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墨 发表于 2013-3-10 07:37:41

20、光荣的屁股 ...
 
  罗战在医院里趴了两天,缝了针消了炎,输了液补了血,没什么大事儿,出院了。
  小罗同志回到大杂院儿,受到了人民群众对待衣锦还乡的英雄般的热烈欢迎,街道委员会几位大妈拉了一条红色横幅,街坊邻里在胡同口夹道相迎,场面可欢实了。
  罗战重新趴回他那间带着西晒的六米小平房里。
  趴在枕头里还没忘了打电话通知麻团儿武和杨油饼等一干弟兄:“哥这几天不走运,屁股扎漏了,见了点儿血,正养着呢。你们几个先盯着场子,等我养好了伤再重出江湖!”
  兄弟们嚷嚷着过来照顾受伤的战哥,罗战拦着不许他们来。
  受伤也有受伤的好处,那就是他终于能够经常见到和调戏小程警官了。
  持刀伤人的匪徒落网之后,禁不住威武的华哥一伙人连夜审讯,迅速就把另外两名同伙的窝藏地点招了。蹲点儿抢劫银行取款人的犯罪团伙被端掉,又顺藤摸瓜抓到了那帮人的另几个老乡,在附近小胡同里拍花子实施坑蒙拐骗的团伙。
  连破两个案子,所长大悦,奖励劳苦功高的同志们,派出所刑侦治安分队上上下下轻松了很多,不用再每天熬夜蹲守。
  于是程宇每天晚上也按点儿下班儿了。
  程宇自个儿说是因为严打过去了,不忙了。
  罗战心里特得意,自我充实膨胀式的发散性脑补,程宇提早下班儿明明就是因为自个儿躺在病榻之上,程宇就是特意回来照顾他的,还不好意思说实话,小样儿闷骚的你,真是又闷又骚的啊!
  做饭的大厨倒下了,程大妈特贴心,主动要做饭伺候见义勇为英勇负伤的小罗同志。
  罗战在床上隔着纱窗叫唤:“大妈,大妈您甭做了!您给我拿热水冲两包方便面就成嘞!”
  程大妈拎着锅铲进来说:“那哪成啊,方便面没营养啊,我给你煮点儿骨头汤鸡汤什么的,好好补补啊!”
  程宇拎着菜兜子回来,破天荒地进了小厨房。
  小厨房里炊烟袅袅,香气扑鼻,不一会儿,程宇端了一大碗鸡汤打卤面进来。
  “程宇同志,您还会做饭呐?”罗战高兴坏了,脑顶上仿佛漫天都飞舞着桃花瓣儿。
  程宇唇角耸动:“我做饭不好吃,你凑合吃,甭挑了。”
  罗战眯缝俩眼嘿嘿笑道:“哪能不好吃呢!程宇,你哪儿给别人做过饭呐,是吧?这是头一回下厨吧?那我可得好好吃,慢慢吃,多吃几碗 !”
  平心而论,罗战认为以程宇的厨艺生疏程度以及缺乏锻炼机会的现实,能给自己做顿饭已经很够义气了,虽然这打卤面里木耳泡得不够发,蛋花儿打得不够细,出锅的时候竟然还忘了勾芡!
  罗战一边儿吃一边儿夸好吃,真好吃,俩眼贼心不死地瞄着程宇,乐道:“程宇,我觉得你还是有前途的,可造之才!”
  程宇哼道:“有什么前途啊?”
  罗战很坏地眨眨眼,用筷子示意眼前的这碗面。
  他随即又补充道:“没前途也没关系,反正我啥都会做。
  “你以后想吃什么,就每天早上临出家门儿之前给我开个单子,下班回来就张着嘴等着吃就成!我保准让你就跟下馆子似的待遇,你点菜,你点啥我能给你做出啥来!”
  程宇窘了,睫毛簌簌地低垂,不接话。
  罗战瞧见程宇的耳垂慢慢发红,那两只圆圆的薄薄的耳朵被窗外的夕照打成透明的殷红色。
  程宇每天需要早中晚好几趟扶罗战去上厕所。
  罗战自己走路一瘸一拐地,半边儿屁股无法发力,又不能让程大妈和莲花婶扶他进厕所,这人还拒绝用尿盂儿,觉得大老爷们儿的尿在屋里忒丢人。程宇每天中午蹬着自行车急匆匆地回来一趟,就是惦记着扶罗战上厕所,怕把这厮憋坏了。
  慢悠悠地往胡同口的公共厕所挪去,罗战理所当然地把一只胳膊搂上程宇的肩膀,这回被人瞧见也不用怕,理直气壮地要求重伤号的待遇。
  程宇把他的胳膊甩开:“干嘛啊拉拉扯扯的……”
  罗战用耍赖的口气哼哼:“别乱动啊!你再乱动我的伤口又撕裂了,讨厌么你……”
  程宇拿白眼儿瞪他,嘲笑道:“就你这矮矬小个儿,还踮着脚尖儿摽我的肩膀?你够得着吗?”
  罗战一虎眼道:“我矮矬?我这样儿的还矮啊?!要不然我揽着您的小腰儿,这样咱俩都舒坦……”
  罗战的手很坏地摸向程宇腰眼上的肌肉,不轻不重捏了一把,手感真不赖呢,皮儿薄,肉嫩,馅儿多啊!
  程宇笑着躲,骂丫整个儿一个神经病!
  罗战从来没见过程宇跟别人闹,平时穿着警服,特正经的样儿。
  他觉得如果换一个人敢这么又摸又捏地瞎折腾,程宇早就急眼了。但是程宇跟他就从来不急,步步退让,由着他闹,摸,捏,其实特宠着他。
  胡同口儿的这间公厕,前两年凭借奥运的东风,得以彻底地翻修,粉刷了外观墙壁,还装上了白瓷蹲坑和抽水装置,终于摆脱了几十年如一日黑黢黢臭烘烘只可远观绝对无法靠近的老北京胡同公厕传统形象。
  以前的胡同公厕,进了门放眼望去,黑压压的就是两溜儿长方形的坑,坑底堆满排泄物,没有冲水,坑与坑之间亦没有任何遮挡。每天一大早儿起来,街坊邻里熟人在厕所里挨排儿蹲成两溜,互相都能看见对面儿蹲的那位裤裆里晃荡来晃荡去的一只鸟儿,解决生理问题的同时拉拉家常,联络感情。
  现在的公厕也总算有专门的小便池了,不用蹲到坑上溜鸟儿了。
  罗战一把拽住扭头要走的程宇,歪着头,流氓样儿:“这就走啦?给咱扶个鸟儿啊……”
  程宇压低嗓门,很干脆地送给他一句:“滚!”
  从厕所回来,罗战的伤口需要每天早晚两遍抹药,换纱布,热天避免发炎。
  这活儿理所当然地只能由程宇接手了。
  程大妈倒是特热心地想帮忙,推门儿进来看,罗战吓得捂住屁股叫唤:“哎呦大妈别,您别介!我,我,我,让程警官伺候我就成了,您别看我屁股!!!”
  程大妈特诚恳地说:“小罗啊,让大妈帮你换药呗,做这个我有经验嘛!”
  罗战窘得哇啦哇啦地叫:“甭介,那哪成啊,我这张脸还要出去见人呐我!”
  程大妈嘟囔:“有什么的啊,瞧这喳喳呼呼的!
  “我们家程宇的屁股我都看过,你是程宇的好朋友嘛,那不就跟大妈我自个儿的儿子也差不多么,让我看一眼又怎么了?我又不会把你给吃喽,这孩子,死心眼子的!!!”
  罗战瞟着程宇,乐得很猥琐:“有妈宠着的感觉特别好吧,永远都长不大吧?真羡慕你!”
  程宇一声不吭,狠狠地戳他伤口旁边的肌肉,戳得罗战叫唤:“哎呦,疼,疼着呐!!!”
  罗战趴好了,程宇给他揭掉旧纱布,轻轻地擦掉伤口洇出来的脓血,涂上消炎消肿的药膏药粉。伤口还是有些红肿发炎,程宇皱了皱眉,顺手拿过一把蒲扇,在罗战屁股上扇着风。
  罗战扭头问:“咋啦?怎么不给我贴上纱布啊?”
  程宇说:“我觉得有点儿发炎了,晾一会儿别沤坏了……你就整天折腾吧你,你这么着老是好不了!”
  罗战悠哉地晃着屁股蛋,享受着,乐道:“真贤惠!”
  程宇又说:“罗战,你能不能回你原来的地方住去?”
  罗战脸上的笑意蓦地飞走了,扭过头,冷冷地说:“程警官我又怎么了?我给您添麻烦了?那以后您甭回来陪我上厕所,我也不用您帮我换药,程警官您忙您那一摊重要的大事儿去,我自己能行!”
  程宇解释:“我不是那意思!……这屋西晒挺厉害的,又没空调,太热了,对你伤口不好,真的,别给你留下个疤或者后遗症什么的。”
  罗战的脸色缓和下来,哼道:“嗯……关心我呐?”
  程宇皱眉缓缓说道:“罗战,我知道你自个儿有房子住,我这儿条件这么差,住得也不舒服,你何必非要赖在这儿。”
  罗战俩眼一眨都不眨,话音儿毫不含糊:“程宇我告诉你,住得舒坦不舒坦,不在于房子,而是这间房子里有什么人!老子忒么的住得特别舒坦!”
  程宇对这种执着的人没话说。
  罗战裸露着的臀部横着一道深刻的伤疤,翻着红肉,挂着血丝。腰上几条遒劲有力的肌肉交汇在臀上的凹陷处,结实的两块臀划出圆润结实且富有张力的弧线,在灯下泛着相当诱人的铜光……
  程宇猛然别过脸去,喉头异常地抖动,强迫自己不去偷看罗战亮闪闪还发着光的屁股。
  罗战眼角瞟到程宇惊鸿偶见的异常神色,突然翻身一把拽过人来!
  程宇跌倒在小床上,床很窄,罗战嘿嘿乐着,瞎胡闹似的就扑到程宇身上!
  程宇:“你干嘛啊?别闹!”
  罗战:“嗳程宇你有个酒窝,我都观察好久了,你让我看看……”
  他四只手脚攀在程宇身上,扒着程宇的脸使劲瞧。俩人脸对着脸,呼吸喷着呼吸,身子摞着身子。
  罗战哪儿是想看酒窝啊,他简直想把怀里这人啃吧啃吧吞下去,又舍不得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一口都吞净了,想要小口儿小口儿地吮着,嚼着,品味着,咂吧着……这口肥肉还没吃到嘴,就已经余香满齿,心花荡漾,神魂颠倒!
  程宇推他,又不敢太用力伤着他。
  关键是罗战屁股上的伤还晾着呢,把程宇压在身下,腿间鼓囊囊支棱着的东西顶在程宇大腿内侧,不软不硬地磨蹭,顶得程宇恼火地想骂人。
  “你丫别跟我上脸啊!”程宇脸红低吼。
  “你放开我!……滚!”程宇火大了。
  小屋里叽叽咕咕闹大耗子似的,突然“嗷呜”一声嚎叫,罗战被踢翻下床,光着屁股摔到地上。
  “滚,甭瞎闹!!!”程宇涨红着脸翻身下床,真搓火了。
  方才罗战把他那一根硕大的家伙事儿揉来揉去,不偏不倚杵进程宇两腿之间,没羞没臊地乱蹭,就那一下,蹭得程宇后脑勺头皮轰然发麻,浑身汗毛都炸起来了,一把将罗战拱翻。
  “我告诉你你以后少来这套,别蹬鼻子上脸!”程宇丢下一句话。
  门外,程大妈闻声过来问:“怎么啦?小罗嚎什么呢?伤口又裂开啦?”
  程宇尴尬地堵着门:“没有,没事儿,他瞎叫唤呢,您甭搭理他。”
  罗战趴在地板上哼哼,屁股上又洇出血丝儿,却忍不住捶地狂乐,心里爽翻了。
  没过几天,大杂院儿里来了串门子的。
  话说罗战追击劫匪那天,是凭着多管闲事儿的那一声吼,救下个学生。罗战要是不吼那一嗓子,持刀的歹徒差点儿就把那倒霉孩子给割喉了。
  这年月80后90后的孩子,大多是家里的独苗儿,家长宝贝得不得了,一根苗儿有家里六个大人疼着宠着,这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一家子天都塌了。
  这孩子遇险得了救,钱也没丢,歹徒亦被绳之以法,家长感激涕零得,一家七口人跑到派出所来,给所长和任劳任怨的警官同志们送来一面锦旗,上书“破案神速弘扬正气,警民情深恩重如山”云云。
  所长连忙客气摆手道:“别,这回救了你们家孩子的那位同志,他不是我们所里的便衣,他纯粹是个协警为乐、见义勇为的好同志!你们要送锦旗,就直接送给他吧!”
  于是那一家七口儿打听到住址,呼噜呼噜地找到大杂院儿来了。
  罗战同志尚趴在床上不能下地,那一家人把六平米的小屋挤了个水泄不通,给罗战送锦旗,送补品营养品,让那男孩儿认罗战做干哥哥。
  那家的男人比罗战大个十来岁,也是本地人,俩人于是聊得挺热络。
  那人问罗战:“小罗,你做什么工作的?”
  罗战说:“我是开饭馆儿的,有那么几间店,生意挺一般,勉强糊口呗!”
  那男人一听,认真了,凑近了说:“小罗,你知道我是干嘛的么?我是干婚庆公司的!你是开饭馆的那正好啊,我可以帮你拉生意!”
  罗战一听这个,乐呵了,俩人畅谈。
  那男人拍着罗战的肩膀说:“小罗啊,我看得出你是个爽快人,是能干事儿的人,你对我儿子有救命之恩,咱做生意的嘛,走得就是亲朋好友的路子,我每次做婚礼的时候,帮谁拉生意不是帮呢,那我当然乐意帮你一把!”
  罗战特感激地说:“那可真谢谢您了!”
  那人叮嘱罗战:“饭馆儿要做就做大,要舍得下本儿,装潢和服务要上档次,东西还得好吃,再打通关节广开客源,没问题的!”
  罗战点头称是。他也明白这些,他只是需要路子和时间,慢慢地重整旗鼓。
  又过了几天,大杂院儿又来串门儿的了。
  这回是派出所所长亲自驾到,率领一群制服帅哥花花草草儿的,把罗战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
  所长这回是代表分局领导前来慰问本年度“西城区见义勇为十佳青年”的!
  却原来罗战号称“插刀哥”的那段视频在网上火了,出了名儿,正赶上区里评奖,网络投票,罗战就被提名了。
  罗战那张脸,那气势,那身材,那六块儿彪悍的腹肌,颇能上得台面儿,着实把网上一群小姑娘搞得五迷三道儿的。现在很多年轻女孩儿,看不上那种温柔腼腆规规矩矩的男孩儿,专门就喜欢罗战这一类浑身散发出浓重的江湖痞味儿与阅历沧桑感的爷们儿,于是这厮的网络评选票数相当高!
  领导们最终内部审核十佳的人选,考虑罗战。
  为什么考虑这厮呢?恰恰是因为罗战是有案底的刑满释放人员,刚放出来不久,努力认真改造,积极融入社会,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从一名阶下囚转变升华为勇斗歹徒弘扬正义之光的好市民。
  这尼玛就是一出活生生的重生励志激情戏,就是体现和谐社会真善美与社会主义优越性的最好实例啊!
  所以不选他选谁啊?
  于是罗战同志就当选了十佳青年!
  罗战自个儿心里是咋想的呢?
  罗战觉得程宇啊程宇,最近咋着啥好事儿都往老子头上盖呢,你小子这绝对就是“旺夫”的命啊!


  

  21、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
 
  罗战在大杂院儿里修养了个把月,伤好得差不多了。
  这一个来月,程宇的厨艺也有所长进,已经会做好几种面条儿,鸡丝面,肉末扁豆面,茄子汆儿面,西红柿鸡蛋汆儿面。
  罗战现在已经大剌剌地直接歪在正屋程宇的床上,端着大海碗,筷子敲着碗边儿,夸赞道:“今儿这个汆儿做得好吃,西红柿都化成浓汁儿了,酱油糖色也勾得好!程宇,挺地道的啊?”
  溽暑时节的大杂院儿,爷们儿们都光着脊梁,穿着肥肥的大裤衩儿。
  罗战挑开门帘,凝视程宇弯着腰在院儿里的水龙头下冲洗。
  亮晶晶的水花儿在程宇的后脖子和肩膀上跳跃,再聚拢成一条一条小溪流,沿着小腹的肌肉汇合到腰际。大裤衩儿全部湿透,贴着肉,屁股沟儿的线条毕露,两条笔直修长的小腿,特好看!
  罗战知道其实越闷的男人在床上越骚,闷骚这个词儿就是这么来的。
  程宇这小蛮腰、这小屁股沟儿使劲一夹,哪个爷们儿受得了?这得是多让人欲仙欲死的销魂滋味儿啊!
  莲花婶抄起了老本行,在大院儿当间儿架起一只鼓,自个儿敲着鼓点儿,侯大爷在一旁拿大三弦儿给她伴奏,摆了一段儿《大西厢》。
  “二八的——俏佳人儿——懒梳妆!
  “崔莺莺啊得了这么点儿病啊——躺在了牙床!”
  李莲花的嗓儿一开,这两句念得圆润高亢,大杂院儿里掌声如雷,罗战歪靠在房檐儿下一张旧藤椅上,抻着脖子嗷嗷地叫彩儿。
  “躺在了床上,她是半斜半卧,您说这位姑娘乜呆呆又闷悠悠茶不思饭不想孤单单冷冷清清困困劳劳凄凄凉凉独自一个人儿,闷坐香闺低头不语默默不言腰儿受损,乜斜着她的杏眼,手儿托着她的腮帮!”
  莲花婶的高腔儿、甩腔儿起起伏伏,错落有致,韵白念得鲜亮婉转,声情并茂,把个弱柳扶风又少女怀春的闺中小姐崔莺莺描绘得活灵活现。众人疯狂地叫好。
  程宇一边儿鼓掌一边儿忍不住偷眼瞄罗战,眼珠里闪烁光彩,竟然透出一丝调笑和揶揄。
  罗战躺在藤椅上也瞄着程宇,眸子里闪着威慑的光:小样儿的你瞟啥瞟你?老子托着腮帮子小腰儿受损了躺在这儿呢,怎么着吧?老子茶不思饭不想得思春儿呢,怎么着吧?还不都是因为惦记着你个程宇!
  再说了,尼玛咱俩谁是崔莺莺,谁是张生啊你给我搞清楚嘞!
  胡同口拐进来一辆小车,堵在胡同的小窄腰正当间儿,挤不进来了。从车上下来一身着名牌儿T恤休闲裤和皮鞋的男人,看着像个高级白领儿。
  名牌男在一片鼓掌喝彩声中弯腰低头进了大杂院儿,把侯大爷叫到屋里叽叽咕咕,说了挺久的话。
  李莲花扭脸儿瞪了一眼那间屋,哼道:“早不来晚不来的,又打哪儿发财回来了是咋的?哼……得,大三弦儿没了,老娘给大伙儿清唱一个哈!”
  名牌男夹着包从屋里出来,瞧见程宇,点头哈腰地打招呼:“呦,程警官,您吃了没?挺好的哈?没吃的话我请您……”
  程宇拎着洗脸盆儿哗啦往地上泼了一盆水,差点儿泼名牌男一脚面,一声都不吭,扭头回屋了。
  名牌男耸了耸嘴角,悻悻地离去。
  罗战揪着程宇八卦:“嗳?刚才开车来的那小子谁啊?”
  程宇垂着眼皮子说:“侯大爷的儿子。”
  罗战抬眉惊讶:“呦,侯大爷原来有儿子的啊?我还以为这大爷是你们院儿的孤寡老人五保户呢!”
  程宇冷哼:“有儿子就跟没有一个样儿呗。”
  罗战嘿嘿笑着拍拍程宇的肩膀:“侯大爷我看着喜兴,也是个厚道人儿……没事儿,以后我帮你孝敬孝敬这老爷子!”
  罗战的伤养好了,瞧程宇这几天心情也很不错,于是死拖活拖着这人上酒吧寻个开心。
  后海边儿上的“老朋友”酒吧,鼓点与音乐声嘈杂,人声鼎沸。
  罗战一露面儿,屋角旮旯里团团坐着的一大帮人就齐刷刷地站起来,吹起响亮的口哨,仿佛故意要引人侧目。
  “战哥,战哥这边儿呢!”
  “战哥伤好了吗?”
  “大伙儿可惦记您嘞!”
  “听说屁股给扎漏了,战哥快给我们亮出来瞧瞧,屁股扎成蜂窝了吗!”
  罗战跟弟兄们碰了碰拳,随即把身后的程宇很亲热地搂过来说:“来给大伙儿介绍介绍,这位是程宇程警官!”
  一群人刚坐下,一听这个,腾地全部从转角沙发里弹起来了,战战兢兢点头哈腰地跟程警官问好。
  罗战又特正经地补充道:“程宇是我铁哥们儿,真铁的那种!你们以后见了他都得称呼程警官,都客气着点儿,听见了没?”
  众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听见了!”
  罗战:“还有,在程警官管片儿的前海后海,大伙都老老实实的,甭给程警官捣蛋添乱!想要折腾呢,就到隔壁别家派出所的地盘儿上折腾去,明白了吗?”
  众人信誓旦旦地吼:“战哥我们都听明白啦,放心吧您呐!”
  程宇也知道这一伙人肯定就是罗战的那些狐朋狗友,各色人物儿都挺齐全,都不是省油的灯。
  欢闹的小酒吧里,一支三人小乐队在台上摆起架子鼓,插着电吉他,杀猪般嚎叫着《死了都要爱》。
  罗战把程宇让到沙发最靠里的转角位置,属于老大的上座,自己跟程宇挤坐在一起,一群小弟人五人六儿的,围坐在大哥和警察大爷的两侧。
  杨油饼跟程警官有两面之缘,殷勤地给程宇点烟,开啤酒。
  坐他下手的麻团儿武偷偷地拿胳膊肘捅杨油饼,小声叽咕:“喂,油饼儿,这人原来就是鼎鼎大名的程宇啊?程宇原来长成这样儿啊……”
  杨油饼微微一闭眼,你小子说对嘞。
  麻团儿武扁着嘴大惊小怪道:“就是战哥从里边儿出来以后一直喳喳呼呼要找的那个条子?!我还以为他跟这条子有仇呢,我咋看着这亲热劲儿像老相好儿啊!”
  杨油饼憋着小声乐:“嘘,嘘,小心战哥削你……”
  再下手位置的另个小弟“赖饽饽”也拿胳膊肘捅麻团儿武:“喂,小武,我就从来没见过长这么帅的警察!”
  麻团儿武嘿嘿乐道:“我看战哥老毛病又犯了吧……这个绝对比以前那个小奶酪都俊,盘儿靓,条儿顺!”
  赖饽饽挤兑他:“小武,怎么着,看上帅哥警察啦?”
  麻团儿武扭脸作势去咬赖饽饽:“去你的吧!我可不敢跟战哥抢,我就是……嘿嘿,看着馋两眼呗……”
  罗战跟小弟们喝过几个回合,面前摆满一堆啤酒瓶子,酒意上头,眼眶上一圈儿醺然的暖红色。
  麻团儿武和赖饽饽在旁边儿起哄:“战哥,给咱来一个吧,好久没听过你唱歌啦!”
  罗战舒服得意地窝在沙发里,一条胳膊架在程宇身后,若有若无地搂着人,嘴唇追逐着程宇的耳垂,小声问:“会唱歌儿么?”
  程宇耸肩:“我五音不全。”
  罗战喷了:“真的假的?这也忒糟践了吧!”
  程宇抱歉地笑着说:“我真不会唱,你自个儿玩儿。”
  罗战眯缝着微红的眼瞧人。他眼里的程宇有时候暧昧模糊得像躲在云层后边儿一座冷然的雕像,有时候却又单纯青涩怯怯得像个十几岁没长大的男孩儿,一尘不染,纯净无暇,让罗战就这么静静地望着身边儿近在咫尺的妙人儿,却始终不敢迈过最后一道关口。
  程宇只要一天不点这个头,他就不敢冒然扑上去,总觉得在对方面前过分造次那就是某种无耻的亵渎和不尊重。
  酒酣耳热,罗战霍地站起身来,利落地扒掉T恤,把衣服从头顶潇洒地甩到屋角,溅起一片尖锐的口哨声。
  他走上台去,给小乐队的几位爷递了烟,勾肩搭背叽咕耳语了几句,于是拿了鼓槌,在架子鼓前坐下来。
  激昂的鼓点响起来,罗战吼出第一嗓儿的时候,就让全场的酒客都兴奋了,惊艳了,high起来了,扬起手臂鼓掌给罗战打节拍。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
  “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
  70末80初这个年代出生的这群男人,人人都会唱这一首口水歌。那时候在学校里,三五个好哥们儿下课了凑成一堆儿,猫在教学楼二层的阳台上,对着楼门口匆匆走过的惊鸿一瞥的漂亮女生,集体扯着破锣嗓子嚎这首歌。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又怎会让无尽的夜陪我度过!!!
  “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又怎会让握花的手在风中颤抖!!!”
  程宇是真没想到罗战这厮还留着这么勾人的一手儿。
  他当然还不太了解,现如今十里洋场灯红酒绿的三里屯娱乐广场若干年前老板是罗强,罗战那时候还年轻,是三里屯歌厅舞厅一条街的麦霸,特别爱炫。
  罗战唱歌儿的嗓音,高亢嘹亮的音色中又夹杂着被岁月和烟酒夜生活过滤出的沧桑和沙哑,吼出来气场全开,毙掉迪克牛仔,完胜张洪量,吼得全场男女热辣地扭动尖叫。
  罗战开始唱第二遍。程宇默默地坐在沙发角落里,全身的血液好似就要开锅沸腾,一瞬间的感情失闸,仿佛就快要控制不住。
  “莫名我就喜欢你,深深地爱上你;
  “从见到你的那一天起!!!!!!!!!!!”
  罗战卖力地嘶嚎着他想对程宇说的每一句心里话。他无视眼前晃动的妖男艳女,目光像两道灼灼发亮的光柱,远远地投过来,牢牢地罩住程宇。
  俩人遥遥地对视,视线拧麻花儿似的缠绵交错,这一眼汇入了千言万语。
  罗战目光深邃,眼底浮动的是程宇冷面横枪行走在荒无人烟飞沙走石的公路上那一刻令人屏息惊艳血脉贲张的强悍,他心目中那个最完美最帅气的程宇,无与伦比的程宇!
  程宇眼神闪动,喉间颤抖,脑海里掠过的是罗战曾经跟他说过的很多很多话。
  程宇,以后你想吃啥,就列个单子,你点菜,你点啥咱就能给你做啥。
  程宇,咱妈有个啥事儿,就是我罗战的事儿,我随叫随到。
  程宇,侯大爷这人我看着喜兴儿,没事儿,以后我帮你孝敬孝敬老爷子。
  程宇,你甭以为我罗战就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当年那个事儿我就全给忘记了!
  程宇,我告诉你,你当初怎么对我的,我现在就怎么对待你!
  程宇,你知道我在等你吗,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如果真的在乎我!!!!!
  ……
  罗战用力吸了一口烟,唇边隐现迷人的笑容,把烟夹在无名指和小指之间,鼓槌潇洒地甩上吊镲,炫耳的金属声直击全场每一个人耳鼓最深处的神经。
  他手中的鼓点愈发强劲。热汗沿着那一张无比生动鲜活的面孔流下来,洇透了薄薄的白背心,汗水中凸现性感的胸膛轮廓,全场的女孩儿失控地抽风尖叫,那一刻的情形逼得程宇无路退却,无处可逃……
  “告诉我你曾失去太多,告诉我你也害怕寂寞;
  “我知道你无法去摆脱过去失败挫折的伤痛!
  “你快对我说,别总是不知所措……”
  “想着你的黑夜,我想着你的容颜,反反覆覆孤枕难眠!
  “告诉我你一样不成眠,告诉我你也盼我出现!!!!!
  “想着你的黑夜,我想着你的容颜,反反覆覆孤枕难眠!
  “告诉我你想我千百遍,告诉我一切都会实现!!!!!
  座下的一群小弟站起来给罗战捧场,吹口哨叫好。
  麻团儿武碎嘴道:“我算是瞧出来了,战哥这是叫春儿呢,叫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的!”
  赖饽饽附和:“可不是嘛!大哥自从出来以后,身边儿也没个亲近人儿,火力这么壮也没个发泄的途径,绝对是孤枕难眠啊,深深地煎熬啊!”
  麻团儿武和另外几个人滴溜着几只贼眼,开始瞟程宇,神情好奇又有几分暧昧。
  程宇突然站起身,说“借过儿”,匆匆走出了酒吧。
  罗战一曲未终,眼神追随着程宇的背影,吼声戛然而止,撇下鼓槌追了出去。
  他瞧见程宇站在墙角的一根电线杆子下边儿,大口大口地抽烟,对着水泥电线杆儿上贴的一圈儿小广告发愣,被路灯修饰得半明半暗的一张脸,目光彷徨闪烁……
  罗战想,程宇你小子,你终于对我动心了吗?
  程宇想,罗战那混球,我难道对丫动心了吗……

子墨 发表于 2013-3-10 07:39:07

22、相亲对象 ...
 
