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cqs 发表于 2010-5-28 08:55:15

   十一

      在双方父母的默许下,我与张静的来往已经公开化。我爸妈也觉得上下学有人和我一起是件不错的事情,虽然两个人都不聪明,但是做事有商有量,两个臭皮将(可能是三个,反正我记不清几个了)还顶一个诸葛亮呢。


      “今天咱们还穿小胡同吗?”我征求张静的意见。

      张静四处张望:“前边大路肯定有警察,听说被抓住骑车带人的不仅交罚款,还要举小旗罚站一小时。咱们走小路吧。”

      我点头:“好。”

      张静忽然犹豫:“如果再遇到坏人怎么办?不过有你我就放心了。”

      我这才想起,走小胡同遇劫的事情。我心里是害怕,可惜带着张静已经骑到胡同口,再转弯以我的水平容易出事故,于是咬咬牙没停下来。

      阴影里站着三个人。两个膀大腰圆180以上的个头,一个瘦一些,盯着我们双眼放光,还好手里没有凶器。

      “站住!”

      我听话地停住自行车。张静也镇定地从车后座上跳下来,开始翻找钱包。

      三个人沉默,突然那个瘦子道:“你是京华职高的张静?我是刘斌,咱们一起上过面点课。”

      张静仔细看看,果然是刘斌,两人是一个技校的,不过刘斌成绩不如她,没被选上京华职高:“刘斌?真的是你。为什么不学好,出来劫道?”

      刘斌一愣:“怎么会?我在这条胡同被人劫了好几回,一直想着报仇,”他一边说一边指指左右两个大块头,“他俩一个叫陈峰,一个叫胡为,是我认识的道上兄弟,来帮我助拳,教训那个劫匪。没想到我们来了半天,左右打听也没见那匪徒影子。正好看见你们过来,想问问。”


      既然是他乡遇故知,张静的老同学,我也不必紧张,悠闲地放好车子,等他们聊天。

      “你说的强盗可是个大个子?二十多岁染黄头发的小青年?”张静问。

      “是啊,拿着水果刀,给他钱还打人,专欺负咱们年纪小的,可凶狠了。”刘斌奇怪道,“你们遇到过?”

      张静微微一笑:“就上星期,他拿着刀子劫道,被我男朋友打伤了,已经抓进了局子。我爸局子里有人通了话,那小子估计至少要关个三五年。”

      “你男朋友把他打伤了?真牛,哪天一定见识见识,谢过大恩。”刘斌道。

      张静把我推到他们面前,喜滋滋地介绍:“我男朋友就是他,安于世。人家可是市重点中学的高材生,又是柔道三段。那天他空手入白刃,就一招把那大个子放倒在地上,别提多厉害了。”张静添油加醋地形容着我的机智英勇。


      刘斌、陈峰和胡为听得敬佩不已。最后刘斌坚持请我和张静一起吃饭。

      张静给我家里挂了电话,说我去她家吃晚饭,又对自己家里说我和他一起到外面吃,谎撒得可圆了。于是我们五个人乐呵呵地去了马路边上的一家小餐馆吃饭。

      灌了几瓶啤酒,大家意气风发。

      刘斌掏出一盒三五香烟,每个男生分了一支,用打火机点着:“咱们哥儿几个不如今天拜了把兄弟,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陈峰、胡为都是性情中人,别看外表凶狠四肢发达,实则头脑简单没什么主意,全听刘斌的。我也回忆起当初听吴优讲过的武侠故事,兄弟结义,有难相帮,不算坏事,就点头同意。于是我们四个男生一人举一根香烟,在这家小餐馆结拜为异姓兄弟。


      按年龄排:陈峰18岁,是大哥;胡为17岁,是二哥;我比刘斌大两个月是老三;刘斌是四弟。张静是我女朋友,刘斌就尊称她为三嫂。

      陈峰技校毕业在附近一家汽车修理厂工作。胡为初中肄业后没找到工作,和刘斌一样都是在家待业。所以论学历,我最高,也算是文化人。他们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一定比他们聪明,从此以后大小事情都问我拿主意。


      我其实很白痴,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不过他们征求我意见的时候,出于礼貌我也不能不回答。

      举几个例子。

      一次周末,我们五人去游戏厅玩得很晚,大家都没骑自行车,来时乘的公车已经停了,我们决定拦辆出租车回家。

      陈峰是老大,带着胡为站在马路上拦车。结果过去了好几辆空车,见他们两个凶神恶煞害怕是抢劫的,都不敢停下来。他们沮丧地回来问我有什么好主意。我哪里说得出?就扭头看张静道:“张静……”


      我话还没说完,刘斌一拍大腿道:“还是三哥聪明,让三嫂去拦车,肯定能成!”

      就让他们误解我的意思好了。不过张静往马路边上一站,立刻就有两辆车挣着靠过来。

      还有一次我们去一家餐馆吃晚饭,吃完了才发现谁都没带钱。刘斌提议吃完就跑,来顿霸王餐。我们别无他法,只好敲定分头撤退定点集合。刘斌问我在哪里集合,我随口说道:“我只认识前面小区派出所。”


      陈峰、胡为立刻赞成,说谁都想不到我们吃饭不给钱还有胆在派出所门口集合。

      陈峰、胡为打架很在行,一般遇到事情有人挑衅,轮不到我和刘斌出手,他们两个就能解决。更多的时间我们像其他的小混混一样,抽烟喝酒逛游戏厅打台球,虽然我只有喝酒这一样比较在行,但是他们从来不把我当傻瓜。大家脑子都不聪明,直来直去,毫不虚伪做作,与他们在一起,我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尊严和快乐。


      就这样我们四兄弟再加上张静五个人,没多久就在我们那个区黑道上也混出不小的名声。没人不知道陈老大胡老二,我和刘斌也跟着沾了不少光。

      有张静帮我打掩护,我爸妈暂时还不知道我已经开始不学好混黑道。不过学校里有耳目通明的,在同学之间开始谣传我是黑道上的名人。终于有一天传到老师耳朵里,我被叫进班主任的办公室。


      “安于世同学,你初中是数学班的高材生,保送上的咱们高中,现在却门门亮红灯。有同学反映你在校外结交社会闲散人员,还有个念职高的女朋友一天到晚出双入对。这样可不行,会荒废学业。”


      我沉默,其实我的成绩一直保持入学时的水平,甚至还在我父母的辅导下有所提高,只不过仍然没到及格线上而已。我在考虑是否对老师讲我爸妈让我保守的那个关于我智商的秘密。


      班主任又说道:“其实你这孩子在学校挺乖的,只要用心学,成绩能赶上来。”

      我赶紧点头承认错误:“老师,我会更加努力的,争取期末都及格。”

      班主任叹了一口气安慰我:“你很懂事,又不傻,长得这么斯文俊秀,应该不会学坏混黑社会吧。”

      我沉默。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不解释。

      出了办公室,我遇到了吴优。平时他总是躲开我,在学校看见我,他也会立刻绕道走。我以为他已经彻底不想见到我,于是我也一直不敢去找他。

      这次他好像是特意在这里等我,他对我说:“安于世,请你不要自暴自弃,一定要好好学习。”然后他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和一个笔记本递到我手上,“这些借给你,期末考完试还我。”


      吴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天上掉馅饼,我被砸得晕头转向。打开笔记本一看是他总结的各科期末复习提纲,字迹工整解说详尽。再看那本书,并非参考教材或者习题集,而是一本小说《阿甘正传》。

wcqs 发表于 2010-5-28 20:47:10

    十二

      《阿甘正传》写的是一个美国天才白痴的传奇经历,主人公阿甘十六岁之前都在白痴学校学穿衣服系鞋带,之后居然因为体育特长进入中学大学读书,被迫参军越战荣获勋章,受到美国总统接见,参加过中美乒乓球外交,上过太空,下棋赢了国际大师……最后养虾成为巨富,也终于如愿以偿娶了最心爱的女人珍妮。


      我第一次如此认真的完全出于兴趣读一本书,我看懂了,并且把这本书从头到尾看完了,阿甘成为吴优以外,我最崇拜的人。

      有了吴优的提纲,爸妈加班加点督促我复习,我终于在高一结束的时候,让各科成绩都及了格。只要能顺利升高二,我爸妈就别无他求,所以在学习上我的压力要比别的同学轻许多。


      期末考完,我拿着书和笔记本去还给吴优。

      “书你看完了吗?”吴优像从前那样温柔地问我。

      我点头:“很好看啊。”

      “看懂了吗?”

      “看懂了,阿甘好幸福!”我微笑着回答,“我要是能像他那样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该有多好!”

      吴优也笑了,笑得忧伤:“你还是不懂。或许你可以成为阿甘,但是我永远不是你的珍妮。”

      “为什么?他们虽然不是时时刻刻在一起,但是因为彼此相爱,最终还会团圆。咱们是不是也会这样?”

