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加入华同
搜索
黄金广告位联系EMAIL:[email protected] 黄金广告[email protected]
查看: 2203|回复: 7

五四时期的留日大学生性心理生活——郁达夫《沉沦》

[复制链接]
发表于 2010-8-27 10:19: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debug 于 2010-8-27 10:23 编辑
( q+ W0 x( W: i+ b. z9 P* J. q* s
# L4 a* c: h' `6 |! t- o/ e五四时期的留日大学生生活——郁达夫《沉沦》1 }- e' Y0 W2 E$ ?8 w% i
看了感觉挺好,我看完后沉思了好久!文中描述了五四时期留日大学生的性心理和生理,包括性幻想、打飞机、偷窥、嫖J。。。:
; M, b& x) x+ o: b8 j5 s! ]) [8 L) K5 {6 W
http://www.cnread.net/cnread1/mjfc/y/yudafu/ydfz/002.htm
 楼主| 发表于 2010-8-27 10:25:32 | 显示全部楼层
■郁达夫
) {& E2 K" s! M$ ]' @4 H8 k
4 T) L9 E" g! \$ A( h6 S* A4 f. z& }
. x; k& t% n0 _: y& I4 w/ f( o; r$ z  Q9 r- C  {5 T# ?

8 B. O+ U8 p; Q$ f4 w0 M  他近来觉得孤冷得可怜。
0 r9 D( F: |' K9 V
2 i( F$ }9 j' R/ P5 Q: C  他的早熟的性情,竟把他挤到与世人绝不相容的境地去,世人与他的中间介在的那一道屏障,愈筑愈高了。
5 U9 d6 @- L; l, k1 l8 r3 K2 o. C) D1 M/ L
  天气一天一天的清凉起来,他的学校开学之后,已经快半个月了。那一天正是9月的22日。
" z' \; s0 d; c& S( ]: o8 Z9 C% d2 [! y7 F$ I8 q* q% W3 {
  晴天一碧,万里无云,终古常新的皎日,依旧在她的轨道上,一程一程的在那里行走。从南方吹来的微风,同醒酒的琼浆一般,带着一种香气,一阵阵的拂上面来。在黄苍未熟的稻田中间,在弯曲同白线似的乡间的官道上面,他一个人手里捧了一本六寸长的Wordsworth的诗集,尽在那里缓缓的独步。在这大平原内,四面并无人影;不知从何处飞来的一声两声的远吠声。悠悠扬扬的传到他耳膜上来。他眼睛离开了书,同做梦似的向有犬吠声的地方看去,但看见了一丛杂树,几处人家,同鱼鳞似的屋瓦上,有一层薄薄的蜃气楼,同轻纱似的,在那里飘荡。"Oh, you serenegossamer! You beautiful gossamer!"
- X  e) U& W# R) h2 ^6 T
. ~1 T" p: ?% s3 |/ r/ Q6 {  这样的叫了一声,他的眼睛里就涌出了两行清泪来,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4 ]# k/ d0 C/ O7 z! r( K' C( R3 y; P; G* w5 s
  呆呆的看了好久,他忽然觉得背上有一阵紫色的气息吹来,息索的一响,道傍的一枝小草,竟把他的梦境打破了,他回转头来一看,那枝小草还是颠摇不已,一阵带着紫罗兰气息的和风,温微微的哼到他那苍白的脸上来。在这清和的早秋的世界里,在这澄清透明的以太中,他的身体觉得同陶醉似的酥软起来。他好像是睡在慈母怀里的样子。他好像是梦到了桃花源里的样子。他好像是在南欧的海岸,躺在情人膝上,在那里贪午睡的样子。
4 z5 T1 U4 Q8 R7 p/ k0 Y7 H7 ]  T6 \
  他看看四边,觉得周围的草木,都在那里对他微笑。看看苍空,觉得悠久无穷的大自然,微微的在那里点头。一动也不动的向天看了一会,他觉得天空中,有一群小天神,背上插着了翅膀,肩上挂着了弓箭,在那里跳舞。他觉得乐极了。便不知不觉开了口,自言自语的说:
/ X& F' @0 A0 g( s, C) Z1 b& K: B+ n" j. K9 N+ X
  “这里就是你的避难所。世间的一般庸人都在那里妒忌你,轻笑你,愚弄你;只有这大自然,这终古常新的苍空皎日,这晚夏的微风,这初秋的清气,还是你的朋友,还是你的慈母,还是你的情人,你也不必再到世上去与那些轻薄的男女共处去,你就在这大自然的怀里,这纯朴的乡间终老了罢。”
  h& J5 C! y! p* L! m6 e
0 V8 T) Q/ h+ B: W9 R6 o) k  这样的说了一遍,他觉得自家可怜起来,好像有万千哀怨,横亘在胸中,一口说不出来的样子。含了一双清泪,他的眼睛又看到他手里的书上去。 - e2 q4 c1 ~( X
# r; }; N2 G0 d  ]4 L8 C
  Behold her, single in the field,
( H% ~6 B% w0 G* O' N4 M- D  You solitary Highland Lass! . Q+ s( u9 ?1 \  z
  Reaping and singing by herself;
* r3 A. S, m9 A, N0 E, F4 h  Stop here, or gently pass!
; L7 [1 U3 K& T* _9 L0 {! X  Alone she cuts and binds the grain,   r. {" Y6 K  P/ ~8 F& R
  And sings a melancholy strain;
! z/ e& w: C0 a9 f6 r  O, listen! for the vale profound
; Q: p, R5 V' ~  V+ a  Is over flowing with the sound. 8 D( z3 G& A& X5 a7 k- k
8 b2 a3 M% A) t4 }4 e  i6 G
  看了这一节之后,他又忽然翻过一张来,脱头脱脑的看到那第三节去。 * c4 d& Q1 w! ]2 E' ?+ ^

4 e, S2 b& O, t+ f% p  Will no one tell me what she sings?----
9 l8 F- L! S9 R/ L' `$ m% U  Perhaps the plaintive numbers flow
- a. A: [7 ]' Z3 J* E  For old, unhappy, far-off things, And battle long ago:
7 u( \; L' f2 Z( k" }! {3 [& b  Or is it some more humble lay, # ^5 x$ f: _6 X: w" ]1 p4 s# a( \
  Familiar matter of today? 7 u" N5 w0 W! Z! C
  Some natural sorrow, loss, or pain, ( C' O8 a. {4 o' u$ C4 d1 z4 z
  That has been, and may be again? 8 W2 d5 B: j" d, E* T