  程宇因为那些日子抽空儿照顾受伤的罗战,有意无意地,再一次推掉了相亲。
  莲花婶这回终于着急火大了,本来就是急脾气,在屋里喝了一大缸子冰镇酸梅汤,也没压下去这口火气。她晚上憋着等程宇下班儿回来,把人堵在屋门口质问:“我说程宇,你小子咋回事儿啊?我给你介绍的我们那位班主任,人家还等我回话儿呐,那姑娘你还想不想见啊?!”
  程宇的声音闷咕唧唧的:“婶儿,我最近挺忙的……”
  李莲花叉着腰叫唤:“你最近都忙什么啦你?我见天儿瞧你在咱院儿里转来转去,你是真忙假忙啊你?!”
  程宇埋头吭哧着说:“前一阵儿不是照顾我妈呢么……最近这阵儿不是照顾我哥们儿么……人家因为我病了伤了的,我也不能不管……”
  莲花婶叫道:“你甭介!我告诉你程宇,你妈有我们帮你照顾着呢,你哥们儿那么大个老爷们儿了他自己不能照顾自己啊?再说小罗他的伤根本早就好了嘛!程宇你就磨叽吧你就!!!”
  李莲花是看着程宇从穿开裆裤的小样儿长成现在这么大的,数落起人来一点儿都不用客气。
  街坊四邻被莲花婶的大嗓门儿吸引得,趴窗户探出头来。
  程宇被吼得有点儿烦,瞥了一眼莲花婶怒气冲冲的样儿,踌躇着说:“婶儿,麻烦您跟那姑娘说说,我还是算了,甭耽误人家工夫……”
  程宇话都没说完呢,整间大杂院儿就听见李莲花的暴喝,音量如同炸雷,不知道的人吓一跳,以为厨房里的煤气炉子蹿房顶儿爆炸了呢。
  “程宇你小子,你就坑我吧你!!!
  “我都跟我家孩子的老师谈好几回了,我在人家跟前儿把你夸得跟一朵花儿似的,人模人样儿百里挑一的大好人,说得人家挺动心的!你说我现在再去跟人家说,你不乐意见人家,这都叫个什么事儿啊?你这不是栽我的面儿吗你!!!”
  罗战那天回来,就看见大杂院儿里人头攒动,街坊四邻议论纷纷,那架势就跟开批斗大会似的,而被批斗的主角就是倒霉的小程警官。
  妈呦,莲花婶多么凶残啊!
  罗战躲在旮旯里偷着乐,看热闹。
  程宇谈对象这件事,就是大杂院儿里的大妈大爷叔啊婶儿啊心目中的头等大事!咱们这么帅这么能干这么招人稀罕的小程,他怎么就谈不上个对象,怎么就娶不着媳妇呢,那简直是栽了全院儿街坊的面儿了!
  罗战心里头就跟做贼似的,正在窃喜呢,然而没过两天,危机感就像夏日傍晚天边的一大坨乌云,黑压压笼罩上他的头顶。
  罗战这几天正忙着装修一家新的连锁店,打算把他名下的几家馆子捯饬成同一个风格,不同的着重点。
  后海边儿杨油饼的店是做砂锅干锅的正餐馆子。
  平安大街麻团儿武管理的那家店是正宗的炸酱面馆儿。
  而地安门路口赖饽饽与几个小弟看的摊子,装修成一家专营老北京各色小吃的早午餐店。一间不大的小门脸儿,经营得红红火火,每天能卖出一百锅褡裢火烧和门钉肉饼,每个晌晚儿过来打包驴打滚艾窝窝糖火烧的大妈大爷和白领儿年轻人在门口排起长队。
  罗战这个人干事儿勤快利索,心气儿高,肯花时间下功夫,也有野心。
  另一方面,他心里有一套根深蒂固的北方大男子主义的思维模式,那就是,男主外,媳妇主内,男人要养家糊口。
  家里这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是要在外边儿呼得来一群铁杆儿兄弟,往家挣得回大把大把红果果的钞票,买得起好车好房,宠得起媳妇。媳妇张口无论想要啥,咱爷们儿都能挣得到,给得起!
  当然,罗战心目中的宝贝媳妇就是程宇。
  他觉得自己从牢里出来的,要是混不出个人模狗样儿,别说程宇瞧不上他,他自己都觉得配不上天仙。等再熬一年半载,有这一份事业做为根基,身家殷实,他就有面子也有信心跟程宇正式张这个口。
  这天傍晚从店里出来,罗战手里提了一兜子面粉,一袋儿特新鲜的猪肉馅儿,两捆翠程的大葱,打算给程宇做一顿最近店里卖的最好的褡裢火烧,配热烘烘甜丝丝的小米粥吃。
  开车才拐上鼓楼西大街,提前给程宇打个电话,就听程宇说:“有警情,忙着呢,你自个儿先陪我妈吃饭吧!”
  看来程宇今天又不可能准点儿下班儿,罗战把车停到街边,正要钻小胡同,听到街另一头吵吵嚷嚷,看热闹的人群往同一个方向涌过去。
  罗战心里一动,赶忙也跑过去瞧。
  某一块新开发的居民小区里,黑黢黢地耸动着一大片后脑勺儿,盯着居民楼五层某家窗口里探出来的人。
  “有人要跳楼!!!”
  “妈呦这不省事儿的孩子,没事儿撑得跳什么楼啊给爹妈找多少麻烦事儿啊跳下来血啦呼呼的这楼以后别人还怎么住啊!!!”
  那小青年骑在窗台子上,手里挥舞一把剁肉馅儿的那种沉甸甸的大菜刀,声嘶力竭地嚎叫:“让开,都给我让开!别拦着我!!!!!”
  罗战瞧见潘阳和吴大满已经在一层楼抻开一只大号的塑料气垫子,在下边儿兜着。他赶紧跑过去:“阳子,大满,我来帮忙的!”
  吴大满说:“罗子你赶快躲开点儿,待会儿万一真跳下来,可别砸着你!”
  潘阳接口道:“一百多斤的份量,从五楼跳下来,这重力势能要是砸我脑袋上,估计得把我砸成一张煎饼!”
  吴大满乐道:“你本来长得就跟一煎饼似的!”
  潘阳唧唧歪歪地反驳:“你才煎饼呢!我好歹是带馅儿的好不好,我里边儿有瓤子的!”
  罗战眼观六路迅速一扫,心里一沉,问:“程宇呢,程宇没来么?”
  潘阳拿下巴往楼上一摆:“程宇在上边儿呐!”
  罗战就知道,程宇怎么可能不来,出了啥事儿能少得了他这一号儿模范么!
  罗战瞧见那小青年挥舞着菜刀冲着屋子里大吼大叫,估摸着程宇正在屋里跟那厮拉锯讲道理呢。这种喳喳呼呼见天儿哭着喊着闹自杀的人最怂了,是不敢死也舍不得死的那一类。那些真想死的早就捡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时候,手脚麻利儿地自我了断了!
  罗战气愤愤地心想,妈的,想跳赶紧跳,有勇气你丫就头朝下使劲跳,跳一个给爷瞧瞧!别他妈瞎晃悠那柄大菜刀,再把我媳妇给误伤喽!
  旁边儿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小饭馆儿的老板娘斜倚在门框上嗑瓜子儿,杏眼斜飞,瓜子皮从嘴里弹出来,呸呸地吐到门槛外。
  饭馆儿门口站着一个穿连衣裙的姑娘,抬头往楼上一瞧,惊道:“那孩子怎么了,好好地为什么寻短见呢?”
  老板娘王翠翠哼道:“孩子不学好呗,跟一帮坏孩子出去瞎混,还老管他爸他妈要钱!”
  姑娘道:“得赶紧劝劝那孩子啊!”
  王翠翠不当回事儿地撇嘴:“甭担心,有咱们程警官潘警官在这儿盯着呢,真跳下来了,就拿充气垫子兜着他呗!”
  姑娘皱了皱眉,跑过去了:“警官同志,我跟楼上那孩子说几句话。”
  罗战瞧见那一领淡黄色飘逸的连衣裙站在五层窗口下边儿,丝毫也不畏惧楼上那一口一百多斤的大麻袋朝她脑顶上砸下来。
  姑娘抬头问:“嗳,楼上的,你为什么想跳楼呢?”
  小青年吼道:“你们都他妈的瞧不起我,我就要跳楼,我死给你们看!!!”
  姑娘笑了:“你觉得你要是跳下来,我们就瞧得起你了?我还是瞧不起你这样儿的。”
  小青年唔了一声,叫道:“你你你,你凭啥就敢瞧不起我?!”
  姑娘说:“你有什么让大伙瞧得起的啊?你给我说说看?”
  小青年:“……”
  姑娘:“你吃早饭了么?吃得什么?”
  小青年:“吃啦,油条豆浆!”
  姑娘:“吃午饭了吗?”
  小青年:“吃啦,米饭炒菜!”
  姑娘:“是啊,早饭午饭都吃了,还吃得这么好,这么多,你pia一下儿跳下来了,早饭午饭就全都白吃了,对吧?你浪费了多少粮食呢!这两天《新闻联播》你没看吗?云南贵州百年不遇的大旱,山区的孩子都吃不上饭,连水都喝不上,你吃了这么多顿饭,你说你还好意思死么?”
  楼下围观的群众开始笑,觉得这姑娘真能搅和,口齿伶俐。
  小青年被围观人等嘲笑,急眼了:“你你你,你管不着我!我就是想死!我死给你们看!”
  姑娘两条润白的手臂环抱胸前,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儿:“成,你实在想跳,那你就跳呗!”
  小青年:“……”
  姑娘淡定地指挥他说:“你跳的时候注意下落弧线,三楼四楼人家都安了空调的,二楼还安了遮阳棚子,你别跳得太正太直,与地面呈45度夹角比较合适,千万别把人家的棚子给砸坏了!”
  其他人也开始起哄:“楼上的你跳啊,你跳啊,敢不敢跳!再不跳老子回家看球去了,今儿晚上国安客场踢康师傅,我们没工夫等着你磨叽!”
  小青年窘了:“唔,你们,你们,我要跳楼你们都不拦着我,你们都他妈的不是好人!!!”
  小青年骑在窗台上骑虎难下得,想不到自己的生命如此没有价值,楼下一群丧尽天良的坏蛋非但见死不救,竟然还鼓动他跳楼!你们想看爷的笑话,爷偏不跳,不能让你们的阴谋诡计得逞!
  双方正在没完没了地耍嘴皮子对峙,观战的人瞧见隔壁的窗户,又探出一个人。
  罗战一眼就认出那是程宇!
  程宇没戴大檐帽,手臂扒着外墙的管道,一条腿伸了出来。
  潘阳和大满压低嗓门儿,指挥围观群众:“嘘,嘘——别喊,别告诉他……”
  罗战手心儿里冒汗了,开始紧张了,急吼吼地跟几个警察说:“咱把充气筏子往程宇那边儿挪挪啊!先甭管这跳楼的,丫绝对不敢真跳,程宇爬那么高多危险啊,下边儿可要兜好了啊!”
  连衣裙姑娘仰脸看着从那扇窗户爬出来的矫健身形,突然回头问罗战:“你刚才说,上边儿那个警察他叫什么?”
  楼下的围观群众纷纷失语,屏住呼吸,有人悄悄拿起手机拍照。
  连衣裙姑娘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与菜刀男闲扯。
  两个窗户距离很近,程宇大半个身子稳稳地攀出窗外,颀长柔韧的身形紧贴外墙,冷不丁儿地突然发力,伸出一脚踹向菜刀男!
  “啊——”围观群众紧张地惊呼,像看现场大片儿一般地鸡血。有人低声嚎叫:“使劲儿,再闷一脚!球儿就进啦!”
  小青年被踹歪,程宇毫不客气,紧跟又是干脆利索的一脚,把那人直接从窗台儿上踹回屋里,被待命的小警员扑上来,一举按倒,扰民凶器菜刀收缴!
  楼下的群众集体鼓掌欢呼:“嗷嗷,好棒!!!!!咱管片儿的小程警官帅呆喽!!!!!”
  程宇从楼门口出来,罗战赶忙跑上去慰劳,帮程宇整理制服衣领,把警帽儿戴端正。程宇接警出任务的时候,他是一边儿担心牵挂着,又一边儿全身心自豪臭美着,觉得自己的未来媳妇特好,特棒,心里美滋滋儿的。
  罗战正要拽着程宇回家,做褡裢火烧吃去,那穿鹅黄色连衣裙的姑娘不动声色地走过来,微微点头:“警官同志,请问,你是叫程宇吗?”
  程宇嗯了一声,眼皮都没抬,随口说:“刚才谢谢你啊。”
  姑娘说:“你是后海派出所的警察对吗?你们单位就你一个叫程宇的?”
  程宇抬眉,鼻音闷闷得,一如往常的平淡:“您哪位?”
  姑娘说话声儿温和甜润,声如其人,落落大方:“我叫叶雨桐,我是八中的语文老师,嗯……我班上一位学生的家长李莲花,跟我谈起过你几回。”
  罗战窘然一愣,程宇更是一愣。
  立马儿就明白了。
  叶雨桐挺大方地伸出手来。
  程宇眼神儿里闪过一丝丝的窘迫,赶紧把沾满墙粉石灰的手在制服裤子上狠狠擦了几把,跟叶老师握了握手。
  叶雨桐不愧是当老师的,虽说是个还没结婚的年轻姑娘,每天在讲台上对着五六十号儿人讲课,在大操场的主席台上讲话,各色各类活泛难缠的学生都见过不少,尤其不惧人多的场面,不像一般的姑娘那般羞羞怯怯、转不开磨的小样儿。
  叶雨桐笑着对程宇说:“我听说你最近特忙,所以没时间跟我见面。没想到今天碰巧在这里遇见你。你妈妈的病好些了吗?”
  程宇一听顿时耳朵根儿发红:“好了已经好多了,最近是挺忙,所以……那事儿不好意思啊!”
  叶雨桐毫不介意地笑道:“我以为我们当老师的就够辛苦的,你比我们更辛苦,这么晚还没下班儿呢?”
  程宇讪讪地说:“这不是赶上个要跳楼的么,接完这趟警就下班儿……你住这片儿啊?”
  叶雨桐回答:“我不住这儿。学校刚开学,还不忙,我刚才是去一个学生家家访,正要回去呢。”
  程宇:“那……”
  罗战被彻底晾在一边儿,傻不愣登地看着。他从程宇眼底辨认出几分尴尬无措,从叶雨桐那姑娘脸上分明瞧出了满满的好奇与期待!
  程宇下意识地看了罗战一眼,透露出那么一丝儿窘迫和歉疚,却又说不出来。
  明摆着的啊,姑娘自己都送上门儿来了,程宇无论如何也不能不开面儿啊!
  别说这是熟人介绍的相亲对象了,就凭程宇跟李莲花的邻里亲近关系,叶雨桐即使是来莲花婶家串门儿的客人,程宇抬头低头地也要用心招呼,更何况这人还是莲花婶家小孩儿的班主任呢!
  程宇虽然性子内向些,正经也是见过世面懂得人情世故的人,这种情势下再磨磨叽叽的,让人家姑娘没脸,就太不爷们儿了。
  程宇客客气气地说:“那,你要是今儿有空儿,我请你吃顿饭。”
  叶雨桐极大方地点头:“好。”
  罗战在程宇屁股后边儿无声地呐喊,我呢,那我咋办啊?
  我这顿褡裢火烧呐?!
  我忒么的做给谁吃啊,那二货为啥选今天跳楼啊,你大爷的!
  他眯着一对狼眼,看着程宇摘掉警帽捋了捋微汗濡湿的短发,一双眉眼漆黑又英俊,睫毛簌簌抖动,再瞧那位叶老师,微红的脸,垂眼抿嘴微笑的模样儿,这表情,显然第一面儿就看上眼了!
  程宇长这么标志,什刹海方圆八公里十六条胡同头号帅哥王老五,能看不上眼吗!
  罗战暗暗叫苦,一颗外强中干的老心肝儿,脆弱得就跟一锅饱受煎熬的油炸馓子。自己这还不紧不慢地渗着呢,彪悍的女老师已经出手了,向小程警官伸出了魔爪,这回真他妈的坏醋了!!!
23、情敌凶猛 ...
 
  程宇出门儿约会去了,这顿晚饭是罗战陪程大妈吃的。
  程大妈一听说儿子与那如花似玉的人民女教师终于勾搭上了,乐得腿脚生风,都快要上房了。她随即就把这一大好消息跟隔壁莲花婶侯大爷一众街坊邻居分享了一番。
  罗战在饼铛里煎出好几锅褡裢火烧,给莲花婶和侯大爷分了两盘儿,又给程宇留出一份夜宵。
  程大妈连声夸赞小罗同志真能干。
  罗战自己食不甘味得,闷头坐在小马扎儿上,嘎嘣嘎嘣地咬筷子,别提多么地哀怨。
  程大妈一边儿喝小米粥一边儿说:“嗳?小罗,今儿怎么不吃啊?”
  罗战哼唧:“大妈您慢吃,我不饿。”
  手机嘟嘟响了,麻团儿武的电话:“喂?战哥,战哥?您老现在哪儿呐?”
  罗战没好气儿地答:“我在程大妈家吃饭呢,你干嘛?场子里有事儿自己搞定,老子没空儿!”
  麻团儿武压低声音汇报:“战哥,是场子里的事儿,可是也跟您有关啊!我说大哥,您上回带来的那位程宇程警官,他,呃,跟您到底啥关系啊?”
  罗战跑出小院儿,捡个没人的墙角,气哼哼骂道:“麻团儿你闲得吧?我跟程宇是啥关系关你屁事儿啊?!”
  麻团儿武事儿妈唧唧地说:“嘿嘿,我看那条子长得盘儿挺靓的,身材特好,论姿色可比以前您那小奶酪儿都不差喂!我以为他是战哥您的内啥,内啥……傍家儿嘛!”
  罗战低吼:“甭胡说八道!”
  麻团儿武赶忙陪笑脸:“不胡说八道,他不是您的傍家儿我就放心嘞!”
  罗战诧异:“你问这个干嘛?”
  麻团儿武道:“因为那条子现在就在咱这店里吃饭呐!”
  罗战:“?!”
  麻团儿武:“还跟一挺漂亮的女的!我看这架势……是要勾搭上相好了吧?”
  程宇跟叶老师头一回见面,咱中国人的传统相亲方式,都到了饭点儿了,自然是要找地儿吃饭啊。俩人一路蔫儿不唧唧地边走边说话,走到平安大街上,瞧见了这家老北京炸酱面馆儿。
  叶雨桐对程宇第一印象很不错,有意挑了这家平民化又乡情很浓的馆子,“进去随便吃一顿”。程宇瞧这馆子的名字就耳熟,进门一瞧,果然是几张熟脸儿,麻团儿武的馆子其实不就等于是罗战的地盘吗!
  可是程宇这人挺实诚的,都进去了也不好再扭头跑出来,总不能说这是我哥们儿开的馆子,所以咱不能给这家人送钱!
  叶雨桐这相亲的事儿都已经被程宇诓了两回,拖拖拉拉有小半年了,心里却并没存什么芥蒂。
  其实都是因为莲花婶实在忒待见程宇了,在叶老师面前把程宇夸得那简直就是英俊潇洒正直威武温存善良百里挑一的一颗标志警草,出门儿能擒贼,进屋会暖床,宜家宜室,老中青不同年龄段儿女性心目中共同一致的好男人典范,天上有地下无的一尊极品!
  叶雨桐今天儿终于见到了大活人,竟然没觉得李莲花言辞夸张。
  她当时站在楼底下,扬起脸45度角仰望湛蓝湛蓝的天空,第一眼就看中程宇了。
  再者,李莲花在电话里帮程宇可怜巴巴地解释了好几回,程警官他其实特想来见你,特尊敬爱戴咱温柔大方才华横溢的人民教师,但是实在太忙了!上回是因为他妈妈生病了,小程警官特孝顺,在家照顾妈妈。这回呢是我们院儿一小伙子见义勇为,被歹徒扎成重伤,程警官作为管片儿的民警,认真负责,没日没夜地照顾伤病员来着。
  叶雨桐因为这些事儿,对程宇的印象就更加的好。一个男的人品素质如何,不是瞧他泡妞的精明手段,一看这人如何对待父母,二看这人怎么对待朋友。叶老师笃定程宇是个好人。
  这边儿程宇跟叶老师边吃边聊,那边儿的麻团儿武贼一样蹲在柜台里边儿,透过摆满凉菜的玻璃柜监视着,打手机跟罗战汇报进展。
  罗战心里特烦,烧心刮肚地难受,可还是忍不住打听:“那俩人都点什么菜了?”
  麻团儿武掰手指头:“两大碗炸酱面,面码是黄瓜丝儿、胡萝卜丝儿、萝卜干儿毛豆和醋溜豆芽,凉菜酱牛肉、芥末墩儿,热菜是爆三样和镶豆腐。”
  罗战吭哧道:“呦,相亲就点两碗面啊,真他妈寒酸!咋没点龙虾螃蟹啊?!”
  麻团儿武窘道:“大哥,咱这店本来就寒酸,咱不卖龙虾大闸蟹,咱卖的就是炸酱面啊!”
  罗战暗暗磨牙:“那俩人吃得特爽吧?特乐呵吧?!”
  麻团儿武没听出他家老大话音儿里的火星,点头道:“我看挺爽的,程警官对那女的真客气嗳,给人家添好几回茶了……那女的真他妈的能说,一张嘴巴巴巴说个不停,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罗战咬牙切齿道:“那俩人搞上了吗?亲上嘴儿了吗?!”
  麻团儿武喷了:“哎呦喂,亲嘴儿也不会在咱这店面里头吧,人来人往桌挨着桌的!程警官那人一看就特正经,就算想搞也得回头摸着黑找个没人的小公园儿搞啊!”
  罗战沉着嗓子骂道:“姥姥的……”
  麻团儿武吭哧:“谁姥姥?”
  罗战骂:“你姥姥!!!”
  麻团儿武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乐道:“我说战哥,您骂我有个毛儿用啊?您就跟兄弟招了呗,这位程警官就是您傍家儿对吧,我早都瞧出来了!!!”
  这边儿一桌饭吃完,眼线继续汇报:“战哥,他们吃完了,出门儿了,不知道是不是去钻小公园儿,咱要不要派个兄弟跟上去?”
  罗战哼道:“跟个屁,跟上去看他们俩怎么搞吗?”
  麻团儿武:“大哥您是要清晰大图还是要视频,兄弟我都能给您搞定啊!”
  罗战:“老子不想看!……他们吃了多少钱?”
  麻团儿武:“嘿嘿,战哥您放心,那条子背着您偷腥儿,我也没让他好过,狠宰了他一顿!收了他四百八!”
  罗战:“……啥?应该多少钱?”
  麻团儿武得意道:“嘿嘿,应该是一百二,不过程宇也没跟我争辩算账啊,掏了钱就结帐了,当着那女的面儿,硬充冤大头呗!”
  罗战大发雷霆:“栾小武你个小王八蛋,程宇一个月累死累活才挣三千块钱,你一顿饭就宰他五百!栾小武你丫是黑社会啊?!”
  麻团儿武啃着大拇指,特无辜:“大哥,咱本来不就是黑社会嘛……”
  罗战在电话里狂骂:“你敢宰程宇,我操你姥姥的!”
  麻团儿武抖着哼哼:“哎呦大哥您别,我姥姥都八十八了,可禁不起您这龙精虎猛的一操!大哥我错了,您还是凑合凑合操我呗,嘿嘿,我其实身材也不差嘛……”
  罗战:“……你给我滚!!!!!”
  那晚儿程宇吃过饭,把叶老师送上公交车就回来了,没去小公园儿。
  程大妈一看儿子八点多就回来,还挺不高兴,嫌他回来得忒早了。约会嘛,你约会去嘛,你八点多就跑回来陪你老娘大眼瞪小眼得干嘛?
  你跟姑娘幽会一宿不回来,老娘都不会惦记你!
  罗战觉得程大妈那个急迫的心态,简直就是想把她那宝贝儿子串起来挂在旗杆儿上,立到胡同口儿吆喝叫卖,十块钱一个活的程宇了喂,英俊威武勤劳能干生龙活虎一大小伙子了喂,当场付款取走的还给打八折嘞您内!
  没一会儿,胖婶气哼哼地跟一辆推土机似的,推进了程家的正屋:“程宇!程宇你这混小子出来!我问问你,你跟人家叶老师都胡说八道什么啦?”
  程宇眨巴着无辜的眼:“我说什么了?”
  李莲花拿一根手指头戳着程宇的脑门儿质问:“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性呢!你干嘛跟人家说你右胳膊有残啊?!”
  “……”程宇抿嘴道,“这种事儿也不能瞒着人家吧。”
  李莲花拍着大腿一屁股坐进沙发,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儿:“程宇啊程宇,你傻啊你?你那胳膊其实也看不出啥大毛病,你就不能先跟人家多约几次,培养出感情来,然后再慢慢儿地告诉人家?你头一回见面儿就全倒出来了,这还有第二回吗?!”
  程宇咬着嘴唇,半晌说道:“我觉得,相亲这种事儿吧,就是应该一开始有什么条件就摆出来实话实说,别弄到最后让人家女孩儿家里人一瞧,给我们打广告的是一个全须全尾鲜活亮丽的人儿,最后拿到手发现是个残品,缺一堆零件儿,谁乐意啊?瞎耽误人家工夫么……”
  李莲花瞠目结舌地看着程宇,气得愣神儿:“好你个程宇,就你最高尚了,你真是个人物儿!!!”
  程宇何止是跟人家叶雨桐说了一条胳膊不好使,他其实把什么都说了。
  程宇说,我工作性质比较特殊,没准点儿,别人九点上班儿我七点,别人六点下班儿我十点,每四天值一次24小时的夜班,赶上严打一个星期不着家。
  叶雨桐说,其实我平常也挺忙,班主任天天坐班儿,从早盯到晚,我带的班明年就要中考了。我不是那种整天在家闲得没事儿做就找茬挑刺的人,所以我也不介意你忙你的……
  程宇又说,我工资不高,每个月就那点儿死工资和岗位津贴。号称公务员,可是没有其他公务员都有的灰色收入。
  叶雨桐笑说,我要是想找工资高的,我找做片儿警的干嘛呢?你要是想找有钱的女孩儿,也不会从中学老师里扒拉吧?
  程宇还说,我没房子。
  叶雨桐毫不在意,我有房子。
  程宇说,我就一个妈,我妈也就我一个儿子,我得给她养老,所以我妈肯定跟我住在一起。
  叶雨桐笑得温柔又善解人意,我父母也就我一个,我也得给我爸我妈养老,咱们这一代都是独生子女,赡养父母义不容辞呗!
  掰扯到这个地步,程宇自个儿也没词儿了,想方设法让自己出局都找不出个理由。这位叶老师显然不是庸脂俗粉儿,心思坚定,迎难而上。

qwaszxc 发表于 2013-3-10 07:42:59

哈哈,先回复再看。

子墨 发表于 2013-3-10 07:52:03

24、剖白 ...
 
  老城区的中小学都开学了,胡同里时常传出激扬的音乐与脆亮的童声。
  “第九套广播体操,开始啦!第一节,伸展运动……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鼓楼大街上的月季花儿都谢了,一行行银杏树化作金黄色的浓云。
  程宇那阵子隔个周末就和叶老师约会,一半儿是因为莲花婶盯得特紧,另一半儿是因为叶雨桐这姑娘确实认真执着,拿这档子相亲认真了。
  李莲花每天晌晚儿把程宇堵在大院儿门口。
  程宇你小子今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你给叶老师打电话了吗?
  你约叶老师吃饭逛街了吗?
  神马,好几天都没约了?!
  没约呢你就甭想迈进这道门槛儿!!!!!
  而程大妈更是满面春风,出门遛弯儿都换上了鲜亮的碎花小褂,挺着胸脯,逢人就面露微笑地主动攀谈,然后等着胡同里的老街坊们主动开口祝贺她。
  “听说你们家小程谈女朋友啦?”
  “还是气质特高雅特漂亮的大学生呐?”
  “郎才女貌啊,真般配!”
  老邻居们都是真心疼爱程宇,自然希望他过得好,早点儿把个贤惠美貌又高知的媳妇娶进大杂院儿。
  程宇每天瞧他妈妈进进出出时那高兴的样子,心就沉下去了。
  他看得出来,他妈妈是真心地为他高兴,是真盼着呢。
  程宇就是这么一种人。如果眼前只有两个选择,他一定会选让身边儿的人都舒坦了,而不是自个儿一个人随心所欲恣意痛快,让身边儿人为他难过。
  而叶雨桐,也没有被程宇那些与相亲市场时代潮流逆道而行的条件吓跑。事实上,她对程宇是一见顺意,再见更加倾心。
  以往的相亲对象络绎不绝,个个儿都打扮得油头粉面,见面儿以后把自己吹嘘得天花乱坠,口舌生莲,接触过几次才发觉是一群绣花的草包,庸俗不堪,让人倒胃口。
  程宇是一见面儿,先把自己从头到脚全方位毫不留情地埋汰了一遍,叶雨桐的期望值一下子跌到冰点。
  随后接触过几回,姑娘却愈发觉得程宇这人浑身都是优点,性子内向,脾气温和,不爱招猫逗狗,不碎嘴不废话不吹牛不扯淡;每次约会吃饭看电影逛公园大大方方掏钱,从来不抠缩,不尿遁,天黑了还知道把姑娘安安全全送回家门口。
  一个男人长得这么耐看,说话办事儿竟然还挺靠谱、挺爷们儿的。这两项迥异的优点合二为一在同一个人身上体现,在这个时代是多么难得的一朵奇葩!叶老师就这么陷进去了。
  罗战这些日子尽量把自己的时间精力埋没在自家经营的几间小饭馆儿上。
  他想办法从银行贷了一笔款子,把砂锅居重新装修开业,连带二层一起租下来,做成雅间和宴会厅;门口摆起艳红色的鼓,金灿灿的招牌,水缸大小的一只造型古朴的砂锅,特气派。
  做婚庆公司的那位大叔给他拉了不少生意,砂锅居的经营红火起来,国庆长假期间生意爆满。老板热情,菜好吃,门脸儿亦有本地人浓浓的乡情风味儿,因此罗战的店在点评网上的评分挺高的。
  罗战仍然每晚给程大妈带几盒饭菜过去。
  有一回竟然瞧见那位叶老师,打扮得斯文清爽的,提着点心匣子过来讨好程大妈,陪老太太聊天,罗战就不愿意久待,躲出去了。
  程大妈还挺忧郁的,问:“小罗啊,最近怎么也不见你在家里睡觉啊?你晚上都跑哪儿去啦?”
  程宇有一回下班儿,在大院儿门口撞见罗战,一把揪住了,拽到墙角。
  程宇说:“你以后甭麻烦了,不用每天来给我妈做饭送饭的,我自己能照顾。”
  罗战黑眉跳动,话音儿里透着不善:“怎么着?你找着媳妇伺候老太太了?用不着我了?”
  程宇:“……我不是那意思。”
  罗战:“那您啥意思啊,程、警、官?”
  程宇是真心觉得这样的状态太不合适,某种程度像是他在“利用”罗战的感情。他最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债。
  罗战心里也不好受,却又找不出理由对程宇发飙。
  俩人之间从一开始就是他追程宇,追得涎皮赖脸,死缠烂打,剃头挑子一头热。程宇从来没有接受过什么,承诺过什么,也确实没有义务就必须接受这样的追求。
  就凭两个人的年纪和阅历,对感情的理解与认知已经沉淀为各自思维模式的一种惯性,早就过了瞎折腾的年龄阶段,也没那么容易偏离面前这一条既定的轨道。罗战眼见着程大妈因为儿子有了对象,整日心花怒放,高血压好久都没再犯,程宇也已经二十九了,相亲、结婚、生孩子,一步一步似乎是顺理成章,丝毫没有越轨出格儿的地方。
  程宇和罗战闷头抽烟,相对无言。
  罗战眼底有两片暗红色,不甘心地问:“程宇,你跟那姑娘,你爱她么?”
  程宇说不出来。
  爱么?
  什么是爱啊?
  需要爱吗?多爱才算爱啊?
  程宇自个儿就从来没琢磨过他爱不爱叶老师这种敏锐问题。
  俩人之间就是最传统正经的相亲关系,甚至一步跨过劳心费神纠纠扯扯的恋爱阶段,大步朝着某个远大目标就奔去了。
  叶雨桐是个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的姑娘,温柔漂亮,知书达理,大方得体,有体体面面的工作和家庭背景。将来如果跟这样的姑娘结婚,还需要考虑到底爱不爱吗?这是单身劳苦大众经济适用男们最理想一类的结婚对象吧?
  至于罗战……程宇没敢深入想过。
  他觉得俩人之间完全就没可能。过往,身份,家庭……中间儿隔好几座大山似的,一眼望去都看不到现实可操作性。既然没有可能,不如不去想,免得想多了平白难受,痛苦。
  罗战说:“程宇,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一想。”
  罗战用手指戳着自己的心口:“程宇,你这个人,在这方面拎不清楚!要是有一种病叫肌肉无力的话,你这种病就叫做‘情感无力症’!”
  程宇皱眉哼说:“我怎么情感无力了?”
  罗战甩嘴道:“华哥阳子他们说你性冷淡来着,是吧?你不仅性冷淡,你他妈的还是情感冷淡!”
  程宇:“……”
  难道我必须要跟你怎么着了,发生点儿什么,我这人才叫做懂感情吗?程宇心想。
  罗战不依不饶地质问:“你爱过人吗,程宇?你尝过爱上一个人是啥滋味儿吗?你从来就没尝过,你就没爱过!你自个儿用心琢磨琢磨!!!”
  程宇瞪大眼睛盯着罗战,嘴唇倔强地紧阖,额角青筋跳动。
  他早该料到罗战这种人这些日子任劳任怨做小伏低,熬不住了迟早要爆发,原形儿毕露。
  罗战是憋好多天了。他发觉自己甚至不需要明确的表白,程宇明明都知道,但是程宇就是不愿意接受他,悄无声息不损脸面地就让他出局了!愤怒、嫉妒、失落、后悔、自卑和不甘心各种五花八门儿的情绪掺和在一起,他也总有扛不住风度想要满地撒泼的时候。
  罗战暴躁地把烟掷在地上,沉声道:“程宇我告诉你,我爱过人,我知道爱上一个人他妈的是一种什么样茶不思饭不想掏心掏肺死心塌地每天晨昏颠倒就想着他就想对他好的滋味儿!可是你这人明白吗?
  “程宇你在乎过吗?你在乎将来等到你老的那一天,你发现你一辈子就没爱上过什么人,而有个人死心塌地想你想了一辈子你他妈的就当他是眼前的一阵风树坑里的一颗野草路上的一泡屎,你看都没有多看过一眼!!!”
  罗战低吼:“程宇你就永远这么过日子吧!”
  程宇眼底映着天边夕阳的血红色,漠然低声说:“罗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对不起啊。”
  罗战反驳道:“你跟我说对不起干嘛?你没对不起我,你也没欠我的!我告诉你程宇,咱俩人之间,永远都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欠了你!!!”
  程宇心里也挺难受的:“你根本就没欠过我的,你以后别这样儿了,成么?”
  罗战一听这话,扭头就走。
  走出几步,罗战回过脸来吼,两眼红通通得浸满雾水:“我就乐意这样儿!我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程宇你管不着!
  “程宇你谈你的对象,结你的婚去吧,老子他妈的不在乎!但是你也管不着我怎么样对你!!!!!”
  对于罗战来说,他眼前是一马平川,无限风光,唯一的门槛就是程宇点不点头。
  可是对于程宇来说,他眼前分明就是一座座大山和一条条阴沟,他要是万一撑不住,那就是抛出一颗炸雷让他的生活翻天覆地四分五裂。
  那晚儿程宇没回家,在派出所值班室里黑着灯坐着,疯狂地抽烟。
  他脑子里不停地回响罗战说过的每一句话,一团乱麻。
  罗战也没回大杂院儿,在麻团儿武的炸酱面馆子里喝了一整箱啤酒,喝吐了,睡在桌子上了。
  恰恰是这一晚,大杂院儿里就出事儿了。


  25、深秋里的一把火 ...
 