      “谁告诉你的?傻瓜!”吴优故作潇洒地转过身,“他们是一男一女,我们同为男子,你断了这个念头吧。”

      “咱们小时指树为证发过誓的,等那树开花了我们长大了就去结婚。”

      吴优的身影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凄凉,但是他没有回头:“那是一棵松树,永远也不会开花。”

      为什么?我不明白!也许以我的智商永远也不会明白。

      高二文理分班,我爸妈是理工出身,为了便于辅导我的学习,就让我选了理科。年级大调整重新分成了七个班,五个理科班,两个文科班。

      吴优和他的女友仍然在一班,仍然那样的耀眼,他们学习成绩优异,在校内公开男女朋友关系老师也不干涉。

      而我被调到一个陌生的班级五班,继续及格边缘地奋斗。

      那时候数学课大家最头痛的复杂三角函数方程计算,是我唯一拿手的,曾经一度在老师刚刚写下题目的时候就能说出答案,而且我的解题方法总是比老师讲的简单,以至于那位数学老师私下里找我谈话,商量着与我合写教案。


      化学物理就比较惨淡了,高中物理我完全听不懂,题目理解错误,公式就会用错,永远解不出答案。虽说我爸妈是学化工的,我妈还当过大学里的化学教授,但是对我也束手无策,我除了能背出元素周期表,其他的简直一塌糊涂。我妈怀疑我上化学实验课的时候会搞出爆炸事故,事实上老师吃过几次亏,绝对不敢再让我靠近危险化学品。


      语文英语政治历史这些偏文的科目,死记硬背暂时还可以抵挡住。我爸抱怨当初还不如让我念文科,我妈说文科将来要写长篇大论的文章,或者分析莫名其妙的历史事件哲学原理,他们做不来,怎么辅导我?


      在重点高中,大家为了考大学拼命学习,老师和同学们对成绩不好的向来是忽略加鄙视。而我完全没有自觉,不感到压力和自卑,其实是一贯如此,早已麻木。再说没有吴优,我还有张静、陈峰、胡为、刘斌,我有这么多朋友,我不会孤单。在他们中间我会暂时忘掉我是个白痴。


      如此又过了一年,期末考试之前,吴优仍然丢给我一本复习提纲,却一句话也没对我说。我以为他对我如此冷漠,我早已习惯,不会伤心难过,事实上在他转身离去后,我的双眼模糊,我的胸口堵塞。


      如果吴优不给我复习提纲,我或许会留级。那样我们将来就更没有机会在一起,他应该很清楚这一点的,却为何总是给我希望?就像一个赌徒,每次都输钱,不想赌了庄家却仍借钱给他下场,到头来赌徒不仅输得精光,还欠下还不完的债。


      但是我心甘情愿,我无法抗拒这种诱惑,我需要他的复习提纲,我需要这一点渺茫的希望。

      然而高三来临了。在重点中学,高三就意味着漫无边际的题海,持续不断的测验,对于我来说,再没有闲心顾及别的。甚至加课、辅导班让我抽不出时间参加哥们儿聚会,社团活动。


      那时班里有一本班日志,按学号轮流,每人负责记一天内发生的事情,本来是为了督促学习,监督学风。传到我手里,我很迷茫,一天发生的事情好多,而且没有合适的应试作文供抄袭,我妈提示我,可以将课文或者诗词改些字,随便写点凑数,反正不交老师不判分数不影响升学。


      于是,我套用诗词,编了一段:《临江仙•快了,周末》。

      英文好似机关枪,不尽题记本上。教室里外人茫忙。数学物理,篇子各数张。眼望老师头发木,脑中政治早忘。大不列颠使心伤。归家心切,明日又断肠。

      结果从我这篇开始,严肃的班日志变了味道,成为大家抒发情感,胡乱宣泄的去处,班主任想禁也禁不了的禁书。

      记得班里有个爱写小说的女生,模仿鲁迅的文章写下经典的《记念高三五班考生 》传为佳话,风靡全班。引全文如下:

      公元一九九八年三月三日——也就是国立北京第W中学西校高三学生为迎接高考而忍受非人折磨的某天课,我神游天外,梦见太上老君,前来问我道:“小姐可曾为高三五班考生写了一点什么没有?”我说有。他却正告我:“小姐还是再写一点吧,临考诸生还很爱看小姐的文章。”


      这是我知道的,凡我所写的文章,大概是因为往入往有始无终之故罢,看者一向就甚为寥落,然而在这样的生活艰难中,毅然坚持看完了《末日传奇》的就有高三五班的众考生。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这虽然于教师亮不相干,但在同学,却大抵只能如此而已。倘都能相信真的所谓“教育质量”,那自然可以得到更大的安慰——但是,现在,却只能如此而已。


      可是我实在无话可说。我只觉得所住的并非人间。六科几百份卷子,洋溢在我的周围。使我艰于呼吸视听,哪里还能有什么言语?长歌当哭,是必须在痛定之后的。而此后几个所谓资深教师的阴险的论调,尤使我觉得悲凉;以我的最大衰痛显示于非人间,使它们快意于我的苦痛,就将这作为应考者菲薄的作品,奉献于众读者眼前。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累累的卷子。这是怎样的误用痛者和幸福者?然而教育又常常为毁人设计,以过量的习题,来磨灭创造性的能力,仅使留下麻木的躯壳和微漠的悲哀。在这麻木的躯壳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我不知道这样的世界何时是一个尽头!我们还在这样的世上活着,我也早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离七月高考还有125天,恐怖的大王快要降临了吧,我正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


      呜呼!幸耶?悲夫!

      原来聪明人的烦恼更多,都出离愤怒了,我不禁有点沾沾自喜。





wcqs 发表于 2010-5-28 20:47:34

   十三

      学习再忙,有一个聚会我一定去的。

      第三次参加张静的生日会,她的家里除了我和她,还有陈峰、胡为和刘斌。张静与刘斌下厨做菜,一会儿工夫端上来满满一桌的美味佳肴。推杯换盏,依旧聊些江湖故事。闹到晚上,陈峰、胡为、刘斌借故离开。又只剩下我和张静孤男寡女。


      张静拆看生日礼物,陈峰、胡为合买了一盒高级化妆品,刘斌独自买了一只精美的时装表,全是成熟女子喜欢的东西。只有我送的是绒毛玩具,趴在粉红色桃心上的笨笨熊。


      张静似乎并不喜欢我的礼物,她没有像从前那样对着我笑,而是怔怔地看着我说:“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问我这个问题,曾经她含糊的试探,我听不明白自然不可能给她答案。这回我听懂了,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张静对我很好,但是她没有超越吴优在我心中的地位。于是我问:“喜欢是什么?”


      她很认真地说:“从小学我送你第一张贺卡开始,即便我无法与你上同一所中学,也不能淡忘你的身影,你总是出现在我的梦中。我曾经去过庙里许愿,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遇到你,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大胆追求。我蹭你的自行车,第一天是死缠烂打,我好害怕第二天你会绕路不理我,结果你准时出现。我觉得你可能也是喜欢我。你的笑容真诚可爱,你一点没有好学生的臭架子,平易近人,与我在一起故意装得迷迷糊糊听我拿主意,我好开心!好感动!我知道我很笨,配不上你,可是你陪了我三年,容忍我这么久,我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你。到今天我终于想明白了,你是天上的太阳光芒耀眼,我是匆匆飞逝的云,留在你身边会遮挡你的神采,我不能再霸着你。咱们分手吧。”


      张静的理由我不明白,但是基本意思我掌握了,就是要分手,解除现在的男女朋友关系。我有点惊愕有点摸不着头绪:“可是,咱们曾经肌肤相亲,我妈说我要负责啊。”


      张静笑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如果女人被男人看见身体,男人就要负责人,还有谁敢去游泳池?今天我十八岁,和你一样是成年人了,这样幼稚的笑话再也不能骗我了。”


      “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聪明!我和你一样。”我几乎要把我是白痴这个秘密说出来。

      张静却接道:“不用安慰我了。你从来没有主动吻过我,我碰触你,你也毫无反应,你嘴上说什么我不信,你的身体告诉我,你对我没感觉。你不爱我,我也不想继续爱你,咱们好聚好散。”


      她已经讲得这样清楚,我还能说什么?我沉默地离开她的家,却不觉伤心难过,反而轻松了许多。傻子就是傻子,被当成聪明人捧着开始或许很开心,时候久了做贼心虚,压力也是蛮大的。


      爸妈似乎预料到我被人甩这件事迟早会发生,没什么激烈的反应,他们说我与张静分手没什么不好,快高考了,收收心复习功课最重要。

      北京电影学院是提前招生的,在全国统考前加专业考和单独面试。我爸妈对表演这行当一窍不通,也没找着关系后门,临时抱佛脚,赶鸭子上架让我去考,可想而知没有什么好结果。其实招考老师对我的外表相当满意,就是怀疑我的智力有问题,学习成绩差点不算什么,心思太单纯将来在鱼龙混杂的演艺圈怎么混得下去?我爸妈培养我当明星的美梦彻底破灭了。