+ I4 x! m0 W4 c' P7 H0 ^6 v  这也是他近来的一种习惯,看书的时候,并没有次序的。几百页的大书,更可不必说了,就是几十页的小册子,如爱美生的《自然论》(Emerson's《On Nature》),沙罗的《逍遥游》( Thoreau's《Ex-cursion》)之类,也没有完完全全从头至尾的读完一篇过。当他起初翻开一册书来看的时候,读了四行五行或一页二页,他每被那一本书感动,恨不得要一口气把那一本书吞下肚子里去的样子,到读了三页四页之后,他又生起一种怜惜的心来,他心里似乎说:
6 T& r" h! K1 y2 i! q4 w* _' J5 C7 g4 p) ]: b/ x
  “像这样的奇书,不应该一口气就把它念完,要留着细细儿的咀嚼才好。一下子就念完了之后,我的热望也就不得不消灭,那时候我就没有好望,没有梦想了,怎么使得呢?”
" K/ D' P% v; D7 _' V) c
4 j+ a5 a9 Q4 r2 c. w  他的脑里虽然有这样的想头,其实他的心里早有一些儿厌倦起来,到了这时候,他总把那本书收过一边,不再看下去。过几天或者过几个钟头之后,他又用了满腔的热忱,同初读那一本书的时候一样的,去读另外的书去;几日前或者几点钟前那样的感动他的那一本书,就不得不被他遗忘了。
: H3 ?. d* C" k) m1 @+ P! {: R
* ^, D. X5 a4 R9 E  放大了声音把渭迟渥斯的那两节诗读了一遍之后,他忽然想把这一首诗用中国文翻译出来。 + T0 g# i; R  }: e) D2 V
0 W$ q" k+ \& c
  “孤寂的高原刈稻者”他想想看,《The solitary Highlandreaper》诗题只有如此的译法。
! _1 l) D; q  D0 ~3 K& P" @( A6 e3 L8 \$ D3 P! m8 v- Y* R4 ?% v/ H
  “你看那个女孩儿,她只一个人在田里, 0 R% n8 i0 W& c
  你看那边的那个高原的女孩儿,她只一个人冷清清地!
  _' t8 l4 [; z6 Z  f. ~  她一边刈稻,一边在那儿唱着不已; , p  Y9 b6 s9 S* R( l% ]
  她忽儿停了,忽而又过去了,轻盈体态,风光细腻! % u: E& V& m1 T# V
  她一个人,刈了,又重把稻儿捆起, 1 ]) u8 W* y  q2 ~/ v$ w9 q
  她唱的山歌,颇有些儿悲凉的情味; 8 |% F' h% o# K  b( I3 [. {& R2 O" C, w
  听呀听呀!这幽谷深深, ( K  V0 N: m2 W* B+ ?
  全充满了她的歌唱的清音。 7 g+ n: H8 }: l  H4 k
  有人能说否,她唱的究是什么? & q6 M8 k  U" r* S$ y) x% I
  或者她那万千的痴话 - o% U. k* n8 s2 n$ c. x
  是唱着前代的哀歌,
$ U, I+ s* d4 {! u0 S" Y  或者是前朝的战事,千兵万马;
  p2 {7 b# O  `9 v6 p  或者是些坊间的俗曲 4 V: j2 @4 s) H# V
  便是目前的家常闲说? 9 `: [, B0 p" ?/ \5 v
  或者是些天然的哀怨,必然的丧苦,自然的悲楚。 " e1 ]2 v* S( U: v. L
  这些事虽是过去的回思,将来想亦必有人指诉。” 5 _: h( ]3 z  z) E
# `# M8 w' ?; F! u5 K
  他一口气译了出来之后,忽又觉得无聊起来,便自嘲自骂的说:
' a# P6 ^2 Q  M6 g( D' ?. h4 C8 s. B, p* K
  “这算是什么东西呀,岂不同教会里的赞美歌一样的乏味么?
/ l( \% _; H6 B4 g. ^7 B$ ^+ `. b9 [% ]" ^$ K
  “英国诗是英国诗,中国诗是中国诗,又何必译来对去呢!”
- p; D9 @: P) j; \7 \" _) r. a" c7 Q  |/ T
  这样的说了一句,他不知不觉便微微儿的笑了起来。向四边一看,太阳已经打斜了;大平原的彼岸,西边的地平线上,有一座高山,浮在那里,饱受了一天残照,山的周围酝酿成一层朦朦胧胧的岚气,反射出一种紫不紫红不红的颜色来。 8 \2 V* Z( t1 e. e4 S" x
/ g* D% ?" ]$ h; H% u+ @. @
  他正在那里出神呆看的时候,哼的咳嗽了一声,他的背后忽然来了一个农夫。回头一看,他就把他脸上的笑容装改了一副忧郁的面色,好像他的笑容是怕被人看见的样子。 " m# ]" v) W. L+ H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8-27 10:25:55 | 显示全部楼层

4 Q) g% q$ J* K  k. W' S
1 W( s9 a9 [2 N2 ~8 E
; R0 x( r  Q! N% y0 F4 B" ~9 `
3 h) m% B4 Q( x% X4 s: B% @  他的忧郁症愈闹愈甚了。 7 H. Q% l3 Q1 y8 b% ?; u; K
. W% o- R6 C+ y  R; Y) j  Q, C+ u
  他觉得学校里的教科书,味同嚼蜡,毫无半点生趣。天气清朗的时候,他每捧了一本爱读的文学书,跑到人迹罕至的山腰水畔,去贪那孤寂的深味去。在万籁俱寂的瞬间,在天水相映的地方,他看看草木虫鱼,看看白云碧落,便觉得自家是一个孤高傲世的贤人,一个超然独立的隐者。有时在山中遇着一个农夫,他便把自己当作了Zaratustra,把Zaratustra所说的话,也在心里对那农夫讲了。他的Megalomania也同他的Hypochondria成了正比例,一天一天的增加起来。他竟有接连四五天不上学校去听讲的时候。 8 P2 k3 U% }9 V! `7 S
2 D6 t% h" b8 b  q7 @& M$ {
  有时候到学校里去,他每觉得众人都在那里凝视他的样子。他避来避去想避他的同学,然而无论到了什么地方,他的同学的眼光,总好像怀了恶意,射在他的背脊上面。
( U8 I) z  u, s6 M, w
. q0 g8 `5 B2 G( z4 L  上课的时候,他虽然坐在全班学生的中间,然而总觉得孤独得很;在稠人广众之中,感得的这种孤独,倒比一个人在冷清的地方,感得的那种孤独,还更难受。看看他的同学看,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的在那里听先生的讲义,只有他一个人身体虽然坐在讲堂里头,心思却同飞云逝电一般,在那里作无边无际的空想。 / U$ c. q" [) }3 C: r

% m' P1 O. F" Q5 a. A' o  好容易下课的钟声响了!先生退去之后,他的同学说笑的说笑,谈天的谈天,个个都同春来的燕雀似的,在那里作乐;只有他一个人锁了愁眉,舌根好像被千钧的巨石锤住的样子,兀的不作一声。他也很希望他的同学来对他讲些闲话,然而他的同学却都自家管自家的去寻欢乐去,一见了他那一副愁容,没有一个不抱头奔散的,因此他愈加怨他的同学了。
; e: ^4 P/ n. Q" [! P# t; z: Y4 w; z/ d. k8 w+ z! F8 x9 O
  “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都是我的仇敌,我总有一天来复仇,我总要复他们的仇。
2 U8 p1 o( z0 c, c8 d$ {* a0 S. s9 {& F, o9 ~" v# I
  一到了悲愤的时候,他总这样的想的,然而到了安静之后,他又不得不嘲骂自家说: & E( G; R: |7 s. E