  程宇是凌晨在值班室里接着的报警电话,发现报警的人竟然是他妈妈。
  他也给罗战打了个电话,但是罗战喝高了,醉大发了,根本就没听到电话。
  程宇从派出所小院儿里冲出来,帽子没戴,自行车都来不及骑上,一路狂奔,翻矮墙抄近道儿,身形掠过几条胡同,跑回家。
  大杂院儿门口的老槐树在夜空中抖动枝桠,黑黢黢的浓烟从院子里蹿出来,呛得人喘不过气。
  院儿里的街坊邻居睡得迷迷瞪瞪得,都吓得跑出来了。小孩儿裹着棉被,大人有的身上只穿个小裤衩儿,冻得直哆嗦。
  程宇惊慌得一路吼着冲进去喊:“妈?!妈!!!!!”
  程大妈被莲花婶搀扶着,俩人一溜小跑仓皇逃命,脚底下飞快。从六十年代熬过来的人,干两件事儿手脚贼利索,一是吃饭,二是跑路。
  程大妈抓着程宇的胳膊摇晃,摸着心口:“我的宝贝儿呦,吓坏我了,幸亏你昨儿晚上没睡在家里头!……你快去看看大伙都跑出来了吗?你侯大爷呢,侯大爷出来没呢……”
  程宇拿一块湿毛巾掩住口鼻,冲进浓烟滚滚的小院儿。
  老房子万幸没有着起明火,但是灰黑色的烟雾弥漫,看起来似乎是谁家的旧煤炉子没填好,或者炭火盆儿翻了,烧着了衣物,烟尘与一氧化碳毒气一齐溢出。
  程宇用肩膀撞侯大爷的小屋屋门。
  撞了好多下撞不开,又用脚踹锁,才给踹开。
  屋内烟雾弥漫,侯大爷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就像睡着了。
  他的小黄猫卧在床腿儿的犄角,肉团似的蜷缩着,悄无声息。
  猫都挂了,何况人呢。
  附近的消防车开了来,但是拐不进小胡同,只能停在街边儿待命。
  救护车堵在胡同当间儿,穿白大褂的急救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踏进门槛儿。
  程宇从大院儿里跑出来,甩开那一群围着他唧唧呱呱的人,一头扎进墙角,慢慢地蹲下去,把脸埋进膝盖。
  罗战一直到下午五点才醒,叽哩咕噜从桌子上滚下来,歪着脖子,蜷着一条腿,睡得没个正经人形儿。
  麻团儿武说:“战哥,那条子早上给你打电话来着。”
  罗战睁开宿醉通红的眼:“早上?早上给我电话,你他娘的现在才告诉我?!”
  麻团儿武也挺有理的:“战哥你睡得香着呢,我没舍得叫你啊。”
  罗战开着车,正遇上下班儿时间全城大堵车,车子在平安大街上半个小时都没移出五百米。他急得把车趴在自行车道上了,一路飞跑过来,满嘴冒白气儿。
  折腾了一整天,大杂院儿的烟尘已经基本散去,几户平房被消防水龙头狠狠地刷了一遍,屋顶的瓦片禁不住水流冲击,砸下来一些碎瓦,洗衣盆儿在院子当间儿飘着。
  罗战搂着程大妈安慰:“大妈,大妈您没事儿吧?这到底是怎么啦?!”
  程大妈呜呜呜地拿袖口抹眼泪儿。
  罗战在墙旮旯找见程宇,程宇从膝盖里抬起头,两眼洇出暗红色深重的血丝,疲惫而憔悴,一看就一宿没睡。
  程宇说:“侯大爷没了,昨儿晚上没的。”
  罗战:“……”
  程宇说:“昨儿晚上我不在,我他妈的就在值班室里蹲着抽烟来着。”
  罗战:“程宇……”
  程宇说:“你看吧,我这片儿警当的,是不是特没用,特让人糟心?”
  罗战搂着人劝:“没有,不是,程宇……”
  程宇说:“可是我身边儿的人需要我的时候,我永远都不在……我整天穿个警服,我还二级警司呢,我还一杠两星儿呢,我们所里的小警员肩膀上都是光板儿,没有杠儿的……我都不知道我整天都在忙什么呢我,瞎混呢我!……”
  程宇的下巴搁在罗战肩上,表情痛苦极了。
  罗战的心就跟被针扎了似的,最见不得程宇受打击的样儿。他伸出两只手,捧住程宇憔悴的脸,用指腹揉着安慰,最后把程宇整个脑袋抱在怀里。
  “对不起啊程宇,都是我不好,昨儿是我犯浑来着,是我的错,我混蛋了我!程宇,你别太难过,别这样儿……”
  二环里的胡同老城区煤改电以后,深秋有时候暖气来得特晚,一层的小平房里冷,上了年纪的人就仍然维持着烧煤炉子的习惯。
  大约是走烟的管道堵了,或者是大风吹进了烟囱,造成煤气逆流入室。
  罗战心里挺内疚的。昨儿个他如果睡在大杂院儿里,他一般熬夜看碟到两三点才睡,或许能及时发现险情,或许侯大爷就不会有事儿。
  他更后悔的是昨儿跟程宇兜头盖脸发了一通脾气,自个儿有嘛道理呢?还忒么的挺自以为是的!程宇每天十几个小时上班儿多辛苦啊,还有家人要照顾,压力多大啊,自己这是干嘛呢,不能给人家分忧解难还净瞎添乱了,关键时候一点儿也指望不上你罗战啊!
  程宇需要他的时候,他竟然就不在!什么玩意儿啊!
  救火车开走了,救护车还在等待家属。
  天快黑下来,罗战才看到那位穿名牌风衣的男人开着车过来,戴着茶色墨镜,夹着手包。
  名牌男钻进屋里,默不作声地肃立,端详了一会儿,又出来了。
  名牌男跟白大褂说:“医生同志,您看,要不然麻烦您帮我把人拉医院去?”
  白大褂说:“拉医院去干嘛?你们家老爷子已经过世了,我们这是急救车,你现在应该联系太平间、殡仪馆什么的,办理后事吧……”
  名牌男:“我这,这七点钟还要见个客户嘛,我现在没时间联系这个嘛!”
  白大褂:“……这人是你父亲吧?”
  名牌男点头:“是啊!”
  白大褂:“成,那麻烦您先把急救车的出诊费治疗费付了吧,一共五百。”
  名牌男眼睛眨都不眨,唰唰唰唰抽出五张钞票,把白大褂打发走了。
  名牌男在小院儿当间儿开始哇啦哇啦地打手机,全院儿男女老少冷眼围观,众目睽睽。
  “媛媛啊?亲爱的我知道啦,我现在要处理点儿事儿我马上就过来嘛……你先做个深层海藻膜,再做个珍珠美白防晒手膜,捏个香薰脚,多坐一会儿嘛……好好好好我马上来我马上来!唉呀那好歹是我们家老爷子嘛……你可别小看这小平房,这片儿地将来还拆迁呢……
  “宋老板?宋老板您好您好,您老安康啊?……哎呦您已经到啦?我马上到我马上就到,我这已经在路上了,五分钟,您再缓我五分钟!”
  名牌男着急麻慌地挂掉手机,扭脸瞧见屋檐儿下站着抽烟的程宇,赶忙跑过去说:“程警官,程警官我跟您商量个事儿,我这手头有个客户我必须得去,不太方便,能不能麻烦程警官帮个忙把我爸……”
  程宇双眼殷红,从嘴边儿拿掉烟,冰冷的目光像刀尖儿刻在对方脸上。
  名牌男陪笑道:“程警官,我这真忙得转不开磨,再说这不也是您管片儿的地方么,死了人也归您管的啊!老爷子搁在这儿是不太合适,你们院儿还得住人呢别坏了风水,能不能麻烦您找派出所里的同志帮忙先把我爸装车送殡仪馆去?……钱我付,这钱肯定是我负责,那没得说!”
  小院儿里的空气凝滞了足足有两分钟。
  程宇的嘴唇动了动,从牙缝儿里轻轻甩出一个字儿:“滚。”
  名牌男的讪笑僵持在油光精致的嘴角:“……”
  程宇说:“滚远点儿。”
  名牌男结结巴巴得:“嗳我说,程警官,你,你怎么能骂人呢?”
  程宇的声音不大,却冷硬得像三九天冻到脆硬的丝弦:“骂你怎么了?骂的就是你,你什么东西啊你?麻利儿地赶快给我滚!”
  程宇的脸像冰雕,眼睛里藏了两团小火苗,肩头一股子炽热的焰火腾得就烧起来。他本来心里就像刀绞磨碾似的难受,这个人好死不死地在他眼前晃悠,积郁了好多年的火气瞬间爆发!
  侯大爷的儿子其实比程宇还大两岁,从穿开裆裤玩儿泥巴的年纪,在这间大杂院儿里一起长大的。 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见了面儿连话都懒得丢一句。
  程宇一直跟自己爹妈住在这三间小瓦房里,而侯大爷的儿子混成有房有车的金领,上班儿CBD,开车四个圈儿,购物只去燕莎赛特,洋房住得是国贸东方雅苑。可是如花似玉娇艳金贵的儿媳妇不待见老头子,嫌碍眼,于是侯大爷在那东方雅苑里住了没几天,就卷铺盖搬回来了,在这间他住了一辈子的大杂院儿里,每个晌晚孤独地看着夕阳……
  程宇抄起墙边儿立的一根拐杖——侯大爷平常出门沿着胡同墙根儿遛早的拐杖——朝着对方狠狠地拽过去,一双漆黑愤怒的眉斜入鬓角。
  拐杖在空中翻滚一千零八十度,带倒了院子里横七竖八的晾衣服竿儿。竹竿子连同几张带着婴儿生理分泌物气味儿的尿褯子,辟哩啪啦砸到名牌男身上,砸得那厮嗷嗷地跳脚。
  名牌男惊怒,比划着说:“程宇!程宇你敢打我?!”
  程宇的声音带着被烟火熏出的粗厉沙哑,大步迎上去:“有种儿你丫甭躲,我打得就是你!!!”
  大杂院儿里人声大乱,围观群众呼啦一下围拢过来。
  罗战刚才还在角落里安慰一直抹泪儿的程大妈,一看不好,赶忙冲上来。
  他从来没见过程宇如此暴怒,跟人动手。这要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罗战觉得特正常,但是看程宇发火动怒实在忒少见了。
  程宇平常遇事儿一贯冷静,不动声色,更何况毕竟需要顾忌身上穿得这一身皮。
  名牌男一看一伙人扑上来像是要围殴他,吓得抱头步步退却,嘴上还不服软:“你们,你们敢!程宇你个小警察你他妈的还敢打老百姓?!程宇你等着的,我找你们所长投诉你打人!!!!!”
  罗战一把拽住程宇的胳膊,劈手夺下那根拐杖。
  程宇挣吧着怒吼:“你甭管我!”
  罗战搂着腰把程宇抱回来,小声劝慰:“我不管你谁管你啊?”
  程宇被罗战从身后掐住了腰,挣了两下没挣开,罗战摞在他后背上,那姿势透着旁人没有过的亲近。
  程宇恼火地回头低喝:“你干嘛啊?放开……”
  罗战瞄了一眼那名牌男,冷笑一声,然后贴耳对程宇笑说:“小样儿的,你穿着制服呢,打架不方便……”

子墨 发表于 2013-3-10 07:53:14

26、文武斗 ...
 
  罗战推开程宇,自己拎起拐杖,大摇大摆横着就上去了。
  他抬着下巴,指着名牌男:“小子,你可看清楚喽,不是程警官打你,是你罗大爷打得你!”
  罗战作势一拐杖狠狠抡过去,但是他特聪明,没真的抡在那人身上。
  沉重的拐杖带着呼呼的风声,足以吓得名牌男连声哀嚎,一脚踩进水龙头边儿的泥洼地,哧溜,噗通,四脚朝天,摔了个泥泞的屁股墩儿!
  罗战的拐杖在水洼上一扫,一串涎泥点子撩上对方的名牌风衣,泥水从裤裆到胸膛再到脑门儿,划出一道洒脱的弧线,像是把整个人劈成两半儿。
  打架闹事儿这个行当罗战最为擅长,真打,假打,文打,武打,他都内行,打得对方没脾气,还没法儿上法院告他去。
  围观众人齐声哄骂,嗷嗷喊打。
  莲花婶抄起窗台上的六必居酱菜坛子,目标精准地一泼,一缸子甜酱八宝菜和酱黄瓜条,兜头泼了那厮一脸一身,稀黄酱涂了个鸡屎色的面膜。
  原本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罗战没想到两天之后,他去派出所例行报道,小院儿门口堵得正是那辆四个圈儿的高档商务车。
  穿着貂皮小坎肩、戴俩大金耳环的一朵女子,正在小院儿里叉腰叫唤:“你们派出所里有没有管警察的?你们的警务督察呢?我要投诉!!!”
  值班儿的何督察从办公室出来了:“您哪位?出什么事儿了?”
  女子叫道:“你是督察?我要投诉你的下属打人!”
  何督察不温不火地问:“我们所里哪个警察打人了?打到谁了?”
  名牌男从车里钻出来,死命把他媳妇往回拽:“媛媛咱赶紧走吧,算啦!没多大点儿事儿,走吧……”
  女子不依不饶:“程宇是你这个派出所的吧?程宇把我老公打了!警察竟然还敢打人?我要投诉他暴力执法,侵犯人权!”
  罗战躲在后边儿,掏出手机,悄悄拨了个电话。
  何督察皱眉:“程宇打人?他为什么打你丈夫,什么情况?有人证物证吗?有伤情报告吗?”
  罗战这时候拨开人缝儿走出来了,大摇大摆地站在女人跟前儿:“你说程警官打你男人?”
  女子一愣:“你是谁啊?”
  罗战眯缝着眼,抬手一指车里驾驶位坐的人,喉咙里一声沉甸甸的低喝:“你,给我出来!你跟督察说说,谁打你了?!”
  名牌男被罗战一声吼,在车里缩着脖子,竟然不敢出来。他怕死罗战这种地痞流氓式的人物了。
  罗战喝道:“你出来啊!有人打过你吗?你给我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学利索喽,程宇打你了吗?!”
  女子指着罗战的鼻子骂:“你吼什么吼,你们打人还敢耍横,简直没王法了!”
  你撒什么泼?你泼老子能比你更泼!
  罗战最不惧怕这种热闹事儿。他横着挡在女子面前,两手环抱胸前:“王法怎么着?王法也管不了六亲不认丧尽天良的羔子,这种人应该天打雷劈你懂么!谁打得你啊?是天打你!天收了你!”
  女的:“你你你你还敢诅咒我?!”
  罗战:“我咒你你心虚了啊?你没做亏心事儿你害什么怕啊!
  “老子都替你俩人寒碜,装得人五人六儿的,名牌穿着,香水儿熏着,可惜你瓤子里变质了,再怎么熏你也不是香的啊,你干的就不是个人事儿!你自个儿回家照照镜子,瞧瞧你那德性,好嘛,整个儿一个嘎杂子玻璃球儿,当年你爹你妈是不是把孩子扔了,把胎盘给养大了?!”
  罗战嘴皮子溜索,骂人不带一颗脏字儿,噎得对方快要背过气儿去。
  俩人正在哇啦哇啦斗嘴,外边儿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杀到,打头儿的就是莲花婶。
  罗战这厮唯恐天下不乱的,刚才那电话是打给李莲花的。
  派出所小院儿里,李莲花气冲丹田的一声怒吼。
  “哪个小王八蛋跑来找茬儿投诉?
  “你投诉谁?你还敢投诉程宇?!
  “老娘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自己送上门儿来,找打!
  “你敢找程宇的麻烦,老娘让你有来无往,有去无回!老娘扎你小人儿泼你墨贴你大字报网上曝光了你让你臭名远扬让你好好学学怎么做人,你个孙子的!!!”
  小胡同好几间大杂院儿里涌出来好事儿的群众,把四个圈儿团团围住,这回想跑也跑不掉了。一大筐冻得青索索的烂白菜帮子,稀里哗啦扣到前挡风玻璃上!
  女子打着滚地撒泼:“你们合伙欺负人啦,没天理啦,警察怎么不管管啊!”
  华子和潘阳几个人叼着烟站成一排,双手抱胸,斜眼儿旁观。
  你丫叫,让你丫叫唤,我们就不管你!
  前两天程宇叫几个同事过去帮忙,侯大爷的身子还是程宇华子阳子几个人一起抬出屋,装警车里拉到殡仪馆的,大伙集体捐了半个月的烟钱,给侯大爷办白事。
  哗啦一个尿盆,黄澄澄的液体!
  哗啦啦又一堆褯子,骚烘烘地贴上挡风玻璃!
  莲花婶率领一群擅长文武斗的街坊群众,把那俩人斗得落荒而逃,驾着车一溜烟儿逃出小胡同。
  程宇从外边儿扫街回来了,摘下大檐儿帽,掸了掸土,冷冷地瞧着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散去。
  他不喜欢扎堆儿,跟人吵架打架的。
  何督察拍拍程宇的后背:“小程,以后注意点儿啊,你也是二级警司了,不是新来的小科员,接到群众投诉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儿,跟那些人犯不上的!”
  罗战跑上去,梗着脖子说:“我说督察同志,您这可就冤枉程警官了!刚才那一出,那不叫投诉,那根本就是龟儿子找茬儿,蹬鼻子上脸,搞出来嘎七马八的事儿!”
  华子插嘴道:“何督,程宇给殡仪馆垫了两千多块钱呢!那厮也好意思露面儿,我见着了都想打他!”
  何督察对有些事儿心知肚明,但是做领导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谐稳定最重要。
  何督察小声问程宇:“你真把那小子打了?”
  程宇眼皮儿都没抬,特倔地哼了一声:“丫就欠抽。”
  罗战一看程宇脸色那么难看,连忙将人攘到旁边儿去了,说:“督察同志,那小子其实是我教训的,您甭听程宇的,他瞎说八道呢!我有案底么,他怕我因为打架再给关到看守所里!”
  何督察摇头瞪了罗战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小子知道厉害了,还不老实点儿!你跟小程既然是朋友,还倒给他惹麻烦?!”
  罗战立刻老实了,低眉顺眼地给督察大爷递烟,赔不是:“不惹麻烦,绝对不敢给您添麻烦!”
  何督察临了又严肃地说了一句:“别忘了,你可还是咱西城区十佳青年呢,要给年轻人做好榜样带头作用!!!”
  罗战:“……”
  老子尼玛还是十佳青年呢……
  罗战同志臊眉搭眼儿地低下了一颗狂妄叫嚣着的头颅……
  罗战把程宇拽到墙角旮旯,悄悄儿地搂在怀里拍抚安慰:“还较劲呐?刚才干嘛跟督察那么说啊?回头你们领导还真以为你打人了呢,傻样儿的你……”
  他忍不住拿手指捏一把程宇的脸,没有调戏的意味,就是单纯的喜欢。
  他特爱看程宇受了委屈撅着嘴气哼哼的样儿,怎么看都看不够。
  程宇闷声说:“晚上有空么?……陪我待会儿。”
  罗战蓦然愣了,都忘了点头了。
  程宇竟然主动约他,翻他的绿头牌儿了,让他陪夜了!
  哎呦妈呀,今儿这是唱得哪一出《钗头凤》、《打金枝》?《野猪林》里一番《智斗》,老子眼瞅着这就要《智取威虎山》了哇呀呀呀!!!!!
  罗战把程宇带去他最近新装修的杨记砂锅居。
  程宇一抬头,惊着了:“呦,我几天没来,变样儿了,气派了?小平房儿都改二层别墅了!”
  罗战笑得特得意:“咱这生意做得还成吧?没丢人吧?”
  程宇:“怎么是杨记啊?你怎么不挂你这后台老板的大名儿啊?”
  罗战:“我低调,低调哈……”
  杨油饼亲自招呼两位,坐了二楼靠窗的雅座。深秋的后海上浮出一层淡淡的白气,酒吧街暖盈盈的灯光驱散了萧瑟的秋风。
  罗战连菜单都不用看,也没给程宇点菜的机会,上下嘴皮子巴巴地一碰,点了一桌菜。
  砂锅白肉,鱼香茄子卷,糖醋炸脆排,香菜蒸鲩鱼,翡翠丸子汤,甚至还有最家常的炒麻豆腐和醋溜大白菜。
  不是什么高档新鲜玩意儿,也不是最贵的。
  程宇仔细一看,偏偏都是自己最近爱吃的。
  程宇心里讶异,抬头招呼杨油饼:“老板,把你们家菜单儿给我瞧一眼?”
  红绒布透着喜庆气氛的菜单,最近新换的,还单列出一张创新菜谱。
  程宇一看就愣了,沉默了。
  创新的菜式都是他最喜欢吃的,是罗战在大杂院儿小厨房里做过的菜。
  罗战这人除了喜欢呼朋唤友和追求帅哥,平时就这么一大爱好,做菜!而且他这人在食材、火候和口味上,确实肯下功夫,钻研探索。
  他每每琢磨出个新菜式来,就先做出来给程宇和程大妈尝新,听取程大妈的意见,再瞅合不合程宇的口胃。程宇哪个菜吃得多,喜欢吃,哪个菜吃得少,不爱吃,罗战都默默地记在心里。
  砂锅里捞出来的白肉,蘸料的六色小碟儿都是依着程宇的爱好,酱豆腐,麻豆腐,韭菜花儿,脆辣椒,蒜泥,麻油,六样儿,缺一不可。
  茄子切得极薄,与腌制入味儿的瘦肉条卷成卷儿,裹鸡蛋面下锅炸出一层脆皮,出锅后再浇鱼香蒜浓汁儿,程宇就稀罕那个鱼香的重口儿。
  糖醋小排溜得焦焦脆脆的,骨头可以嚼碎了,咂吧出滋味儿,程宇喜欢干嚼骨头下酒。
  醋溜白菜的芡汁儿兑得浓浓的,程宇喜欢带酸甜味儿的勾芡。
  汤里鲜嫩的丸子里打了菠菜泥儿,像碧绿碧绿的翡翠球,程宇喜欢吃五花八门各式各样长得圆滚滚嫩乎乎像小丸子的东西……
  程宇闷声不响地嚼着小脆骨,咂着那调得醇厚鲜亮恰到好处的糖醋味儿,心里酸的,甜的,苦的,涩的,一团心事奔涌着泛滥……
  罗战慢条斯理儿地夹菜,品着眼前默默无言温存静好的人。
  俩人开了一瓶儿牛栏山二锅头,一盅一盅痛快地干。话说得很少,酒却越喝越多,酒液辣喉烧胃,俩人脑门子上都烧出密密织织的汗珠。
  程宇喝得耳朵和脸颊都发红了,问:“罗战,你们家饭馆儿菜单上,整那么多我爱吃的菜,我八百年都不来一回,你开饭馆到底做给谁吃啊?有你这样儿的么……”
  罗战说:“你反正来一回吃一回。”
  程宇问:“那我要是……永远都不来呢?”
  罗战眼角带勾儿,还是那般不正经的德性:“你不来的时候,我也当是你来了,吃到这一口儿了,品过是啥滋味儿了。”
  程宇的眼神儿黑幽幽的,深不见底:“罗战,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人特别不地道?我就是那天兴居的一碗炒肝儿——没心没肺,对吧?”
  罗战眯眼笑道:“说哪儿去了,你没心没肺?你是那南来顺的一锅爆肚,暖心暖胃!!!”
  作者有话要说:六必居酱菜:京城老字号,始于明嘉靖年间,国宴必备小菜。
  炒肝:猪肝脏和大肠为主料,蒜为辅料,勾浓芡。其实挺不健康的,但是好吃啊!老北京早餐几大样:炒肝配包子,豆汁配焦圈儿,你吃对了吗~
  老字号是位于前门外鲜鱼口的天兴居炒肝店,还有鼓楼的姚记炒肝店。


  27、狼爪出击 ...
 
