时间没改,埋首于功课跟足球,独来独往,彻底成了319的另类。

  所以他的法文精进神速。大二第一学期,开始试读法文原著,图书馆一层的外文阅览室成了他常去的地方。手捧《悲惨世界》,是他的心最宁静的时候。

  悠然则成了系办的常客,帮着导师整理研究课题素材,构思自己的论文方向。他也常跑图书馆,但很少能跟黎沛碰面。

  貌似忙碌的人,日子总会过得很快。

  某个不寻常的晚上,悠然在外文阅览室外面,看见了熟悉的书包。他依然没进去,尽管很多次想过;他慢悠悠的走到天井,坐在长椅上,点了一支烟。

  那天图书馆人很少,黎沛无心看书,朝窗外一瞥,天井那点烟蒂发出暗红色的光,让他心里一动。

  看见悠然的时候,黎沛并不意外。悠然也是,他示意黎沛坐在他旁边,本来搭在椅背上的手并没有挪开,看起来就像把黎沛揽在怀里。黎沛配合了这个暧昧的姿势,头靠在他的手臂上,把他叼着的烟拿下来,放进自己嘴里。

  四周很静,远处隐约传来新年舞会的音乐声。

  他们就这样坐着,度过那年的最后一天。

  大二的寒假,黎沛回家了,带着奖学金和省下的补贴,让村里的乡亲过了一个虽然还是简陋、却温暖了一些的春节。

  悠然这边,父亲的教导正等着他。他跟一个同性的蜚短流长已经让父亲有所耳闻,肖敬功不太相信,却保持警觉,一个假期的时间里,旁敲侧击,想探听虚实。悠然何尝不知道父亲的用心,巧妙应对,没能让父亲接触到任何实质性问题。唯一让悠然紧张的,是高三的小南决定跟他考一个大学,悠然明白,妹妹的目标实际是黎沛。

旗舰 发表于 2009-7-8 21:28:15

 No.11

  这个假期对黎沛和悠然,都很漫长。当他们再次在学校相遇,已经是二月初,柳树开始抽芽,他们的关系也默契地转为地下。

  悠然的导师再没找过他谈话,不知情的人以为,之前关于他们的传闻不过是谣言。又开始有女生在悠然出没的自习室蹲守,也有另外的女生在楼下喊黎沛的名字。

  肖南山秋天考入文学院的时候,得到的是黎沛依然单身的情报。小南的天资并不比悠然差,本来以她的智商跟情商,足以颠覆一个男孩的爱情。

  对于新城市和新学校,小南需要适应,她不自觉的把引导她的责任交给了黎沛,后者陪着她的时间,比她哥哥还多。跟粗枝大叶的悠然比,黎沛不知道细心体贴了多少倍,而且从不像悠然那样把她当小孩子看。跟黎沛在一起的时候,既省心又舒服。

  只是有一点让小南困惑,跟黎沛之间总是好像有无法逾越的鸿沟,以至她以为,他们是两条平行线,永远不能相交。

  大三上学期组织义务献血,之前例行体检,黎沛心律不齐引起医生注意,要做进一步检查。黎沛并没放在心上,只字未提。

  拿报告那天,他一个人去的校医院,接待他的是心脏科的最权威的医生兼医学院教授。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办公室,医生仔细向他说明情况。具体的内容太过专业,他不是全能听懂,但是从所受到的待遇上,他隐约猜到了结果。

  他最多可以再活1-2年。

  拿着诊断报告,黎沛几次想站起来,都没能成功。

  死亡这个词,在他即将满20岁的人生里并不陌生。只是这次终于轮到了他自己。

  出于对学生的负责,结果一出来就报给了学校领导。黎沛被请到院办,校长语重心长地跟他谈了一番,请他相信学校和老师,配合治疗,不要轻易放弃,等等。听完冗长的讲话,黎沛只说了一句:我想回家看看。

  悠然看见黎沛留下的一个纸条,说,老家有事,临时回去几天;问遍所有人,没人知道详情。除了不会告诉他实情的小南。

  细心加上几番打听,她几乎最早知道黎沛的检查结果,第一时间赶到他身边,试图安慰他。

  “别告诉肖悠然。”她从他恳切的眼神里,忽然明白长久以来,他若即若离的原因。小南忍住不哭,说出了若干年以后她回想起来还觉得很傻的话,“别担心,有我呢。”

  No.12

  在悠然看到纸条之后不安等待的日子里,黎沛和另一个也有事请假的同乡回到了姿柔,跟乡邻说,毕业分配已经提前定了,他不会再回来生活。分掉自家东西,三天后,离开了把他养大的村子。