      提前招生的还有飞行员、军校、体育、文艺类大学等等。体校不是市级竞赛二等奖以上的基本没戏,唱歌跳舞演奏乐器我一样不会文艺类院校不用试。飞行员、军校录取的希望很大,不过我爸妈毕竟是老党员,觉悟高,考虑到我的白痴万一真当了飞行员或者军官,出了事就会造成国家和人民财产的重大损失,终于舍小我顾大家。


      绕来绕去我还是要参加高考。我爸妈抱着长城砖一样厚的全国高招院校名录分数线仔细研究,终于发现北京市的考外省市普遍分数偏低也能上相对比较好的大学。例如东北林大有个畜牧业专科,就比北京林大同样的专科低100多分。


      顺便说一句,我爸妈之所以重点研究专科,是因为我几次模拟考试,数学、物理、化学、语文、英语五科加在一起最多400分。每科满分150分,物理化学我从来都徘徊在60分上下,就只有数学接近100强撑着,语文英语死记硬背蹭上90分及格线。


      在这危难的时刻,一个神话般的救世主出现了。原来我们班的那位物理老师因为被我持续不断出奇的低分气成了高血压,学校给我们换了一个特级物理教师上课,他拍着胸脯对大家说,他交的学生高考没有低于110分的。然后他翻看了我们过往的试卷,额头冒出冷汗,下课偷偷把我叫到办公室。他叹了口气:“大话吹早了,没想到遇见了你。”


      我点头无言。

      他又说:“其实你就算完全不开窍,我也有招。只要你肯努力把我讲的题都背下来,你也能考110。”

      我听到一个“背”字,就好像掉进游泳池里突然抱住了救生圈,一下有了生的希望。

      我为什么想提高自己的成绩呢?不是爸妈逼的,我潜意识里可能还是希望与吴优在一起。

      填报志愿的前几天,吴优居然主动跑来找我。

      “你报哪所大学学什么专业?”他问我。

      “我不知道,我爸妈说了算。”

      吴优看着我,眼神里纠缠着怜惜和爱意,嘴里却说:“我打算考清华建筑系或者生化工程。”

      建筑系是学什么的我一点也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生化工程就是我总不及格的科目集合。清华大学是全国最有名的大学,不管什么专业没有600分是进不去的。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是变相地表达再也不想见到我的意思吗?我那时心如波涛翻滚,却出奇平静地说:“这次咱们绝对不会是同学了。”


      吴优抿着嘴唇,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出口:“你如果能考上清华,咱们还可以在一起。将来出国留学在国外定居,没有人会干涉咱们的。”

      我笑了:“你觉得这可能吗?”

      吴优又恢复了理智,带着自嘲的口气道:“是啊,确实有点困难。”

      我的笑容更加白痴了,隐隐明白了张静对我说过的话,张静对我的崇拜爱慕与我对吴优的崇拜爱慕很相似,我学不会张静的大胆追求,但是懂得了自知之明及时放手。我说:“你是永远燃烧的太阳,我却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或许有光照会发热,照不到就会冷却,但是存在与否对你都没有影响。”


      他被我的话震惊了,过了很久才说:“原来你是这么看我。我错了,你也错了。”他没有再解释什么,转身离开,忧伤的声音飘过来:“你选好学校一定要告诉我。”

      我觉得他的背影格外孤独落寞。

wcqs 发表于 2010-5-28 20:48:13

      十四

      北京市的大学不考虑了,我爸妈把外省市的院校筛了一遍,最后聚焦到我爸毕业的母校T市T大学。我爸打了好几天的长途,联系毕业后留校的老同学,拉关系,铺路子,打听今年对北京市的分数线,基本上确定走走后门能给我找个本科念。选专业的时候,父母征求了一下我的意见。


      我说我想学建筑设计。

      我爸妈念书那会儿只有土木工程,建筑学是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分头打听了一下才明白就是画画图纸设计房子,毕业好找工作赚的钱也是中等偏上的多。我爸妈心里还犯嘀咕,万一将来我真干了这行,设计的房子塌了岂非人命关天?又详细了解了一下,才确定,房子结构是建筑工程专业的人管,塌了有他们的人扛着。而且建筑学这个专业,即不学大学物理和化学,也不学大学语文,高等数学只修一个学期,专业课全是描描画画,没有危险实验,简直非常适合我这样的白痴学。可惜考这个专业的考生档案里需附亲笔画的两张素描,入学后还要加试美术,加试不通过的必须转系。


      这是我第一次明确提出自己的想法,父母坚决鼓励。素描我没画过,我妈就找我从小学画的表妹要了两张。她说等高考过了的暑假给我报个素描班恶补一下。我爸说也许不用浪费钱,T大建筑系就算是北京考生也要530分才有戏。于是为了我有学念,我爸妈在我的第二第三志愿上填了应用数学和化学工程,并且服从T大校内调济。


      关系拉妥了,志愿填好了,我却没有告诉吴优。因为我觉得除了清华北大,吴优念别的学校就是屈才。

      那时高考少数民族考生还加分,我们班上呼啦蹦出好几个满族回族同学。我爸妈几辈都是汉族,找了半天也没有少数民族的亲戚,只好作罢。歪门邪道走不通,我只好按部就班的学习,生拼成绩。先填志愿后考试,谁都没有十成把握。我抓紧最后的时间,向着我的第一志愿努力。


      重点中学不是唬人的,教学质量就是高,特级教师也不是吹出来的,他这次并没有食言。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爸妈喜极而泣,抱着我哭了一脸盆的鼻涕眼泪。

      我居然奇迹般地考了532分。一向不及格的物理是110分,数学常态121分,化学超常发挥90分整,语文99分,英语112分。别的同学拿到成绩觉得怀疑都会去查考卷,我爸妈才不这么傻,生怕是老师给我多判了分,一查反而露了底。


      我爸联络了T大的内线,得知我已经被T大建筑系录取,虽然是全系最后一名,但是毕竟是名牌大学的热门专业,家里人都吃了定心丸。

      我得到了一大包水果糖的奖励,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那个暑假刘斌他们决定去深圳闯荡几年,我考上了大学他们自然不会勉强我同行。陈峰辞了工作,胡为联络了深圳的表哥,刘斌断断续续打零工攒了一点钱,张静也说服父母离开家。送他们走的那桌酒宴,我忽然之间心头涌上许多感慨,我真的很羡慕他们敢于为自己的理想努力奋斗追求。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好朋友各奔东西,等待我的又是怎样的天地?我考上了大学,被完全不了解的专业录取,或许坚持不了一年就会卷铺盖回家。但是既然录取通知书摆在我面前,我总需尝试,这毕竟是我第一次自己做出的重大选择。


      命运总是爱开玩笑,我被建筑系录取,吴优却因一分之差念了清华生化工程。我想这次我与吴优是真的彻底分开了,再不会有交集。从此他在北京继续走他的阳关道,我去了陌生的T市过独木桥。我只求多年以后我们若有机会再见,能相视一笑。


      对于头一次离开家独自到陌生城市住校念书的我,我爸妈当然放心不下。他们做了多手准备。行李不多两只箱子而已,里面是春夏秋冬的衣服,参考书籍,生活必需品。他们郑重交给我一个硬皮的笔记本,上面记载了我都带走了什么东西,我的出生年月亲属关系,在T市的长辈及电话,我的家庭住址门牌号码及电话,我爸妈的工作单位联系方式等等。除了这些还有我爸妈给我的生活指导名言警句,例如:


      一个牢记——严守我是白痴这个秘密。

      两个凡是——凡是老师说的话都要严格执行,凡是党员提出的要求需尽力办到。

      三个一定——一定熟记宿舍电话和地址,出门一定带宿舍钥匙,没去过的地方一定要与人同行。

      四个需知——自己念哪所大学,读什么专业,班长姓名,同宿舍至少一名同学的联系方式。

      五个注意——远离打架闹事人群,每天上课前检查是否带齐学习用具,没见过没用过的东西尽量不碰,上厕所时看清标志分清男女,向品学兼优的同学学习。

      …………

      一切准备妥当,1998年9月初,我爸带着我和我的行李,从北京启程,坐火车去T市T大学报道。

      学校迎新详细周到,我爸毫不费力地就替我办好所有入学手续,交了学费,又在学校发的银行卡里存好一学期的生活费,嘱咐我一定要把卡片收藏妥当,每用一笔钱就把账目记在本子上。领了宿舍钥匙,放好行李配好柜子锁,再加上新买的自行车钥匙,一大串挂在我的腰间,沉甸甸地提心吊胆。我爸每把钥匙又额外多配了一副放进我的箱子,以备不时之需。