  几两白酒下胃,程宇把红通通的脸埋在手里,用力搓了搓,心里憋闷了一肚子的心事,不知道怎么说。
  他心里难受想找人陪的时候,头一个就想到罗战,不是华哥潘阳,更不是他的相亲对象叶老师。他想都没想过自己会拉着叶雨桐那样温柔漂亮一个姑娘家的,在酒馆儿里闷二锅头,喝得满脑袋汗,然后再对着人家姑娘胡言乱语,满嘴放炮,那感觉不像话,也不舒坦。
  可是罗战不一样,罗战是那种可以跟他在夏日凉爽的傍晚打着赤膊嘬着啤酒啃大西瓜的好哥们儿。人年纪越来越大,朋友反而一年又一年过滤得越来越少,能交个心、扛得住事儿的朋友,就更少了……
  有一个算一个,程宇掂量得清楚罗战在自个儿心里的份量。他不是情感无力,他只是不愿意说出来。
  罗战揽着程宇的肩膀捏了捏:“程宇,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了,慢慢儿地就过去了,难受就跟哥絮叨絮叨?”
  程宇垂眼道:“也没什么,我没那么经不住事儿……我就是觉得,我能做得更好,对身边儿的人再好点儿,可是总是做不到。”
  罗战的手指捋着程宇后脑勺的头发:“你这人啊,甭对自己要求太高,你已经够好了!人家有血缘的为儿女的都未必能做到像你这样!”
  程宇说:“我就是觉得,好像……好像又死了一回爸爸,还没缓过味儿来呢,又没了,怎么就又没了呢……”
  程宇的鼻音浓浓的,声音像是从雾水氤氲的眼底蓦地流了出来,让人心疼。
  罗战眼睛黑黑的,身形一动不动,望着程宇,只想把这人紧紧抱在怀里揉一揉,哄一哄。他最见不得程宇偶尔无意间流露出的脆弱无助,哪怕只是一丁点的彷徨,都让他想把程宇捧在手心儿里,吹着气儿地呵护。
  罗战掏出钱包,拍了一沓子钞票:“程宇,你一个月挣那点儿钱也不容易,侯大爷的白事儿钱,我都掏了,甭让你花钱!”
  程宇:“不用。”
  罗战:“不为别的,我挣钱比你挣钱容易!你甭跟我瞎争辩!”
  “有你什么事儿啊?”程宇又一盅酒下胃,被辛辣的呛口儿逼出热汗和眼泪。
  罗战:“怎么叫没我的事儿啊?我不是你们院儿里住的人啊?!”
  程宇:“你才住几天?”
  罗战拍着桌子乱喷:“这跟时间长短没关系!我告诉你程宇,你爸爸就是我爸爸!”
  程宇醉眼朦胧地乐出来:“我爸怎么就成你爸爸了?”
  罗战红着眼睛耍二百五:“就是!我说是他就是!侯大爷他不是你爸爸,他也算是我爸爸!我给咱爸掏钱我乐意,我舒坦!!!”
  程宇嘟囔着说:“你说你这人,日子过得好好的,有车开,有洋房住,你没事儿偏要挤到那平房小院儿里,你不觉得埋汰你自个儿啊?”
  罗战一口闷掉一两酒,辣醺醺的口气喷到程宇脸上:“我不觉得埋汰!你能待的地方,我为什么就不能待?!”
  俩人互相吼着,喷着,发泄着,那晚全都喝高了。
  啤酒喝掉一箱可能都醉不倒,但是二锅头58度的,两瓶就顶一箱了。
  程宇和罗战若论酒量都还算能抗的,尤其平时跟一大群同事朋友喝酒的时候,都比较矜持,喝得慢,还要时时刻刻防备被人围殴猛灌,所以都特意留着量。
  今儿晚上不同,就两个人,肩挨着肩,眼望着眼。
  程宇把热烘烘的脸贴在罗战肩窝,罗战用手指轻轻抚摸程宇的头发,默默地喝酒,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那种感觉很奇妙,极致的伤感渲泄出来的同时却又特别舒坦,特别安稳。不用提防被身边儿这个人使坏灌醉,不怕说错话,更不用担心自己的眼泪鼻涕口水抹这人一身,喷这人一脸!
  程宇觉得,除了罗战和他老妈,身边儿没有第三个人会这么宠着他,迁就他。他需要有这么一个人陪他的时候,罗战就等在那里。
  就这么着,反而不知不觉全都喝多了。
  罗战扶着程宇起身。
  程宇一把推开罗战,一头撞进黑洞洞的小走廊,瞎摸俩眼地寻找洗手间。
  “程宇……”罗战想去扶他。
  程宇“哇”一声抱着马桶就吐了,吐得眼泪都蹦出来了。
  “哎呦喂我说祖宗,悠着点儿吐……”罗战没辙,从身后抱住程宇,慢慢地拍抚后背。程宇的腰变得很软却又很沉,坠在他的臂弯。
  程宇吐完了,一扭头,啪,趴在罗战肩膀上,挂住了,然后俩眼一闭,特乖,特安静,跟个堕入梦乡的小动物似的,眼瞅着就睡过去。
  罗战惊悚地歪着头,硬扛住了人,叫唤:“喂!喂我说,别睡啊?先擦擦嘴啊宝贝儿……”
  一个一百五十多斤的爷们儿,一旦四肢失去自主的能动性,死沉死沉的,沉得简直就像一麻袋和了热水较上劲儿的烫面,把罗战累出一身虚汗。他吼来杨油饼,一起把程宇弄进饭馆后边儿的小屋里,掷在钢丝床上。
  “先让他在这屋歇会儿,醒醒酒。这样子给弄回大杂院儿去,估计程大妈和莲花婶得合起来削了我!”罗战跟杨油饼说。
  杨油饼递给罗战一碗泡过紫皮蒜的上好米醋,罗战捏着鼻子闷了一大口,酸得眯着两汪泪眼憋了半天,才勉强给咽下去。
  “操,这醋窜鼻子,真够味儿!”
  罗战掰开程宇的嘴:“程宇,来一口,解解酒!”
  程宇迷糊着被灌进去,顿时呛了,“噗”一声全喷出来!
  罗战骂:“你丫喷了我一脸!”
  程宇骂:“什么玩意儿啊?妈的难喝死了!”
  程宇被这碗醋给酸醒了,伸出一只脚踹罗战,哼哼着说:“酸着呢,讨厌么……”
  “你还敢撂蹶子?!果然是属牲口的……”罗战上膝盖压住程宇的腿。
  他拿一条热毛巾胡乱地给程宇擦擦脸和嘴巴,自己也绷不住了,头似磨盘大,俩眼冒金星,一头栽倒在钢丝床上。
  一张狭窄的小床叠摞起俩人。俩人身形还都挺结实,瞬间就让那床凹陷下去一大块,钢丝嘎嘎嘎地幽响,摇摇晃晃像飘在云端,透着某种不真实的眩晕感。
  罗战挣扎着拽过一床棉被,给程宇盖住。
  深秋时节,露重霜寒,酒气随热汗一蒸发,浑身发冷。
  俩人穿着衣服再盖棉被,反而不暖和不舒服。罗战闭着眼睛把自己的夹克衫连同衬衫一起扒掉,再蹬掉牛仔裤,然后伸手摸向程宇:“程宇,哥帮你把衣服脱了……”
  程宇懒懒地趴着,没动弹,不想脱。
  跟罗战挤在一张床上,把衣服脱了太别扭了,这哪成啊?这叫什么啊?他从来没跟个大老爷们儿睡到一个被窝里。
  罗战这人是概儿不吝的,半醉半醒,嘴角得意洋洋地勾出笑模样儿,躺得四仰八叉,把程宇挤成个纸片人儿,酣热的胸膛冒着滚烫的气息。程宇用力拱他,俩人于是在被窝里固呦固呦地对着拱,无聊幼稚得像俩没长大的孩子。
  穿着衣服睡觉确实不舒服,粗糙的仔裤把程宇大腿根儿磨得有点儿疼。
  罗战帮程宇把套头运动衫从头顶扒下来。罗战劲儿太大了,窄窄的一圈儿领口卡在程宇脖子上,脑袋掏不出来,卡得程宇直哼哼,挣吧了半天才脱下来。
  程宇迷迷糊糊地犹豫了一会儿,把牛仔裤也解了,两条腿蹬来蹬去地把裤子踹到床底。
  蓦然剥掉一层累赘,皮肤跟暖烘烘的大棉被一接上头,金风玉露一相逢似的,这莫名销魂的温暖舒坦滋味儿,那就甭提了。
  程宇的睡意一下子上来,静静地侧趴着,一脑袋毛儿乱得像个鸟窝,脸色通红,半张脸埋进枕头。
  眼睫毛还轻飘飘地抖着,呼吸乱七八糟的。
  那样子太好看了。
  有些人横在床上,那简直天生就是个让人爱到痴狂、走火入魔的尤物!
  程宇脱爽利了,罗战发现他没法儿睡了。
  程宇就是他的心瘾,让他彻底着了魔,陷得心甘情愿,爱得如癫如醉!
  罗战入迷一样望着程宇的脸:“程宇……”
  程宇闭着眼,嘴角微扯:“嗯……”
  罗战舍不得睡,没话找话:“程宇,你爸,我是说你亲爸,什么时候没的……”
  程宇哼唧:“我初中的时候。”
  罗战转转眼珠:“你念初中,那就是我念高中的时候嘿嘿嘿……咳,然后不久,我爸就回老家了,跟我分开了……”
  程宇哼道:“你作孽吧,身在福中不知福,不珍惜,活该你……”
  罗战说:“我后来也知道后悔了……可惜我爸再不给我机会了……他走了,不要我了……”
  程宇:“你爸……人挺好的……”
  罗战嘿嘿笑道:“我爸好啊,他跟我们说他当初追我妈的时候,带我妈去饭馆,可是他没钱,就在饭馆门口看菜谱,让我妈点菜,我妈点了什么,我爸把我妈拽回家给她做了吃……这么一来二去的,就把我妈给骗到手了嘿嘿嘿……嗳?我爸好不好的,你咋知道啊?”
  程宇:“你还算有良心的,你这么狠命惦记着的人,那肯定是好人……”
  罗战:“……”
  罗战心里说,那我也这么狠命惦记着你呢!!!
  程宇,你也是个好人,特别好,特喜欢你……
  罗战目不转睛地望着程宇,近在咫尺,呼吸拂面,甚至触得到脸上的汗毛。他用力地看,用心地看,程宇的脸像是已经被他吃进眼里,化做一滩温润销魂的水,包裹着他的眼球,流淌进他的心田,再缓缓融进他的血管,美妙的感觉在指尖末梢疯狂叫嚣着颤抖!
  罗战猛然偏过头去,捉住程宇的嘴唇。
  压抑了多年的渴望化作一重又一重的力道翻滚激扬澎湃着深碾了下去!
  那滋味儿简直太美了。
  程宇的嘴唇被酒露浸润得透亮发软,罗战一吻上去,支撑不住纷乱陶醉的情绪,整个人的身子都瘫软在程宇身上。
  程宇嘴里还残留了一股醋味儿,牙齿像炸小排般酥硬,一条舌像砂锅里闷了三四个小时的白肉般细致滑腻,隐隐还溢出二锅头的浓郁芳香!
  罗战觉得自己快要疯了,满脑子都是程宇。
  怀里抱的人就是程宇,真的是他最爱最惦记的程宇啊!!!
  他用力吸吮勾舔程宇的舌头,四片嘴唇缠在一块儿,在混乱的意识中孜孜不倦地捕捉对方口中的热气!


子墨 发表于 2013-3-10 07:54:21


28、放纵的代价
 
  程宇酒酣困乏之际,已经呼呼地睡过去。
  嘴唇骤然被封,酒气唾面,呼吸不畅,程宇一激灵就睁眼了!
  俩人眼对着眼,彼此那张熟得不能再熟的脸孔在对方瞳膜里倒映成最宽阔惊悚的一张大脸,红通通的,没处躲没处藏的。
  “嗯……干嘛啊你?!”
  程宇惊得下意识抬左肘横打,卡上罗战的脖颈,借着酒劲儿,这一下儿砸得罗战大脑短路呼吸停滞了足足有好几秒,哼唧着痛叫。
  “程宇,程宇,我……”
  罗战也醉了,酒精壮怂胆儿,脑袋轰得一下热了。先前埋藏在心里头对程宇的那些暗慕渴求犹豫矜持,甚至某种程度上的愧疚与卑微感,统统都抛到天外,他是真的压抑太久了,撒开欢儿了,控制不住了!
  狭窄的一张钢丝小床上,两条麦色的身影缠得像大麻花儿,翻滚起来。
  棉被掀到地上,身体的骤然裸露如同在火上浇一瓢油,让已经失控的人更加血脉贲张。
  钢丝吱嘎吱嘎疯狂颤抖,像一台带着鼓点节奏的激昂的狂响。
  罗战用胳膊肘强行抵着程宇的胸口,两手拧住对方的左腕。
  程宇在他身下用力地挣巴,嘴唇与粗糙的下巴交磨。近身肉搏,程宇的腿施展不开,罗战终究还是凭借多一条胳膊能使唤,无耻地占据了上风。
  罗战用重量狠狠压住程宇左半边肩膀,擒了手腕固定在头顶。程宇用右手推罗战,那只手完全使不上劲儿,推不开,急眼了:“你有病啊?干嘛啊你?!”
  罗战蛮霸地耍横:“我就是有病了!我一看见你就病了怎么办?!”
  程宇:“……你别闹!”
  罗战:“我没跟你闹!”
  程宇:“那你这算干嘛呢?!”
  罗战:“……好吧我就跟你闹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吧!!!!!”
  罗战知道自己这回龌龊了,来硬的,而且欺负程宇少一条胳膊,在床上拗不过他。
  他用坚硬的胯骨狠狠压住人,用力疯狂地碾吻。他唇上那一层极短的胡茬儿碾疼了程宇,也被程宇粗糙的下巴磨疼了嘴角,却仍然不依不饶地狂吻。
  程宇惊愕又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两眼被酒意和冲动刺激得神色一片混乱。
  这样的吻跟他以前所经历过或者所能想像出的吻完全都不一样!两个男人之间的吻激烈且强硬,淫靡而粗野,没有一丝含蓄和矜持,也没有任何迂回或者退缩的余地。罗战滑腻的舌头直截了当扫荡到他喉咙最深处从未被人碰触过的角落,撩起一层又一层愈加高涨的冲动,让程宇不知不觉地浑身剧烈颤抖……
  那感觉就像原本平静无波的一缸酒,突然被人投进一团火苗,火势瞬间腾了起来,橘红色的炽焰在波澜壮阔的热浪中跳跃……
  “程宇,程宇……”
  罗战吻得痴迷,疯狂,酒催情欲,近乎强迫式的粗暴。
  他把程宇的背心撸起来推到脖颈,吻程宇脖颈上的青筋,吻程宇的锁骨,一口含住程宇的乳尖,狠狠地吸吮,甚至咬牙啃了上去!
  程宇一开始还玩儿命挣吧,推了几下推不开这耍赖蛮干的人,手劲儿渐渐酥松。
  罗战这一口含上去,简直就是压倒克制力的最后一根儿稻草。他竟然听到程宇喉咙里溢出悠长难耐的声音。
  “嗯——”
  这一声呻吟好似给罗战颈动脉里打进一梭子鸡血。他抱住人疯狂地舔舐,从程宇胸前的肌肉吻至小腹,舌尖热烈忘情地描绘着一根一根微凸的肋骨,延伸到硬朗的胯骨边缘,最后一嘴扯下程宇的内裤!
  颜色红润漂亮的小程宇蹦出头来,活泼泼的,筋脉绽露!
  赤条条筋肉结实的身体卷裹在一起,没有丝毫的遮掩和隔挡,每一个回合磨蹭生出的强烈快感都让两个人惊悸地发抖。
  程宇和罗战一起硬了。
  “程宇,程宇,想要么?要么?我帮你弄……”
  罗战手忙脚乱,衣服都来不及脱光,背心撸到胸口,内裤挂在膝上。他紧紧抱住他喜欢的人,一只手掌毫不迟疑地把两个人胯下抖动的硬物握到一起。
  他感受着程宇的阳物在他掌心里猛然胀大。从根部攥住了,往茎身狠命撸动了几下,竟然让程宇舒服得扬起了脖颈,大口喘息。罗战那一刻兴奋得发抖。
  程宇眉间蹙出略微痛楚的神色,微闭着眼,也不知是醉了还是醒着。
  意志力顷刻间崩塌,徒劳抵抗的神经被夷为平地,就好像是某种根深蒂固的禁欲体质骤然被肉体上的强烈冲动摧毁,荼毒,放纵,堕落……程宇推拒的手逐渐攀上罗战的脖颈,热烈拥吻的嘴唇拉出腻腻的口水黏丝儿,吻变成了啃,啃再变成吸吮。
  两个人都疯狂了。
  胸膛与胸膛紧阖,红肿带着齿痕的乳尖舒舒服服地磨蹭,小腹下那一片浓密粗糙的毛发如同烟火燎原般炸开。坚挺粗壮的阳物一只手握不住,罗战拽过程宇的左手,两个人的手指彼此交缠,用力地抚慰撸动……
  程宇从来就没跟谁做过这种亲密的事儿。
  而罗战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干过这个了,更何况是跟他真心喜欢的人干这个。
  憋闷得太久,体验到从未有过的痛快与酣畅,两个人在那瞬间望着对方的眼,瞳仁昏乱到失去焦点。五感与身体的全部感觉器官仿佛都集中在两腿之间,尖锐如针扎鞭挞般的快感刺激得两个人喉咙里都发出沉重的呻吟。
  男人都是由最原始的欲望披挂了人形皮相整合而成的雄性动物,对性的快乐最是敏锐,且极易沉迷,在这样的情况下无法抗拒,刹不住闸。
  俩人竟然连续做了两次。
  第一回很快就抖动着射了出来,互相射到对方腿上,射了好多,积郁了多年的精华全交待给对方了,射得酣畅淋漓,一点儿都没做保留。
  然后马上又支棱起来了,完全抗拒不住对亲密的渴望,分明觉得不够,不过瘾。
  第二回,罗战使劲浑身的解数,手指用各种方式从各个角度抚摸和撩拨程宇的快感,粗糙带茧的拇指抵着最柔软敏感的龟头,轻轻骚磨,那滋味儿又麻又痛,撩得程宇狠命攥着罗战的后背,指甲都抠进肉里。
  罗战用一条臂膀把人搂进怀里,陶醉地近距离欣赏程宇浑身欲火蒸腾的模样。他想让程宇舒服,让程宇尝到两个人互相喜欢着、互相爱抚亲热做爱时的快乐。
  程宇的脸很红,瞳仁儿乌黑发亮,嘴角淌着一丝晶莹的口水,高高扬起的脖颈处喉结在皮下滑动,随着罗战的手劲儿一波一波地抖出节奏。那种强行压抑着却又无法摆脱快感折磨的样子,简直性感极了!
  罗战忍不住拉过程宇的手握在自己的家伙上。
  程宇的表情是很明显的抗拒,很排斥。他从来没摸过别的男人那玩意儿,除了七岁以下没长毛儿的。
  罗战不甘心,强迫地攥住程宇的手指握在自己身上,互相地撸动。程宇的手握上他那一套敏感神经,那滋味儿与自己消费自己可不一样,绝对不一样,就因为怀里这个人是程宇!
  程宇睁大了眼,手指被迫地运动着,惊愕的一圈儿眼白在眼眶里逐渐扩大,突然一翻身,把罗战周到身下!
  罗战惊恐:“嗳,程宇,你干嘛……”
  程宇骂:“罗战你犯浑你!……混蛋你!”
  程宇压住人,光滑的大腿裹上罗战的胯,原来打算砸出去的沉甸甸的胳膊肘不知怎的就软了下来,下不去手。
  程宇眼神迷乱,却被罗战梗着脖子攫住嘴唇,很无耻地偷袭,化作深深的吻。
  “程宇,程宇……”罗战的声音都抖起来,每一声儿吟出来的都是蹲那三年半大狱的时光里,刻入灵魂蚀入骨髓的思念!
  “程宇……”罗战低喊着程宇的名字,吻着,吸吮着,两个人的唇角拉拉扯扯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甜润唾液。
  这一次的动作甚至比刚才更加剧烈,凶猛,快感像惊涛拍岸,排山倒海地拍扁一切企图抗拒的力量。程宇压住罗战,骑到他胯骨上,坚硬的骨骼砸痛了肌肉,疼痛伴随着下身过电一般的痉挛,手心儿里湿漉漉的全都是流溢出的透明液体。
  罗战一边儿给程宇撸着,一边儿暴躁地反抗:“喂,别,咱俩反了!你下去,你给我躺下!……”
  罗战在床上很介意上下攻守的,可是程宇这脾气和力气着实不太好压服。
  “程宇,宝贝儿,乖,你别压我啊……”
  俩人上上下下滚来滚去,啵个嘴儿、亲个热简直就跟打仗似的,动作之刚猛,若是外人看过去,极像拳脚相加,下一秒就要真打起来!只是每一道刚猛的肘击和袭膝在触到对方皮肉的瞬间都化作软绵绵的揉抚,似乎谁也舍不得下狠手。
  临近高潮的瞬间,俩人忘情地抱在一起,侧躺在小床上用胯骨狠命撞向对方!
  那一刻的情形太情色了,阳物交付于对方的掌心,软头不停地摩擦对方的小腹。罗战的一条大腿插进程宇两腿之间,而程宇几乎是骑在罗战的腿上,臀部被罗战略显粗糙的大腿下意识地顶弄,顶得他臀缝酥痒。
  程宇终究还是对性事少一些经验,也年轻了三岁,顿时就没扛住,毫无预兆地溃堤,射了出来!
  程宇高潮时死咬着嘴唇不出声,眼角都快逼出泪痕。罗战却还不放手,捏住关口,一寸一寸地按摩,帮程宇延长快感,看着怀中的人抽搐着瘫软下去。
  罗战拽着程宇的手帮自己解决。
  程宇软下去不再挣扎的样子很乖,像受了极大的委屈,蹙着眉头,让罗战爱得不行。他捧着程宇的脸一边儿吻着,很快就射在程宇的手心儿里。
  小屋里弥漫着浓烈的情欲味道。俩人紧抱着平复如雷的喘息。
  湿漉漉的东西晾一会儿就变得冰凉湿滑,怪不舒服的。罗战万般不舍地撒开手,转身寻么卫生纸。
  他抓了一沓纸,才转过头来,眼角一条光溜溜的大腿横扫过来!
  罗战当胸被闷了一脚!
  他心里头正甜蜜着呢,完全没提防,程宇亦是借着酒劲儿,这一脚发了十足十的狠力,不偏不倚正踹到罗战左胸心口下方的肋条骨上,顿时针扎般的疼。
  罗战“哎呦”一声就滚下床,摔得结结实实,裸露着的胯骨和大腿砸在地板上,被踹中的地方就跟瓷器皲裂爆成一堆碎片似的,钻心的疼沿着碎裂的纹路哗啦啦弥漫了半条身子。
  这一摔,一疼,最后那点儿酒意随着一身热汗蒸发掉了,给疼醒了。
  这媳妇是个啥人啊!
  妈的,做爱三分钟热度,爽完了在床上翻个身就不认账啦!
  罗战哀嚎:“程宇你,你踹我干嘛?你还跟我来真的你他妈的真踹啊?!”
  程宇眼底透光,怒吼:“罗战你王八蛋你!!!”
  罗战:“……程宇。”
  程宇鼻音浓重,带着委屈的哭腔儿似的,却又不是在哭,颠三倒四地骂:“罗战你什么玩意儿啊,你混蛋你……你干什么啊,谁让你干了……”
  罗战躺在地上喘,爬不起来,一看程宇气成那样儿,心想坏了,可别真急眼了。
  再说哥还没真干你呢宝贝儿!
  罗战勉强陪笑解释:“程宇,你甭生气,我就是没忍住么!其实你也知道的,我……”
  程宇怒道:“你干嘛不忍着啊你?你给我滚!……谁他妈的让你这么胡搞了!你怎么这样儿啊……”
  程宇只骂了两句,声音就渐渐低沉下去,眼皮子沉重得抬不起来,眉头仍然执拗地拧着,宁死不从的表情,身体却有气无力地趴在床上,动都不动弹。
  罗战愣了一会儿,大气儿也不敢喘,小心翼翼地喊:“……程宇?睡了?”
  程宇没声音了,睡过去了,酒酣人困,再加上纵欲过度,睡得很香,呼呼的。
  “程宇?”
  “……”
  罗战彻底懵了,这家伙刚才到底是醒着呢,还是醉着呢?骂得那么欢,到底是清醒的人话,还是醉话胡话?!
  程宇连内裤都没提,褪到膝盖上,一条腿蜷着,另一条腿伸得笔直笔直,光滑的两瓣屁股圆圆润润地翘着。屁股还挺白的,与后颈和手臂是完全两种颜色,估计常年没见过阳光,没露出来给外人看过。
  罗战心想,这会儿要是骑上去把程宇彻底办了,估计这人也没力气反抗。
  可是明儿一早等这人醒了,知道了……估计程宇会一枪顶上太阳穴,把他给崩了。
  等到程宇明儿早上醒了……怎么交待啊?!
  撒娇耍赖还来得及吗?
  服软认错有用吗?
  宁死不降会被警察弟弟拾掇了吗?
  程宇会不念旧情把自己抓起来严惩法办吗?
  咱这算强奸未遂吗?关键是后边儿俩字,咱真的是“未遂”啊……
  罗战暗暗叫苦,肋下被踹的那一脚疼痛难忍。
  他破罐破摔似的仰面躺在地板上,赤着身子,软塌塌的一条歪脖枪像初秋结了籽儿的老黄瓜,奄奄地躺在胯间。
  舌尖回味着方才春宵一刻的销魂滋味和筋疲力竭的后劲儿。
  操,挨这一脚也值了。
  只要是程宇亲自踹得一脚,老子觉得值!!!!!
 

  29、反咬一口
  
  程宇第二天是被潘阳的电话叫醒的。
  被窝里迷迷糊糊地听见手机铃,下意识地去摸床头,没摸到,再摸身上,裤子没了,只摸到自己光溜溜的屁股。
  程宇浑身一激灵,窗帘缝儿射进来的阳光刺得他眼球不适,满眼浮尘嘲弄似的飞舞。
  他悄悄掀开棉被,被窝里一摊乱七八糟的痕迹让他脑子里轰得一热,脑袋胀得像炉子上的水壶咕嘟咕嘟开锅了、热流从颅骨缝儿里溢出来似的混乱……
  昨儿晚上……怎么睡这儿了?
  昨儿晚上……干什么了?
  罗战那个王八蛋呢?!
  小屋门突然吱呀一声儿开了,程宇下意识地捂紧棉被!
  进来的人却不是昨儿晚上那只大混子,而是罗战的小兄弟麻团儿武。
  麻团儿武皮笑肉不笑得:“呦,程警官,您终于醒啦?睡足啦?”
  程宇挑眉:“你怎么在这儿?”
  果然当警察的职业习惯,见个人就先审几句,这什么臭毛病啊!麻团儿武心想,好像应该是我来问,程警官您怎么在这儿!
  麻团儿武耸肩:“这是我大哥和我兄弟开的饭馆儿,我过来串门儿呗,我怎么不能在这儿啊?”
  程宇:“……罗战呢?”
  麻团儿武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儿:“我说程警官,您还惦记着问一句我战哥呢?您瞧瞧您把我大哥都折腾成啥样了啊!”
  程宇莫名其妙地问:“我怎么折腾他了?”
  麻团儿武:“程警官,您昨儿晚上是真喝高啦?您都不记得啦?那合着我战哥就平白被人欺负啦!”
  程宇用手指胡乱捋着头发,搓了搓红通通带着宿醉倦怠的一张脸,突然有些心虚,俩手在被窝里偷偷地摸,寻么自个儿的内裤和外裤。
  麻团儿武憋着想乐,哼唧道:“甭摸啦!您二位爷昨儿晚那衣服上都吐得稀里哗啦得,还弄上那些没法儿见人的玩意儿,油饼他媳妇都给您收啦,扔洗衣机里,一锅洗嘞!”
  程宇一听,脸都绿爆了!
  衣服弄上什么不能见人的玩意儿了?还被杨油饼媳妇拿走了?还他妈的给洗了?爷现在连能穿的衣服都没有,被人憋在被窝儿里了!
  他昨儿确实醉得太厉害了,脑子里就像一锅卤煮的杂碎,芝麻酱韭菜花花椒盐酱糖醋,甜的咸的五味俱全乌七八糟,唯一最深刻的记忆竟然是与罗战裸着身子,抱在一起。
  那副画面的视觉冲击力太强烈了,感官刺激太尖锐了,以至于程宇一闭眼就是俩人裸裎相见上下翻滚,罗战捧着他的头忘情热吻,口水与欲望淋漓倾泄,矜持与节操全体覆灭。这么多年恪守甚至引以为傲的一些东西,在那瞬间哗啦啦坍塌了一个干净,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大地。
  是真的吗……
  麻团儿武随便拿了一套衣服来:“战哥以前留在店里的换洗衣服,程警官您先凑合穿哈,甭嫌弃俺们。”
  程宇垂下眼,心如乱麻,只想把罗战揪出来问个明白:“罗战他人呢?你让他出来,我有事儿问他。”
  麻团儿武:“我大哥啊,送医院了。”
  程宇大惊:“送医院了?罗战怎么了?”
  麻团儿武:“重伤害。”
  程宇:“……我弄的?”
  麻团儿武摊手:“程警官,我估计咱这片儿方圆十公里以内,除了您别人没那本事,那腿脚功夫,能一脚重伤!反正不是我干的,我也没那个胆儿啊我!”
  程宇:“……”
  麻团儿武在自己胸口比划着,描绘得特别邪乎:“这儿,就这儿,照着胸口就一脚啊!您那一脚踹得也忒狠了吧?往死里踹啊?再往上几寸他妈的就是心脏啊,这能踹出人命来!……我大哥躺在地上动都动不了,我们好几个人拿担架给平抬着抬医院去的!肋骨肯定折了好几根儿啊!”
  程宇都懵了,急了:“我什么时候踹他了?!”
  麻团儿武瞪大乌溜乌溜的两只眼,遮遮蝎蝎地叫道:“嗳程警官您这人怎么伤了人还不认账呢!我大哥口口声声地说不跟您计较这事儿,可是您也不能这样儿啊!
  “您虽然是咱管片儿的警察大爷,我们都挺尊敬您的,我们战哥拿您当特铁特亲近的朋友!可是您也不能前脚儿把人给睡了,后脚儿就翻脸不认人,一脚把战哥踢成重伤,睡完一宿就当啥事儿都没发生过?!
  “您说我大哥冤不冤啊!您是警察大爷也不能这么办事儿啊!!!”
  程宇是彻底被个麻团儿武噎得没词儿了。
  被人堵在被窝里了,这事儿不承认也不是,认了更不是,而且没法儿跟这帮人讲道理。
  他其实心里有怀疑,可是有疑惑总不能像个怨妇似的扯着脖子跟麻团儿武这号人喊冤叫屈:我没睡罗战,明明是罗战那个混蛋借酒撒疯睡了我!!!
  男人都是有自尊、要脸面的。要是被别人啃了,那还真不如说自己把对方啃了呢!程宇是那种有啥事儿宁愿往自个儿心里憋的人,不愿意跟外人服软。
  程宇那天赶到单位,破天荒地上班儿迟到了。
  副所长端着茶缸子从办公室里探了一脑袋,嚼着茶叶:“小程,来了啊?”
  程宇跑得气喘吁吁得:“不好意思啊所长,我……家里有点儿事儿……”
  副所长摆摆手不在意,叮嘱道:“嗳我说,今儿有个特立尼达和多巴哥的总统,要来咱后海某饭馆吃私房菜!上边儿发话了,让咱管片儿注意治安警戒,十点钟准时都给我出去站街去哈!”
  “站街去啊……操!”屋里一群人哼哼哈哈地吆喝。
  潘阳嘟囔:“特什么达多巴哥在哪儿啊?潘爷都没听说过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华哥搭茬儿:“没听说过是你孤陋寡闻!约克听说过没?曼联以前的球星约克就是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出来的!”
  潘阳又开始盘算:“那家私房菜特贵吧?吃一桌两千五,我一个月工资,哗啦,没了。”
  隔壁桌儿的小警察正埋头在电脑上查户籍卡片,随口喷他:“人家本来也不是给你这种档次的人吃的!你丫就连五百块钱一客的神户牛扒和十五块钱一斤的国产注水肉都吃不出区别,你就是四蹄儿食草动物的味觉,猪的食量,给你吃也是白搭!”
  潘阳嚎叫:“喂喂说我什么呐!”
  同事之间你一言我一语地瞎侃,工作之余济困解乏,互相拿对方开涮。
  唯独程宇一句话都不说,也没坐下,在自个儿的办公桌前,俩眼发直地呆立。
  他心里想的是昨儿个晚上。
  想的是罗战。
  整个儿人脑子里都乱了,血管儿堵了,胀得疼。
  他给罗战打了好几个电话,这家伙关机,死活打不通。
  麻团儿武那臭小子说话一贯胡勒,没一句靠谱有用的,程宇是完全不记得自己弄伤了罗战。他当然更加弄不清楚,脑子里那一团放荡不堪的景象,究竟是真的发生了,还是自己在做梦发春儿。
  两手十指指尖甚至残留着激情过后心魂颤抖荡漾的余波,忆得起抚摸罗战时无比美妙清晰的触感,以前从未尝过的肉体刺激和欢乐……
  潘阳走过来拍拍程宇的脸:“喂,程宇,发什么愣呢?昨儿晚上跟女朋友玩儿去了吧,起晚了吧?嘿嘿……”
  潘阳一眼瞧见程宇夹克衫胸前的标牌:“呦,拉夫劳伦呢你还!”
  程宇下意识地低头看,耳边是潘阳唠唠叨叨的声音:“名牌儿呢,罗战那小子也总穿这个牌儿,程宇你够讲究的!”
  程宇一整天魂不守舍,站街值勤站得像一根儿木头。
  那个特什么达多什么哥的总统车队摇着小红旗子从平安大街上开过去了,程宇都没注意,口中呼出的袅袅白气儿让眼前的景物一片氤氲。
  几个靓妞儿踩着高跟鞋,来后海边儿的外贸小店淘衣服,屁股扭着,小包甩着,与戴大檐儿帽的程宇擦肩而过,齐刷刷地回头,满眼放光。
  “嗳?看那警察……”
  “侧面儿还挺帅的呢!”
  “正面儿更帅,我刚才瞅见了!”
  “站得真直,一动都不动,太有范儿了,搞行为艺术似的……”
  “警察哥哥,能给您拍个照片么?”
  “要不然我们跟您一起合个影呗!”
  “我们把照片放微薄里成吗,成吗……”
  潘阳跟程宇站街只隔了两棵银杏树。这厮斜倚在树坷儿里,小细腰拧成畸S形,歪着头偷看,一副愤怒嫉妒恨的表情,仿佛屌丝遥遥仰望高富帅。
  “果然是咱后海派出所的头牌儿啊,站个街站成这个阵势!
  “怎么就没人来跟我合影啊?
  “讨厌!我也搞行为艺术呢……”
  小潘警官自言自语地嘟囔,气哼哼地扛着警棍扫虫子,掸落制服大衣上爬的一身甲壳虫。
  程宇不仅是找不着罗战,他手机上已经漏接了叶雨桐好几个电话。
  昨儿晚上那叫什么事儿啊!出了这种乱七八糟瞎搞的事儿,怎么跟人家叶老师交待啊?程宇都不敢接电话,觉得特别没脸,丢人。
  他平时做片儿警,整天接警处理各种各样的夫妻家庭矛盾。处罚过两口子吵架互相从楼上往下扔家具的,拘留过家暴殴打媳妇的,拦过赌输了钱还挥舞菜刀追着媳妇满胡同跑的,管过偷媳妇的私房钱在外边儿养小蜜的……程宇特看不起那些人,他觉得一个男人为人处事如果连自己身边儿的女人都对不起,伤害身边儿最亲近、为自己任劳任怨付出过的女人,特别不爷们儿,让人唾弃!
  叶老师虽然只是相亲对象,俩人才刚开始约会没几回,远没有到多么亲近与彼此付出的地步,然而自个儿现在这种混乱挣扎的状态……这算出轨吗?
  身体出轨已经足够招人不齿,程宇觉得他根本就是心也出轨了,一辆列车呼啸着脱轨翻倒,稀里糊涂直接滚到桥下边儿去了,拽都拽不回来……
  程宇下班儿回到家就觉得不对劲,大杂院儿里的邻居一个个瞧他的那眼神喜兴之中又透着诡秘,脑门儿上都闪着红光。
  莲花婶主动招呼:“小程,你妈有话跟你说,快进屋去!”
  程宇心不在焉:“什么事儿啊?”
  “啧,当然是好事儿呗!还磨叽个啥,赶紧的,进屋去!”莲花婶拿笤帚疙瘩亲热地拍拍程宇的后腰。
  程大妈把儿子拉进屋,门关严实了,满脸的兴奋,充实的笑容把脸上的皱纹都撑开舒展的纹路。
  程宇俩手插兜儿,立在墙边儿,罚站似的,酝酿了一会儿,低声说:“妈,我跟您说件事儿……”
  程大妈笑眯眯得:“你要跟我说什么?有啥好事儿?”
  程宇踌躇着组织语言:“我说了,您可别生我气。”
  程大妈额头上抬起一层一层的纹路:“咋啦儿子?你说呗,妈今天心里高兴,不生气,绝对不生气!”
  程宇惨笑着问:“您怎么今天这么高兴啊?”
  程大妈坐在沙发上,拾掇自己刚织出来的棒针儿麻花开身毛衣,果绿色的,特鲜亮,笑着说:“有值得让我高兴的事儿呗!”
  程宇:“您有什么高兴事儿?”
  程大妈:“你先说你的。”
  程宇:“……妈您先说。”
  程大妈:“儿子,妈其实就是看你最近跟叶老师处得不错,我也挺喜欢这姑娘的,真好!今儿我都跟人家家里通了气儿了,人家女孩儿也有那意向,话音儿里我都听明白了!要不然等元旦,或者最迟春节的时候,你跟小桐把证儿领了吧,结婚吧儿子,让妈好好高兴高兴!”
  程宇的眼蓦然瞪得滴溜儿圆,像是被他老妈兜头甩了一擀面杖,闷晕了。