  悠然将作为学校12年来,第一个通过各项考核的公派生,到德国留学3年。回校第一天,黎沛就在布告栏上看到了这条消息。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回宿舍的路上,黎沛一直想着这句话。

  对回家的事,黎沛跟悠然解释说,村里搞土地承包,要他回去签一些文件。悠然沉浸在留学的冲击波里,对此一点都没怀疑。

  黎沛以课程太紧为由,停掉了校队的训练,其它一切照旧。

  有变化的似乎只有小南。她常常来看黎沛,表面上是帮悠然打点行程。她本来是活泼开朗,最近却显得憔悴和忧郁。

  黎沛知道她为自己担心,趁悠然去楼下取东西,问她说,“你最近看起来精神不太好。”

  “没什么。”小南说,“真不住院?”

  “住和不住没差别。”

  小南努力的做了个笑脸。

  下午,小南在教室晕倒了。悠然吸取上次的教训,看到病床上睡着的小南的时候,一点都不慌张了。医生说,有可能是贫血,还要再检查看看。

  快查房那会儿,小南醒了,看着面前的哥哥,吓了一跳。悠然赶紧安慰她,说没事。刚下课的黎沛也正好进来。悠然说,你俩真能起哄,这个晕完了那个晕。

  查房的白天元来了,黎沛知道晕倒可大可小,问:“师兄,她怎么样?”

  小南紧张的看着师兄,担心他说出什么坏消息。

  白天元不紧不慢,说都挺正常,就是有点劳累过度,其它都挺好。他又特意转到小南的方向,说,最好能留院观察几天,这样保险一些。小南松了口气。

  黎沛能感觉到,白天元漫不经心的外表下,对小南的关心。

旗舰 发表于 2009-7-8 21:28:41

No.13

  白天元走出病房的时候,却不觉得放松。6个星期以前的事儿,又在眼前回闪。

  那晚白天元照例赶去实验室,在门口看到了小南。白天元知道小南,是因为同科室的小赵给他看过跟这位可爱师妹的合影。照片里走出来的师妹把他叫住了。

  “师兄,我是中文系一年的肖南山,能耽误您一会儿吗?”小南比照片更漂亮。白天元站定,说,你说。

  “我想参与师兄最近的临床试验。”

  “你说的是哪项?”

  “人工授精。”

  白天元愣了一下,不能理解肖南山怎么会对这个感兴趣。他过分专注的目光让她脸红起来。白天元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说:“没有通过审批,已经停了。”然后准备离开。

  “我可以私下参与,不告诉其他人。”怕他走掉,肖南山的声线并不低。

  白天元笑了,转身又变得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你这么大声,全学校都能听见了。知不知道人工授精是怎么回事?”

  “知道一些,我也知道师兄准备了1年多,被院长一句话就否决了。”

  如小南所说,白天元的试验计划刚跟院方提出来,就被指有悖伦常,暂不予考虑。

  “那你牺牲自己是为了成全我吗?”白天元挑衅的说。他狂妄的名声在外,并非没原因。年轻有为,精于专业,又天生一副十个女人九个会喜欢的脸,自我感觉想不良好都难。

  “不是,是有求于师兄。”小南的回复一点不犹豫,“我喜欢的人……病得很重,我想赶在他走之前,生一个我们的孩子,对他是安慰,对活着的人也是念想。”

  “那他不肯……有更直接的方法是吧?”

  “他要是肯,就不麻烦师兄你了。”

  “可这样的话,我没办法拿到必需的那一半要素。”

  “他是师兄不久之前照顾过的病人,如果师兄愿意出面……”

  白天元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外语学院的黎沛?”

  小南点头,眼泪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下来。

  白天元看着小南,无意识的端起她的脸,很想把那两行泪看到蒸发,“好,我试试,不过,有条件。”

  白天元比黎沛高两届,黎沛入校时两人在同乡聚会上认识,相熟却是最近的事。

  那天他到院办请假,准备回乡为祖父过八十大寿,黎沛也在。听说两人都是姿柔的,都想回家看看,校长特批两人同行。让黎沛先回去之后,校长又特意就黎沛的情况向白天元说明,希望他在路上能予以照顾。

  白天元专门调了黎沛的病历,做了比较充分的准备,但考虑到黎沛的感受,路上并没表现出特别的关照。

  两人一个家在镇里,一个家在20公里外的永平村。从家乡返校的那天,他到黎沛那儿接他,准备一起坐车去省城。黎沛不在家,有人告诉他,到村西的小教堂找。

  他进去时,里面只有黎沛一个人,跪在圣母像前祈祷,阳光透过破旧的窗户,散落在黎沛身上。

  他轻轻走出去,留下黎沛一个人。

  黎沛几分钟之后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样东西。看见白天元,他高兴的打了个招呼。

  “是什么?”白天元对那个书一样的东西抬了抬下巴。

  黎沛递给他。

  书比一般的32开略小一些,硬皮的,已经很旧了。白天元看着上面的字:“法文的?”