      我爸陪着我在学校里住了两天,带我走访亲友,又教导我使用学校和宿舍内的公共设施,例如提款机,插卡电话,自动洗衣机……真是事无巨细不厌其烦。

      T大学比30年前我爸念书的那会儿变化很大,到处草木繁盛,郁郁葱葱,新盖的教学楼鳞次栉比,没有校内地图肯定会迷路。我爸他们建校劳动挖的人工湖,如今有一半被填平建了新的宿舍楼,而我爸住过的那栋百年宿舍唐山地震没倒,时下粉刷了一遍又迎进了新生。


      幸好我爸很快发现与我同宿舍的7个人里,有一名T市的党员,看上去老成持重。于是我爸拉着他的手,玩了一把阵前托孤,然后含着热泪弃我而去。

      暑假的素描恶补还是有些成效,我勉强通过美术加试,不用转别的系。

      我的大学生涯在爸妈的担忧下正式开始了。而它远比我想象的丰富精彩,就好像一大盒外国杂拌糖果,颗颗诱人,包装纸上写着看不懂的英文,不包了皮尝尝永远猜不到抓起的是什么。







wcqs 发表于 2010-5-28 20:48:49

      十五

      我们建筑系的男生住在学校最偏僻的一栋宿舍楼,我的房间号是419。

      一进宿舍门,左边4张床,右边4张床。我睡在靠门左边的上铺,就是即使关上宿舍门站在楼道里透过上亮子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的那张床。两排床中间是一张长条形的桌子,放上统一配置的每宿舍一台18寸环绕立体声彩色遥控小电视,平均每人还能分到1尺3寸见方的一块桌面。朝南的房间,8张床睡7个人,空出一张下铺放行李,除了电视机还有电话机,预留网线接入口,这样的宿舍条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传说我们隔壁那所大学也是名牌了,宿舍屋里的电压只能插4个台灯,多一个肯定跳闸,每层才有一台电视,打电话还要去楼下的传达室。


      我们那栋宿舍楼是6年前盖的所谓新楼,最高4层,所以没设屋顶水箱,最近这两年T市地下水位下降,用水高峰水压不足,每天清晨傍晚4层的水房厕所就会断水,逼得我们早起晚睡错过全楼用水高峰勉强度日。


      我对面铺上的那位兄弟,天生洁癖内向,一日三洗漱,每天换衣服。他怕脱衣服的时候走光,像女生那样在床上围了一圈布帘子,坚持了没几天就无法容忍用水条件的艰苦和宿舍的男子汉气息,自己出去租房住了。


      我们屋除了党员,还有一位T市的,家就在学校附近,一天也没在宿舍住过。另有一个美术加试没过,转了计算机系,我还没记住他的长相他就搬去了别的楼。所以我们屋实际常住人口只有四个。我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记住了另外三个人的名字。


      党员叫霍中华,别看长得像大五快毕业的学长,实际年龄比我还小两个月。他个头不高,戴着一副眼镜,脸上总是和蔼可亲的笑容,我们公选他为寝室长。

      党员的上铺是来自河北的王铮,中等身材,人白白净净的,复读过一年,比我们都大一岁。他高分入学拿了新生奖学金,请我们全宿舍吃了一顿火锅,人缘不错,可称得上知心哥哥。


      还有就是我的下铺,来自内蒙古的张涧冰。他比我高7公分,182的个头,宽肩窄臀,细腰乍背,浅褐色的皮肤,高鼻梁蓝眼睛,似笑非笑薄薄的嘴唇,配上披肩的棕色头发,浑然天成的艺术家气息,真是帅呆了。他说他祖辈都是汉族人,但是大家显然会怀疑他基因变异或者祖上有不明血统亲属。


      论外表我属于斯文清秀阴柔的中性美,站在张涧冰旁边,更显出他的阳刚洒脱。同学们开玩笑说,如果我是女生,他和我简直就是金童VS玉女天生一对儿。实际上由于我们两个人的存在,我们年级的其他男生追女友的成功率普遍偏低。入学时自带女朋友的,更是不敢让他们的女友看见我们,唯恐见异思迁多年感情投资贬值。


      建筑学院,我们这届一共三个班,建筑学专业甲乙班,城市规划专业算丙班,一共80来人。男女比例接近2比1,女生里面可供开发资源相当稀少,不是名花有主的就是众星捧月,就连稍微清秀可人的也三两下便被瓜分干净。


      王铮果然是多活了一年,经验老道,一上来就抢到一个丙班的女生,南方小姑娘,身材不高,乍一看相貌普通还戴着眼睛,实则皮肤细白眼波清澈性格温婉,学习成绩优秀,里外没得说。把霍中华羡慕得整天唉声叹气。


      张涧冰虽然追求者众,甚至有很多外系的溜进我们学院送情书,可是他好像至今没一个看得上的。

      而我,全心全意放在学习上,不参加学校社团,平时上课沉默寡言,学院宿舍两点一线,还没有引起如张涧冰那样的反应。本来偶尔也会有人给我送情书,不过一看到我身旁的张涧冰多半会立刻改主意。


      宿舍晚上11点熄灯,开学没几个星期大家基本上混的熟了,躺在床上就开始夜话瞎聊。通常都是王铮的知心哥哥播音时间,大谈生活情感问题。再有就是霍中华不失时机地插入爱国爱民的社会主义大道理,传播党组织的先进思想。张涧冰讲讲他在学校各处的艳遇。而我不善言辞,是最固定的忠实听众。


      今天晚上他们好像对我突然产生了兴趣。

      霍中华严肃道:“安于世同学,今晚10点有一名女子打电话找你,得知你上自习还没回来就挂断了。”

      党员问话我当然老实回答:“可能是我妈吧,她没说再打吗?”

      “我接过你妈妈的电话,似乎不是一个人。”霍中华说,“而且那个声音很年轻,娇滴滴地叫着小世世。”

      “小世世?”我白痴的大脑转动了几圈,结结巴巴道,“这个,可能,是我小学同学张静。”

      “小学同学?”王铮话音里明显地表露出怀疑,“是你北京的女朋友吧?老实交待!”

      “她,我,”我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直说,“我们确实曾经可能算是男女朋友关系。”

      “什么叫做曾经可能算是?”张涧冰的声音从我下铺飘上来,有些不耐烦,“坦白从宽!”

      既然他们都让我说,我只好说:“我和她相处三年,高三的时候她提出分手,现在应该和我的几个哥们儿在深圳。”

      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得出这样的结论:女友把我甩了跟着别人跑去深圳,原因是我高三忙于学习忽略了感情经营。

      “小安,你真可怜。”王铮叹了口气,“我还奇怪呢你人模狗样的,为何不找女朋友。原来是被人伤了心,还没恢复元气。”

      霍中华感叹:“北京就是好啊,高中生就开始恋爱实习。”

      张涧冰却道:“这么说我没找女朋友,王铮同学也会很奇怪了?是不是找个时间再三堂会审我?”

      王铮没答话,我却傻呵呵地问道:“是啊,我也很奇怪,你攒了那么多情书,还没选定目标?”

      张涧冰没好气道:“攒多点好卖废纸!估计再有两天床下那捆就能换四根冰棍的钱。”

      他这句话如果被那些花痴女生们听见,肯定要香消玉损一大片。

      “太挑剔了错过太多,小心将来后悔。”王铮提示道。

      霍中华也说:“每个女同志都有好的一面嘛,你快锁定一个,让其余的死了心,我们才能有机会。”

      我用引以为傲的数学逻辑,非男即女,推导出一个结论,铺天盖地的女生追着跑,张涧冰都不要,难道,我禁不住说出来:“难道你喜欢男生?”

      “考!”张涧冰骂了一句,再不出声。



wcqs 发表于 2010-5-28 20:49:07

   十六

      大一刚上,班干部是辅导员班主任指定的,都挑的是学习成绩一流中学得过优秀干部的同学。我哪样也沾不上边儿,高枕无忧。我们寝室就党员霍中华同学被钦点了一个班级支部书记。这个书记的职权,就与现在的国家领导层类似,与班长平级,理论上是班级的精神核心,实际上就是大众公仆,什么活都要应承。


      看,现在霍中华同学手里拿着一打表格走进寝室,满头大汗一脸无奈:“学校组织新生足篮排大赛,为学院争光,大家有能力的就报个名吧。”

      王铮接过表格看了看,霍中华的名字后面空着,一样也没选,就说:“党员不带头,群众向哪儿冲?”

      霍中华笑道:“就我这二等残废,篮球排球不用考虑了,踢足球再摔了眼镜,白白丢脸。别取笑我了。”

      王铮一看也是这么个理,叹了口气,把表格还给霍中华:“我们那县城高中从来没有开过体育课,除了高考那几科别的我都不会。”

      霍中华也不勉强,走到张涧冰面前。张涧冰刚从运动场回来,英姿飒爽,也没看表格就说:“我高中排球是校队的,推辞不掉,就这项吧。”

      霍中华显然还没满足,又抬头望了望正在床上苦读英语的我:“安于世同学,你报什么项目?175的个子,按道理篮球排球都不成问题吧?”