子墨 发表于 2013-3-10 07:56:50




30、乱套了
 
  程大妈盼了十年了,从程宇念大学就盼着这帅儿子赶紧交女朋友,把漂亮媳妇领回家,给老程家传宗接代,待来年她去墓地给老伴上坟敬香唠嗑儿的时候,也能有话跟程宇他爸交待。
  儿子养得好,媳妇娶得妙,再生个胖孙子,程大妈退休以后的生活基本上就围着这三个伟大目标努力较劲呢,实现起来特有成就感。
  程宇被他老妈一句话给砸晕了,神色都乱了,摊着手问:“妈您什么意思?结什么婚?”
  程大妈一看程宇那严重惊愕的表情,就觉得不对味儿了:“怎么了儿子,你难道不是想跟小桐结婚吗?”
  程宇半张着嘴:“我跟她,才约过几回啊?”
  程大妈:“没约几回是因为你工作太忙了,没时间约人家嘛,以后结婚了就省事儿了,不用约了,每天回家就见着了!”
  程宇:“可是,可是我根本就,才见过几回面而已,我跟叶老师没那么熟……”
  用大杂院儿老街坊们搓麻将的话来说,风头都还没打完呢,离上停还早着呢,这怎么就奔着和牌去了?
  妈您这纯粹是诈和呢!
  程大妈也搞不明白了,人家现在小年轻儿的,都流行闪婚什么的,我说儿子,怎么就你这么慢呢?人家姑娘都比你上赶着呢!
  程宇惊问:“您都跟人家说什么了?”
  程大妈特无辜,特委屈:“我没说什么啊!小桐给你打电话打了好多次,说打不通,然后就打家里来了!然后我就接了嘛!我就跟她聊聊嘛!
  “我问小桐对我这儿子还算满意不?她说满意。我问她对你还有啥不满意的地方告诉我,我让你改,人家说没什么不满意的,特理解你工作忙,只要人好就成!这多通情达理的一个好姑娘啊!
  “然后人家女孩儿特乖顺地问我,对她怎么看?我当然说我对她特满意,谢谢她上回送来的高级茶叶、点心和电子血压计,这闺女太贴心太懂事儿了!
  “最后小桐有点儿腼腆地跟我说,不知道你这人对她是怎么想的,那你妈我能说什么?我当然告诉人家,你特喜欢,你觉得她温柔贤惠知书达理,人也长得漂亮,看上她啦!”
  程宇都快晕了,又没法儿跟他妈发脾气,我看上谁啦?我看上的人您知道吗!
  程大妈掰着手指头学:“我问闺女你俩啥时候把这事儿订下来,抓紧领证儿吧?人家闺女不好意思了,害羞了,说这事儿当然是老人家来订,都听我的。都听我的那好啊,我说我巴不得你俩明儿一早,八点,堵在民政局门口,一开门儿你俩头一个进去,把证儿领完了,我就踏实了!”
  程宇算是彻底听明白了,坏菜了,郁闷得他简直想一甩手直接给自己俩耳歇子,把自己抽扁了糊在墙上。
  程宇两只手攥得紧紧的:“妈,这事儿您弄岔了。”
  程大妈也着急着慌了:“我怎么给你弄岔了呢?儿子,你啥意思啊?”
  程宇深吸一口气:“妈,我今儿其实就是想跟您说……我跟叶老师,我觉得,不成,这事儿还是别再继续。”
  程大妈完全出乎意料,她心目中一朵温柔文静漂亮的儿媳妇一只脚几乎已经迈进程家大门儿,被儿子这一句话给闷走了!
  程宇,为什么不成啊?多好一个闺女啊?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学有才学,要性格有性格,要家庭有家庭,人家哪儿不够格儿给咱家当媳妇啊?
  再者说,人家不介意你工作忙,不介意咱没房,更不介意你有伤……
  人都说婆媳关系不好处,寡母婆婆不能沾,俺这个当准婆婆的都没挑挑拣拣,程宇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难伺候呢?!
  程宇特正儿八百地说:“妈,我真没嫌弃人家,叶老师人挺好的,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你到底有什么问题啊儿子?!”
  程大妈心里甭提多懊恼了。
  她何止是跟叶老师拟定了初步的婚期,还替她儿子答应了叶老师的邀约。学校寒假组织教职工去海南岛三亚旅游,可以带伴侣家属,叶雨桐特想带程宇去,爬个山划个水游个泳什么的,最能促进男女感情了。
  游泳……玩儿水……听起来多亲密的事儿啊,程大妈一听就乐得满口应承下来,说我儿子肯定乐意去!
  程大妈看程宇那副欲言又止满脸迫不得已老不乐意的样儿,心里忽然就内疚了,怕自个儿在叶老师跟前讲错话了,怕给儿子添麻烦,怕因为这事儿让宝贝儿子夹在中间坐蜡了。
  她这么疼儿子的主儿,程宇不痛快不开心了她能舒服得了吗?
  于是程大妈高血压犯了,脸都白了,难受得坐都坐不住了,给程宇吓坏了。
  妈您怎么了?!
  李莲花听见动静儿不对,也进屋来了:“大姐?大姐您咋了这是?下午还乐呵呵的好好的呢,怎么又不舒服了呐?!”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电话又进来了。
  这回不是叶老师了,是准丈母娘找未来姑爷谈话!
  叶家父母倒是体面谨慎的人儿,说话也委婉客气,就是一个意思,孩子们相得既然不错,小程警官你能不能抽空儿来一趟,跟我们家见见面呢?毕竟,我们总听小桐说你有多么多么好,我们老两口儿还没见过你这人呢!
  那老两口儿也是开明的新派想法,孩子们好就成,别的没要求,也不搞习俗场面上那些个讲究,不拿着老佛爷的作派,看程宇的意思,等程宇的时间安排。
  程宇在电话里听着对方阿姨温柔有礼的口气,喉咙里说不出来一个“不”字儿。
  他举着听筒,抬眼看着他老妈。
  程大妈这时候俩眼焦急地也看着他,儿子你打算怎么跟人家交待啊?
  莲花婶一张热情洋溢的大脸盘儿涌出热烈期待的兴奋,小程你赶紧答应人家啊!
  程宇瞧见他妈妈一只手强按着太阳穴,额上青筋抖动,一双红肿肿泛着泪花儿的眼嵌在布满密纹褶皱的眼眶里。
  这双眼年轻时非常漂亮,是胡同里的美人儿,而且也像叶老师那样,夏天穿着碎花轻盈的连衣裙。
  程宇小时候每天从幼儿园出来,拉着妈妈的手。路过副食小店,他停下来不走,抿着嘴眼巴巴地看妈妈,却又不说。
  他妈妈会笑着把他抱起来,进副食店给他买好吃的。
  那时候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吃五分钱一根儿的红果冰棍。程宇吃一毛二的奶油双棒,一只手举一根棒棒,嘴角淌出一行浓浓的奶油,用舌尖舔着,走在大街上迎接旁的小朋友集体艳羡的目光,可美了!
  他妈妈说双棒里有奶粉,儿子多吃一些,长身体。
  后来,小朋友们也都吃到了一毛二的双棒。程宇更奢侈了,每天从幼儿园出来,喝一个大白瓷瓶的酸奶!
  两毛六一瓶的蜂蜜茯苓酸奶,白胖胖的瓷瓶子,瓶口盖一层淡蓝色的薄纸,绷一条红色猴皮筋,那时候可高级了!
  两毛六是个什么概念?他妈妈那时候一个月的工资五十多块钱,外加独生子女费两块钱。单位食堂里卖的大盘小炒,才一毛五;他妈妈从来舍不得吃,只吃大锅熬的五分钱一份儿的菜。
  别的家长都觉得这当妈的疼儿子疼疯了吧?每天一瓶高档酸奶,喝金子呢,简直太惯孩子了!
  程宇的妈妈每每自豪地说,我儿子培养得这么好,人聪明,长得又帅,就是小时候那两毛六的酸奶喝出来的!跟程宇同龄的这一拨孩子,都没喝过酸奶!
  程大妈跟程宇摆摆手,小声儿说:“你不想去就别去,回头我再跟人家好好解释解释,给人家赔个礼,道个歉吧,就说误会了……”
  程宇垂下眼,眼底泛红,跟电话里的人说:“阿姨,我下个周末不用值班,那就下周末吧,您们有空吗?”
  如果在自己老妈和罗战这俩人之间选一个,程宇肯定毫不犹豫地选妈。
  最简单的道理就是,罗战又没有血压高,又不会得脑血栓!这厮生龙活虎、年轻力壮能折腾,刀砍不折火烧不殒骂不服也赶不走的一个无赖,需要照顾罗战的情绪吗,这个流氓需要人疼吗!
  程大妈晚上在床上歪躺着,翻来覆去睡不着。
  程宇进出好几趟给他老妈端茶倒水,赔小心说好话,第二天看这情形仍然不好,请假带老妈瞧病去了。
  心血管科又是那位四十岁上下的护士阿姨值班,一瞧程大妈:“呦老太太,您怎么又来啦?”
  程大妈心情无奈:“嗯……咳……”
  护士阿姨:“嗳?您儿子呢,没陪着您?”
  程大妈伸手往后一指:“这不就是我儿子嘛,就这么一个宝贝伺候着就够了……”
  医生给程大妈做了全面检查,还给安排了一张床位,让留院观察两天,做一次动态血压24小时监测。
  程宇拿着一摞单子从四楼跑到一楼去划价取药,刚走到二楼楼梯拐弯,脚底下蓦然刹住,扭头一瞧。
  罗战?!
  他看见罗战穿着宽松的运动开衫、运动裤,球鞋,由麻团儿武和另外一个小弟一左一右搀扶着,慢慢腾腾老头挪步似的在楼道里走。
  罗战表情挺痛楚的,掐着眉歪着嘴,走得很慢。
  罗战怎么了?
  这厮真的重伤了?
  程宇完全没有想到。罗战两天没跟他联系,他找不着这人,焦头烂额的一堆事儿也实在顾不上了。他满以为麻团儿武那小子是胡说八道的,是罗战那王八蛋酒后撒完疯还想诈伤讹他!


  31、二人对峙

  罗战的目光突然与程宇撞在一起,也是一愣。
  俩人冒然再次相见,彼此的眼神儿交缠拧结在一起扯不断化不开,心里一直互相惦记着,这种惦念每个小时甚至每一分钟都没有停止过,见了面儿特想说点儿啥,可是偏偏又特别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竟然就怔愣在那儿。
  还是罗战嘴贫,打破沉默,咧出一口白牙笑了笑:“程宇,你怎么在这儿啊?”
  程宇这时候如梦方醒,跑过去,眼底闪烁的迷惑看得出来是真的吃惊和担心:“你真受伤了?怎么了?你伤哪儿了?”
  麻团儿武在一旁搭茬儿:“程警官,我不是都告诉您了嘛,当胸一脚,踹伤啦!”
  罗战眼色一横,瞟麻团儿武,让他闭嘴。
  罗战跟程宇说:“没什么事儿,程宇你别担心哈!我其实想给你打电话的,没想到你自己来了,你不上班儿大老远地专门跑一趟医院来看我?嘿嘿,劳烦你了……”
  程宇一把拿过麻团儿武手里拎的X光片,仔细看了看,暗暗舒一口气,没好气地哼道:“我不是来看你的。”
  “……”罗战的脸失望地垮下来。
  程宇说:“我妈不太舒服,我带老太太来瞧病。”
  罗战大呼小叫得:“啊?大妈她怎么了,怎么不舒服了?哎呦严重么?哎呦那我得赶紧去瞧瞧老太太……”
  程宇表情有三分的无奈,七分的疲惫厌倦,冷笑道:“你别去瞧我妈了,还不够乱的么?你打算跟我妈说什么啊?”
  自从罗战大摇大摆地住进大杂院儿那一天起,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事,还都跟罗战这人有关。程宇确实有点儿累了,从心理上困顿了,乏了,怕了,四面合围的压力推挤着他,都快要把肩膀脊梁上两扇硬骨碾碎了似的。
  罗战哼哼:“程宇我……你别发火嘛……”
  程宇突然沉下脸来,不容分说的口气:“罗战,你其实故意躲了我两天吧?这回你也甭躲着了,我正好有话要问你,你给我等着!”
  程宇的眼神挺冷的,盯得罗战后脊梁上滚过一个激灵,脖梗子上的毛都警惕地竖起来了,在小程警官跟前立时就变成一只小京巴似的。
  罗战心里也知道,早晚都是要来的,那事儿,程宇是那么好糊弄过去的人吗!
  罗战确实有一半儿是在故意躲程宇。他心虚啊,觉得这种事儿解释了反正十有八九也得挨一顿臭揍,还不如啥也不说,直接开溜闪人。
  当然也不是永久地躲下去,罗战这人心里也划了个小九九,跟程宇玩儿一出欲擒故纵的小手段。
  追求对象追得太紧,软磨硬泡死缠烂打得,让对方连个喘息歇脚的机会都没有,这样他越追程宇逃得越远。有了那一夜酒后动情,罗战自以为是地认为,程宇明摆着对他动了心,发了情,有了暧昧,就是面皮太薄死鸭子嘴硬不承认。他这么一躲,程宇过几天必然会惦记他,念起他的好,没准儿自己上赶着地就倒追来了,俩人这档子美事儿不就成了吗!
  当然,另一半儿原因是,罗战自己忒么的确实伤了。
  也是他活该,小妖啖了唐僧肉,这人就欠收拾!
  程宇自从胳膊微残,近战肉搏大受影响,碰上稍微硬一些的点子,单手甚至无法实施擒拿,但是他的腿没有废。
  程宇那腿上是什么功夫啊?罗战当年是亲眼瞧见的,一脚可以踢碎下颌,踹破胸腔。敌我双方相距两米之外,五米以内,程宇的腿是无敌的,杀伤力一般人都扛不住。
  若是往常与歹徒搏斗,出手都留着力,但是那晚程宇喝醉了,醉得不醒人事,毫无意识之下出脚踹了罗战,这一脚真是踹狠了。
  那晚罗战一直在地上躺着,深秋天儿光溜溜地躺在地板上,又刚发了一身汗。他怕程宇着凉,伸手帮程宇把被子盖上,自己却爬不上床去,又不好意思喊人,强撑了一会儿,实在撑不住了,又冻又疼,才叫得人。
  杨油饼来的时候,罗战那副德性甭提多么狼狈,露着鸟儿仰在地上,捂着伤处呻吟喊疼,动弹不得。也就是杨油饼是他多年的兄弟,见惯了他的洋相,一句废话没有,赶紧开车把这人送医院了。
  积水潭医院,京城骨科第一。
  拍了张X光片子,出来一瞧,哎呦喂,左胸第五、六、七根肋骨骨裂!
  罗战一看这结果也吓一跳,这媳妇下脚忒狠啦,这三根肋骨后边儿裹得可就是脾脏啊!
  也幸亏程宇没穿厚底儿皮靴,他自个儿骨头也够硬,若是伤得再重些,骨头折断,断骨杵进脾脏里造成大出血,他就快把命交待了。
  医生给罗战套上束胸带,叮嘱静养。罗战也没敢回大杂院儿,在麻团儿武家里躺了一天,结果又因为感冒,发起低烧,还咳嗽。肋骨有伤一怕老咳嗽,二怕想拉屎!这两件事儿都需要人为增加胸腹压力,做压缩清仓排泄运动,特别疼,可把罗战给折腾惨了!
  罗战执意要看望程大妈,让两个兄弟搀扶着他,架进病房去。
  程大妈一看是罗战,那是跟她最贴心贴意、知冷知热的小罗同志啊,立刻就抹眼泪儿了,拽着罗战舍不得撒手:“小罗,小罗啊,你这两天跑哪儿去了呢?你真是的,你不回家来睡觉,大妈都想你了都!……”
  罗战一听心就软了,没有过妈,没被妈疼过,哪受得了这个,连忙说:“大妈,大妈都是我不好,我是说要赶紧回去看您的,这两天就是不太方便,真对不住啊……”
  程大妈胡噜着罗战的胳膊:“小罗你这是怎么啦?你胸口上套得这个……套这么一个大袜套儿似的玩意儿干嘛呢?”
  罗战想乐,胸腔子里刚一发出颤音儿,伤处就隐隐作痛,呵着气说:“这不是袜套儿,大妈,这是胸带,我肋骨受伤了。”
  程大妈:“怎么弄的啊?”
  罗战瞟了程宇一眼,忙说:“我这人笨呗,搞装修,刷墙,从梯子顶上掉下来了!”
  程大妈特担心,特心疼,下意识地拉着罗战的胳膊,在嘴边儿吹了几口,就跟哄小孩儿似的:“多疼啊,小罗啊,我给你吹两口,不疼不疼了哈!”
  罗战感动得不行了,心里稀里哗啦一塌糊涂得,忙说:“大妈您真好,就您最疼我了!我知道您为啥高血压犯了,我都好几天没给您做饭了!”
  罗战作势往自己脸上轻轻抽了俩耳歇子,嘻皮笑脸地逗老太太开心:“大妈您放心,回家去我就给您做您最爱吃的酸笋豆腐鲫鱼汤,再来一份儿蜜枣发糕,蘸鲫鱼汤吃!
  “您吃上我做的饭,立刻就舒服了,什么五花八门儿的病都没了!”
  程大妈乐欢了,觉得罗战简直比她亲儿子还贴心。
  可不是么,亲儿子需要操心的事儿太多,所以才有这个不满意那个不满意。而对于罗战,程大妈又不需要惦记这人每月挣多少工资,有没有房,娶到娶不到媳妇,生不生得出大胖孙子,因此自然是天下和谐美满一家,一丁点儿矛盾都没有!
  程大妈小声跟罗战抱怨:“我们家程宇,甭提了,又伤我心了……”
  罗战:“程警官怎么伤您心啦?程警官多好啊!”
  程大妈抹眼泪儿:“这回相亲这事儿,他不满意,想要跟那闺女分手,你说这孩子怎么办啊……”
  “分手?啊?……啊?……”罗战支支吾吾地都结巴了,“程宇要跟那姑娘分了?”
  程大妈郁闷道:“还没分呢,不过我看悬了!小罗你平时帮我多劝劝,这孩子脾气怎么这么拧巴啊,一辈子就单着了!”
  罗战嘴上哼哼哈哈地应付着,偷眼瞟程宇。程宇盯他的那两颗眼珠子都是带勾子的,简直要从他脸上剜下肉来,恨得牙根儿痒痒。
  罗战心想,自个儿这回又扮大尾巴狼了,面对程大妈他自知有愧不敢讲实话,面对程宇他是战战兢兢想上又不敢上,可是程宇想跟相亲对象分手这样的大好消息,又让他绷不住想高呼菩萨保佑,佛祖开恩,老佛爷您吉祥!!!
  程宇给罗战使了个狠厉的眼色,罗战让麻团儿武搀扶着出来。
  程宇小声说:“找个安静没人的地儿。”
  罗战自知理亏,惹祸了,垂着头不敢滋毛儿。
  程宇身上时常浮出一种让罗战发憷的气场,搞得他老像是在被审,动不动就想双手抱头,顺着墙根儿乖乖蹲下。关键是他一边儿发憷,还一边儿拼命喜欢着人家,这烧心挠肝的滋味,快要烧死他了!
  变态了,魔怔了!
  程宇俩手插裤兜儿,甩开大步往前头走,也不等罗战。罗战紧赶慢赶地在后边儿追,走还走不快,肋骨颠得疼,追出一身汗。
  程宇走到医院楼下小花园儿僻静处,这才回过头来。
  罗战半倚半靠在麻团儿武肩膀上,哼哧带喘得,快把那小子给压趴下了。
  程宇抬下巴指着旁边儿的长椅:“你先坐下,坐下说话舒服点儿。”
  罗战没客气,一屁股跌在椅子里,身子斜仰成个60度大钝角!再不坐下他就快疼得嚎叫了。
  程宇看着他:“严重么?”
  罗战喘了几口气儿,笑着说:“不严重,就是骨裂,静养二十天我就生龙活虎了!”
  程宇面无表情地问:“这脚真是我踹的?”
  “是。”
  罗战咂吧着嘴,露出笑模样,朝程宇挤了挤眼,表情还特美特无耻,简直就跟中奖了似的。
  程宇哼道:“我现在特想照着你骨头裂开的那地方,再来一脚,给你踹塌了。”
  罗战乐喷了,仍旧是一副人神共愤的屌样儿:“哎呦我知道你想揍我!程宇,刚才在你妈跟前儿,你就忍半天了吧?小眼神儿都能削死我,眼瞧着就要跟我动手了!”
  程宇脸上没一丝儿好看的表情,特严肃:“罗战,我就是想跟你说,那天晚上,我确实喝醉了,我自个儿干了什么,我记不清了,我怎么把你弄伤了我也不记得了。所以,我就是想听你说说,那晚咱俩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宇较真儿的时候表情强硬,薄唇拢成一条线,像一道用刀刻出的锋利痕迹。
  罗战给麻团儿武丢个眼色,甭看啦,一边儿待着去!
  程宇却开口叫住:“你也甭走,把这事儿说清楚了!”
  麻团儿武本来闲看戏呢,一瞧程警官脸色不善,连忙说:“别介,你们聊,你们慢聊,我抽根儿烟去,这儿没我什么事儿嘛……”
  程宇:“怎么没你事儿啊?!”
  麻团儿武脚底下打颤:“……”
  程宇一字一句地说:“罗战,你小弟说,那晚我喝醉了,把你给睡了,睡完又踹了一脚,重伤害,最后提上裤子不认账了。”
  罗战一听脸色儿就变了,扭头怒吼:“栾小武你跟程警官胡说八道什么了?!”
  程宇哼道:“你行了你,也甭在我面前装模作样地呲得他!栾小武是你的人,他敢跟我说的话,我就当那是你想说的话了!”
  罗战结巴道:“程宇,根本不是,不是那么回事儿……”
  程宇厉声道:“那你给我说,是怎么回事?我就想知道一件事儿,咱俩人,到底谁干的?谁欺负谁了,谁先整出来的这档子烂事儿?!”
  罗战心虚脑热,不敢回程宇,只能指着麻团儿武骂,小王八羔子你到底都说啥啦!
  那小王八吓得直接把脖子缩到衣服领子里哼哼,战哥我没说啥我啥也没说,程警官我错了我其实就是多管闲事儿我没别的意思,我错了,我是王八,我是永定河里的一只小王八……
  程宇目不转睛地盯着罗战,眼睛里是愤怒,憋闷,也是委屈。
  “罗战,我就想不明白这事儿了,怎么就变成我把你给睡了我对不起你了?我想跟你划个道儿!
  “第一,那天吃饭是在你兄弟杨油饼店里,对吧?杨油饼一家子人都在,手底下那么多伙计小工,我醉了你醉了杨油饼那一大家子人没醉呢对吧?!难不成我有本事在你这么多兄弟眼皮子底下欺负你吗罗战?!”
  罗战听程宇的口气,是真急眼了。
  他这边厢还做着好梦呢,美不滋滋儿地等待着程宇一回生二回熟,跟他做上瘾了,回床返券儿自动送上门,却没想到程宇根本不给他好脸。
  也是的,罗战毕竟没办法感同身受。他怎么会知道程宇这两天面对程大妈、莲花婶和叶家一大家子人,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在程宇眼里,这一摊子烂事儿的罪魁祸首分明就是罗战这个混球!
  程宇憋了一肚子的冤屈和火气,早就想找罗战算账了。
  “第二,罗战,我踹了你一脚。我为什么要踹你?咱俩要是好好的你要是没干什么,我干嘛踹你?!如果是我欺负你或者强暴你了,罗战你也不是吃素的你就不会反抗吗?那么挨踹的人应该是我怎么会是你!那现在我就要问问你,我为什么踹你,你都干了什么?!
  “第三,罗战,我进的是你家开的饭馆喝的是你给我的酒睡的是你的床,这他妈的就是你做好的局,对吧?你丫老早算计好了,想要来这么一出是吧?你这回得手了,爽着了,满意了没有!!!”
  程宇嘴皮子抖都不抖,条理分明逻辑凶猛,口舌凌厉气势摄人,机枪扫射似的哗啦啦扫倒一片,扫得罗战都呆了,傻了,半天没反应过来怎么接茬儿。
  他恍惚一夜间又回到了公安局的拘留室,两百瓦的强光大灯泡当头照着,睁不开眼,四个公安连番逼供,24小时连轴转不停不歇不给他吃饭不让上厕所还不准他睡觉,连烟都不赏一根儿。
  咱小程警官不愧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条子,尼玛这气势一个顶四个啊!罗战张着大嘴,面部表情逐渐细化,皲裂,坍塌,破碎了一地……
  小兔子急了,咬人了……
  罗战这厮原本打着美妙的小算盘,以为自己能蒙混过关,倚仗一身累累的伤痕,营造出个为博美人欢心烈士断腕悲壮牺牲的煽情戏码,博取小程警官的同情心。
  可惜他用错了计,算错了人,眼眉前这人,是个丝瓜瓤子的脑袋吗,是这么容易赚到手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虐大灰狼,乃们都猜错了,小警帽儿才没那么弱势可怜呢哼~
  小警帽儿:你个大尾巴狼你说,老实交代!
  大灰狼:人,人家才不要告诉你,暗恋神马的,欲火中烧神马的……