7 j: ]( d+ x. n) ^0 [  “他们都是日本人,他们对你当然是没有同情的,因为你想得他们的同情,所以你怨他们,这岂不是你自家的错误么?”
4 H; k8 G2 I/ A- {# Q# q, v8 I$ b0 \7 I0 S# d
  他的同学中的好事者,有时候也有人来向他说笑的,他心里虽然非常感激,想同那一个人谈几句知心的话,然而口中总说不出什么话来;所以有几个解他的意的人,也不得不同他疏远了。 3 e/ ^$ `, u* J
4 ~% F6 K2 {/ r5 t5 ^$ u% M
  他的同学日本人在那里欢笑的时候,他总疑他们是在那里笑他,他就一霎时的红起脸来。他们在那里谈天的时候,若有偶然看他一眼的人,他又忽然红起脸来,以为他们是在那里讲他。他同他同学中间的距离,一天一天的远背起来,他的同学都以为他是爱孤独的人,所以谁也不敢来近他的身。
: U$ Z; X- i; f) O# n! o" [0 |2 A# E
$ e- f. G+ M% \  h; l- i  有一天放课之后,他挟了书包,回到他的旅馆里来,有三个日本学生系同他同路的。将要到他寄寓的旅馆的时候,前面忽然来了两个穿红裙的女学生。在这一区市外的地方,从没有女学生看见的,所以他一见了这两个女子,呼吸就紧缩起来。他们四个人同那两个女子擦过的时候,他的三个日本人的同学都问她们说, 9 e9 o# u4 f1 u4 _

' C7 j, ^5 _* v  “你们上那儿去?” 6 Q) |- q8 ~! E- @

" }7 k; \3 N9 a3 e  那两个女学生就作起娇声来回答说:
* B7 p# j9 Q1 r2 O6 N$ l) c! @: {! i, i" q: H- X
  “不知道!”
* C& l7 s5 h. R. N5 ]5 i* y
5 t' u7 v: `8 @' ~" ?# O. I  “不知道!” ; X; }/ T* J, x( s  q) I
4 O. r. V. \! L5 |) H
  那三个日本学生都高笑起来,好像是很得意的样子;只有他一个人似乎是他自家同她们讲了话似的,害了羞,匆匆跑回旅馆里来。进了他自家的房,把书包用力的向席上一丢,他就在席上躺下了。他的胸前还在那里乱跳,用了一只手枕着头,一只手按着胸口,他便自嘲自骂的说:
1 g/ T# f( B5 q6 D; D, t
7 c: u9 I, }( k+ B, O  “你这卑怯者! , T& u  a  f$ ~! O
8 x0 g: Q% t( L! V5 _
  “你既然怕羞,何以又要后悔? 6 G4 _& V! G; [3 s* ?0 }' ~9 K: D
1 v6 H& I( B9 M: v
  “既要后悔,何以当时你又没有那样的胆量?不同她们去讲一句话。 $ a3 [4 o- a% J# Y/ n  E4 o
$ M$ O" N/ F: ]6 S6 K
  “Oh, coward, coward!” 4 D/ j6 W, ?7 n  O% }0 z% ]
$ Z; z0 O! P+ ^6 ~' }/ \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刚才那两个女学生的眼波来了。那两双活泼泼的眼睛! % }! [1 I; P/ T% e2 ^) a
* j# }9 m, m/ ~% n. g
  那两双眼睛里,确有惊喜的意思含在里头。然而再仔细想了一想,他又忽然叫起来说:
% x2 h$ l, f2 j( O% K4 P0 H8 X0 |
# y& W: K: J& a' x! u* a  呆人呆人!她们虽有意思,与你有什么相干?她们所送的秋波,不是单送给那三个日本人的么?唉!唉!她们已经知道了,已经知道我是支那人了,否则她们何以不来看我一眼呢!复仇复仇,我总要复他们的仇。”   T# v- r5 G- T: T% b! M! k  Y
6 I) @3 Z& V5 x4 ~, [9 ]
  说到这里,他那火热的颊上忽然滚了几颗冰冷的眼泪下来。他是伤心到极点了。这一天晚上,他记的日记说: 6 C0 z; X- K9 S, E

1 m/ T/ h  {6 e, H4 y3 X  k  “我何苦要到日本来,我何苦要求学问。既然到了日本,那自然不得不被他们日本人轻侮的。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富强起来,我不能再隐忍过去了。 : ^% Y/ e: [6 m# i& [$ a( N. Y' r2 v+ e
' k1 T& b; I! O, u5 a. F$ B
  “故乡岂不有明媚的山河,故乡岂不有如花的美女?我何苦要到这东海的岛国里来!
2 }/ _2 a$ F" X. T2 G3 d9 x3 R7 |4 J* B
  “到日本来倒也罢了,我何苦又要进这该死的高等学校。他们留了五个月学回去的人,岂不在那里享荣华安乐么?这五六年的岁月,教我怎么能挨得过去。受尽了千辛万苦,积了十数年的学识,我回国去,难道定能比他们来胡闹的留学生更强么?
7 {, ~9 P% d% O0 o6 ~
4 u& P2 v$ v5 ?  “人生百岁,年少的时候,只有七八年的光景,这最纯最美的七八年,我就不得不在这无情的岛国里虚度过去,可怜我今年已经是二十一了。
: N2 t4 [) E# l/ w7 [) m+ B  L" r; P1 G" p( h% w; v8 n, f9 Z
  “槁木的二十一岁! + Y# ^7 _, S8 w1 k- J' ~7 S
. K1 [1 F- [! n; S, u
  “死灰的二十一岁! ( t/ h6 F9 r! r9 T
+ ]) t0 _( Q' H9 p& C
  “我真还不如变了矿物质的好,我大约没有开花的日子了。 9 v) h1 u* I5 ^

. p/ k# @5 q% x1 l/ Q/ _  “知识我也不要,名誉我也不要,我只要一个安慰我体谅我的‘心’。一副白热的心肠!从这一副心肠里生出来的同情!从同情而来的爱情! 5 o! E# j$ l) {! s, W1 z3 M/ G

+ A# M+ I. l/ j. n) y5 W/ ~  “我所要求的就是爱情!
+ C/ `0 M1 f0 \- W* j# I. [& e# P$ t: B& t* b1 j! y2 ?
  “若有一个美人,能理解我的苦楚,她要我死,我也肯的。
8 W2 `# c2 ~" B5 X, l# z6 Z) k% f: E& G5 C. g5 g; _
  “若有一个妇人,无论她是美是丑,能真心真意的爱我,我也愿意为她死的。
* o4 J' v( [$ c: W" r- n% R: S5 x& j' N+ l5 f$ R
  “我所要求的就是异性的爱情! 9 f- B" l, \6 P% s

, \2 h, y" J) N3 `  “苍天呀苍天,我并不要知识,我并不要名誉,我也不要那些无用的金钱,你若能赐我一个伊甸园内的‘伊扶’,使她的肉体与心灵,全归我有,我就心满意足了。”
# A4 E1 ^, m+ ]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8-27 10:26:21 | 显示全部楼层