      篮球排球我中学只在为班级整理体育用具时摸过,从来没人敢带我玩。可爸妈名言警句两个凡是说,党员提出的要求需尽力办到。那好吧,我咬牙道:“我只踢过足球,就这项吧。”


      张涧冰一听乐了:“你会踢足球?这么瘦弱在场上还不被人撞飞了?书记,我再报个足球,场上也好照应着点自家兄弟。”

      结果我们年级三个班有13个报足球的,组一个队还余两个替补。正式比赛前,我们去操场上来了一次磨合训练。其实除了我,谁也不愿意当替补,争着上场。最后曾经踢过校队的队长拍板,说张涧冰还参加排球赛,先让他当替补。另一个替补不用说铁定是我的。


      我和张涧冰坐在场外,除了捡捡球没什么事情。

      张涧冰就有一句没一句地与我聊着:“看你这身行头还不错,原来踢什么的?”

      我那身运动服是参加北京市百队杯比赛时,队里统一定做的,连我这替补也有一件。百队杯是北京市青少年自愿报名组队参加的足球联赛,分高中组和初中组,不过通常都是大学生或小青年拿着伪造的学生证报高中组,高中生混进初中组,真正的初中生强烈呼吁设立小学组。我高中时被拉去参加过一回,叫什么W中学必胜队,结果连败三场被淘汰出局,奖金没影只混了一套队服留作纪念。


      往事不要再提,我尴尬地笑了笑:“我是铁杆替补。”

      “什么都能踢?”

      “非也,就是什么都不能踢。”

      张涧冰那时正仰头喝水,结果一口气没顺过来,呛得咳嗽了半天:“这样你也报足球?”

      我露出经典白痴的神态:“凡是党员的要求我要尽量满足。”

      “他让你陪他睡觉,你也同意?”

      我当时不明白“睡觉”的特殊含义,奇怪地问:“这有什么的,咱们不是天天睡一一张床。”

      “谁跟你睡一张床!白痴!”

      上下铺连着的明明就是一张床。不过我没跟他较真,他既然已经看出我的本质,我还是不招惹他为妙。

      新生联赛张涧冰在排球足球方面都有出色表现。排球我们学院拿了第二名,足球得了全校第六名,早让张涧冰上场估计名次更高。篮球队撞上了实力超强全由体育特长生组队的社外学院,惨痛失利,没有获得名次。


      张涧冰除了全院第一大帅哥之外又获得了体育强人的封号,学院里掀起新一轮崇拜狂潮。而我这个默默无闻的足球队替补,依旧默默无闻。

      足球第六名,队里得了一只廉价的足球,个人没有奖品。排球队每人分到一把中看不中用的裁纸刀。张涧冰举着刀子看了看,调侃道:“早知二等奖是这个,还不如名次低点,混个排球更实惠。”


      足篮排联赛是男生们的天下,比赛过后本年级的男生们基本上已经开始称兄道弟,而女同学依然没有插足的机会。为了促进男女生共同交流,院学生会又按照惯例在开学后的第六个星期举办了迎新生卡拉OK大赛。


      张涧冰这个大众情人,自称五音不全,拒绝参加。班干部们为了招揽女性观众,只好哄骗我当了主持。还好我有小时候的那次主持经历,知道说话要对着麦克风,而且台词写在小卡片上可以随便看。但是由于我的外表使身旁的女主持黯然失色,导致一大票男性观众流失。


      霍中华放歌一曲“忘情水”,得了情歌王子的称号,可惜没有女生愿意给他鲜花,他只能悲哀孤独地退场,发誓明年参赛唱赵传的“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

      那一晚张涧冰没去看节目,也没在宿舍或者自习室,而且彻夜未归。

      宿舍熄灯以后张涧冰打了个电话,说住在T市表哥家里,晚上不回来了。第二天是周日,张涧冰一早就砸开了宿舍门,背了一个包一脸憔悴,像是整夜未眠毫无精神。

      王铮被吵醒,嘟囔了一句:“去表哥还是表妹家?不要劳累过度,小心肾虚。”

      霍中华依然沉浸在昨晚的哀伤中,没心思理别人。

      张涧冰从牙逢挤出几个字:“王铮,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问道:“劳累过度会肾虚?”

      王铮本来想解释,但在张涧冰怒目逼视下赶紧改口道:“我瞎说的。我还没醒接着睡了。”

      我习惯被当成傻子,他们不愿意说,我就不问了,随口说了一句:“王铮,你昨天夜里叫了一百多声你女朋友的名字,怪不得现在还没睡醒。”

      王铮以为我讽刺他,就揭了我的老底:“你小子做梦总说水果糖饭卡什么的,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个人的思想折射出这个人的追求志向。换言之就是你真没追求!”


      张涧冰此时已经放下东西,拿了脸盆和毛巾去了水房,再回来我们以为他会容光焕发,结果他却钻进被窝,解释道:“我表哥家楼下施工,吵了一晚上没睡好。”

      后来张涧冰几乎每个周末都去他表哥家,回来时基本上全是这个样子。我很奇怪,他表哥家到底在建什么工程,既然吵得睡不了觉,为何他还风雨无阻地坚持去过夜?



wcqs 发表于 2010-5-28 20:49:35

   十七

      关于张涧冰同学周六夜不归宿的事情同宿舍的都很感兴趣,本来想找机会探寻,但是随着期末考试复习压力一上来,渐渐被搁置。我也为力保及格而不懈努力,无暇顾及其他。


      大一第一学期的公共基础课,就是不管什么专业都要修的那种课,我个人认为比高中时的容易应付。中国革命史,只要把教授每堂课划的重点背下来,就能及格。大学英语吃高中的老本,也可过关。


      体育课学习篮球基本动作,定点投篮,只要在指定的篮筐里投入三个球就算PASS;球投不进去,还有体能测试,长跑1500M、引体向上、立定跳远,都是北京市高考生必须通过的加试体育的项目,我这几项拿了高分弥补了投篮失误。


      思想品德是开卷考试,这个教授一向主张活学活用,净出那种打开书也不知道抄什么的题。还好考场密度比较大,人挨人,不想看别人的卷子是比较困难的事情。大家你抄抄我的我抄抄你的,充分体现了团结就是力量。这科也混过。


      高等数学,我们专业学的比较简单,函数方程什么的,背下公式代数计算,我的专长不用愁。

      接下来就是专业课了。

      建筑设计原理,是一个年轻的助教毫无激情的照本宣科。如果不坐在第一排,根本听不到他细若蚊蝇的声音。这门课上座率极低,但是一向不敢逃课的我坚持上了下来,就因为每次点名都到,拿到了优。


      建筑设计基础,没有最后的考试,而是通过平时六次大作业综合测评。六次作业基本上都是照样图描描画画,铅笔或钢笔墨线。起初我画不好画不像,但是我父母教导我说笨人就要下苦功,一张不行多画几张,数量积累到一定程度会发生质的飞跃。所以那会儿我大部分课余时间都泡在绘图教室里,一张作业反复画十几次,挑最满意的交。终于感动了教授,给我相对较高的成绩通过。


      美术课期末考素描静物。给我恶补素描的老师曾经说过,自己不会画可以模仿会画的人的步骤,久而久之自己就能体会到神髓。更高的境界我到不了,按照我前面那个人抄还是能达到的。他横着画我就横着画,他竖着我就竖着,他画方块,我绝不画圆球。他在纸上写上名字,我也写一样的。直到交卷,教授发现前后两个人名字一样,才叫住后交卷的我:“你叫什么名字?”


      “安于世。”

      “纸上怎么写错了?”教授把两张场景一模一样的画递给我,“哪个是你的,赶紧改过来。”

      我很紧张,也没仔细看,就把一张画改成了我的名字。结果那张不是我画的,而且比我的那张画得好。

      美术我拿了个高分。美术成绩全凭教授感觉,分低分高没人敢争执,考卷又是存档不发的,所以那个被我连累的人一直没有翻身的机会。

      但是我良心不安,因为那个倒霉鬼正是我的下铺张涧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总不能一直瞒着他。

      所以在学期结束,放假之前我主动对张涧冰说了实情。

      张涧冰先是冷着一张脸盯着我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脸上的冰化成一丝丝不怀好意的笑容:“这样吧,既然你主动承认错误,咱们两人的分差不了太多,我就不去找教授改成绩了。但是,你要补偿我的精神损失。”


      “补偿损失?是要赔钱吗?”我拿出记账本算了算,生活费现在只剩下回家买车票的钱和这几天的饭钱,“可是我没有多余的钱了。”

      张涧冰很大方:“本来想敲你一顿饭,没想到你小子挺精,先拿话堵了我的茬儿。算了,我想了另外的主意,不用你花一分钱。”

      “要怎样?”我很认真地问。

      张涧冰淡淡道:“其实很简单,你今天晚上站在咱们宿舍楼下大喊100声‘我爱你’,咱们恩怨一笔勾销。”

      “就这么简单?”