子墨 发表于 2013-3-10 07:58:10

32、程宇的自白

  麻团儿武这时候也顾不上他家老大了。他个只管放火点炮不能扛事儿的家伙,趁着罗战行动不便,掉头哧溜跑没影儿了。
  小两口吵架,路人要避免波及误伤啊!
  罗战勉强站起身,一手撑着肋剧烈地喘着,有点儿无措地看着程宇,脸上的表情就渐渐地服软了。他平日里插科打诨地习惯了,可还分得出轻重,辨得出好赖话,程宇真的生气了,他也慌了。
  程宇那架势就像在喝斥审犯人:“谁让你起来了?你给我坐下说!”
  罗战:“程宇……”
  程宇:“你坐好了!!!”
  程宇就是心里憋火,罗战这王八蛋只管惹祸不管收拾,只管拆台不管补墙,挂着羊头卖的是狼肉!占够了便宜妈的又没有售后服务!合着到头来是我背黑锅,我替你擦屁股,还要面对一大烂摊子,我对不起我妈对不起莲花婶儿对不起大杂院儿的老邻居对不起叶老师,我忒么的还对不起你罗战了吗?!
  罗战摇摇晃晃地走近了,眼底泛红,袒露出一片焦躁炽热的红土色,着急着慌地解释:“程宇,栾小武那个王八犊子胡说八道的,我没教他那么说,我真没有!”
  程宇毫不客气:“那你说,怎么回事?!”
  罗战挠头,红脸,实话实说:“是我不好,我……我碰你了,可是我也没把你怎么着,我没那个胆儿,再说我也没想做得太过分啊。”
  程宇:“你还不够过分?”
  罗战朝天翻了个白眼儿:“本来也没……没那个……再说程宇你醉了不记得了,你当时,跟我,做得挺舒服的!你那小程宇也挺爽的,嘿嘿……”
  这话说得,程宇耳朵顿时红了,一脸被羞辱后的愤怒:“可是我让你碰我了吗?我想要那么舒服了吗?!”
  罗战:“……”
  天底下还有不想要舒服的人?
  程宇这人脑瓜子是怎么构造得啊!
  程宇恼羞成怒是因为他确实不记得当时的具体情形,如果自己是有自主意识的,那样还好,可是完全没有。
  罗战寥寥几句一形容,程宇自个儿脑子里发挥专业级刑侦想象力再一渲染夸张,模拟出来的月黑风高孤男寡男小屋床上罗战抱着他颠三倒四猥亵的情景,不堪入目,哪个爷们儿也忍受不了啊!
  罗战知道自己理亏,小声服软道:“程宇你先别跟我甩脸子,我道歉,我知道我当时……有点儿过了。”
  罗战那副样子,捧着心口,说话黏黏糊糊,还带点儿撒娇恳求的味道。
  程宇扭过脸去不看这人:“你还知道你玩儿得过了啊?”
  “我没玩儿。”
  “你没玩儿你乱搞?能这么闹么?”
  罗战满脸都是炙热的红光,盯着程宇认真地说:“程宇,我不是瞎闹,我没乱搞!我告诉你程宇,我跟你在一块儿,咱俩人,就不算是乱搞。”
  程宇跟他眼对着眼:“那算什么?”
  罗战一眨不眨地盯着程宇,鼓起勇气,声音抖得都不像是自己的,想着成不成的也就是今天了。
  他那一句热情洋溢的经典求爱短句子还没来得及发出第一声儿颤音,程宇蓦然打断他,眼底是明显的抗拒。
  “罗战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程宇……”
  程宇眼睛看着远处的一株树,压抑住起伏不定的胸膛,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罗战你这回做的这事儿,我没同意,你让我很被动。再说我都有对象儿了,你这样儿合适么?”
  罗战眉眼中期待着:“你那对象儿……不是要分手了么?”
  程宇说:“没分手!再说分不分的就能跟你搞一块儿去?”
  罗战呼吸都不稳了,一把就把程宇往怀里拽,搂着,热烈的嘴唇追逐着程宇的脸侧,耳垂:“程宇你想跟对象儿分手是因为我么……是为了我么?程宇……”
  程宇偏过头躲开罗战的嘴唇,两步撤出三丈远,脸色浮出一片固执郁结的潮红。
  程宇说:“我不是因为你。我就是觉得,我挺对不起人家那女孩儿的,这事儿办得太不地道了,什么玩意儿啊!”
  “你这是埋怨我呢?”罗战兴奋情动的脸色慢慢冷了下来,也挺失望的。
  程宇自顾自地又说:“而且你也瞧见我妈那样儿了,都气病了,我也挺对不起我妈的……你打算让我怎么做?跟你联合起来,把我妈再给气出个什么大毛病来我怎么办啊我?!”
  罗战没话说了。
  程宇这句话戳到他的愧疚点。他步步为营地挪进程家大门,确实是居心不良,哄骗了老太太的善心和疼爱。 他是真没想要惹到程大妈生气发病,那可就作孽了,亏欠程宇的他下辈子都还不完。
  两个人怔然站着,突然间都觉得特别难受。
  如果没有那一晚,如果罗战什么都没做过,程宇自然也什么都不会说。俩人仍然可以像以前那样,铁哥们儿地叫着,好兄弟似的处着,四两老白干儿地呷着,天南海北口水鼻涕地喷着……比相亲对象儿处得还要好,还要贴心,亲近,互相宠着对方!
  可是有些话一旦说出了口,那感觉那滋味儿就全变了,还能腆着脸装作啥事儿都没发生过、没睡过吗?
  方才罗战的手臂一碰触程宇的腰,程宇整条后脊梁就跟起电似的一片战栗。他脑子里闪过的就是被罗战搂在怀里热吻、抚摸、挺动时,血脉倒灌欲火焚身的渴望!那种极其陌生的渴望让程宇惊惶恐惧而甩不脱,让罗战朝思暮想而求不得,俩人心里都挣扎得难受极了。
  过了很久,程宇声音沙哑地说:“罗战,我知道你还是因为以前那件事儿,你想太多了,把那事儿想太重了。”
  罗战急得反驳:“程宇,我并不是因为那个!”
  程宇缓缓地说:“罗战我跟你说句实话,我是警察,这就是我的工作,你不懂。
  “如果当时车上坐的犯人不是你,我也会那么做。偏巧那个人就是你,你就……你这人就认真了。当时车上坐得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保护的,跟你这个人究竟是张三还是王五它就无关!你听明白了吗?……你明白了没有!
  “罗战,其实,我真希望我当时上的另外一辆车,车上坐的是你哥罗强,或者是随便哪个我不认识也不想认识的人……”
  程宇说完这句话,像是自己给了自己胸口一拳,疼得眼眶里涌出一股酸热,心里像是有一道沉重干涸的旧伤疤突然裂开剥落得血肉淋漓汹涌如潮!
  当初为什么要拼死一护这个人呢?
  就因为那一瞬间的决定,两个人一辈子的命运都改变了。
  是罗战不明白吗?
  是罗战不明白还是自己一直都没想明白……
  他蓦然转过身的瞬间眼角瞥见的是罗战极度震惊与失落的表情。
  罗战眉眼间暴露出浓重的伤心,全部的热情从眼角破碎坍塌,让程宇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有些人当初就不该认识,认识了还不如不认识。
  后悔了吗……
  程宇心头蓦然涌出一句莫名的话:一见罗战误终身!
  程大妈在医院里养了两天,也没查出什么大毛病。
  叶老师听说程宇的妈病了,下了课挺晚的,还专门跑到医院来瞧,带了一大篮水果,阿姨长阿姨短的,这孝心是没的说。
  医生说,这老太太呀就是年轻时候劳累,身体亏了,如今年纪一天天大了,身体这儿那儿的各个零件就转得不利索了,回家好好养着吧,保持心情愉快,有事儿别老在心里憋气。
  程大妈这人也是天生的热心劳碌命,回家躺床上也没闲着,两天就把那件苹果绿色的毛衣给赶出来了。
  “妈您别忙了,又不是没有毛衣穿。”程宇说。
  “我不是织给你的。你今年过冬和过年要穿的新毛衣,我夏天就织好了。”程大妈埋头吭哧吭哧地鼓捣毛衣袖口最后的滚边儿。
  程大妈说:“我是织给小桐的,不管怎么着,人家来看过我两回,我给人织件儿毛衣吧。”
  程宇:“……”
  程宇觉得这对象儿谈的,完全不像是他跟叶雨桐俩人谈恋爱,更像是他妈妈在和这姑娘谈恋爱,或者说是两家人轰隆轰隆热火朝天地在谈恋爱。
  这要是换了别的小两口儿,两家人如此和睦,未来婆媳之间互相惦记着对方的好儿,那简直求之不得呢。
  可是换到程宇这里,他发觉这感觉完全不对劲。
  叶雨桐因为收了程大妈一件毛衣,心里特高兴。
  她再见着程宇的时候,手里提着一个大袋子:“程宇,嗯,送你的。”
  程宇一愣:“……什么啊?”
  叶雨桐略带腼腆地笑道:“你看看呗,天儿挺冷的,给你买件儿皮夹克,你成天出警在外边儿,穿着暖和……”
  挺时髦的男式皮夹克,双层夹的,带毛领子的。
  程宇虽然不懂品牌,瞧着就不像是地摊儿便宜货,赶紧说:“别介,这东西太贵了,我穿不了好东西……谢谢你了我还是不要了。”
  叶雨桐一定要送他:“就是给你买的,年轻人的短款,我们家没别人能穿。”
  叶老师还一定要看他穿上。程宇把警服大衣脱下来,换成了皮夹克,再戴上警帽儿,皮衣大小正合适,下摆卡在腰上,露出笔挺的制服长裤和腰上拴的警棍、手铐、多功能刀,这一身儿,演电影似的,甭提多有范儿了!
  叶老师瞧着程宇那帅模样儿,心里特喜欢,脸红红的。
  程宇反而尴尬了,歉疚了,觉得这世界整个儿颠倒了。
  叶雨桐是那种典型的北京姑娘,对待感情开朗大气,不扭捏不做作,又懂点儿小情调。钱,咱赚多少花多少,不抱怨不嫌弃;人,看上了就不想撒手,认定了就卯足力气疼爱。
  叶雨桐还忍不住问:“程宇,你是跟谁都这样儿么?”
  程宇:“怎么样?”
  叶雨桐:“就是……特冷。我觉得你这人,都不会笑,说话也一板一眼的。”
  程宇:“……我习惯了吧。”
  叶雨桐笑着自己给自己打圆场:“可能你们当警察的都这样儿吧,职业扑克脸似的。”
  可是她那天第一回见着程宇,从那栋楼里出来,脸上都是灰,嘴角却是弯弯的。那种遍身沾染荡涤着污垢与尘埃却满脸发光的感觉,英俊到惊艳,她一下子就被那个笑容迷住了。
  那时有个男的跑上去给程宇掸衣服,掸头发,整衣服领子。那俩人明明是有说有笑的,特别亲近。
  叶雨桐就看见程宇在她面前笑过那么一回,对着另一个男人笑,然后就再也没笑过。
  也该着叶老师这场恋爱谈得缺乏运势,程宇也倒霉,这崭新崭新的皮夹克穿上没两天,就糟践了。
  这天程宇接到报警,谁谁家的儿子持刀管他老子要钱,不给钱就砍人。他跟潘阳到了居民楼里,猛敲大门,敲了半天终于开了,一个男的挥舞着菜刀就冲出来了!
  程宇赶忙一手护住他身后的潘阳,当胸一脚,收着力的,想把这凶残的家伙踹倒。
  这家伙还挺胖,一肚子肥膘!
  程宇一脚踹在一坨猪膘肉上,皮鞋竟然陷进去了,又弹出来,把他自己往后弹了一大步!
  菜刀男血红着眼睛,刀已经砍过来了。
  若是平常,这家伙就算是千手观音,同时挥舞七八只菜刀,也不是小程警官的对手。但是旧式红砖小楼的楼道里空间太过狭窄,身手完全施展不开,俩小警察同时后撤,没地方儿可撤,于是一个顺着楼道往上跑,一个往楼下跑,躲那把凶恶的菜刀。
  菜刀男偏偏就往楼上追过来了,照着程宇后背上就是狠狠的一刀!
  哗啦啦——
  程宇倒是没事儿。
  皮夹克的后身儿通透了,劈开一道直线大口子,后脊梁露出来了!
  程宇那晚儿甭提多狼狈了。
  叶雨桐打电话过来问:“周末跟我爸我妈吃饭,你想吃什么?你挑个馆子。”
  程宇赶紧说:“你父母想吃什么都成,我随便。你们挑地方吧,我买单。”
  叶雨桐特意叮嘱说:“你记得把皮夹克穿来,让我爸我妈高兴高兴。”
  程宇:“……一定要穿那个啊?”
  叶雨桐:“那衣服是我妈跟我一块儿给你挑的,特意给你买的,穿来呗。”
  程宇在电话里熬不住,跟叶老师坦白了,对不起,刚才我出警的时候,皮夹克被人砍了一刀,砍坏了。
  “砍……坏了?!”叶雨桐在电话里沉默了老半天。
  程宇特愧疚,连声道歉,这丈母娘还没见面儿呢,就给得罪了。
  叶雨桐小声问:“你人没事儿吧?”
  程宇一点儿事儿没有。那刀工真利索,不偏不倚地把双层夹克衫豁成两半儿,却完全没伤到程宇的皮肉,就这么寸!
  叶老师的声音听得出来特别失望,只说:“你以后出警小心点儿……别告诉我妈你把衣服弄坏了。”
  程宇觉得叶雨桐这姑娘真是百里挑一,懂事儿,不挑礼儿,好脾气。
  而自己呢,在当人男朋友这方面,简直糟糕差劲透了!自个儿的光辉事迹要是被搁到天涯网上,都得招人骂,忒极品了!
  程宇提着破烂成两半儿的皮夹克,灰溜溜地回来,刚进大杂院儿,就瞧见罗战在屋里跟程大妈说话。
  程宇没进屋,在窗根儿底下听着。
  罗战说:“大妈,您别不高兴啊,我其实觉得我跟您处得特好,我特喜欢您。”
  程大妈说:“我也待见你啊孩子!那你说你干嘛非要搬走呢,你才住仨月!”
  罗战:“……我那饭馆儿做得还可以,资金周转开了,有钱租房子了,再麻烦您不合适。”
  程大妈特别舍不得:“你怎么这么快就挣着钱、找着房子了呢?我还觉着你要跟我们一块儿过年呢,我们家这么冷清,现在多一个你,多热闹啊!”
  多一个罗战,忒么的是挺热闹的。
  罗战在屋里挠头苦笑,程宇在窗外闷声抽烟。
  罗战说:“大妈,我其实特喜欢住这儿,邻里街坊的,特别温暖,有家、有亲人的感觉,可是我也不能老赖在您这儿,怕您烦我,嫌弃我……”
  其实他是怕程宇烦他了,嫌弃他,哪天真的下逐客令,就太没面子了。
  程大妈就伤心了,拿手绢抹泪儿:“侯大爷前些日子刚走,白事儿刚办完,你这又要搬走了,这院儿里人越来越少,大妈以后吃个饭都没人说话,想打个牌都四缺二了,呜呜呜……”
  罗战一看把人弄哭了,赶紧过去蹲在程大妈跟前,给老太太揉揉腿:“大妈您放心,以后我常来给您做饭,我喜欢做饭,我就是怕没人乐意赏脸吃我的……”
  罗战这是……要走了吗?
  是要“搬走”,还是彻彻底底地走掉,远离他的生活?
  程宇隔着玻璃窗,呆呆地望着罗战的侧脸。罗战那张脸,鼻梁与下巴上几道硬朗洒脱的线条楔刻在程宇的瞳膜上,像烧烫的烙铁,烙下深深的印迹,灼得他眼球剧痛。


  33、罗战的狂言

  罗战从屋里出来,程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往院儿外走。
  罗战一声不吭地跟上。
  俩人心有灵犀,很默契地找了个死胡同,没人的犄角旮旯。
  程宇递给罗战一颗烟,罗战刚叼在嘴里,程宇噌一下就给拿走了:“我忘了,你有伤呢,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罗战又把烟抢回来:“我都沾嘴了,过滤嘴儿上有我的DNA,你还能给别人抽啊?”
  “你真别抽了……我抽吧。”程宇再次眼明手快地抢回来,把那颗烟塞自己嘴里了。
  程宇抽掉半根儿烟,对着自己的皮鞋头相了半晌,说:“罗战我没有要轰你走的意思,真没有。”
  罗战勉强笑道:“那我也不能熬到你开口让我滚蛋,我再滚吧?我自己麻利儿着,识趣儿呗!”
  程宇:“你想住就住着,大冷天儿的,搬什么啊?”
  罗战俩眼瞄着青砖墙缝儿,撇嘴哼道:“我怕你嫌我碍眼,不想看见我!”
  自从上回俩人在医院里谈过,这有两个多星期了,罗战身子很皮实,骨裂伤基本上养好了。杨油饼天天给他家老大煲汤,鲜藕排骨汤,口蘑母鸡汤,酸笋老鸭汤,都是瓦罐煨出来的好汤,这伤能养不好么。
  罗战来过几趟,每次跟程宇打照面,俩人之间都别别扭扭的,没什么话说。
  罗战心里也挺烦闷。他现在跟程宇这种别扭的状态,怎么就好像旧社会那时候订了亲的小夫妻,婚前不许见面儿,猛然打个照面儿还互相拿扇子袖口挡着脸,不好意思跟对方说话,扭扭捏捏的。
  可问题是他跟程宇没订亲啊!
  程宇刚刚斩钉截铁义正词严地把他拒绝了!而且跟人民女教师快要订婚了,这戏唱不下去了!
  程宇不放心地问:“你不用睡天桥底下吧?”
  他怕罗战又出幺蛾子。
  罗战挺委屈地哼道:“你真关心我睡哪儿啊?”
  程宇说:“罗战我的意思是,一码归一码,你要是有什么需要,你来派出所,我还可以帮你,跟以前一样。”
  罗战笑得没正行,有点儿苦涩,略带自嘲意味:“程宇,咱俩之间敞开天窗说亮话!我有房子住,我当初为啥非要搬你们家屋里,你心里也明镜儿似的,对吧?”
  程宇:“……”
  罗战一副很不上道儿的样儿,特有骨气地说:“你都把我给回了,我一大老爷们儿我要是还死赖着不走,也没劲了对吧?再说我也不想哪天惹老太太不高兴,让你难做!”
  罗战这人虽然脸皮厚,好歹是个在道儿上混了多年的老大,平日里一群小弟前呼后拥很有排场。他就算再喜欢犯贱嘴贫,撒泼耍赖,毕竟不是那种贫民窟小胡同里没家没业一文不名的二流子。他喜欢程宇,乐意放低身段玩儿命追,但是爷们儿也有自尊,要脸面的,知道啥时候该往回勒一勒,再猛贴上去就他妈的犯贱了!
  程宇那天把罗战狠削了一顿,一点儿都不客气,而且当着罗战小弟的面儿,罗战这张脸算是丢大了,暴躁得回去又把栾小武臭骂一顿,还是找不回这个面儿。
  这些天躺在病床上养伤,动弹不得,越想越不是滋味儿,挺难受挺失望。
  他是真心地想跟程宇在一起,喜欢这个人。
  他这辈子活了三十好几的岁数,还从来没有对一个人这么好,一心一意地!
  这要是对待以前那些傍家儿,哪用费这么多心思鞍前马后陪笑献媚的?都是别人对他鞍前马后陪笑献媚!带着小蜜上高级会所转一圈儿,高档衣服买几套,什么电脑iPhone的送几件,钱花出去了,心意到了,哪个傍家儿不是温顺乖巧地撅着屁股给他上?肯定服务周到,贴心顺意!
  当然,罗战也从来没把程宇当傍家儿,谁都没资格跟他仰慕的小程警官相提并论。他把程宇当“女神”,需要战战兢兢单膝跪地仰起脸来瞻仰膜拜、烧香侍奉、每日拜倒在警服裤脚下匍匐着求欢的那种!
  只要程宇乐意跟他好,他什么都愿意奉献。他的全副家底儿,他身边儿的兄弟伙记,他未来的几十年,整个人,一辈子,都交给程宇,绝无二心!
  可是程宇忒难追了。
  家门儿都迈进来了,人给送到眼前了,饭做了,情歌儿也唱了,一个被窝里睡过了,表白了,下一步还有什么招儿啊?罗战完全摸不透这人心里到底想什么呢,每回绞尽脑汁机关算尽往前蹭一小步,都是对他的耐心的极大考验和磨砺!
  小警帽儿太凶残了,大灰狼忒么的快扛不住了!
  那天,程宇默默无言地看着罗战掉头走掉。
  罗战穿的黑色羊毛大衣敞开着,衣襟在洌洌寒风里狂放地抖动,脊背倔强挺直,宽阔的背影在青灰色的小胡同里竟然浮出一层萧索苍凉的气概。
  罗战临走时毫不示弱,一双眼透出微绿的狼样儿目光,甩给程宇一番凶巴巴的话:“程宇我告诉你,咱俩这事儿,还没算完呢!
  “你甭以为我这么容易就放弃了。我罗战这个人只要认准了的家当,我一定能挣到手;同样,我认准了想要的人,我这辈子就跟你耗着,看咱俩谁耗得过谁!!!”
  程宇那天对罗战发脾气也是因为自个儿愧疚,觉得这事儿对不住叶老师,自己属于出轨,罗战整个儿一个第三者啊!
  可是罗战心里没有那一套对得住对不住,他才不在乎呢。
  他要是为人处事都跟程宇似的循规蹈矩,遵纪守法,那他就不是大混子罗战了,他当初也可以考公务员为人民服务了。
  再者说,尼玛谁是第三者啊?程宇你跟老子都认识快五年了,咱俩谁跟谁啊多亲近啊,一转眼就突然生分了你就要结婚了,凭什么啊!那个人民女教师才是第三者呢,讨厌!
  罗战对程宇叫嚣着低吼,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穿透两个人的眉心耳鼓。
  “程宇,不管你将来怎么样,将来会跟谁,我就一直等下去!
  “你去相亲,我等着你谈崩了,相吹了!你要是敢结婚,你敢结婚,哼……我就等着看你俩啥时候过不下去了离婚!!!
  “程宇,你什么时候回头看我一眼,老子就一直在原地儿等着你!!!!!”
  那晚,程宇睡在大屋床上。
  暖气烧得热热的,厚棉被晤得暖暖的,心里却空落落的,手和脚都是凉的。
  他知道罗战晚上没回来,好多天都没在大杂院儿过夜,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居然做梦了。
  他梦见罗战掀开他的被子,不由分说,躺了进来,唇边还带着这人一贯老不正经的狎昵笑容。梦里的情形没有丝毫的扭捏违和,俩人赤着身子,紧紧地抱着,勒到肉痛,窒息,大口大口地喘气儿,呻吟,迷醉似的追逐狼啃对方的脸,啃到嘴唇和下巴都疼了;互相抚摸对方的身体,摸到全身舒服得痉挛颤抖……
  程宇在冬日凌晨的一丝冷峭微光中蓦然惊醒。
  他紧紧搂着枕头,枕头上涂满缠涟的口水,湿漉漉的。后脊梁露在外边儿,遍布一层冷汗,而棉被垛被他忘情地夹裹在两腿之间磨蹭着,内裤里一片狼狈的湿滑……
  周日这天就是见准岳父母的日子。
  这日子就像是横在程宇心头的一道槛儿,一分一秒地愈加迫近,一条极细的丝线勒着他心口的肉似的,快要勒出了血。
  程宇觉得这样儿也挺好,早晚都要走到这一步,早点儿把这事儿办了,就安生了。
  罗战估摸着会死心了。
  自己对罗战也死心了,踏踏实实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呗。
  值班室报警电话响了,竟然是北海公园管理处:“警官同志吗?您快点儿来人看看吧,我们这湖上,有人要跳湖自杀!!!”
  华哥踹一脚办公桌,从椅子上弹起,空中三百六十度转身然后潇洒地落地,骂道:“操,今儿又甭想下班了!”
  潘阳哀嚎:“丫怎么不去跳密云水库啊,一百多米深,绝对捞不上来!干嘛跳咱管片儿的北海公园那人工小池子?跳又跳不死,折腾警察呢么!”
  程宇和同事们才进公园大门,叶老师的电话就来了,问他出门儿了么。
  程宇只能抱歉地说:“临时接个警,可能要晚点儿。”
  叶雨桐诧异:“你今儿不是不值班么?”
  程宇说:“临时加班儿,最近三班倒,特忙。”
  叶雨桐说:“可是……我爸妈都快到了,你能快点儿来么?”
  叶老师认识程宇这几个月,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加班儿”。在她眼里,程宇简直就是天天加班儿,从早到晚连轴转,工作永远都比女朋友重要。
  这时是初冬,傍晚的公园里落叶飘飘,寒风瑟瑟,天黑得早,华灯初上。
  程宇他们跑到湖边一瞧,哎呦喂,湖面上已经打着灯笼开着探照灯的,好几条鸭子船互相展开激烈的追逐,赛船似的。
  潘阳满嘴白气儿地问:“不是有人要跳湖么?人呐?”
  报警的工作人员遥遥一指:“就在那只大鸭子船上啊,我们正玩儿命追呢!”
  于是小警官们也加入追鸭子的集体行动。
  潘阳和程宇驾驶一只大白鸭子。
  华哥和大满驾驶另一只大白鸭子。
  潘阳一上船又开始牢骚:“这鸭子不是电动的,尼玛竟然是脚踏的?!累死爷啊!!!”
  程宇把大衣都脱了,俩人玩儿命踩脚蹬子,呼哧带喘得。这种脚踏鸭子船,是平时小年轻的谈情说爱在湖面上慢悠悠荡着玩儿的,追求得就是荡漾蹁跹的效果,真要是追求起速度来才发觉,跑得比咱姥姥还慢啊!
  而且还游不出一条直线,在水里拐着弯儿转着圈儿的!
  这季节的北海公园,已经没什么人在湖上划船了,公园管理处临近关门儿才发现,有一只鸭子船被人解开了锁链,蹿到湖上。那想搞事儿的小青年不听劝告,踩着鸭子船就往湖当间儿最深的地方去了,想要在湖心扎一个猛子。
  几只鸭子船把那个小青年的船团团围住,劝他别干傻事,赶紧回去。
  小青年看起来像大学生,挺斯文的,还戴着眼镜儿呢,呜呜呜地哭着说,你们别过来,别管我,我就是不想活了!
  程宇说:“不想活了你也换一种死法儿,咱上岸找别的地方死,成么?这水里可冷了。”
  学生说:“这个地方对我有纪念意义,我就要在这里死。”
  潘阳说:“你一个猛子扎下去,那下边儿就没多少水,妈的全是烂泥,怪恶心的,你还是别跳了,乖乖,快跟我们回去吧!”
  下一秒钟,那学生从船上一个鱼跃,噗通一声,下去了,探泥去了。
  一群警察傻眼了,你还真跳啊,不带犹豫不听劝的?这回这自杀的是真想自杀,不是瞎诈唬的!
  这可怜见儿的刚跳下去,嗷得一声,又差点儿从水里蹦出来!
  初冬的水太冷了,都快结冰了,根本就不是人待的,还没淹死呢,就先冻死了。
  这孩子求生欲望作祟,扑腾着,一头抱住石桥下的一根桥墩子,手脚并用往上爬。
  石桥附近拦着栅栏,鸭子船过不去。潘阳和华哥跳下去两趟,腰里系着保险绳,游过去,好说歹说地想把那学生弄上来,可是那孩子就是不肯上岸,八爪章鱼似的抱住桥墩子,望着黑黝黝的湖水,酝酿勇气。
  这傻孩子是又想死,又怕冷,犹犹豫豫得,准备第二轮投湖自尽的努力。
  程宇急得喊:“华子!你先上来,下边儿冷!”
  华哥冻得不行了,被同事们七手八脚捞上船,浑身里里外外湿透透的,一边儿扯着喉咙骂娘,一边儿狂呕脏水。
  程宇把警服棉大衣脱了,大衣兜里电话这时候又响了。
  程宇心急火燎得,接电话的声音就没那么客气:“喂?谁啊?!”
  “……”叶老师的声音,“程宇,你到底在哪儿呢?”
  程宇说:“我在船上呢,捞人呢!”
  叶老师极力心平气和地说:“我知道你工作忙,我不想打搅你,可是……我爸我妈约了你,八点了,我们等一个小时了……”
  周围嘈嘈杂杂乱成一团,程宇听不清楚,在电话里低吼:“我忙着呢,我真没空儿!!!”
  等到叶雨桐再往这边儿拨电话,就已经没人接了。
  程宇把皮靴子脱了,保险绳系在腰上。
  华子捂着棉被,坐在船舱里跟一尊佛似的,闷了好几口二锅头,叫道:“程宇你给我回来。”
  程宇说:“我下去。”
  华子说:“我都已经湿透了,你就别湿了!”
  他其实想说,程宇你那一条胳膊不好使,下去扑腾救人不方便,但是这话不能明着跟程宇说。干这行的,个顶个儿的都是挺牛掰的爷们儿,出任务最忌讳听见同事说“你不行,你靠边儿站”。
  潘阳上牙撞下牙得发抖:“我我我,我下去弄那小子,他姥姥的,拿绳儿把他捆上来!”
  程宇瞧这俩人冻得那傻样儿,没吭声,扭头自己跳下去了。
  他的身体浸入到漆黑冰冷的湖水里,内外几层衣服裤子在几秒钟内透湿,吞没肌肤。浑身的毛孔惊恐地一激灵,骤然就像冻住了一般,四肢的血液都仿佛不会流动了!
  忒么的是真的冷啊!!!!!!!!!!!!!
  罗战其实这晚也在北海公园。
  他在北海的仿膳酒楼里吃饭,跟个长辈级的老朋友喝酒聊天,谈合作的生意。热菜都还没上完呢,罗战这顿饭吃得,右眼皮子砰砰砰乱跳,砸得下眼睑颤悠。
  罗战沉着声儿哼唧:“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
  旁人说:“左眼是财。”
  罗战问:“那右眼跳的啥?”
  旁人答:“右眼跳灾啊!”
  罗战吃了几口凤尾大虾,嘬了一口酒,越想越心里画魂儿,跑出来打电话。
  拨程宇的手机,怎么拨也没人接。
  罗战知道自个儿前几天跟程宇拌嘴了,闹脾气了,可是俩人再怎么闹腾,毕竟不是三岁小孩儿过家家,大老爷们儿的,双方从来没有故意不接对方电话玩儿冷战的,有事儿照常说事儿,想吵架也直来直去地吵架。
  罗战在寒风中走了几步,下意识地往湖面上一看,遥遥的一片灯火挥洒闪烁,人声喧闹。他心头一动,甩开大步就向灯火阑珊的湖心桥跑去!
  他甚至能感觉得到程宇分明就在附近!
  程宇就在他身边儿!
  他浑身汗毛耸动,皮肤一层一层地发冷,冷到心口,冷到骨髓。
  程宇仿佛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程宇的感觉就是他的感觉!