% P7 ?; k$ k4 @8 P, Z% Q
. V" V. K0 ?! h  他的故乡,是富春江上的一个小市,去杭州水程不过八九十里。这一条江水,发源安徽,贯流全浙,江形曲折,风景常新,唐朝有一个诗人赞这条江水说“一川如画”。他十四岁的时候,请了一位先生写了这四个字,贴在他的书斋里,因为他的书斋的小窗,是朝着江面的。虽则这书斋结构不大,然而风雨晦明,春秋朝夕的风景,也还抵得过滕王高阁。在这小小的书斋里过了十几个春秋,他才跟了他的哥哥到日本来留学。
6 d8 f; W5 M# R. g+ ?9 r+ x& [8 O1 F- i5 L% V1 ^- U
  他三岁的时候就丧了父亲,那时候他家里困苦得不堪。好容易他长兄在日本W大学卒了业,回到北京,考了一个进士,分发在法部当差,不上两年,武昌的革命起来了。那时候他已在县立小学堂卒了业,正在那里换来换去的换中学堂。他家里的人都怪他无恒性,说他的心思太活;然而依他自己讲来,他以为他一个人同别的学生不同,不能按部就班的同他们同在一处求学的。所以他进了K府中学之后,不上半年又忽然转了H府中学来;在H府中学住了三个月,革命就起来了。H府中学停学之后,他依旧只能回到那小小的书斋里来。第二年的春天,正是他十七岁的时候,他就进了大学的预科。这大学是在杭州城外,本来是美国长老会捐钱创办的,所以学校里浸润了一种专制的弊风,学生的自由,几乎被压缩得同针眼儿一般的小。礼拜三的晚上有什么祈祷会,礼拜日非但不准出去游玩,并且在家里看别的书也不准的,除了唱赞美诗祈祷之外,只许看新旧约书。每天早晨从九点钟到九点二十分,定要去做礼拜,不去做礼拜,就要扣分数记过。他虽然非常爱那学校近傍的山水景物,然而他的心里,总有些反抗的意思,因为他是一个爱自由的人,对那些迷信的管束,怎么也不甘心服从。住不上半年,那大学里的厨子,托了校长的势,竟打起学生来。学生中间有几个不服的,便去告诉校长,校长反说学生不是。他看看这些情形,实在是太无道理了,就立刻去告了退,仍复回家,到那小小的书斋里去,那时候已经是六月初了。 7 M2 E' q4 q1 E$ w6 a& n) o) l8 }# c

6 d8 Y0 w- T# h  在家里住了三个多月,秋风吹到富春江上,两岸的绿树,就快凋落的时候,他又坐了帆船,下富春江,上杭州去。却好那时候石牌楼的W中学正在那里招插班生,他进去见了校长M氏,把他的经历说给了M氏夫妻听,M氏就许他插入最高的班里去。这W中学原来也是一个教会学校,校长M氏,也是一个糊涂的美国宣教师;他看看这学校的内容倒比H大学不如了。与一位很卑鄙的教务长——原来这一位先生就是H大学的卒业生——闹了一场,第二年的春天,他就出来了。出了W中学,他看看杭州的学校,都不能如他的意,所以他就打算不再进别的学校去。 6 d3 W% W* h" M- d) y1 O# B

  c# T! n2 N  j) ?1 i  正是这个时候,他的长兄也在北京被人排斥了。原来他的长兄为人正直得很,在部里办事,铁面无私,并且比一般部内的人物又多了一些学识,所以部内上下,都忌惮他。有一天某次长的私人,来问他要一个位置,他执意不肯,因此次长就同他闹起意见来,过了几天他就辞了部里的职,改到司法界去做司法官去了。他的二兄那时候正在绍兴军队里作军官,这一位二兄军人习气颇深,挥金如土,专喜结交侠少。他们弟兄三人,到这时候都不能如意之所为,所以那一小市镇里的闲人都说他们的风水破了。
$ E  |; T$ x0 K, j4 ^) d0 b" K# [
' b7 U% Q! V1 w0 Q* j% U  他回家之后,便镇日镇夜的蛰居在他那小小的书斋里。他父祖及他长兄所藏的书籍,就作了他的良师益友。他的日记上面,一天一天的记起诗来。有时候他也用了华丽的文章做起小说来,小说里就把他自己当作了一个多情的勇士,把他邻近的一家寡妇的两个女儿,当作了贵族的苗裔,把他故乡的风物,全编作了田园的情景;有兴的时候,他还把他自家的小说,用单纯的外国文翻释起来;他的幻想,愈演愈大了,他的忧郁病的根苗,大约也就在这时候培养成功的。在家里住了半年,到了七月中旬,他接到他长兄的来信说:
+ ^  e4 s- C: |# c/ y' U
7 i' W' D  L: T" z) B; u  “院内近有派予赴日本考察司法事务之意,予已许院长以东行,大约此事不日可见命令。渡日之先,拟返里小住。三弟居家,断非上策,此次当偕伊赴日本也。”他接到了这一封信之后,心中日日盼他长兄南来,到了九月下旬,他的兄嫂才自北京到家。住了一月,他就同他的长兄长嫂同到日本去了。
! ^% H6 B. z$ w: [" g, p+ C7 b" C9 Q% b8 o8 E7 v3 [! i% i
  到了日本之后,他的 Dreams of the romantic age尚未醒悟,模模糊糊的过了半载,他就考入了东京第一高等学校。这正是他19岁的秋天。 1 A; {/ e6 u0 _6 I/ e* z( _

) o3 c$ h' D% E! t" k  第一高等学校将开学的时候,他的长兄接到了院长的命令,要他回去。他的长兄就把他寄托在一家日本人的家里,几天之后,他的长兄长嫂和他的新生的侄女儿就回国去了。东京的第一高等学校里有一班预备班,是为中国学生特设的。在这预科里预备一年,卒业之后,才能入各地高等学校的正科,与日本学生同学。他考入预科的时候,本来填的是文科,后来将在预科卒业的时候,他的长兄定要他改到医科去,他当时亦没有什么主见,就听了他长兄的话把文科改了。
5 v2 k. E7 T. i8 n1 t3 M7 C3 C7 R/ ~( U& ^2 \$ A) D
  预科卒业之后,他听说N市的高等学校是最新的,并且N市是日本产美人的地方,所以他就要求到N市的高等学校去。 ; F' Z, h6 H' g' e8 e
" V/ |3 @, V2 L$ a  `  @

. \$ }, p* a' e& R8 }2 r- W! P2 D7 W5 ~

" i( C) Y! w1 H. Y  他的20岁的8月29日的晚上,他一个人从东京的中央车站乘了夜行车到N市去。
+ e6 B9 |# H( q& t/ W. T; u) I' e. f7 O' ^9 q& E/ E$ G
  那一天大约刚是旧历的初三四的样子,同天鹅绒似的又蓝又紫的天空里,洒满了一天星斗。半痕新月,斜挂在西天角上,却似仙女的蛾眉,未加翠黛的样子。他一个人靠着了三等车的车窗,默默的在那里数窗外人家的灯火。火车在暗黑的夜气中间,一程一程地进去,那大都市的星星灯火,也一点一点的朦胧起来,他的胸中忽然生了万千哀感,他的眼睛里就忽然觉得热起来了。 & T# t% V* @$ o; u& G, z1 G
5 u- ~: a; H$ g$ L$ ]8 u
  “Sentimental, too sentimental!”这样的叫一声,把眼睛揩了一下,他反而自家笑起自家来。
7 n# F' s: W& t" a" C$ e9 [9 g; ]
  “你也没有情人留在东京,你也没有弟兄知己住在东京,你的眼泪究竟是为谁洒的呀!或者是对于你过去的生活的伤感,或者是对你二年间的生活的余情,然而你平时不是说不爱东京的么? ) X7 Q& N' l+ d3 s( c! k# `