  黎沛点头。“我人生的第一本书。”他靠在树枝围成的教堂院子的栅栏上,双手放在裤子的口袋里,慢慢的说。“我小时候爱生病,妈妈常偷偷带我来礼拜,求圣母保佑我平安长大。这次多亏有师兄在,校长才会让我回来。谢谢啦。”那张笑脸,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格外灿烂。

  清楚记得祖辈在过去没多久的那段时间里所遭受的磨难,白天元知道世界的不公平。就像现在,一个鲜活的生命,只有不到两年的时间,想到这里,周遭的一切变得照片一样平面。

  白天元忽然觉得,一切美好得非常不真实。想起本来准备一看见他就说的事:“昨天,肖悠然打过电话。”

  黎沛没说话,那表情,按白天元的理解,就是“哦,是吗”。于是继续说:“我跟他说,你大约20号回去。”黎沛还是没说话。

  “肖悠然不知道你生病的事?”

  黎沛摇了摇头。

  “不准备告诉他?”

  “越晚越好。”他脸上忽然浮现出调皮的神情,问:“你怎么不问,我跟肖悠然的事?”

  即便白天元不是那么八卦的人,也会有些好奇。昨天打电话的肖悠然跟平时太不一样。

  其实肖悠然入学之初,去的第一个社团是围棋协会,结果不巧,第一场对弈,就被后手的白天元杀得险些片甲不留。

  “师兄怎么称呼?”从他下围棋开始,就没输得这么惨过,赛后,他很谦虚的请教对手的名字。

  “白天元。”白天元还是挺欣赏这个师弟的,下的蛮有头脑,杀伐决断,毫不犹豫,所以他有意使出浑身解数,杀他个下马威。而当他报出名字,对方的表情更让他得意:肖悠然有半分钟没合上嘴。①从此他再没进过围棋协会,不过跟白天元却有点交情。

  后来肖悠然才知道,白天元虽然比他高两届,但实际上跟他同年,和黎沛一样,比同一年级的同学至少小两岁。“合着咱们同岁,听我师兄、师兄的叫,你也真受着。”悠然放松了不少,拍着老白的肩膀,先前对师兄的敬重跑到九霄云外了。等到听说他也是姿柔的,简直就把他当亲人了。

  关于悠然和黎沛的传闻,他陆续也听到过。虽然跟悠然交情好,但从来没问过。就算是昨天,悠然的电话打到他这里,对黎沛的记挂溢于言表,他也没开口揶揄。

  现在,当事人之一就在这里,带着戏谑的表情问他,是否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说实话,很想知道。”

  黎沛带着白天元,转到一片墓园。“这是我父母合葬的地方。”黎沛指向一座坟茔,只有一块简单的木牌,刻着两个普通的名字。

  “过不了多久,我也会葬在这。我原来一直以为,若是阿爹没有被蛇咬到,我们一家人,会好好地过下去。现在看来,我们注定要在一起,只是他们早一点离开了。

  “就算我的日子,到此时戛然而止,我依然会庆幸,遇到了肖悠然。不过我真心希望,他没有认识过我。”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白天元在黎沛的眼中看到绝望。

  注①:天元,围棋术语,指棋盘正中央的点;也有“至高无上”的意思。

  No.14

  当小南流着泪说,要为黎沛留下血脉的时候,白天元看到了同样的绝望。

  实验在保密中进行。开始之前他问小南,真的考虑好了吗?

  “嗯。”

  看着那张没有丝毫不安的脸,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

  一个月后,小南确认怀孕了。她既兴奋又担心——这不是容易隐蔽的“试验”。前一个月没什么,最近开始有反应。这次晕倒把她吓坏了,好在白天元说她很强壮,没有问题。

  那边,黎沛自己把每周的检查变成了两周一次。更多的时候,他一面陪悠然办理出国的相关事宜,一面尝试帮出版社做校对,挣稿费、给村里寄钱。

  大夫们政治学习的周二下午他去体检,门诊楼外,遇到了出来抽烟白天元。

  “现在怎么样?”

  “还不错。”

  “真的不告诉肖悠然?”