      张涧冰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只有白痴才会做这样的事情,你办不到就趁早说,管别人借点高利贷请我吃顿海鲜也勉强可以抵账。”

      我爸妈一再嘱咐我,不许管别人借钱,怕我忘了还,也怕别人趁机敲诈。所以我不打算管人借高利贷,决定服从前一种提议。

      那一晚,月亮又亮又圆,星光灿烂,路灯刺眼。到了10点半,楼下行人渐渐稀少,大部分学子归巢,我被张涧冰撵下楼去。孤零零地站在楼下车棚旁边,张涧冰指定的一块空地上,我仰起头,看见我们屋灯火辉煌。我想屋里几个兄弟正等着好戏开场。


      “他真会喊吗?”王铮扒着窗台怀疑地问了一句。

      霍中华也不太相信:“张涧冰同学,这么做是否有点过分?在男生楼下喊那三个字,还要一百遍,不被当成疯子才怪。”

      张涧冰冷笑道:“在女生楼下喊,以他那种长相,若是哪个女生把持不住岂非要跳楼相会?后果不堪设想。我现在已经很人道了。再说他也答应了,你们等着看笑话吧。”


      看来没有其他选择,于是我在空旷的楼下喊了第一句:“我爱你!”

      楼上没什么反应。我撞了撞胆子,接着喊了下去。当我喊到第30遍的时候,全楼灯火通明,原来已经关灯睡觉的宿舍也纷纷亮了灯爬起来观看盛况。只见每个窗子后面都人头攒动,对着我指指点点。


      我一咬牙,接着喊,希望赶快结束。

      结果有人忍不住从楼上跑了下来围在我身边观看,议论纷纷。

      “他好像是建筑系的。”

      “是啊,听说建筑系每年都有一两个因为学习压力大发疯的,没想到今年这么早。”

      “看他一表人材,长得如此清秀,不像精神不正常的样子啊。”

      “人不可貌相。他若是在女生楼下喊还算比较正常。”

      “说得也是。”

      …………

      终于快结束了,我在心中默默计数,喊了最后几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张涧冰……”我本意是想问他我喊完了是否可以上楼,但是他的名字与我最后一遍“我爱你”间隔太短,停顿不够。楼上楼下的人立刻曲解了意思,引起一阵骚动。


      “原来他爱的那个人叫张涧冰。”

      “好像是个男生的名字。”

      “我知道,就是那个建筑系的帅哥!”

      “对,就是他,我老在操场碰见他,排球打得不错。”

      “他喜欢男生?”有人指着我惊叫。

      另一人则同情道:“这有什么稀奇,搞艺术的最流行同性爱。”

      我刚才那一百声喊得嗓子都哑了,没有力气解释分辩,只能先穿过围观的人海,灰溜溜得躲回寝室。一进屋,只见张涧冰铁青着脸咬牙切齿,幸好有霍中华和王铮一左一右拉住他的双臂,否则我肯定遭到当头棒喝被杀人灭口。


      “安于世!你居然敢这么做!”张涧冰阴森道,“我不会放过你的。”

      霍中华劝道:“张涧冰,这也怪你,你把人家逼得丢面子在楼下大喊大叫,他稍微报复你一下,也没什么的。”

      “这叫稍微报复?他把我的清白都毁了!”

      王铮嬉皮笑脸道:“男女都爱,大众情人,也没什么不好!”

      “别再挤兑他了。”霍中华说了句公道话,“安于世,快点道歉。”

      我老老实实道:“其实,大家都误会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说‘我爱你张涧冰’,后面还有话……”

      怪我太笨,越描越黑。总之这次张涧冰想捉弄我反而莫名其妙被我拖下水的事情,成为本学期最经典笑谈,校办几大杂志周刊纷纷登了头条。

wcqs 发表于 2010-5-28 20:49:53

   十八

      放假回家,有我们北京同乡会的师兄师姐们照顾,统一买了火车票,定点集合,大家相互照应安全返京。我爸怕我走丢,特意到火车站来接我。我却故意逞强,坚持不让我爸带路,要自己做地铁回家。于是那天我爸在后面跟着我坐了好几圈环城地铁,愣没找到下车的站。我爸忍无可忍,终于强行将我拐带回家。


      我带回来了T市的特产风味小吃,和门门通过的成绩单。我爸妈一看笑逐颜开,立刻忘了地铁站迷路的茬儿,比着夸我变得聪明懂事了。

      汇报完生活和学习状况,我爸妈又问我是否交了新朋友。

      我摇头:“我一直专心学习,没有参加任何社团、学生会组织,没时间和机会交女友。”

      我爸安慰我:“不急,乖儿子长得帅,不愁没有女朋友。你爸爸我当初可是化工系里的名草,追求者太多,应付不过来,烦恼啊。”

      我妈白了我爸一眼,问我:“那你与同宿舍的人关系相处还融洽吧?”

      “党员的话我坚决拥护,王铮知心哥哥给我帮助也很多。再有……”我停顿了一下,不知该怎么交待我和张涧冰那档子事,怕说不清楚惹父母误会,最后只好含混道,“我和下铺,经常开开玩笑,打打闹闹,也还不错。”


      我爸妈没听出什么毛病,又随便教育了几句,就把精神转移到我带回来的特产和风味小吃上了。

      春节的时候张静从深圳打电话到我家,说他们在那边过的还好。她和刘斌在一家饭店里当厨师,陈峰和胡为在一幢写字楼当保安。他们四个合租了房子自己做饭,打算干一两年攒点钱熟悉了那边儿的情况,再合股开餐馆或者加盟连锁店。


      这个寒假我吃喝玩乐,参加了一次高中班级聚会,一次初中班级聚会。可惜吴优并没有出现。同学们都说与他没什么联系,我有点失望。往他家里打了电话,他妈妈说吴优参加了一个全封闭英语班,在昌平上课没有固定电话。本来我很想见到他,告诉他我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念书,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和对他的思念,可是他没有给我这样的机会。我这才意识到,或许是我伤了他的心。


      一个月匆匆而逝,我联络了北京的大学同学,相约一起返校。本来我妈说我一个男孩子应该锻炼着独来独往,我爸尝过教训赶紧制止这个愚蠢的提议,坚决拥护我结伴而行。所以我得以顺利地返回学校。


      坐在火车上那会儿,我就暗暗下定决心,一见张涧冰的面就请他吃饭,向他赔礼道歉,争取冰释前嫌。

      我是第二个回到宿舍的,第一个是张涧冰。

      他静静地坐在床上,用一种非洲草原上饥饿的狮子看瘸腿兔子的眼神盯着我。我小心翼翼走进充满危险气息的寝室,左右看了看救命的霍中华和王铮没有影子,心头一紧。


      我放下背包,尽量放松地挤出一丝看上去非常诚恳的笑容:“张涧冰同学,吃午饭了吗?没吃我请你。”

      张涧冰冷冷道:“看见你我就不饿了。”

      “我爸说不吃午饭会得胃溃疡,不饿也要吃一点。走吧,我请你吃小炒。”

      “你白痴啊!”张涧冰表情怪异摩拳擦掌道,“你看不出我想趁着屋里没别人揍你一顿吗?”

      “我是白痴啊。”我一脸无辜道,“吃饭去吧,我饿得不行了。”

      张涧冰被我打败了,放弃沟通,一拳向我脸上挥过来。

      我毕竟是练过柔道的,本能地闪身躲开。

      张涧冰一扬眉毛:“看不出你反应挺快,是不是练过?”

      “我练过几年柔道。”我老实回答。

      张涧冰没有停止的意思,下手反而更狠,拳拳生风:“那就好,我不客气了!”

      当我被他倒剪双臂压倒在他的床上时,他才得意道:“我学过散打,今天就用你当沙包练练。”

      我还没来得及求饶,肚子就传出一阵阵咕噜噜的嚎叫。怎么这么大声?我再仔细听,张涧冰的肚子也在叫。我无奈道:“我饿得头晕,不如让我先吃点东西垫垫再挨打?而且你也饿了吧?吃饱了打效果好。”


      经过一番折腾,张涧冰确实已经饿了,他对我这么快就屈服很怀疑,心存戒备:“你不许耍花样,我放开你,你跑了怎么办?”

      “我跑到哪里?我就住你上铺。再说我也打不过你。”

      “你肯定不跑?”

      “是啊,我现在饿得站都站不直了。”

      张涧冰思考了一下道:“交出你的饭卡,我把你反锁在屋里去食堂。我吃完了给你捎一分回来,这个条件如何?”

      如果我现在能动,一定举双手双脚赞成。我坦白从宽,张涧冰从我的裤兜里掏出钱包拿出饭卡。

      他果然比我聪明,临出门前问了一句:“你饭卡里还有钱吗?”