1 q$ e4 Z6 s  [; d5 i, P( r. G3 L  “唉,一年人住岂无情。 " Z" D0 c! _. _7 i. v+ \. I& Y
( l6 ]9 ]  O& l0 ]- h/ C
  “黄莺住久浑相识,欲别频啼四五声!”
2 [$ R2 _6 \0 B2 d9 Q) U- B. r7 M6 _$ o3 q' o% b
  胡思乱想的寻思了一会,他又忽然想到初次赴新大陆去的清教徒的身上去。 $ h& F+ F$ L, o) G4 u# A( c

/ k6 @! A/ s9 f* q9 V  J, N) d  “那些十字架下的流人,离开他故乡海岸的时候,大约也是悲壮淋漓,同我一样的。” 3 @' e3 \2 ]5 w8 a4 S+ K5 _1 S9 ]
( J( N, f7 w- T
  火车过了横滨,他的感情方才渐渐儿的平静起来。呆呆的坐了一忽,他就取了一张明信片出来,垫在海涅(Heine)的诗集上,用铅笔写了一首诗寄他东京的朋友。 - H! g  \5 e6 Z, ^  O

; O  d3 N1 t% g3 h  峨眉月上柳梢初,又向天涯别故居, & x, L: ?6 W1 x
  四壁旗亭争赌酒,六街灯火远随车, 1 B3 y7 f! T* S: J
  乱离年少无多泪,行李家贫只旧书, 7 q9 K/ s0 n) @% @0 M
  后夜芦根秋水长,凭君南浦觅双鱼。
0 `3 d. d( S( R$ _) y; v& u( J0 ^) K% _3 z6 Y/ t. J
  在朦胧的电灯光里,静悄悄的坐了一会,他又把海涅的诗集翻开来看了。
0 K0 U% }7 v. R4 T- e' o4 Y. y  h6 n  x5 S$ _  b
  "Ledet wohl,ihr glatten Saale,
- V% h( g  j& x9 l- V2 y  Glatte Herren,glatte Frauen!
+ Y5 I* Y5 _% Y  Aufdie Berge will ich steigen, ' Y8 O# e/ ]2 C, h: Z" s) O) {/ y% u  Q
  Lachend auf euch niederschauen!" / b2 T& i# y7 w: m3 Z( @( q

6 q) L7 |& ^# ]  Heines《Harzreise》 ; s: `( r' m& w1 i+ B! l2 N8 H1 u
. p4 y0 }+ b, x* g# Z
  “浮薄的尘寰,无情的男女, 6 w* w5 ]7 g2 S6 m6 n/ U
  你看那隐隐的青山,我欲乘风飞去, 6 ^$ X8 m8 {, l3 y( r2 p0 ~7 o4 _% X
  且住且住,
4 `. e7 M  D: ^' r# `  我将从那绝顶的高峰,笑看你终归何处。”
& L, f5 y/ e  |2 e. P7 \
2 e! e- Q  n' j3 {) I  单调的轮声,一声声连连续续的飞到他的耳膜上来,不上三十分钟他竟被这催眠的车轮声引诱到梦幻的仙境里去了。
+ v- _# X# @* v1 h) m6 {' n, o: U/ v0 ^0 ?7 _! e, G9 l
  早晨五点钟的时候,天空渐渐儿的明亮起来。在车窗里向外一望,他只见一线青天还被夜色包住在那里。探头出去一看,一层薄雾,笼罩着一幅天然的画图,他心里想了一想:“原来今天又是清秋的好天气,我的福分真可算不薄了。”过了一个钟头,火车就到了N市的停车场。 6 Z. l, @( u% x2 v$ E: t9 h& k7 {

3 p0 D9 ^. O! l% U% P, `  下了火车,在车站上遇见了个日本学生;他看看那学生的制帽上也有两条白线,便知道他也是高等学校的学生。他走上前去,对那学生脱了一脱帽,问他说:
7 ^# n/ s* F$ @7 c8 }& \1 {* c" I/ v% [) G' h" [  J% ?3 H
  “第X高等学校是在什么地方的?” 3 e$ o0 C; U' _) L  a$ r& v3 l. q  x
/ {! X" k* w+ k) v1 w' I
  那学生回答说; 6 ~) {7 L" A4 m$ R7 s. }* E; E

" d* U6 I- W1 q1 t9 S  “我们一路去罢。”
5 S3 D! s$ ~; Q# o8 `; I# y5 I$ [7 |3 Y+ l( l& A
  他就跟了那学生跑出火车站来,在火车站的前头,乘了电车。
. V4 ^! ]5 n& l& |# s4 \) i# G# z1 |1 }3 G1 {' L& _8 t3 G
  时光还早得很,N市的店家都还未曾起来。他同那日本学生坐了电车,经过了几条冷清的街巷,就在鹤舞公园前面下了车。他问那日本学生说: ; [% v  _' e6 j- L' _4 r( C
. J1 }6 G4 O* G: g# n
  “学校还远得很么?” + a5 T5 m& F+ p- z" Q
% S9 H# f) p6 w: p) _
  “还有二里多路。” : T) g: G4 c1 C( ~9 Y
5 K1 m  i& D7 Z3 V
  穿过了公园,走到稻田中间的细路上的时候,他看看太阳已经起来了,稻上的露滴,还同明珠似的挂在那里。前面有一丛树林,树林荫里,疏疏落落的看得见几椽农舍。有两三条烟囱筒子,突出在农舍的上面,隐隐约约的浮在清晨的空气里。一缕两缕的青烟,同炉香似的在那里浮动,他知道农家已在那里炊早饭了。
, Y. \& E3 c; S9 Z5 }1 _4 I
2 |9 Q- r* v. v" K+ B0 H5 [+ o4 D  到学校近边的一家旅馆去一问,他一礼拜前头寄出的几件行李,早已经到在那里。原来那一家人家是住过中国留学生的,所以主人待他也很殷勤。在那一家旅馆里住下了之后,他觉得前途好像有许多欢乐在那里等他的样子。
6 {& D- x$ G0 s: Z+ W% v! w2 M4 F: e
  他的前途的希望,在第一天的晚上,就不得不被目前的实情嘲弄了。原来他的故里,也是一个小小的市镇。到了东京之后,在人山人海的中间,他虽然时常觉得孤独,然而东京的都市生活,同他幼时的习惯尚无十分龃龉的地方。如今到了这N市的乡下之后,他的旅馆,是一家孤立的人家,四面并无邻舍,左首门外便是一条如发的大道,前后都是稻田,西面是一方池水,并且因为学校还没有开课,别的学生还没有到来,这一间宽旷的旅馆里,只住了他一个客人。白天倒还可以支吾过去,一到了晚上,他开窗一望,四面都是沉沉的黑影,并且因N市的附近是一大平原,所以望眼连天,四面并无遮障之处,远远里有一点灯火,明灭无常,森然有些鬼气。天花板里,又有许多虫鼠,息栗索落的在那里争食。窗外有几株梧桐,微风动叶,飒飒的响得不已,因为他住在二层楼上,所以梧桐的叶战声,近在他的耳边。他觉得害怕起来,几乎要哭出来了。他对于都市的怀乡病(Nostalgia)从未有比那一晚更甚的。 9 y# ]6 k6 s* g& `
6 `4 C9 S. {; O: o
  学校开了课,他朋友也渐渐儿的多起来。感受性非常强烈的他的性情,也同天空大地丛林野水融和了。不上半年,他竟变成了一个大自然的宠儿,一刻也离不了那天然的野趣了。他的学校是在N市外,刚才说过市的附近是一大平原,所以四边的地平线,界限广大的很。那时候日本的工业还没有十分发达,人口也还没有增加得同目下一样,所以他的学校的近边,还多是丛林空地,小阜低岗。除了几家与学生做买卖的文房具店及菜馆之外,附近并没有居民。荒野的人间,只有几家为学生设的旅馆,同晓天的星影似的,散缀在麦田瓜地的中央。晚饭毕后,披了黑呢的缦斗(斗篷),拿了爱读的书,在迟迟不落的夕照中间,散步逍遥,是非常快乐的。他的田园趣味,大约也是在这 Idyllic Wanderings的中间养成的。 $ I3 K/ ]/ @( D9 z! G+ z  a- S
& r9 x, x, ~0 O' Z# g
  在生活竞争不十分猛烈,逍遥自在,同中古时代一样的时候,他觉得更加难受。学校的教科书,也渐渐的嫌恶起来,法国自然派的小说,和中国那几本有名的诲淫小说,他念了又念,几乎记熟了。
/ g6 T2 X1 {3 Y- }' p1 Q+ ?
! N4 Z) t0 n- [. D  有时候他忽然做出一首好诗来,他自家便喜欢得非常,以为他的脑力还没有破坏。那时候他每对着自家起誓说:“我的脑力还可以使得,还能做得出这样的诗,我以后决不再犯罪了。过去的事实是没法,我以后总不再犯罪了。若从此自新,我的脑力,还是很可以的。” 5 t5 N" p8 O8 r- F6 F2 X: n