  黎沛摇了摇头,“你做医生,可能经历过这样的场景:活生生的人,心跳逐渐变弱,最后停止呼吸,身体慢慢变冷、变僵。如果那是你熟悉、非常在乎的人,是什么感觉?我体会过,不想他看着我死。再有一个月,他就出国了。现在,我每天都能见到他,不忙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出去走走。足够了。”

  见白天元没说话,黎沛转向他:“不说这些,聊聊高兴的事。小南以后就交给你了。”

  “什么意思?”白天元装傻。

  “你喜欢小南,我们都能看出来。”我们自然是指他和肖悠然。

  “你们?”白天元假装玩味这个词,顾左右而言他。

  “如果我有妹妹,也会放心她嫁给你这样的人。”

  “你应该比谁都了解,小南喜欢的不是我。”无奈的语气是一种间接承认。

  “喜欢的难道是我?”

  “喜欢的难道不是你?!”白天元快被这个人不认真的态度惹怒了。

  “看来你真的喜欢她。”黎沛一脸事不关己的笑,白天元知道又被耍了。

旗舰 发表于 2009-7-8 21:29:26

  No.15

  黎沛刚刚拿到稿费,说好请小南吃一顿。

  “哥去哪儿了?打电话时支支吾吾的。”小南问。

  “鸿门宴,他们系主任想把侄女介绍给他,让他们在慕尼黑会师。”想到不情愿又无法一口拒绝的悠然,黎沛坏笑。他就是那样的性格,不管自己处在什么状况,依然会笑,依然开朗。

  饭菜很可口,小南已经吃了两碗,却还找服务员添饭。黎沛开逗她说,这么能吃,也只有白天元养得起你。

  “我怀孕了,得多吃一点儿。”她抬头看着黎沛,趁自己没改主意之前告诉他。“两个多月了。你的孩子。”

  黎沛的筷子掉在桌上,心脏病差点犯了。

  鸿门宴后的悠然被不良舍友们一顿打趣,单不见黎沛回来,一直到熄灯。他问他,你去哪儿了。黎沛说,跟小南吃饭。

  其实饭后不久他就把小南送回去了,余下的时间,他坐在图书馆的长椅上,试图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为什么这么做?”听说了孩子的来龙去脉,他问她。

  “你知道吗,万一你不在了,我会怎么样?”小南问他,却又自己回答:“我照样会结婚,生子,平静地过一辈子。”她顿了一下,“可没有你,哥哥怎么办?”

  黎沛没说话。他清楚答案。

  “没有你,他活不下去。”她把手轻放在肚子上,“可如果你的血脉在,他就不会撒手不管。”她看着他,“累了,送我回去吧。”

  No.16

  仿佛只有两个人的机场。

  黎沛伸出拳头,示意悠然张开手。

  悠然照做。手上,多了一条彩色的短绳。

  “这是我家乡的东西,喜欢就戴上,不喜欢放书包里。辟邪保平安的。”

  悠然拿起来。短绳由蓝、白、红、黄、绿五种颜色编就,编得细致,匀称。

  “我跟村里的婆婆学来、亲手编的。”黎沛点出短绳的“卖点”。

  悠然一听这话,毫不犹豫的把它系在手腕上。长度刚好。

  “我安顿下来就给你写信。想要什么礼物?”

  “吻别。”

  悠然愣了,认定黎沛不是在开玩笑。毕竟不是真的只有他们两个人。他有点为难的看着他,过了将近半分钟,终于下定决心,揽过他的双肩,在他额头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然后放开,等着他的表扬。

  “你亲错地方了。”黎沛依然一副怏怏不乐的神情。

  悠然彻底傻了,每每遇到黎沛任性的时候,他的高智商就完全没了办法。他看着黎沛,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认真又略带后悔的说:“怎么不早说,要什么都给你。”

  黎沛终于憋不住笑出来,悠然才明白又上当了。这么可爱的笑容,他以后两年都看不到。“等我。”他认真地看着他。

  黎沛风轻云淡地笑着:“看情况吧。”

  悠然离开他,几乎是倒着走的,在泪水涌出之前转身,过了海关。

  直到悠然从视野中消失,黎沛才撑不住坐下来。他走了,他再也见不到他。

  回去的公车上,风吹的他瑟瑟发抖。明明是夏天,却像深秋般寒冷。

  生日那天,黎沛收到悠然托白天元转给他的礼物,牛皮纸包着书一样的东西。

  他拿着它,舍不得打开。直到晚上,夜深人静,才又拿出来,用裁纸刀轻轻划开粘着胶水的部分。

  是一本相簿。相簿的第一页,是他和他的合影:图书馆天井的长椅上,悠然揽着他的肩,像他们第一次坐在那时一样,暧昧而自然。

  翻过这页,是悠然的字条:

  生日快乐!
  我很快回来。

旗舰 发表于 2009-7-8 21:30:02

No.17

  悠然回国时,手上的棉绳鲜亮如新。

  肖敬功已经退休,当上了全职外公。

  白天元成为家里的一份子,妹妹也不再是他可以随便打头的小女孩儿。他们的女儿都会走路了,调皮程度比小南小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年,既短暂,又漫长。

  家宴过后,肖悠然说,准备最近一两天启程去姿柔。没人接话。

  悠然也不说第二遍。

  把悠然送到住处后,白天元点了一支烟。自从开始照顾小南,他就戒烟了,今天猛地一抽,觉得有点呛。“有事跟你说。”

  悠然早猜到不是送行李这么简单。“我知道爸妈反对。”他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过去的两年里,他考虑得很清楚。“我们一起出国。”

  “反对不反对,都没意义了。”白天元深呼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黎沛已经不在了。”然后停下,让悠然慢慢消化这句话。

  悠然转过头,看着白天元,“你说,什么?”

  “三个月前,你打电话回来,问有没有什么事的那天,就在之前的半小时,黎沛刚走。”他顿了顿,简要地说明黎沛的病情。

  悠然毫无反应,耳边回响着122天以前,黎沛唯一一次打给自己的电话:

  “我过几天要回姿柔,会比较忙,暂时不能联络你。”他这么向自己解释。“现在,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呢,忙着喘气,“真悬,差点接不着。半个月一封也不行?”

  “国际邮件太贵了。”

  悠然笑笑,他知道黎沛虽然节俭,但决不会舍不得花钱联络他。

  “悠然。”

  “啊?”

  “真想再见你一面。”现在回想,那声音里有一丝绝望。而他当时,只当那是文科生的多愁善感。

  “嗯。那个……我回去就找你。”舍友叫他,该上课了。悠然应付地回了一声。

  “你该走了。”黎沛可以听懂简单的德语。

  “没事,可以晚点。”实际上,他从来没迟到过。

  “你去吧。注意身体。再见。”

  他也回了一句再见,电话匆匆挂掉。

  声音那头的黎沛,那时候是什么心情,他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No.18

  “他现在在哪儿?”过了大约半小时,悠然才再开口。

  “姿柔。”

  “谁送回去的,你?”

  “我和小南带着宝宝,一起回去的。宝宝是黎沛的女儿。”白天元不轻不重的说出这句话,语气、时机,都掌握得恰到好处。“人工授精,黎沛事后才知道。”

  肖悠然错愕地看着他。今天听到的一切,都好像不曾真的发生。

  白天元走后,悠然开始一点一点地整理行李。一切妥当时,已经后半夜了。

  他拿起白天元带给他的相册。第一页,依然是他们的合影,他的字条,紧贴在照片下面。

  后面的一页页,都是校园的景致。主楼、东楼、西楼、科学楼、实验楼,还有他们的宿舍、食堂、花坛、足球场……

  悠然慢慢翻着,所有的,记录了他们点滴回忆的地方,都定格在黑白照片里,定格在快门按下的那个时刻。

  他翻得非常慢,可还是翻到了最后一页。最后一张照片上,图书馆天井,空空的长椅,没有他,也没有他。

  一张纸条附在照片下面,是他熟悉的字迹:

  对不起,没能等到你回来。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等宝宝18岁的时候,麻烦你亲手把这本相册交给她。让她知道,她的阿爹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替我好好地活下去!

  合上相册,他在收拾好的床上坐了几分钟,然后,把行军床打开,抹净上面的灰,重新铺好被褥。

  想起在宿舍的最后一晚。

  七个人吃过散伙饭,回去的时候,已经熄灯了。大家都忙着去水房洗漱,宿舍里只剩他和黎沛。

  “今天想睡你的床。”黎沛认真地说。

  悠然吓了一跳。

  黎沛笑了,说,你想歪了,我是说,跟你换床睡。

  于是,第一次,黎沛睡了下铺。

  “悠然,答应我一件事。”下铺的他说。

  “嗯?”

  “照顾好自己……至少,要活到八十岁。”

  他稍微起身,朝下看了一眼。黑暗中,黎沛的眼睛亮亮的,好像哭了。他重新躺好,应承说,嗯。


  行军床真的很像宿舍的床。

  只是这里,再没有上铺。

  我会活到八十岁。既然这是你所希望的。

  再也忍不住的眼泪流了下来。

旗舰 发表于 2009-7-8 21:31:10

上次发过一次,说好像格式不对,被毙掉了,这次估计没有问题了吧,挺不错的小说,看到最后的时候,泪水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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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藩篱》BY 灰色的云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