      我仔细想了想,回答:“不记得了。”

      “有余钱我就吃你的,算你请我。卡上没钱你就饿着吧。”张涧冰把我的饭卡和他的一并装起来,转身要走。

      我补充了一句:“我不吃西红柿炒鸡蛋,千万别打那个菜。太辣的我吃不了,最好荤素搭配,我不爱吃鱼和茄子,米饭打9毛钱的少了不够吃……”

      只听宿舍门碰地一声砸在门框上,张涧冰冷哼道:“你想得美!”

      不幸的是我的饭卡里只剩下18块钱。张涧冰吃掉了5块3毛,有10块是卡底只能看不能花,所以只剩2块7毛钱。看在同学一场,他给我打了9毛钱的米饭,只剩1块6毛钱,能打什么菜呢?


      “我说过不吃西红柿炒鸡蛋。”我低头看着饭盒里一片红红黄黄皱起眉头。

      “你卡里剩下的钱只能打1块5的菜了。这一档菜我吃完的时候只有西红柿炒鸡蛋。”

      我噘嘴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打,还有别的可以选。”

      说完这句我就后悔了,我看出张涧冰有一种想把饭盒扣在我脸上的冲动,他咬咬牙,还是没有下手:“快吃!不吃我就吃了。”

      我爸常说好汉不吃眼前亏,饿着肚子挨打会受内伤的。于是我无奈地端起饭盒,勉强尝了一口。真的是饿极了,尽管是我很不爱吃的食物,我仍然一口口吃了下去。就是因为不太爱吃,所以吃的比较慢。当我吃完的时候,王铮拎着行李包推门进了屋。


      我用哀求地眼神看着他,王铮毫无反应,反而笑嘻嘻道:“你们回来的真早啊!看样子和好了啊,安于世你居然坐在张涧冰的床上吃饭。”

      我无奈,我敢挪地方吗?我活动面部肌肉想给王铮一点暗示。

      结果张涧冰立刻会意,瞪了我一眼,却转头对王铮说:“你女朋友早上就到了,留话说你回来就去找她。”

      “是吗?谢谢你。”王铮一脸兴奋的草草收拾了一下,再也顾不上别的,一眼也没看我这正处在水深火热危难关头的兄弟,就蹦蹦跳跳出了宿舍门,约会女友去了。我心里想到一个成语:见色忘友。


      张涧冰笑得邪恶:“你的救星走了,你也吃完饭了。说吧,你觉得我先打你哪里比较好?”

      我的反应一向比较迟钝,努力思考时,宿舍门又被推开了。

      “我回来了!”霍中华大声宣布。

      张涧冰不耐烦道:“你不是本市的吗?后天才开学今天就回来干什么?”

      霍中华道:“我是党员兼班级干部,提前回来看看辅导员那里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

      “那快去看啊!”张涧冰想马上清场。

      霍中华显然没有察觉到张涧冰的险恶用心,依然春风满面:“今天不急,我要先整理一下书本,打扫宿舍,从自身从宿舍做起以崭新的面貌迎接新学期。你们也一起帮忙吧。”


      我现在深切体会到党组织的温暖,真是救人民脱离苦海的贴心人。我赶紧符合道:“好!咱们赶紧打扫卫生吧,我擦窗子。”

      “张涧冰同学,你个子最高,擦灯管怎么样?”霍中华问道。

      张涧冰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点了点头,然后轻声在我耳边道:“算你运气。等打扫完卫生再收拾你。”

wcqs 发表于 2010-5-28 20:50:17

   十九

      那天张涧冰始终没有找到机会继续他未完成的报复行动。因为打扫卫生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我们惊讶地发现霍中华的洁癖程度经过一个寒假在家里舒适调养再教育迅速飚升,直逼那个搬出去的同学。


      我妈教育我,如果同学之间产生矛盾,多半错因我起,我一定要主动承认错误,关心体谅别人的想法,找机会弥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和张涧冰之间的误会冲突,看来错在我身上,我要洗心革面,全力讨好他,不能让他继续怨恨我。我做出这样的决定,不仅仅是因为我作为共青团员社会主义接班人所应有的高尚品德驱使,还有,就是我不能总与有女友的王铮腻在一起,也不能耽误正想泡妹妹的霍中华的大好青春。别人一定很奇怪,我一天到晚跟在那两个人屁股后面干什么?可是我不跟着他们就会遭到张涧冰的修理,日子不好过啊,提心吊胆生怕落了单。


      机会终于来了,我的生日到了。我主动提出请同宿舍的人去校内一家档次比较高的餐馆吃饭。白吃的晚饭,霍中华和王铮当然赞同,就连张涧冰也冷着脸答应下来。

      餐馆生意不错,几乎坐满了人,我们没要到包间,就在大堂里坐定。四周都是人,我感觉安全多了。男生吃饭,很少有不上酒的。

      酒过三寻菜过五味,王铮已经满脸通红,舌头打结。霍中华看来精于酒道,自己只喝了一杯啤酒,其他的都劝进王铮和我的肚里。张涧冰本来是拒绝喝酒的,霍中华怎能放过他?三寸不烂之舌舌灿莲花的一通说,从草原男儿生性豪爽一直说到成吉思汗一统天下,总之就是证明张涧冰绝对要喝一杯。


      张涧冰勉为其难地被灌了一杯,面不改色,舌头也不大结,只是头脑不再清醒而已。霍中华朝我使了个眼色,低声道:“看来他是上头,酒后吐真言,咱们不如套点新闻出来。”


      王铮上脸不上头,正兴奋,于是以霍中华为首,我们三个一拍即合结成同盟,开始诱导张涧冰说话。

      霍中华先随便聊了自己的家庭背景,他父母是T市普通的工薪阶层,他是独子家庭和睦健康成长,话锋一转,他问道:“张涧冰,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张涧冰酒醉后表情很奇怪,脸上挂着浅笑,不似以往的酷帅,而是天真可爱:“你问我哪个爸爸?”

      王铮吐吐舌头:“霍中华,你给他那杯酒里加料了吧?怎么他这么快就胡说八道起来。”

      霍中华道:“也许人家妈妈改嫁过,你别打岔听他说。张涧冰,就说你现在的父亲。”

      “哈哈!我现在的爸爸?一个叫张似水,一个叫柳庭芳。”

      “柳庭芳?好像女子的姓名。”我嘟囔了一句。

      霍中华道:“可能是他妈妈的名字,他大脑不清楚。”

      “妈妈?我没有妈妈。”张涧冰摆摆手纠正我们的错误,“两个都是我爸爸。他们抚养我十八年,我怎么会搞错?”

      王铮红着脸额上冒冷汗:“不会是酒精中毒吧?霍中华,出了事你要负责。”

      霍中华仔细看看:“估计你比他情况更严重。他才喝了一杯,怎么会。我知道了,张涧冰可能是孤儿,被人收养的。”

      “被两个男子收养?好奇怪啊。”我提出异议。

      “这有什么奇怪!”张涧冰傻笑着解释道,“他们当初一起插队到内蒙古,亲如兄弟,衣食住行不分彼此,感情可好了。自从我懂事起,就没见他们红过一次脸。他们给我的温暖和照顾就像普通家庭一样啊。”


      迟钝如我,却因有了吴优那段早期开发,立刻想到张涧冰的两位爸爸关系肯定不一般。再问下去,恐怕会扯出很尴尬的话题。

      霍中华似乎也察觉到什么,对我道:“菜也吃得差不多了,咱们结账回去吧。”

      王铮却是意犹未尽:“他的家庭可真新鲜,咱们多问几句吧?要不套套他夜不归宿的事也行。过了这村没这店,下次他有了防备就不好找机会了。”

      我不知为何心中忽然升起异样的情感,如果哪天我也被灌醉或者他们用其他方法刺探我,我是白痴的那个秘密曝光,我将怎样在大学立足?是出于同情还是负罪感也好,我立刻叫来服务员结账。


      “喝喝,你们怎么不吃菜了?”张涧冰被我们架回去的一路依然断断续续喊着,“我知道你们想套我话,我不能说,不能告诉你们……”

      霍中华叹了口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虽然我很想知道,可是党员的情操和纪律要求我们要克制。”

      “你太虚伪了,还不是你挑的头?”王铮埋怨了一句。

      霍中华却开始讲大道理证明自己无罪,他们两人回到宿舍还在争执。只有我闲着,把张涧冰扶上床,脱了他的鞋子和外衣盖上棉被,顺手从他床边捡了一条毛巾沾了水给他敷在脸上,以前我哥们儿醉酒都是这样处理的。等我沏好浓茶时,他却已经睡死过去。


      茶水倒了浪费,我仰头喝了,结果一直在床上辗转反侧,早上才有睡意。

      我朦朦胧胧中听见张涧冰醒来,他惊道:“昨天谁把我扶上床的?”

      霍中华被吵醒,道:“是安于世同学,他可细心了,给你脱了衣服鞋子还盖了被。”

      “那块毛巾也是他敷在我脸上的?”

      我感觉床铺在震动,好像下面有座火山要爆发。接着听到张涧冰一声怒吼:“安于世,你居然用擦脚布给我敷脸!”