( N0 j% g- o$ ~" D6 F  然而一到了紧迫的时候,他的誓言又忘了。
( ~$ e7 z/ w; W, F5 T* m
, z1 ?1 j, X- z5 k5 G  每礼拜四五,或每月的二十六七的时候,他索性尽意的贪起欢来。他的心里想,自下礼拜一或下月初一起,我总不犯罪了。有时候正合到礼拜六或月底的晚上,去剃头洗澡去,以为这就是改过自新的记号,然而过几天他又不得不吃鸡子和牛乳了。 % }3 A. o% w' w% |1 W: N, N

  x% G+ |9 _0 i% ?: G3 {" G8 K  他的自责心同恐惧心,竟一日也不使他安闲,他的忧郁症也从此厉害起来了。这样的状态继续了一二个月,他的学校里就放了暑假,暑假的两个月内,他受的苦闷,更甚于平时;到了学校开课的时候,他的两颊的颧骨更高起来,他的青灰色的眼窝更大起来,他的一双灵活的瞳人,变了同死鱼眼睛一样了。 # N2 H- N8 S2 X& K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8-27 10:26:42 | 显示全部楼层

0 L/ Z4 U4 P5 I8 q7 H( n# s5 [" ?# _9 b% J0 N

9 a9 A$ p# ]# j1 ?
: A+ ?' K2 C% `/ ^. X, P  秋天又到了。浩浩的苍空,一天一天的高起来。他的旅馆旁边的稻田,都带起黄金色来。朝夕的凉风,同刀也似的刺到人的心骨里去,大约秋冬的佳日,来也不远了。
; k* [! [8 W3 p2 z
7 N% h/ Y8 O, Z" [4 z; e  一礼拜前的有一天午后,他拿了一本Wordsworth的诗集,在田塍路上逍遥漫步了半天。从那一天以后,他的循环性的忧郁症,尚未离他的身过。前几天在路上遇着的那两个女学生,常在他在风气纯良,不与市井小人同处,清闲雅淡的地方,过日子正如做梦一样。他到了N市之后,转瞬之间,已经有半年多了。 . {# y) t- o; E2 f/ u. w

# {; _- r+ i0 O  熏风日夜的吹来,草色渐渐儿的绿起来,旅馆近旁麦田里的麦穗,也一寸一寸的长起来了。草木虫鱼都化育起来,他的从始祖传来的苦闷也一日一日的增长起来,他每天早晨,在被窝里犯的罪恶,也一次一次的加起来了。 % M1 J' y- ]( @
- G) c: o& v5 Z- P1 Y
  他本来是一个非常爱高尚爱洁净的人,然而一到了这邪念发生的时候,他的智力也无用了,他的良心也麻痹了,他从小服膺的“身体发肤不敢毁伤”的圣训,也不能顾全了。他犯了罪之后,每深自痛悔,切齿的说,下次总不再犯了,然则到了第二天的那个时候,种种幻想,又活泼泼的到他的眼前来。他平时所看见的“伊扶”的遗类,都赤裸裸的来引诱他。中年以后的妇人的形体,在他的脑里,比处女更有挑发他情动的地方。他苦闷一场,恶斗一场,终究不得不做她们的俘虏。这样的一次成了两次,两次之后,就成了习惯了。他犯罪之后,每到图书馆里去翻出医书来看,医书上都千篇一律的说,于身体最有害的就是这一种犯罪。从此之后,他的恐惧心也一天一天地增加起来了。有一天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得来的消息,好像是一本书上说,俄国近代文学的创设者Gogol也犯这一宗病,他到死竟没有改过来,他想到了郭歌里,心里就宽了一宽,因为这《死了的灵魂》的著者,也是同他一样的。然而这不过自家对自家的宽慰而已,他的胸里,总有一种非常的忧虑存在那里。 - r6 o3 m. ^$ q7 ~4 ~7 Z  y

+ z8 {9 x4 c6 ~  g/ Y: S/ U, A  因为他是非常爱洁净的,所以他每天总要去洗澡一次,因为他是非常爱惜身体的,所以他每天总要去吃几个生鸡子和牛乳;然而他去洗澡或吃牛乳鸡子的时候,他总觉得惭愧得很,因为这都是他的犯罪的证据。
" s9 A3 F; i: [. P/ ?2 m9 O* t! I5 s( n# S: Y1 o! j  V+ }1 q
  他觉得身体一天一天的衰弱起来,记忆力也一天一天的减退了,他又渐渐儿的生了一种怕见人面的心思,见了妇人女子的时候的脑里,不使他安静,想起那一天的事情,他还是一个人要红起脸来。
1 l. ]# d! p. i5 l
. ?8 z" `7 O  j4 }0 z  他近来无论上什么地方去,总觉得有坐立难安的样子。他上学校去的时候,觉得他的日本同学都似在那里排斥他。他的几个中国同学,也许久不去寻访了,因为去寻访了回来,他心里反觉得空虚。因为他的几个中国同学,怎么也不能理解他的心理。他去寻访的时候,总想得些同情回来的,然而到了那里,谈了几句以后,他又不得不自悔寻访错了。有时候和朋友讲得投机,他就任了一时的热意,把他的内外的生活都对朋友讲了出来,然而到了归途,他又自悔失言,心里的责备,倒反比不去访友的时候,更加厉害。他的几个中国朋友,因此都说他是染了神经病了。他听了这话之后,对了那几个中国同学,也同对日本学生一样,起了一种复仇的心。他同他的几个中国同学,一日一日的疏远起来。嗣后虽在路上,或在学校里遇见的时候,他同那几个中国同学,也不点头招呼。中国留学生开会的时候,他当然是不去出席的。因此他同他的几个同胞,竟宛然成了两家仇敌。 2 t+ R2 W$ [* M7 ?5 U+ e5 s