子墨 发表于 2013-3-10 07:59:14

34、北海之夜

  程宇是水性很好的,从小在后海荷花池子里泡大的小孩儿,他扎猛子游泳潜水都没问题。
  可是这会子根本就不是会不会游泳的事儿,冷峭的初冬夜晚,他在湖里扑腾了几下,浑身的衣物瞬时被浸得透透的,冰冷刺骨的湖水吞没到胸口脖颈处,心脏的血流凝固。
  程宇跟那学生说:“你跟我回去吧,别闹了。”
  小眼镜挂在桥墩子上,也冻得牙齿不停地叨,哆嗦着说:“我,我,我不要。”
  程宇问:“你为什么就非要想死呢,你跟我说说?”
  小眼镜说:“我,我,我喜欢的人不要我,我失恋了呜呜呜……”
  程宇说:“她不要你你就玩儿命再回去追啊!你死了她就能喜欢上你吗?!”
  小眼镜哭着说:“他不会喜欢我的,永远不会的,呜呜呜……”
  程宇苦口婆心地劝那孩子,在水下边儿待了五分钟,已经快说不出一句完整话。船上的人一看不好,赶紧拽着保险绳往回拉,把程宇给拉上船。
  华子赶紧把小酒壶递上去,程宇喝了一大口,眼泪都辣出来,酒露烧心,热力从内往外涌,冷热相激,浑身的皮肤又疼又痒。湿透透的衣服被寒风一吹,快要结出一层冰渣子。
  程宇转脸儿又下去了一趟。
  那学生抬头一看又是程宇,都快哭了:“警车哥哥你,你,你别来了,哥你快回去吧……”
  罗战这会儿工夫跑到了汉白玉石头桥上,眼看着桥下头程宇泡在冰水里,跟桥墩子上摽着的孩子喊话。
  罗战一看这哪行啊这,这他妈的是在救人吗这个?救人再把自己冻坏了可怎么办啊!
  罗战在桥上嚎叫:“程宇你快回去!快上岸去!!!”
  程宇冻得嘴唇发紫,脸色发青,浑身僵硬得冲罗战挥挥手,喊不出话。
  桥上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罗战心急火燎,在人群里蹦高儿地骂:“程宇你就这样儿,你老是这样儿,你说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程宇又被同事拉回船上去了,一伙人拿棉被晤着他。潘阳俩手啪啪啪拍打程宇的脸,跟抽耳歇子差不多。程宇的眼神儿都冻木了,俩眼发直,不会转弯儿了。
  待到程宇第三趟下去的时候,那学生摸黑一看,还是这个警察,不知所措地都哭了,两行泪冻得像挂在红脸蛋上的冰镏子。
  程宇的声音断断续续的,牙齿剧烈打战,带着恳求的语气:“你看,我都,下来,三趟了……你就,跟我,上去吧……”
  程宇本来就没吃晚饭,冻饿交加,铁打的人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他的头疼得像要从眉心处裂开,胃里烧痛如同刀绞,脸色青紫,两眼发黑,一只手攀着水里的铁栅栏,就快要支撑不住。
  罗战看见程宇的手脱了力,像是失去了知觉,整个人突然向水里沉了下去!
  船上和岸上的人乱作一团,喊叫声此起彼伏。
  罗战脑子里嗡得一声,血往脑门儿上撞,头重脚轻。他徒劳地爬上岸边围栏大喊大叫,眼睁睁瞧着程宇在水里被绳索拖拽上船,毫无知觉力气的身体像挂在船帮上浸满了水的一只麻袋。
  “程宇!程宇!!!!!!!!!!”
  罗战嘶吼。
  他那时候突然害怕极了。
  他这辈子亲身经历过一次刻骨铭心的痛,可不敢再来一回。程宇要是出个什么事儿,简直是挖他的心、要他的命了。
  一群同事七手八脚地给程宇剥掉外边儿一层厚重粘连的湿衣服,再拿大棉被裹上,晤手晤脚,推拿心口,折腾了好一会儿,才听见程宇痛楚的喘息声。
  程宇累得不能动弹,血液凝滞,四仰躺在大鸭子船的甲板上,两眼直勾勾盯着墨蓝色清澈的夜空,瞳膜上繁星变幻出奇异的图案,耳畔隐隐约约听见罗战喊他的名字……
  又有人划着小船增援,罗战突然甩脱大衣,腾空翻过围栏,跳下岸堤,扑进了水中!
  冰冷的湖水争先恐后灌入他的衣服领子,他顿时弄明白了,一百年前泰坦尼克号上那些倒霉蛋都是怎么冻死的。
  真尼玛的冷啊我操!!!!!!!!!!!!!!!
  罗战嗷嗷地像只大雁似的在水里扑腾,蹿上小船,劈手夺过船桨,哗啦哗啦地就划过去了。他重新又跳进水里,游向那个桥墩。
  潘阳瞧见了,急得喊:“罗战你回来!你你你,你没系保险绳呢你不要命啦!!!”
  程宇挣扎着从棉被里探出头来,吃惊地盯着罗战水中的背影。
  罗战是脑子气炸了,火儿大了,摽住桥墩子,一把薅起那孩子的衣服领子。
  小眼镜吓坏了:“你你你,你干嘛,不,不要……”
  罗战破口大骂:“你妈个不要!你瞎折腾什么,跟老子上岸去!”
  小眼镜吓得拼命摇头。
  罗战冒着火质问:“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眼镜抖抖索索地说:“我,我,我叫徐晓凡。”
  罗战怒哼哼得:“好,徐晓凡,我问你,你瞧见刚才那个警察了吗?”
  小眼镜哀怨地点点头。
  罗战扯着脖子怒吼:“他为了救你一命他都跳下水来三趟了!这水多冷啊,把人都快冻死了,你妈的也是个老大不小的人了,懂不懂事儿、有没有心肝啊你?!
  “你看在他这么辛苦这么玩儿命地救你,你好意思寻死吗你对得起警察同志吗你他妈的要折腾到啥时候啊你!!!”
  小眼镜也内疚了,觉得对不住认真负责的小警帽儿,呜呜呜地哭。可是寻死这事儿有时候就像某种强迫症,或者癔病,不达目标不罢休似的,这时候进退两难,骑虎难下了。
  罗战只泡了一分钟,也冻得小腿肚子快抽筋了。
  小眼镜忽然小声抽泣着对罗战说:“你不懂,我,我,我喜欢我们班长,可是他,不喜欢我,他喜欢女生……”
  罗战:“……啊?”
  小眼镜哭着说:“我,我是同性恋,我知道你们都瞧不起我呜呜呜……”
  哎呦喂……罗战顿时哭笑不得。
  他一把掰过这孩子的脸,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吼道:“同性恋怎么啦?哪个小王八敢瞧不起你?!”
  小眼镜:“唔?……”
  罗战说:“瞧你这点儿出息,他不喜欢你你去追啊,他瞧不起你你就不敢去喜欢他了吗?!”
  小眼镜小声说:“唔……可是他们说我是娘娘腔,说我恶心,说我变态……”
  “他姥姥的变态!”
  罗战拿手一指不远处的鸭子船:“你看见船上躺的那个警察了吗?你知道他是谁吗,知道吗?!”
  小眼镜傻乎乎地摇头。
  罗战话音铿锵地说:“他就是老子喜欢的人!!!”
  小眼镜蓦然瞪大了眼。
  罗战跟那孩子鼻子对着鼻子眼对着眼地吼道:“我跟你说实话,我喜欢的人他妈的也不稀罕我!可是有人敢说老子有毛病、老子娘娘腔吗?你看我像变态吗!
  “我就明明白白理直气壮地喜欢他了,怎么着吧?谁还能拦得住老子真心扒肺地喜欢一个人吗?怎么就不成啊,我不配喜欢他吗!!!”
  小眼镜怔忡地看着人,被罗战那股子与天斗与地斗舍我其谁的气势震慑住了。
  罗战低吼:“小子,哥是过来人,我告诉你,真心实意地喜欢一个人,不在乎对方怎么样,怎么看咱,咱就掏心掏肺地对他好,等着他回心转意……
  “你到底有多喜欢一个人,不是要看你在这里哭天喊地要死要活的,还他妈玩儿自杀,你是个带把儿的爷们儿不是?真喜欢一个人,是在于你到底为对方做过什么你为他付出过多少!咱只要付出了让他明白了咱就值了就不后悔!!!”
  小眼镜哭了,鼻涕眼泪哗啦哗啦得。
  罗战伸出手:“小子,折腾一晚上了,走,跟哥回去。”
  这俩人湿淋淋地被大伙捞上船,一个累得趴在船板上嗷嗷地吐脏水,另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罗战还不停地哀嚎“抽筋了,老子右腿转筋啦”。
  一群小警察都特别好奇,罗战究竟跟那孩子说什么了。
  这边儿下去好几趟劝说无效,怎么罗战下去叽叽咕咕说了一会儿,这孩子就突然想通了呢?
  程宇跟罗战俩人并排躺在一起,都累得说不出话来。
  程宇扭头看罗战,就这么看着,漆黑的眉拧在一起,撅着嘴,怒哼哼的样儿。罗战一看程宇那表情,就是在埋怨他呢,尼玛又多管闲事,尼玛又见义勇为,你烦不烦你瞎起什么哄,多危险啊你挣那份工资了吗巴拉巴拉巴拉……程宇那一套他听多了,都会背了。
  罗战双手合十捂着脸,嘿嘿嘿得乐起来,躺在人堆儿里仰望天空,乐得潇洒无惧,自己把自己感动得一塌糊涂,觉得自个儿真他妈的伟大!
  他跟徐晓凡那傻孩子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的心里话,挂在心尖尖儿上想要对程宇倾诉的话。
  他那天对程宇放了几句狠话,回来之后很快就后悔了。他每次跟程宇甩脸色,都会后悔,觉得自己脾气太臭,觉得程宇这样的人值得更好的,值得自己全心全意地付出,再多爱一点儿,爱得还是不够狠。
  程宇如果真的结婚了又怎么样呢。
  结婚了也不妨碍他继续喜欢他。
  只是遗憾的是,这个能够给程宇幸福、光明正大地宠他爱他一辈子的人,不是自己了。
  华子联系了学校,开警车把救起来的学生送回学校去。
  罗战看见程宇从棉被里爬出来,身上的制服长裤都冻硬了,支支棱棱得不成型儿。
  罗战一把拉住:“程宇,我送你回家。”
  程宇皱着眉头:“我还有事儿呢。”
  罗战诧异:“有啥事儿啊?这大晚上的,都快十点了。”
  是啊,都忒么的快十点钟了!程宇掏出手机,一看十几个未接电话,头皮发麻。他连忙拨回去,这回轮到叶雨桐不接他电话了。
  程宇把警服大衣往湿衣服上一套,嘴唇还是灰白色的,就往公园大门口走。
  罗战赶紧追出来,俩人一路跑,身后留下两道湿漉漉的水迹。
  那晚是罗战把程宇送到约会地点的餐厅。
  他一路上开着车,不断地扭头看程宇。程宇坐在副驾驶位上,都来不及把座椅放倒,直不棱登地坐着,就迷瞪过去了。
  罗战把车里的暖气开到最大,给程宇烘着衣服,怕这人着凉,又把自己的加厚羊毛大衣脱下来给程宇盖着。
  程宇的头发零零散散地披在脑门儿上,面容疲惫,衣服上带着泥水,脏兮兮的。刚才在冰水里泡那么久,差点儿冻僵了,缓了半个多小时才暖和过来。
  罗战酸不唧唧地说:“程宇,你说你就这副模样去见丈母娘,能捞着好儿吗?”
  程宇闭着眼哼道:“我忙工作弄脏的,我又没干别的……总比爽约不露面儿强吧?”
  程宇赶到餐厅,大堂里还剩几桌残羹冷饭,服务员都快打烊了。
  程宇赶忙问:“看见一个年轻的姑娘带着父母来吃饭吗?七点钟时候来的?”
  服务员漠然摇头:“七点钟?没印象,都翻了好几轮儿的客人了,早走了!”
  程宇茫然地在餐厅里转了一圈儿,知道自己搞砸了,脸上的表情渐渐黯淡下去。头一回见叶家父母,对方还好意迁就自己的时间,结果还是把人放鸽子了。
  罗战跑进来问:“都走了?太晚了。”
  程宇发短信跟叶雨桐道歉,解释,我来了,但是来晚了,确实是去救人的,这才刚忙完了下班儿,真对不起。
  叶老师的短信回复:【程宇,我明白了。我想跟你谈谈,还有,我们分手吧。】
  程宇垂着头,盯着手机屏看那行字,看了很久。
  他一言不发地往外走,门口下台阶的时候,脚底下突然一软。
  罗战一把扶住人:“程宇?程宇……”
  程宇软绵绵地靠在罗战身上,呼吸炙热混乱,身体虚弱得发抖,抖得节奏不太正常,看起来非常不舒服。
  罗战不敢动,一手撑住程宇的腰,抱着人,轻轻地抚摸后心。
  “程宇,没事儿哈,哥送你回家,咱回家呗……”
  程宇浑身无力地靠在罗战肩膀上,眼里微光闪动,喃喃自语:“你说,我是不是,特差劲的一个人啊,接触时间长了,特别让人受不了吧……”
  “这种问题你问我?问得太傻逼了吧,你想听我说什么啊!”罗战故意挤兑程宇。
  程宇:“你想损我就直说。”
  罗战:“说我有多稀罕你,你想听么?”
  “操……我不想听。”
  程宇低声地,声音沙哑。
  这家餐厅的马路对面儿是个咖啡吧,叶雨桐就坐在咖啡吧靠窗的小桌旁。
  她的眼贴着窗子,手指不断擦着涂满哈气的窗玻璃,一次又一次地确认她看到的两个人。
  她看见一个男人搂着程宇的腰,程宇靠在对方肩膀上。
  凭叶老师的敏感心思,她甚至不需要跑过去扒过人脸仔细看,就能猜到,这男人一定是她第一次见到程宇时,为程宇殷勤地戴帽子、掸衣服、有说有笑的男人。
  两具挺拔修长的身影缓缓靠拢贴和在一起,支撑成一个人字形,在餐厅灯火通明的外窗玻璃上映出一丛纯黑色的剪影,看不出表情,听不到话音儿,但是叶雨桐能辨得出,那副剪影的线条轮廓无比的和谐流畅,宛若天作天成……
  程宇甚至从来都没有这样抱过她。
  没碰过她。
  叶雨桐忍不住流下泪来,泪水与窗上的哈气晕成一片……


  35、同床共枕

  叶雨桐目送程宇上了罗战的车,离开。
  她终于弄明白了一些事,心理构建出的一栋充斥美好幻想的海市蜃楼原本就根基不牢,如今彻底坍塌。
  叶家爸妈都是体面的知识分子,脾气修养很不错,一句埋怨没有,那晚坐在饭馆里等,等了整整两个小时,等到九点钟,站起来走了。
  老两口临走前跟闺女说:“女孩子第一回结婚,一定要慎重。婚姻对女孩儿太重要了,你嫁了个什么人,你将来一辈子过得就是什么样儿的日子,改变不了的。”
  可是叶雨桐太喜欢程宇了,单纯的喜欢,尽管这种喜欢原本就是一条执着到底的单行线。
  叶妈妈跟女儿说:“我知道你喜欢这个男孩儿,可是你觉得对方也喜欢你吗?
  “我听你讲过这么多小程的事儿,唯独就没听你说过,这男孩儿他怎么对你好的,他怎样跟你相处的……我特别相信你的眼光,这男孩儿在某方面一定是个出类拔萃的人,但是,你觉得他真正适合你吗?他这种状态……能跟你过日子吗?”
  叶雨桐心里特清楚,程宇对她的感情甚至不及她对他的十分之一。
  她一点儿也没怀疑过程宇是个正派的男人,绝不会故意骗她耍她。但是她完全没把握程宇对她究竟有多少感觉,究竟有没有感觉。
  程宇被派出所同事嘲笑这人有毛病,性冷淡,其实一点儿都没冤枉他。
  叶雨桐和程宇相亲相了三个月,连嘴儿都没亲过。
  相亲还真的就是纯吃饭,俩人做对桌,你一口我一口,互相相面,极像五六十年代组织上介绍对象,安排见面,严肃地讨论革命工作,背诵毛泽东语录,交待思想状况。
  此外,俩人还逛过一趟北海公园,围着太液池琼华岛绕了一圈儿,步伐频率类似老头老太太溜早儿。
  叶雨桐走着走着朝前一指:“铁影壁你看过吗,其实不是铁做的,是火山岩呢!”说着若无其事地揽住程宇的手腕。
  于是就这么拉了一回小手儿。
  这要是换成别的男人,约过几次,早溜到小假山后边儿抱着,啃一块儿去了。可是程宇真没有,就从未表现出那方面的念头。结果却是歪打正着,叶雨桐这类知识型淑女文青偏偏看上程宇这类闷葫芦性格的男人,觉得这人特别酷,特正点。
  现如今叶雨桐慢慢地明白过来,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甚至缺乏最基本的试图亲近的渴望,这男人要么是对这女的完全没想法,要么就是这里那里有问题,不正常。
  程宇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冷峻的,沉默的,外型俊美得如同一座毫无生气的蜡像。她从来没见过像今天这样子的程宇,湿漉漉的,头发凌乱,身形狼狈,垂着头,静静的,倚靠在另个男人的肩上,腰杆儿都是软的。
  那瞬间的情形让叶雨桐震动,猛醒!
  她可以忍受程宇忙得没工夫陪她吃饭、看电影、逛公园,没时间赴丈母娘的饭局,甚至将来俩人结了婚,有了小孩儿,程宇也没有时间精力照顾孩子,所有的事情都只能是她自己默默承受。
  可是一个有自尊的女孩儿没办法忍受的是,她忽然明白她跟程宇从一开始就没有恩爱过。这恋爱谈得,纯属自欺欺人。
  程宇靠在另一个男人的肩膀上。
  那是某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眷旎场面,或者说是某种信任,依靠,亲密,情感的最真实流露……其实挺美好的,但是也足以让她明白,自己出局了。
  程宇那晚其实发烧了,冻坏了。
  罗战开着车,程宇都快要坐不住,痛楚地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吭出声儿,脸颊嫣红发烫。
  罗战直接把车开到医院去了,扛着程宇去看急诊。
  喂了退烧药,打了针,输了液,罗战扶着程宇楼上楼下诊室化验室跑了好几个来回,累出一身汗。
  越是身体强壮的人越是病来如山倒,挺大个人,发起烧来比小孩儿生病更加难忍,那样儿可血活了。
  医生让去化验尿,程宇自个儿都站不住,呼吸困难,走不动路,浑身每一块肌肉酸痛无力。罗战从身后扛着程宇,顶着腰,俩人贴合着站在小便池前。
  罗战给程宇解裤子,手指摸进内裤。
  大程宇烧到三十九度呢,小程宇也病泱泱的,软乎的,甚至有点儿烫手。罗战用手体贴地握着小程宇,吹着暧昧的口哨,弄得程宇终于憋不住了小声骂:“你唱什么呢?讨厌么……”
  罗战贴在程宇耳朵根儿上,邪邪地调笑:“嘘——嘘——快点儿尿啦……”
  程宇耳朵都红了:“你滚……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了……”
  罗战跟程宇贴着脸:“你就是小孩儿,骄傲个什么啊你……”
  这回真的是他给程宇扶鸟儿。他左手举着塑料小杯子,右手扶着,洗手间里蓦然没有了声音,四下寂静得只能听得到两人的呼吸。
  罗战用眼角瞥见程宇脸红了,烧成灿烂又虚弱的绯红色,不乐意地撅着嘴,偶尔被人戏弄了,受委屈的小男孩儿似的。
  程宇让罗战把他送回单位。
  罗战说:“你都病成这样儿了,怎么着你还打算继续值夜班儿去?你这人真是脑子有病了!”
  程宇说:“不是值班儿,这么晚回去吵醒我妈……我夜班儿不回家我妈习惯了,可是让她瞧见我病了,又该折腾了……”
  罗战二话不说,自个儿蛮横地做主,把程宇带回自己住的地方。
  他架着程宇进门,打开走廊的小灯,乳白色的墙壁静谧宜人,暗色巴西木地板铺满暖黄色的灯光。
  程宇眯眼微微一扫,哼道:“我就知道你有地方住……还条件这么好……”
  罗战直不愣登回了一句:“你喜欢你想住,随时都可以。”
  罗战给程宇剥了衣服,塞进棉被窝。
  终于从湿淋淋硬邦邦的制服里解脱出来,棉被香喷喷暖烘烘的味道涌入全身的感觉器官,舒服极了。程宇哼道:“我没洗澡呢……把你的被窝都弄脏了。”
  罗战冷笑:“行了吧,被窝就是为你服务的,暖和吧?”
  罗战冲进浴室,飞快地冲了个热水澡。他自己也冻得够呛,一身名牌夹克西裤都泡汤了,而且,临时把老朋友晾在饭馆儿里就没顾得上,估计是要把人得罪了。
  可是在他心里,什么生意都没有程宇更重要。生意没了可以再揽,活生生的程宇就只有眼前这么一个。
  罗战给程宇蒸了一碗鸡蛋羹,又做了一小锅龙须面,端到床头,喂程宇吃。
  不愧是大厨的出身,考了高级厨师证书的,简简单单的夜宵都比别人做得精致。蛋羹是用牛奶调的,点缀葱花姜丝;龙须面用鸡汤底,兑上麻油,入口即化。
  程宇的胃是冰冷的,已经饿秃噜了,骤然吃进去热乎乎的东西,冷热交加,极不适应。他用大拇指顶着胃,忍着疼,对罗战摆摆手:“你甭照顾我,睡一觉就好……谢谢你了。”
  罗战瞧得出程宇情绪萎靡,心不在焉,乱蓬蓬的头发下边儿是一双充满血丝的干涸的眼,看着都不帅了。
  罗战嘲笑道:“至于么,你还真失恋啦?”
  程宇哼道:“嗯。”
  罗战瞪着眼睛问:“你还真喜欢那姑娘啊?喜欢就再给人追回来!”
  程宇白了罗战一眼,倒在被窝里。
  失恋这种事儿有一次算一次,总归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儿。程宇相亲相过好多轮儿了,满北京城的姑娘相过他的人不少,他被相亲对象蹬掉也是家常便饭。
  这一回看起来是他离结婚最近的一回,结果还是弄瞎了。程宇这次是真心想要迈进围城的这道槛儿,让自己收收心,也品尝一次“为人夫”负担整个家庭责任重担的感觉,可是竟然就这么难。
  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苦涩沮丧的滋味儿。就谈对象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个事儿,被人逼着催着赶着自己跟自己较着劲努着力,这么多年,他就没有谈成功过一次。
  说实话,爱也并没有多么爱,感情并没有多么深,可是这事儿无关感情深浅。一个爷们儿被人甩,被别人一趟一趟地甩,多多少少对自尊心自信心是一种打击。
  罗战也躺在床上,俩人睡两个被窝。床头小灯洒下幽暗的光芒,程宇的轮廓在灯下苍白疏朗。
  俩人在淡淡的光芒中聊天儿,聊儿时的记忆。罗战给程宇吹嘘自己在学校里泡妞儿的光辉事迹,带着一帮小混蛋提着木棍子打打杀杀,与高年级的学生争夺校花儿,与邻校的男生争风吃醋,也被全学校女生的家长们列为重点盯防对象,严打死守。程宇给罗战讲他在警校参加格斗擂台赛,一对一自由式散打,一路过关斩将,打遍全校无敌手,比罗战那一群混子打群架的水准强老鼻子了。
  罗战从被窝里伸出一只脚丫子,轻踹程宇一脚,笑呵呵地问:“嗳,玩儿过妞儿没有?”
  程宇瞟他一眼,不搭理他。
  罗战追问:“上过没有啊?靠,哥问问你不成啊?”
  罗战死皮赖脸地纠缠,程宇不太愿意说。他以前念警校,也有个相当要好的女朋友,名叫林丹丹,那时候也算郎才女貌,同窗之谊,志同道合,向着革命事业的终点线大踏步前进。
  程宇在大学校园里是那种非常引人注目的男生,帅气,纯净,科目成绩好,人见人爱,喜欢他的女孩儿不老少的。能当上他女朋友的,自然也是优秀的。
  只是,象牙塔围墙内的恋情多半都是不成熟的,完美纯粹的感情没有经历过现实生活的敲打催磨,迈出了那道门儿,十有八九是要见光死的。单位职位,房市股市,车子票子,柴米油盐……人生苦短,要考虑的事情简直太多,当年再怎样青葱美好的恋情,终究有一天被现实击得粉碎,到头来形如陌路,竟不如荷花池畔的一只浮萍、胡同口的一棵老槐树来得更加坚韧,风雨无阻,时光不灭。
  罗战那点儿猥琐的心思,只想打听关键内容:“最后到底上过没有?靠,是男人不是啊?!”
  程宇拿棉被捂着脸,半晌才说出来,那一回在宿舍里偷摸黑着灯,跟女朋友衣服都脱差不多了,最后临门一脚竟然就没进去!
  罗战都顾不上吃味了,捶床嚎叫:“姥姥的你简直弱爆了,妞儿都摆姿势让你上了,咋就没捅进去呢?对准了小嘴儿,掀大腿玩儿命扎个猛子就搞定了么,有你这么衰的爷们儿吗!”
  程宇羞愧懊恼得也伸脚踹他:“就你丫是个爷,就你最牛掰,你上过多少个?你说给我听听啊!”
  罗战嘿嘿嘿地装傻,这种敏感问题怎么能照实回答?
  程宇哼道:“上过一个连的妖男艳女吧你?”
  罗战仰着脖子笑,嘴巴无耻地咧到最大,程宇猜得也不算错嘛……一个连好像没有,一个排的兵力咱爷们儿绝对是罩得住的!
  俩人于是隔着被窝踹着玩儿,互相挤兑对方的糗事儿,笑,闹。
  罗战问:“你跟你那傍家儿,后来怎么分了啊?”
  程宇说:“毕业分配,她去海关了。”
  罗战挑眉:“去海关怎么了?不是也在北京么,又没两地分居!”
  程宇说:“海关挣得多,工资奖金和各种灰色收入,她一个月挣我五个月的……她后来嫁给他们科长了。”
  罗战不屑地撇嘴:“操,这娘们儿不懂得疼男人,就没对你用真心,真喜欢一个人就不是这样儿!”
  程宇闭上微红的眼,慢慢地睡去,把酸涩微苦的一番往事淡淡地抛在脑后。
  罗战对着程宇的脸,喃喃地说:“程宇,如果这回再分了……给哥个机会不?”
  程宇不吭声。
  罗战:“程宇,你就看我一眼不成吗!”
  程宇闭着眼不看他,摆摆手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再想想……让我睡一觉,太累了,二十多个小时没睡了……”
  程宇确实是太累了,身心疲惫的感觉。
  罗战就这么看着程宇,看着程宇睡过去,房内寂静,只余心动的弦音。
  他想跟程宇说,程宇你一直就走错了路,三十年的思维定势,让你彻底找错了方向。
  老子除了披了一张男人的皮,多长了一个把儿所以让你瞧不顺眼,我哪点儿不比那些女的强啊,老子对你不够诚心实意得吗!
  我不会因为你忙出警、忙工作就跟你发脾气,甩脸色。你站岗值勤,我给你遮风挡雨;你扫街,我帮你盯梢儿;你24小时值夜班儿,我给你做晚饭送夜宵!
  我不会因为你工资低没房子而埋怨你、背弃你。我开饭馆儿给你做好吃的,我挣了钱给你买车买房,我把银行存折密码全部上缴,我孝敬咱妈陪老佛爷聊天溜早儿打麻将,帮你照顾全大杂院儿的老老少少!程宇只要你开心高兴,给个笑脸儿,老子这辈子为你做牛做马!
  我更加不会因为你那一条胳膊残了不好用了而嫌弃你瞧不起你,这世上只有我罗战是唯一的那一个人,永远都不会因为这件事儿嫌你,为什么,你懂的!老天爷盯着我罗战的良心呢!!!
  我就是你那另一条胳膊,我乐意扶着你走一辈子,爱护你,宠着你,不让坏人欺负你,不会再让你孤独地一个人默默承受一切挫折失败伤痛难过!
  程宇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你需要的那个跟你度过一生的人就是我罗战,也只有我!!!!!
  程宇睡着的样子安静单纯得像小孩儿,让罗战看得入迷。
  曾经沧海难为水。罗战觉得他如今根本不可能再接受别的人,看不上眼,全身各处的感知器官都已经被程宇把胃口和标准吊得太高了。
  那一夜俩人抱在一张床上,春宵一刻,美妙销魂,罗战把程宇的身体上上下下每个清俊诱人的地方都瞧过,胸膛和肩头淡啤酒色的肌肉,平坦结实的小腹,翘起的臀,大腿内侧的柔软……每一处都这么妙。
  罗战后来甚至有些后悔,这么好的一次机会,应该把碰过和不敢碰的地方,一处一处都扒开来,仔仔细细地看,玩儿命地欣赏,狠狠地爱抚!
  月光悄悄地从窗帘后露一小手儿,光辉洒向床铺上的两个人。
  罗战缓缓地凑过去,嘴唇印上程宇的额头,静静地贴着。
  悄无声息地,安详地,与肉欲无关,只为了相识后度过的这些年,曾经的患难,美好的共处,情之所至,一往而深……