      我汗颜,原来那块毛巾是张涧冰擦脚用的,比我擦脸的还干净,我是白痴怎能分辨得清?“我错了,对不起。”本来以为我会被张涧冰拖下床大卸八块,但是他却双手抱头颓然坐在床上。


      他的声音由愤怒转为无奈悲凉:“我昨天是不是喝醉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王铮道:“不就是你的两个爸爸什么的。”

      “那是胡说的,你们别当真。”张涧冰说得很心虚。

      霍中华评价了一句:“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们是我的爸爸和叔叔,你们不要到处乱讲。”张涧冰哀求。

      “只要你不想着修理我,我就不说。”我第一个表示同情。

      霍中华和王铮也得寸进尺要了一些好处,张涧冰没有反驳一一应承。

      于是从今天开始我们四人必须遵守419公约:在任何时刻任何场合不得提起有关张涧冰的家庭背景问题;张涧冰需履行如下三条义务,与安于世同学和平共处,每天为王铮同学打热水,坚决支持寝室长霍中华同学的工作每周打扫一次宿舍卫生。


      从此张涧冰同学被三座大山牢牢压住不得翻身。我依稀感觉这好像是清末民初中国签订的某种不平等条约的翻版。

wcqs 发表于 2010-5-28 20:50:33

    二十

      在419公约精神的指引下,我和张涧冰的关系得到进一步改善。每天他看见我已不再是剑拔弩张生吞活剥的表情,而是浅浅的微笑,饱含深意的眼神。他会如影随形地跟在我身边,及时提醒我犯的错误,虽然是嘲讽的语气:“安于世同学,你的裤子拉链开了。”“安于世同学,你走错教室了。”“安于世同学,你即将踏入的是女厕所。”“安于世同学,你今天上课没骑自行车不用在教学楼下找了。”“安于世同学,你拿错了,那是我的书包。”……


      被张大帅哥寸步不离无微不至地关怀,我的虚荣心日益膨胀,从此开始注意着装仪表言行举止,每天至少照三次镜子。

      王铮提醒我说:“小安,张涧冰盯上你了,如果你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肯定要吃亏。多留神啊。”

      我不以为然,我平均每天要做十几件傻事,罄竹难书,把柄多到别人攥不过来,聪明如吴优当初都已经放弃统计这种事情,一般人估计与我近距离相处一个星期就会精神崩溃,或者被我传染上白痴。


      “安于世同学,你简直就是个白痴,我才发现你居然总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张涧冰终于在一个星期后实在无法忍受我的傻,对我歇斯底里地喊道,“你故意的对不对?你成心做傻事耍我。我站在你旁边作为你同宿舍的成员,脸都被你丢光了。”


      我傻傻一笑:“对不起,白痴是会传染的。”

      “你骂我是白痴?”张涧冰已经出离愤怒了,眼看就要单方撕毁公约。

      我害怕的用双臂护住自己的头部,哀求道:“我是白痴,你不要打我。要打也不要打头,我妈说打头会越打越傻的。”

      “你……别装可怜样,是男人咱们就堂堂正正打一架。”

      “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说这句话时我委屈的眼眶湿湿的,后悔当初学艺不精,怪我老爸没给我报散打班,如今遇到高人只有被打散的份。

      幸好霍中华和王铮及时出现,用公约作威胁制止了张涧冰的暴力冲动。表面上风波平静,实际上我感觉得出张涧冰一定还没有彻底原谅我,王铮也猜测他很可能会背后耍花样整我。总之我和张涧冰的梁子不好解开。这些我都没往心里去,我没有脑力算计那么多事情,学习还忙不过来呢,还是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祸临头。


      有一天,张涧冰忽然对我说他有个师兄参加了一个设计投标,找他帮忙画图,工作量比较大但是相对简单,他想叫我一起去。我们那会儿比较流行高年级同学找低年级同学画图打下手帮着做模型什么的,高年级同学可以从简单重复性劳动中脱身集中精力做方案,低年级同学也能从中学到一些画图技巧,长长见识。这是好事啊,我的北京师兄师姐从不找我画图,估计是因为看不上我的水平,或者多半了解到我有点傻比较笨,怕我帮倒忙。如今张涧冰主动邀请我,难道是给我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张涧冰把我介绍给他的师兄,那个哥哥上大三了,参加的是某个工程投标。纯钢笔墨线表现图,两张白纸一平方米左右的空白,我们需要帮他画上疏密得当的草。也就是用0.1细的针管笔在上面一下下点点,几十万个或者更多个点组成一片黑黑的草。


      这个工作看上去很简单,不需要大脑,实际上很费时费力。张涧冰画了一会儿,就推说有其他事情走开了,把我一个人留在两大张图前面。据说师兄明天就要交图了,他方案很可能入选,一定要画完。所以我不能溜号,独自一人奋战。我点点点点点,右手累了换左手,一遍太稀疏就再加一遍。师兄偶尔会过来看看,指点我画草的技巧。如此这般我画了三个小时,左右手放下笔还在抖,却也学到了不少知识。师兄请我吃了一顿晚饭,夸赞我踏实肯干。


      当我回到宿舍时,拿水杯手都不稳,我看见张涧冰坐在床上一脸得意笑得十分开心,原来他是故意整我的。不过我的那一点伤心难过是极短暂的,没多久师兄画的图入选中标。师兄说就是那片草画得认真,图色够沉重,体现了T大建筑系的传统特色,才能被导师看上。从此我名声大造,成为师兄师姐们最宠爱的职业点草小工,得了不少好处关照。


      张涧冰的师兄业内消息比较灵通,打听到五一那几天北大有著名建筑师的讲座,问我们是否愿意和他一起去听,讲座前后两天,师兄可以找北大的同学解决住宿。

      对于刚上大一的我们,还不太清楚听讲座的重要性,却也不了解建筑学,充满好奇,在师兄的极力鼓吹下,终于答应一同前往。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说五一回北京去北大听讲座,我爸妈当然支持,他们说我没地方住还可以回家来。


      师兄虽说是内蒙古人,却对北京比我还熟悉。如果没他带着,我和张涧冰肯定会走很多冤枉路。

      张涧冰嘲笑我道:“你是北京人吗?怎么哪里都不认识,坐什么车去北大也不知道?”

      我汗颜道:“我当然是北京的。只不过平时很少坐车出门。别说北大我没去过不知道地方,上次放假回家我还走丢过。”

      张涧冰惊讶道:“你家不会住周口店吧?”

      “周口店是哪里?怎么听着耳熟?我家住朝阳区。”

      “真奇怪,朝阳区也有北京猿人。”

      我这才明白他在拐弯骂我。谁叫我笨呢,我认了不与他争执。

      到了北大找到教室,占好座位,听了一场中国著名建筑大师张永和的讲座。具体内容我没记住,总之张教授讲得很玄奥,我见识浅薄根本不明白。张涧冰悟性好听懂了一些,作了详细的笔录,师兄则是听得津津有味,意犹未尽。今天的讲座结束了,预告说明天是另一位外国的建筑大师讲经典作品。师兄说千载难逢绝对不能错过。


      晚上我本来想回家住的,因为师兄只从北大的同学那里借到两张空床铺,听说我是北京的正好他和张涧冰一人一张床。可惜我不知道从北大如何回我家。我打电话问爸妈又说不清自己的位置只知道在北大,我爸妈看了地图虽然找到乘车路线,但是中途需要换车,对于我来说难度系数比较大容易走失。最后我爸妈决定让我留在北大,和同学挤一挤凑合一个晚上。


      师兄没有法子,他把我带来就要负责到底。他说先去宿舍再想办法。师兄的同学住的那栋宿舍楼比较好找,因为楼下有个著名的雕塑。关于这个雕塑还有一段典故。

      走到雕塑旁边的时候师兄兴致勃勃给我们讲起来:“你看这个雕塑,是英文字母S和D组合在一起,S是英文单词科学的缩写,D是民主的缩写。雕塑建成的时候,校领导觉得S的形状像个飞出水的海豚,可惜头上光秃秃的不如顶一个圆球更显活泼可爱。领导一句话,底下人马上奉为圣旨照办,把雕塑加工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北大学子从此对这个雕塑有了这样的评价‘科学还顶个球,民主连个球都不顶’。”


      可能是师兄的这个笑话讲得大家心情愉快,张涧冰居然接受了与我共同挤一张床睡觉。其实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师兄太胖和他同床只能是叠着睡。

      就寝前,张涧冰对我说:“安于世同学,我睡觉不老实,若是晚上打到你,你千万别出声吵了别人。”

      我点头。其实我睡觉也爱伸胳膊踢腿,既然大家一样,没什么好说的。我们侧着身各躺半张床,争取互不干扰。

      第二天我一睁眼,发现我和张涧冰面对面手脚都纠缠在一起。张涧冰已经醒了,左眼黑了一圈,咬着牙恶狠狠看着我,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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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于世沉浮+番外答案》 BY 玉隐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