5 u. S, p1 U" y; z1 d- f# j  他的中国同学的里边,也有一个很奇怪的人,因为他自家的结婚有些道德上的罪恶,所以他专喜讲人家的丑事,以掩己之不善,说他是神经病,也是这一位同学说的。 - e- t  k" g* h& T. z1 d7 s
4 S9 q( k% c" S3 c
  他交游离绝之后,孤冷得几乎到将死的地步,幸而他住的旅馆里,还有一个主人的女儿,可以牵引他的心,否则他真只能自杀了。他旅馆的主人的女儿,今年正是十七岁,长方的脸儿,眼睛大得很,笑起来的时候,面上有两颗笑靥,嘴里有一颗金牙看得出来,因为她自家觉得她自家的笑容是非常可爱,所以她平时常在那里弄笑。
6 ?- Z' |3 A9 w% L) i# ], A* N+ V5 ~* q* z6 h9 ~1 H6 ]: v# N0 N
  他心里虽然非常爱她,然而她送饭来或来替他铺被的时候,他总装出一种兀不可犯的样子来。他心里虽想对她讲几句话,然而一见了她,他总不能开口。她进他房里来的时候,他的呼吸意急促到吐气不出的地步。他在她的面前实在是受苦不起了,所以近来她进他的房里来的时候,他每不得不跑出房外去。然而他思慕她的心情,却一天一天的浓厚起来。有一天礼拜六的晚上,旅馆里的学生,都上N市去行乐去了。他因为经济困难,所以吃了晚饭,上西面池上去走了一回,就回到旅舍里来枯坐。
2 H8 s) j- o! J4 `# [9 a
" K( r, b: Z7 i- D  回家来坐了一会,他觉得那空旷的二层楼上,只有他一个人在家。静悄悄的坐了半晌,坐得不耐烦起来的时候,他又想跑出外面去。然而要跑出外面去,不得不由主人的房门口经过,因为主人和他女儿的房,就在大门的边上。他记得刚才进来的时候,主人和他的女儿正在那里吃饭。他一想到经过她面前的时候的苦楚,就把跑出外面去的心思丢了。 ! C, v. k3 Q8 m& q( q" ?6 h

8 E1 D" J" X: b+ S  拿出了一本G.Gissing的小说来读了三四页之后,静寂的空气里,忽然传了几声沙沙的泼水声音过来。他静静儿的听了一听,呼吸又一霎时的急了起来,面色也涨红了。迟疑了一会,他就轻轻的开了房门,拖鞋也不拖,幽脚幽手的走下扶梯去。轻轻的开了便所的门,他尽兀自的站在便所的玻璃窗口偷看。原来他旅馆里的浴室,就在便所的间壁,从便所的玻琉窗看去,浴室里的动静了了可看。他起初以为看一看就可以走的,然而到了一看之后,他竟同被钉子钉住的一样,动也不能动了。 * u& K/ O( k+ m: w  b' v, H) M) Y
4 K- K  y; C: a4 o5 e! ~
  那一双雪样的乳峰! % U- q. u* J+ b" e- R
6 d, f$ N4 M7 Y. {& N' _$ B% g: K
  那一双肥白的大腿!
5 k/ b: ?7 w7 T4 A6 k8 G! `$ G2 q. P$ q+ @! @% a
  这全身的曲线!
  h9 m% q6 @6 w; M6 C! @" X
2 s6 t9 \! x* ^, _3 B, I4 z  呼气也不呼,仔仔细细的看了一会,他面上的筋肉,都发起痉挛来了。愈看愈颤得厉害,他那发颤的前额部竟同玻琉窗冲击了一下。被蒸气包住的那赤裸裸的“伊扶”便发了娇声问说:
: f* ^9 S3 ^; Z" Y
7 j+ U( c9 w9 Q' J$ ^  “是谁呀?……”
0 f1 k2 ^  ]: J' S+ [* e0 z+ {; f0 P* g
  他一声也不响,急忙跳出了便所,就三脚两步的跑上楼上去了。 # B: Z  j" F3 L: ?9 |9 q' s# S

3 a7 m! P- c) K7 }5 \7 Z2 q. y( I  l! L  他跑到了房里,面上同火烧的一样,口也干渴了。一边他自家打自家的嘴巴,一边就把他的被窝拿出来睡了。他在被窝里翻来覆去,总睡不着,便立起了两耳,听起楼下的动静来。他听听泼水的声音也息了,浴室的门开了之后,他听见她的脚步声好像是走上楼来的样子。用被包着了头,他心里的耳朵明明告诉他说:
4 F  l" r* @3 }9 F; n, {" F4 L  c2 W% k3 ~
  “她已经立在门外了。” 9 z( `& e2 m0 V* ?( l6 @- T
6 F% _' N3 N0 S( S. w& E% G
  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往上奔注的样子。心里怕得非常,羞得非常,也喜欢得非常。然而若有人问他,他无论如何,总不肯承认说,这时候他是喜欢的。
3 H, r5 b, c( W% c/ a$ v. w( h3 d
* @5 s" I* N/ T8 a  他屏住了气息,尖着了两耳听了一会,觉得门外并无动静,又故意喀嗽了一声,门外亦无声响。他正在那里疑惑的时候,忽听见她的声音,在楼下同她的父亲在那里说话。他手里捏了一把冷汗,拚命想听出她的话来,然而无论如何总听不清楚。停了一会,她的父亲高声笑了起来,他把被蒙头的一罩,咬紧了牙齿说:
, C* q3 ?8 s' l- p
$ ~7 {+ A  `  O& q  “她告诉了他了!她告诉了他了!”这一天的晚上他一睡也不曾睡着。第二天的早晨,天亮的时候,他就惊心吊胆的走下楼来。洗了手面,刷了牙,趁主人和他的女儿还没有起来之先,他就同逃也似的出了那个旅馆,跑到外面来。
8 ~4 Q! h" L7 |8 g# ~$ d
6 Q# @# `3 w3 _1 t7 f% y  官道上的沙尘,染了朝露,还未曾干着。太阳已经起来了。他不问皂白,便一直的往东走去,远远有一个农夫,拖了一车野菜慢慢的走来。那农夫同他擦过的时候,忽然对他说: 9 ]6 i4 [" X5 o
5 Q+ p8 M+ }- Z- {
  “你早啊!”
3 Z6 V: ?2 B- U3 H$ z# n7 j0 C+ J
  他倒惊了一跳,那清瘦的脸上,又起了一层红潮,胸前又乱跳起来,他心里想:
9 J4 X$ H% D+ \9 J, j' r# O8 X8 }( {2 Q2 D0 \! S4 b8 ~: S8 \/ e! k9 `
  “难道这农夫也知道了么?” # ~% U' }7 ?3 H: \
% N$ ~0 J! H- N! u8 O
  无头无脑的跑了好久,他回转头来看看他的学校,已经远得很了,举头看看,太阳也升高了。他摸摸表看,那银饼大的表,也不在身边。从太阳的角度看起来,大约已经是九点钟前后的样子。他虽然觉得饥饿得很,然而无论如何,总不愿意再回到那旅馆里去,同主人和他的女儿相见。想去买些零食充一充饥,然而他摸摸自家的袋看,袋里只剩了一角二分钱在那里。他到一家乡下的杂货店内,尽那一角二分钱,买了些零碎的食物,想去寻一处无人看见的地方去吃。走到了一处两路交叉的十字路口,他朝南的一望,只见与他的去路横交的那一条自北趋南的路上,行人稀少得很。那一条路是向南的斜低下去的,两面更有高壁在那里,他知道这路是从一条小山中开辟出来的。他刚才走来的那条大道,便是这山的岭脊,十字路当作了中心,与岭脊上的那条大道相交的横路,是两边低斜下去的。在十字路口迟疑了一会,他就取了那一条向南斜下的路走去。走尽了两面的高壁,他的去路就穿入大平原去,直通到彼岸的市内。平原的彼岸有一簇深林,划在碧空的心里,他心里想: 3 L1 C, ]8 H# j% L9 L/ @; k
* U( R( N( \2 j" X8 i4 c* P
  “这大约就是A神宫了。” 3 d" I: k) y+ t" G( I
6 Y) C1 h) e% G3 b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8-27 10:26:5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走尽了两面的高壁,向左手斜面上一望,见沿高壁的那山面上有一道女墙,围住着几间茅舍,茅舍的门上悬着了“香雪海”三字的一方匾额。他离开了正路,走上几步,到那女墙的门前,顺手的向门一推,那两扇柴门竟自开了。他就随随便便的踏了进去。门内有一条曲径,自门口通过了斜面,直达到山上去的。曲径的两旁,有许多老苍的梅树种在那里,他知道这就是梅林了。顺了那一条曲径,往北的从斜面上走到山顶的时候,一片同图画似的平地,展开在他的眼前。这园自从山脚上起,跨有朝南的半山斜面,同顶上的一块平地,布置得非常幽雅。 1 I. F7 d! _. f2 t% Y
+ L" l: _, g) R+ E) e- n
  山顶平地的西面是千仞的绝壁,与隔岸的绝壁相对峙,两壁的中间,便是他刚走过的那一条自北趋南的通路。背临着了那绝壁,有一间楼屋,几间平屋造在那里。因为这几间屋,门窗都闭在那里,他所以知道这定是为梅花开日,卖酒食用的。楼屋的前面,有一块草地,草地中间,有几方白石,围成了一个花园,圈子里,卧着一枝老梅,那草地的南尽头,山顶的平正要向南斜下去的地方,有一块石碑立在那里,系记这梅林的历史的。他在碑前的草地上坐下之后,就把买来的零食拿出来吃了。 & V9 T+ s: V, W) {