子墨 发表于 2013-3-10 08:04:11

36、情网之深

  缓过一晚上,程宇第二天回家就跟他老妈交待,自己要跟叶老师分手。
  程大妈呆怔地看着儿子,脸庞上的纹路被失望的神情吞没,没话可说。
  老太太心里原本还存有一丝丝儿的念想,程宇去见叶家长辈,给对方留下个好印象,双方家长都满意,这门亲事或许真能成,宝贝儿子的终身大事就订了。
  门外咚咚咚一阵凶残的敲门声,还带吆喝的,不知道的以为程家欠人高利贷了。
  开门撞进来的是莲花婶那张硕大焦躁的脸:“程宇,程宇你小子给我说清楚喽,你到底怎么回事儿!!!”
  莲花婶张牙舞爪地抡着笤帚,身后还支棱出一大堆凑热闹的脑袋瓜子,乍一看就跟那千手观音似的——还是丰腴版本的。
  程宇:“……婶儿。”
  李莲花:“你甭叫我!我刚才打电话问叶老师了,人家父母等了你两个多小时,你竟然把人家给涮了?!”
  程宇垂着头说:“婶儿对不起啊,我昨儿个忙工作来着……就给耽误了。”
  李莲花瞠目结舌:“你忙工作来着?就见个父母吃顿饭都能让你给耽误喽,你那工作是顶天大的事儿啊你是国家主席啊你?!咱这地方儿是什刹海,不是中南海!!!”
  程宇咬咬牙,说道:“婶儿,您别上火,是我不好,您骂我一顿算了!”
  李莲花气结,笤帚就抡起来了:“我骂你?我我我,我真想拿笤帚疙瘩抽你一顿!
  程宇一低头,躲过一笤帚。
  俩人围着院子当间儿的水龙头团团转,一个狼狈躲闪,一个拼命狂追!
  胖婶气哼哼地戳着程宇的后脖子:“你妈妈都不舍得抽你,算了,婶儿也舍不得揍你,可是你办得这都叫什么事儿啊?你多大个人了!”
  程宇低声下气地道歉:“对不住啊婶儿,是我自个儿找抽,可是我……我就是最近脑子有点儿乱,经得事儿也多,没缓过来。”
  李莲花不甘心地说:“那你也不能对不起人家叶老师啊,你这意思就是占了人家便宜再跟人家掰啦,你这合适吗?”
  程宇面对整个大杂院儿探出来的七七八八颗脑袋,脸上挂不住了,硬着头皮坦白道:“婶儿,我没占人家便宜,我不是那种人!而且,关系真的没到那份儿上……”
  没占到便宜?
  李莲花和程大妈俩人脸上的表情,分明是极度的泄气和失望!
  若是有了什么实质性的深入的关系,程宇这孩子一向为人正派,脸皮儿又薄,还能拿出来说的说的。可是连个狗屁关系都没有,相个亲处个对象儿而已,合则成,不合则分呗,还能死按着头不许人家分手么?彪悍的莲花婶也没辙了。
  程宇当然也还没有蠢到跟他妈妈和全院儿看热闹的老邻居直接坦白实情:他跟叶雨桐的关系,远没有他和罗战更加亲密。他跟罗战,抱过了,亲过了,裸过了,在一个被窝里睡过了!
  程宇打定主意跟叶老师分手,直接原因是弄砸了与对方父母的饭局,觉得特对不住人家,长痛不如短痛,但也并非完全因为昨儿晚的混乱。
  他扒拉着脑瓜子做了深刻的反省,罗战之前削他的话一点儿都没错,特一针见血。他这人对感情的事儿就没弄明白,拎不清楚。北海的一夜只是压倒相亲闹剧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爱叶老师吗?
  别说爱不爱的了,根本都扯不到份量力道那么沉重的一个字。俩人从一开始就没有感情基础,相亲相得就是为了却父母和全院儿街坊邻居心愿完成任务似的,每顿饭吃起来都好似年末跟警务督察例行汇报工作情况,程宇写一份报告递上去,督察逐条批阅问话,对方问一句程宇答一句,最后给几条评语,打出个岗位考核分数,再向分局上级领导交差。
  这样子就最后迈进婚姻围城,甭说对不住人家叶老师,对得起自己吗?
  跟叶老师尝试着培养感情,他还可以勉强去试,但是被人推着拱着强迫着甚至起着哄地结这么一个婚,那感觉怎么就跟犯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到法庭上等待宣判似的,法官啪一锤子砸下来,给咱判了个无期,剥夺自由权利终身,然后咱就得去履行这一辈子的契约,这就是自己要过的生活吗?不是那么回事……
  用罗战的话来说,谈恋爱不是像你这么谈的,程宇你就没爱过谁,你就没弄明白!耽误别人,也耽误你自己!
  程宇在一群人围攻劝诱之下,心思极其坚定,就是不松口。
  李莲花气哼哼地质问:“程宇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了?你要是有别的更好的对象,婶儿也就不跟你废话了!”
  程宇沉默了半晌,只能说:“没有。”
  李莲花说:“你又不谈对象又没有别人,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打光棍啊?!”
  程宇咬着嘴唇,不说话。
  他心里这时候想的是罗战,但是这话一丁点儿都不能往外透,只能自个儿生扛了。早晚都得过这道槛儿,走这么一遭,那滋味儿就跟旧社会犯人背枷游街似的,人人喊打,收一筐烂菜叶子。
  李莲花看惯了程宇非暴力不合作的闷罐态度,急脾气真是受不了这种肉性子,怒道:“程宇你这孩子真是太固执太不懂事儿了,你就等着一辈子娶不着媳妇没人要你吧!!!”
  程宇心里也起火了,执拗地说:“我现在一个人过得挺好的,我干嘛就非要找个人结婚啊?!”
  这句话把程大妈给愁到了,这辈子简直没指望了,血压突突突就涌上来了。
  程大妈最了解她儿子的脾气。程宇是蔫儿有主意,嘴上不说,心里有数,更何况这一回是嘴上明明白白地表了态。老太太即使再懊丧难受,头疼心烧,也只能眼瞧着这个门当户对的对象又泡了汤。
  叶雨桐是典型的小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小家碧玉。这么合适的姑娘都跟程宇走不到一块儿去,程宇将来还能找哪样儿的啊?
  程大妈心里掰算着儿子过往的那些相亲对象儿,开花店的,卖保险的,精品店售货员,外资公司小白领儿,国有企业小技术员儿,还有这位中学女老师……程大妈掐指一算,她儿子也就没傍过富婆了,没找过有钱有势的。
  傍富婆还来得及么?
  扯吧,程宇这种冷硬死倔的脾气,他自个儿也得乐意伺候富婆啊!
  程宇给叶家父母打了电话,正儿八经地道歉,然后跟叶雨桐最后约了一回。
  程宇说话特委婉客气,说自己最近事儿比较多,极不适合谈对象结婚,不想再耽误对方,请叶老师原谅,就分手吧。
  叶雨桐有备而来,不急也不恼,更不会跟程宇撒泼无理取闹。程宇一口答应分手的痛快态度,更加让她想通透了。
  叶雨桐问:“程宇,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对我不满意?”
  程宇连忙摇头:“没有,你挺好的,是我自己太糟糕了……”
  被直接发好人卡了,叶雨桐这聪明姑娘也明白,没什么值得挽回的。她心里非常失落,表面风度维持得很好,笑着说:“程宇,其实我本来也瞧得出来,你对我一直就很冷淡,不像那么回事……”
  程宇:“……”
  很冷淡吗?男女之间谈恋爱,都要亲亲热热搂搂抱抱朝思暮想火辣啃在一起才正常吧?程宇自个儿都觉得自己有毛病,他对叶老师从来就没那方面的欲望,他这些年记忆里最深刻的一次身心俱醉热烈销魂,就是那晚跟罗战酒后乱情……以至于之后一次又一次在梦里不断回味和体验,美妙的滋味儿余韵绕梁,挥之不散。
  叶雨桐装作不经意地问:“程宇,你是不是,心里有别人?”
  程宇无话。
  叶雨桐眼底浮出淡淡的忧伤:“程宇,你喜欢的就不是我这类型。你喜欢的是另外一种人,你心里,有另外一个人,你为什么就不敢承认呢……”
  程宇都没心思听叶老师说什么。他怔忡地盯着面前的一盘儿菜,忽然发现那盘儿菜是鱼香烧茄子。
  茄子烧得皮儿焦瓤软,火候还算不错,但是程宇能吃出区别。他胃口已经被养刁了,不会做,但是他现在会吃了。
  这家店的厨子,糖醋汁儿调得醋不够,齁甜齁甜的,水淀粉兑多了,口感黏糊糊的,不够滑;而且这家也没有罗战那小子的绝活儿秘制腌肉,鲜香,麻辣,筋道,爽利,那种滋味儿才是程宇最稀罕的那一口儿!
  莲花婶因为这件事儿,跟程宇怄气怄了挺久,到临近年关才缓过来。她每回看见程宇,气哼哼地递个白眼儿,不搭理他。
  做媒拉纤这种事儿就是这样,成了的话皆大欢喜;一旦不成,谈掰了,熟人之间搞得挺尴尬。程大妈也觉得特对不住李莲花,见着院儿里相处多年的老邻居,都抬不起头来。
  隆冬时节,暖气片子热得烫手,在窗玻璃上熏出一片白花花的哈气。
  程宇接了一盆儿水,搁在暖气上,做成山寨加湿器。
  窗外墙根儿下摆了一溜大白菜,冻得硬邦邦的,鲜绿菜叶子上带着一串儿小冰渣儿。现在生活渐渐好起来了,郊区的菜农都是用暖气大棚种菜,京城冬天的菜市场和超市里也有充足的蔬菜供应。然而,大杂院儿里这些过惯了朴实日子的老人儿们,还是习惯过冬储存便宜大白菜。
  屋里墙旮旯还有两只小瓦罐,密封得严严实实,那是程大妈腌的酸菜,准备元旦的时候拿出来吃。
  程大妈吃过降压药,靠在被子垛上沉思,翻来覆去地,忍不住招呼程宇:“儿子,你过来。”
  程宇乖乖地拎个凳子在床边坐了。
  程大妈面露忧愁:“儿子,妈好久没跟你聊聊了……你跟我说说,你心里到底咋想的呢?”
  程宇垂眼嗫嚅道:“没怎么想的。”
  程大妈:“咳,咱娘俩有啥心里话还不能说的呢?你是不是另外喜欢上什么人了?喜欢谁就带回来,妈给你掌眼,我看人特准!”
  程宇轻轻摇头:“没有。”
  程大妈表现得很开明豁达的样儿:“你喜欢谁妈又不会反对,你要是像你们所里华子似的找个郊区农村的,妈也没意见,人好、对你好就成,真的!”
  程宇:“……”
  能说实话吗?程宇心想,自个儿要是把罗战领回来跟老妈说,就是这人,您帮我掌掌眼,这厮是真心的么,您能接受这“媳妇”么,老妈不得背过气儿去。
  程大妈声音有些哽咽,抹了抹眼角:“咳,你这孩子,你一辈子单着啊?那我以后要是不在了,谁伺候你,谁照顾你啊?”
  程宇心里针扎似的难受,好像对所有人都亏欠着都愧疚着,可是转头再一想,其实夹在中间儿最挣扎最纠结的是他自个儿,自己都对不住自己。
  程宇垂着头,狠狠地啃咬嘴唇,半晌说:“妈,我真的不想就这么结婚,找一个人凑合着过日子。
  “结婚应该是俩人有了感情,特别深的那种感情,水到渠成的事儿,就像您以前跟我爸,俩人多好啊……我也想像我爸爱您一样找个自己特喜欢、特想照顾一辈子的女孩儿,可是,没那种感觉……”
  程大妈让程宇说得,眼泪儿就啪嗒啪嗒掉下来,拿小手绢儿不停地抹。
  程宇的爸爸活着的时候,每天骑自行车去国子监街上班儿,在首都图书馆做了二十多年的古籍文献管理员。
  他夏天每晚下班儿的时候,自行车把上挂着两个菜兜子,车后座上夹着个大西瓜。进了大杂院儿往小厨房一看,程宇的妈妈一定是在小厨房里给老公儿子做扁豆凉面、茄子汆儿面呢。
  后来程宇考上八中,每天上下学骑自行车跑挺远的路,早自习晚自习,冬天早上摸着黑出门儿,晚上摸着黑回家,挺用功,挺懂事儿的。
  程宇的爸爸有一阵儿总是咳嗽,呼吸不畅,再后来就突然病倒了。进医院一查,肺癌。常年在图书馆里工作,或许是职业病,整天在阴暗发霉的地下室资料室里查阅古籍旧书,编排目录档案,吸入了致癌的粉尘,感染上肺病。
  住院治病花了很多钱,家底儿都快掏空了。
  程宇的爸爸没剩几天的时候,就把儿子叫过来,拉着手悄悄地说:“儿子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你可得记好了,别给我忘了。
  “咱家你爷爷那小书房里,红木书桌下边儿有个夹层,我还藏了一张存折,咱家其实还有钱呢……你先甭告诉你妈,告诉她了她又得着急麻慌地把这钱全拿出来给医院了,我想给她留点儿钱吧。程宇,你过了这阵儿再告诉她,明白么?可别让她把那红木桌子当成废品,直接给我卖了……
  “密码是我跟你妈的纪念日,她知道的,猜的出来……”
  程宇的妈妈后来从小书桌的夹缝里把那张存折抠哧出来,捧着,在小屋里坐了一整天。她自言自语似的唠叨说:“给我留这么一张存折,干什么呢?
  “钱还在,人没了。
  “这辈子最疼我的那个男人,没有了……”


  37、情欲的沦陷

  冬至来临,快过元旦了,派出所的治安民警又到了年节最繁忙的时候。程宇每天摸着黑早出晚归,忙得顾不上琢磨那些有的没的。
  街道居委会在几条小胡同的墙檐儿上挂了彩灯。大杂院儿门口挑起两盏艳红艳红的大灯笼,红漆门板贴了一对春联儿,笔力苍劲,颇有气势。
  “举国江山皆似画,满园春色最宜人!”
  程大妈从烟袋斜街的书画铺子里买回来一幅《九九消寒图》,自个儿觉得挺美的,挂到大屋沙发上方欣赏。
  冬至时节挂这个图,是老北京的习俗。图上横一只娇艳的寒梅,一共有九九八十一片花瓣儿,画上还题一首《九九歌》。老百姓把这图挂在屋里,每过一天就拿红笔染一个花瓣儿,待过完这八十一天,花瓣儿全部染完,严酷的寒冬也过去了,春天就来了,南雁归来,大地回春,桃花吐艳,柳树抽枝,取个吉祥的兆头。
  程大妈最近也发现,她儿子不太对劲,不爱说话,还老是偷摸“搞事儿”。尤其自从跟叶老师分手以后,搞得更加频繁。
  一大早,程宇竟然在小院儿的水龙头底下洗内裤,鬼鬼祟祟的!
  冬至时节,大清早朔风凛冽,老槐树用苍劲的枝桠交错拥抱天空。
  院儿里几株大树的树干都扎起防冻的草围子。小院儿的水管子下方装了个防冻小木箱,把管子护住,上边儿还裹了泡沫塑料,以麻绳扎紧。管子没冻爆,可是里边儿的水冻上了。
  程宇这个着急上火啊!天刚擦出点儿亮光,邻居们都没起床呢,他一个人在这里鼓捣,从暖壶里弄出昨晚洗漱后所剩无几的一丁点儿热水,蘸出一条热毛巾,把水管子抱在怀里晤着!
  程大妈从小屋窗户里露了头:“程宇,干嘛呢你?”
  程宇猛然回头,回了一声:“洗呢!”
  程大妈也起得早,慢悠悠地穿好衣服,掀开门帘去弄早饭,看程宇竟然还在那里鼓捣:“儿子,水管子冻了吧?先把早饭吃了,上你单位里洗漱去呗!”
  程宇不敢吱声。
  程大妈又纳闷儿了,小声问:“你洗你的小裤衩儿干嘛?都扔洗衣机里我给你洗呗,上班儿去啊,不用上班儿你回屋睡觉去啊!”
  程宇皱着眉头埋头哼哼,声音跟埋怨撒娇似的,捂着洗衣盆里小内裤不敢让他妈妈瞧见:“不用您洗,我自己洗么……哎呀您吃您的早饭去么!!!”
  程大妈瞟了程宇几眼,瞧见那心虚得红通通的两只圆耳朵,心里就有数了。从个小屁孩养成大小伙子的儿子,当妈的还有啥不清楚不知道的?
  程大妈干乐了一声,扭脸儿进厨房了,别挤兑得宝贝儿子不好意思,下不来台了。
  她心里也悄悄琢磨过她儿子那方面的事儿。程宇看着身体挺精健结实的,是不是有点儿冷淡啊?好不容易谈上一个又吹了,身边儿没个女孩子,不会真有那啥难以启齿的毛病吧?看这样儿也不像啊……
  用不用去隔壁北大医院挂个男科瞧瞧啊?
  大冬天睡在被窝儿里都能睡得跑马了,看起来挺生龙活虎的,正值青春呢!
  程宇扫街巡逻回来,迈进派出所小院儿,两只耳朵红肿脆疼,警帽冻得像个大硬壳儿,深蓝色制服长风衣抖一抖就弥散出一股子清冽的寒气味道。
  他把两手摊开在暖气上方烤了老半天,冻到的手指骤然遇热,痒得挺难受的。
  所长发话了,同志们辛苦啦,今儿冬至,过节,依照咱所里一贯的人道主义和照顾警嫂家属需求的惯例,有家有口有孩子的,晚上就甭值勤了!没结婚没孩子的,都留下给老子值班,大伙集体值夜,咱也热闹热闹不是!
  一群单身未婚境况凄凉的小警帽儿哼哼哈哈的,寻思着说,咱晚上吃啥啊,是不是先出去撮一顿咱再回来守这个寒风萧瑟孤枕难眠的漫漫长夜啊!
  正大呼小叫呢,门外闹哄哄涌进来一坨人。
  “警官同志们,老少爷们儿们,咱给值班儿的劳苦弟兄送饭来了!”
  罗战嗓音儿里透着一贯的豪爽张扬,又是不请自来,前呼后拥一帮饭馆儿伙计,抬着家伙事儿。
  所长出来一看:“呦,小罗同志,你又来了哈?”
  罗战抬手给所长大人抱个拳,颇有江湖风范,笑呵呵道:“咳最近忙,瞎忙,有一阵儿没来跟您老和兄弟们喝酒啦!对不住对不住哈!今儿我做东,我请大伙吃饭!”
  赖饽饽和几个伙计搬出来一大包一大包装得满满堂堂的饭盒,饭菜香味儿瞬间溢满小办公室,在寒冷的冬日里甭提多么的温暖和诱人。
  罗战挺有心的,饭盒都搁在双层的保温包里,晤得热腾腾的,眷暖人心。
  几个伙计还抬进来一个大号的铜火锅,下边儿烧固体酒精的那种。
  华子纳罕:“妈呦,罗老板,您这是要给咱们涮羊肉吗?”
  一群小警帽儿都快要热泪汪汪了,罗老板啊!亲人啊!!!
  派出所警察大爷们现在习惯尊称罗战为“罗老板”了,有开玩笑的意味,也是真心佩服这小子能折腾,会混,盘子越做越大。
  罗战出狱已经一年多,最近生意十分红火。
  低成本的小吃店开起好几家连锁,一家在德外大街,一家在护国寺,还有一家开到美术馆后街张自忠路。即使是最小的门脸儿铺面,也是他亲自选的店址,踩好的点儿,看准了附近街道的胡同串子老北京们,最稀罕这一口儿。
  一些脱离老城区多年、早已搬进外环高档楼盘小区的白领儿们,甚至专程开车找到罗战的小店,就为了尝一口正宗的豆汁儿,来一盘儿外焦里嫩的蒜泥灌肠儿,回味一把童年时代,青砖瓦檐下槐花飘香、淡然恬静的美好岁月。
  罗战给火锅里兑上一壶高汤,倒入炖好的羊肉、配菜、各种秘制香料,吆喝道:“今儿给兄弟们来一顿羊肉火锅!冬至了,咱北方人讲究吃羊肉狗肉什么的,保暖驱寒,补气养膘儿!”
  华子擂了罗战胸口一拳:“罗老板,真有心。”
  罗战大言不惭地瞪大眼睛:“那可不!警官同志们也辛苦了,要不是有你们每天起早贪黑地巡逻执勤维护一方平安,哪有我们小生意人踏踏实实开店做买卖的红火日子啊你们说是不是!我来给哥儿几个慰问慰问,犒劳犒劳,那绝对是应该的!!!”
  罗战是真能顺嘴白呼,忽悠得派出所上上下下都被他感动了快要氤氲了!
  程宇一直在旁边儿看着,俩手插在裤子后屁股兜里,插不上话。
  罗战给一屋的人分饺子,一人一大饭盒。
  他单拎出晤在保温包最下面的一只饭盒,塞给程宇,凑着耳朵悄悄说:“甭吃我们家伙计包的,他们手生。你吃我包的……”
  程宇捏了一只饺子吃,面和得不硬不软,馅儿调得很香。
  罗战知道程宇不吃韭菜,最喜欢吃西葫芦馅儿,软塌塌带汤汁的那种。
  他估摸着程宇的饭量,亲手包了五十个薄皮儿大馅儿西葫芦饺子。他也小气着呢,就包了五十个,别人想吃没有,只给程宇吃!
  罗战想象着有那么一天,俩人在一个屋檐下居家过小日子。
  在朝阳的房间里摆一张小饭桌,他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程宇托着腮帮子乖乖坐在桌边儿,等他。
  他捏起一只饺子。
  程宇张开嘴咬住,香喷喷地嚼,笑得满足温存。
  然后他给程宇擦擦嘴,凑上头去,吻住最漂亮诱人的嘴唇……
  一辈子的幸福,他愿意在此等候,地老天荒。
  程宇有一阵子没在派出所小院儿瞧见罗战了,乍一见面,还真挺想的。
  罗战笑得暗藏春光,贼心不死,也是为程宇谈对象谈吹了而心情暗爽。
  “冬至饺子夏至面!这是咱这儿的习俗!……”
  罗战口水生花地给潘阳讲解时令节气美食养生之道,小潘警官根本顾不上听他白呼,一双筷子张牙舞爪,吃羊肉吃得满头冒汗,连呼够味儿,太他妈的好吃了。
  程宇埋头吃饺子,听着罗战无处不在的大嗓门,心里是酸酸甜甜说不上来的滋味儿。他已经在自个儿心里画了一个圈儿,保留地,那一块地儿就是属于罗战的。这人的影子就像一道鲜亮刺目的光芒在他脑海里跳跃闪动,挥不去躲不开,早就已经跟别人不一样了……
  俩人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不是十几岁青春毛躁的男孩子,三十了。也正因为年纪大了,有家有业,折腾不起,程宇对感情这事儿十分慢热而慎重。
  慢热不等于没热气儿,慎重不等于没有心肝。
  两个人都已经过了那个玩儿得起的年纪,有些事儿做了就不能回头,决定了就不会再改变,这一步若是趟出去了,那就是一辈子的牵手,共同面对一切可以想象的困难与压力!程宇心里很明白。
  罗战穿上大衣,系上围巾,挥手道:“大伙慢慢儿吃,我走了!吃完了这家伙事儿就搁着,不用动,明儿早上我店里伙计过来取!”
  华子嘴里叼着羊肉道:“唉别走啊,一块儿吃啊!”
  罗战爽快笑道:“你们吃吧,我不缺这一口儿。我那店里还得盯着呢,今儿周末,吃饭客人多,我回去了。”
  罗战方才瞥见程宇使筷子都不太利索,手指冻得跟小胡萝卜似的,于是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双鹿皮带绒的厚手套,偷偷塞给程宇。
  程宇:“我不用你的。”
  罗战:“啧……新的,就是给你拿的。”
  罗战一刻没多停留,抛给程宇一个特别深长的眼神儿,走了。黑色羊毛大衣染着风霜的背影消失在小院儿门口,拎保温包的那一双手没有手套。
  程宇那一刻甚至听得到自己心里头吧嗒一声,有什么东西轻轻地崩断了,忽忽悠悠地漂着,徘徊着,心口某一处像是破土出芽,汩汩地淌出蜜来,甜得发痒……
  程宇的手机响了,田磊。
  “小程程,你在哪儿呢?所里值班呐?”
  “嗯,你在路口值勤呢?”
  “我下班儿啦,站了一下午冻死我嘞,找个人陪我吃饭啊!”
  “那你过来吧,我们正吃着呢。”
  于是田磊骑着他的交警小摩托跑来了,添了一双筷子。潘阳还特不乐意,牢骚道:“田磊你丫太能吃了,你怎么来这么及时啊你!我们所里的人员编制有数的,有你这一号儿人吗,你谁啊你?!”
  田磊摇晃着脑袋:“我怎么不能来啊,我们家小程程请我来的!这谁弄来的羊肉火锅,太地道了!”
  潘阳一歪头:“问程宇吧,他哥们儿开饭馆的,整天给我们送饭,我们日子过得可美了,可奢侈了!小磊子你嫉妒了吧你?”
  田磊由衷地说了一句:“程程,你这朋友交得不错啊,够意思!”
  程宇听了嘴角浮出笑模样,在同事们跟前,也挺有面子,挺来劲的。
  肉足饭饱,窗外寒风正烈。所长吃饱了回家了,副所长回办公室里看电视,丢给小警员们一句话:“别折腾得太过分哈!你,亮子!还有你,潘阳!”
  潘阳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头儿,有我什么事儿啊,都是亮子他不学好!”
  华子叼着烟哼道:“所长回家搂媳妇抱孩子去了,操,咱们搂谁抱谁啊?”
  田磊嘻皮笑脸地把头一歪,靠到程宇肩膀上,把人搂着。
  田磊才一靠过来,腻得程宇直起鸡皮疙瘩,罗战跟他腻歪他还能忍,这田磊怎么跟罗战一个臭毛病啊!
  田磊跟程宇相识的年代更为久远,俩人小学同学,都是胡同里柳荫街小学毕业的。因此田磊一口一个肉麻的“小程程”,叫了二十多年也不改口。可是肌肤相贴碰到肉,程宇感觉特别扭。
  副所长其实早就知道,这伙人凑在一起背地里搞什么事儿,这属于聚众观看黄色淫秽音像制品啊!但是领导也理解一群小伙子正值壮年血气方刚的,平时工作忙顾不上家、找不着女朋友,人民群众低调猥琐的娱乐消遣,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管理太严格了,啥都不让看,小伙子们出警,都没有激情和战斗力了!
  一群人猫在曹亮的小黑屋里,好几台电脑和硬盘,老牛拉磨似的嗡嗡嗡响,密密麻麻的网线在桌上地上摊了一大堆。
  曹亮翻出他最近搜集的好玩意儿,先弄了一个韩国的,又整了一泰国的。
  哇啦哇啦的韩语泰语,一帮人没一个听得懂的。
  本来也不需要听懂,看画面听呻吟就足够了。
  华哥说:“韩国这个太无聊了,俩人吱哇乱叫干嘛啊?好好的整得跟强奸似的,这个不行,勾得我有职业冲动,我老想上去执法,揍这男的!”
  潘阳说:“我也不爱看韩国的,这女的尼玛胸是A cup,那张巨型脸至少是F!换一个换一个!”
  于是换成泰国的。
  这回大家都满意了,默默地看,没动静了。
  男的仰躺在床上,女的像猫一样爬上去,丁字裤在后腰上只挂了一条线,露出两瓣晃动的浑圆臀瓣,立时惹起屋里一片呵气声儿。
  男的屈着腿,女的跪在男人两腿之间吸吮。画面里赤红色的烛龙节节胀大,歪歪躺躺看电影的一圈儿人那裤裆里蛰伏的家伙也都快要受不了了。
  有人哼道:“这个最爽,谁试过啊?”
  一群人干笑。爽过的人那笑声儿里透着风发的得意豪迈的雄风,没尝过滋味儿的人笑得干涩酸楚,泪眼望苍天地呐喊“我也要——”
  曹亮瞟一眼华子:“华哥,好事儿别掖着藏着,赶紧给我们讲讲,到底有多爽啊?”
  华子眉梢眼角透出十里春风:“特别爽,以后你就知道了,美不死你的!”
  “啧——哎呦喂……”羡慕嫉妒恨的各种不和谐杂音。
  大伙都知道华子找了个远郊县来城里打工的妞儿。一开始同事们都撇嘴,华子你这么挑剔的人,咋找个农村的啊多土啊!华子说,你们懂个屁啊,好处能让你们瞧见么!
  村妞儿人土气一些,但是脾气好,干活儿利索,又知冷知热,比城里的小姑娘好伺候多了。后来经不住大伙连番逼供拷问,有一回看小黄片儿的时候,华子漏了底,那姑娘在床上特贤惠,特知道疼男人,可放得开了,什么都肯做,让爷们儿那感觉就跟当皇帝似的!
  看到激动处,电脑小画面里的男人高高掀起靓妞儿的大腿,插了进去。男人的腰胯臀部奋力挺动,女人抽筋似的叫唤。
  “我操……”屋里有人低低哼了一声。
  大家都知道这句是啥意思。没人吭声,一屋子寂静,各自爽绝。
  男人越插越狂暴,汗湿赤裸的身体猛烈撞击,发出噼噼啪啪的水声。程宇听得恍惚心悸,眼前人影晃动,那声音特熟悉……
  田磊歪唧唧地靠在程宇旁边儿,一只手还搂着程宇的肩膀。
  程宇顿时更别扭了,躲闪:“磊子你别捏着我……”
  田磊莫名地眨眼:“我没,没捏你啊,怎么啦?”
  眼前发狠的那男人,黑色硬发里热汗横流,汗水顺着背肌流到臀间,肤色泛出润泽的铜光。程宇觉得自个儿撒癔症了,瞧见这裸男,脑子里就不停地想起罗战那混球!
  罗战的头发也是这么短,这么硬朗。
  罗战的肩膀也挺宽,脊背上肌肉错致。
  罗战的皮肤色泽也是偏深的铜色,晒得很健康,带几分野味儿,像东南亚热带原始丛林里钻出来的。
  罗战做饭、唱歌、跳舞、喝酒,热汗奔流的时候,就是这般狂放还时不时发浪的臭德性……
  电脑里那俩人换了个姿势,女人跪伏成放荡的姿势,男人从后方干了一会儿,拔出家伙事儿,突然像强暴一般,按住胯骨,用力地楔入那个十分精致窄小的入口,粗壮的一根阳物慢慢地没入那女的臀瓣!
  女的痛苦地挣扎,大声呻吟,求饶,然后慢慢地,一轮一轮地,被干得浪叫……当然,都是在做戏。
  “这也太猛了吧……”
  “亮亮,你从哪儿搞来的……靠,人才……有俩男的搞的么?”
  “别在这儿恶心了,老子坚决不看男的互相搞的!”
  屋里有人耐不住不断地干咳,有人已经快受不了了,两条腿拼命夹着。
  程宇靠墙坐在钢丝床上,咬紧牙关,一条腿屈起来遮掩着,他就是那个快不行了的!而他不行了不是因为看女人,而是那个汗水淋漓喘息不停疯狂挺动的男人,那身形那动静儿,简直太像某个月黑风高酒后混乱的一晚记忆中的罗战!
  裤裆里鼓囊囊的一团,都顶起来了,遮掩不住,程宇趁人不备,噌得蹿下床,一声不吭跑出去了。
  不知道谁“嗯”了一声。
  一屋子同事像活见了鬼,视线追逐程宇狼狈跑走的背影,顿时炸窝了。
  “程宇今儿竟然没打瞌睡,不会吧?!”
  “咱们青涩稚嫩的小程程终于开窍了?”
  “哎呦喂,跑厕所去了,咱赶紧去厕所堵着去,看这小子在里边儿干啥好事儿!”
  曹亮和潘阳这俩最没良心的家伙,尾随着去了,果然厕所门被反锁。
  “喂,程宇,开门喽,哥们儿要上厕所!”潘阳叫唤。
  “叫什么?等着!”程宇隔着门没好气地低吼,声音粗粗的。
  “小宇宇开门啦,上多久啦?小宇宇——”曹亮故意的,乐得阴阳怪气儿。
  副所长从办公室探出头来:“干什么呢你们?”
  副所长指着那俩不省油的家伙:“又是你们俩,闹吧你们就!上个厕所还扎堆儿起哄!”
  潘阳和曹亮抱头哧溜钻回屋了。
  程宇闭上眼,后脑用力抵着门,极力回复喘息,心跳如雷,身体胀痛。
  黑暗中挥之不去罗战的影子。身下那只手蓦然像不再是自己的手,而是罗战那只手紧紧握住了他,纠缠着挑逗抚慰。
  罗战的拇指和中指因为常年在厨房里耍菜刀,有两个茧,指腹粗糙,手法近乎暴力……程宇眉头紧蹙,咬着嘴唇,幻想着,用着力,撸到自己都疼了,手指酸痛,大腿转筋。他脑子里被一道白茫茫的亮光劈开意识,眼前一片纷乱的雪花席卷呼啸,奋然撕扯开最后一道负隅顽抗的神经防线……
  欲望在指尖爆发的刹那,程宇喉头滚过罗战的名字,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叫出声,全身都难受得发抖。
  射出来很多,热热滑滑的。
  以前能维持一年消耗的生理内存,现在尼玛一个月就全耗光了……
  程宇那时候特别难堪,心底却又隐隐徘徊着一丝奇妙的渴望,无可言说,又无法摆脱,仿佛掉进了一个蜂蜜做成的黏腻又甜美的漩涡,越陷越深,距离岸上自己原先的那条影子,越来越远……
  他一直自认为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警校各类专业技术课心理学课格斗训练课野外生存课,他的指标都是优异。这个职业需要他性格冷峻,观察敏锐,目标精准,思路活跃,并且能够从容地控制脾气欲望,游刃有余,收放自如。
  可是沦陷竟然如此轻易,堕落不论道行深浅。一向走路横平竖直循规蹈矩的人儿,一栽跟头就栽了一个最狠的。罗战那个王八蛋就这么横冲直撞地占据了尘封的心房,摧枯拉朽般的摧毁夷平了他这么多年固守的人生轨迹。自从跟相亲对象彻底分手,从最后一道心理障碍中挣脱,仿佛一夜之间,一切的一切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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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警官,借个胆爱你》 作者:香小陌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