- R5 v9 X2 r+ }) M2 M! n8 ~  吃了之后,他兀兀的在草地上坐了一会。四面并无人声,远远的树枝上,时有一声两声的鸟鸣声飞来。他仰起头来看看澄清的碧落,同那皎洁的日轮,觉得四面的树枝房屋,小草飞禽,都一样的在和平的太阳光里,受大自然的化育。他那昨天晚上的犯罪的记忆,正同远海的帆影一般,不知消失到那里去了。 0 X# \. P6 r$ h* n
' Z2 v( F% f- J! ~9 S8 L+ F- Z
  这梅林的平地上和斜面上,叉来叉去的曲径很多。他站起来走来走去的走了一会,方晓得斜面上梅树的中间,更有一间平屋造在那里。从这一间房屋往东的走去几步,有眼古井,埋在松叶堆中。他摇摇井上的唧筒看,呷呷的响了几声,却抽不起水来。他心里想:
# R2 x# d+ |3 \: q, r4 g$ n0 W
( w, F9 l/ r( o$ u! w) B$ \+ f  “这园大约只有梅花开的时候,开放一下,平时总没有人住的。”
( A2 e- n9 i( d& U! c4 Z
7 T8 }# t$ K3 m  到这时他又自言自语的说:
5 t# N# ~5 z- g- s$ Y/ X: a7 W* g
  “既然空在这里,我何妨去向园主人去借住借住。”想定了主意,他就跑下山来,打算去寻园主人去。他将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好遇见了一个五十来岁的农夫走进园来。他对那农夫道歉之后,就问他说: 6 {8 D4 P+ [, ]. k( [  h8 Q

3 l  C, V& T+ }  “这园是谁的,你可知道?” 5 b+ C$ ?, T. L
7 E: i) u( {5 k% K& ~
  “这园是我经管的。”“你住在什么地方的?”“我住在路的那面。” $ l( r: a6 v3 [& c
2 Y7 {6 F- t6 S; C; @: K
  一边这样的说,一边那农民指着通路西边的一间小屋给他看。他向西一看,果然在西边的高壁尽头的地方,有一间小屋在那里。他点了点头,又问说: - G* q7 M* M1 y2 J# {
8 }- d" `; h) t
  “你可以把园内的那间楼屋租给我住住么?”
/ J! l- y) u9 O/ ^
2 Q$ h5 c/ E- t  “可是可以的,你只一个人么?” 9 F! p1 t' ~7 L! v0 t4 S
2 L/ f% e5 `4 H; \
  “我只一个人。” & E7 h# @! S4 ~

% I; B3 c' N! E# c( m/ }  “那你可不必搬来的。”
4 E0 C/ c! H; S/ m$ D/ w% P0 Y+ z2 R  W& E1 z3 y- Q
  “这是什么缘故呢?”
& ~/ Y# s$ A9 e( Q. Q
; k  Y7 ^4 g, ?# n3 w  “你们学校里的学生,已经有几次搬来过了,大约都因为冷静不过,住不上十天,就搬走的。” . ]( g1 \. e8 a# N) u  Q5 O2 ~
; P7 e$ f+ ]4 F# t% E' j
  “我可同别人不同,你但能租给我,我是不怕冷静的。”
0 D4 |9 `2 c$ t- Q+ h, h& u% ?! _) \3 P8 X0 @
  “这样那里有不租的道理,你想什么时候搬来?”
$ \" O% e8 _4 M( t2 T. Z  w/ y- p( |  s
  “就是今天午后罢。”
, i# W5 p/ N; d( R
$ r3 n) s/ `+ D/ R% [  “可以的,可以的。” # c3 a6 J9 R7 k

2 Q. G  ]. D( Q7 T# m  “请你就替我扫一扫干净,免得搬来之后着忙。”
- k* p2 K2 O7 }; B2 U5 e; H3 h+ T- _* o
  “可以可以。再会!” 5 {4 ^7 F; @; \2 x

% C* F* x2 d' Y  j' W" j; @  “再会!”
9 Y) e1 v5 A+ z5 a. |
7 l2 Z. M, q& b$ G; I+ v' N& Q) @, J
2 f3 o/ E5 ]* ]! H- V2 `5 ]- G. x7 b6 O- Z: v
' y7 Q- l3 s; G' A8 W! P
  搬进了山上梅园之后,他的忧郁症又变起形状来了。
6 u  u4 \6 b! o- H) O+ R, n8 a4 h# i, ~0 B8 S8 L
  他同他的北京的长兄,为了一些儿细事,竟生起龃龉来。他发了一封长长的信,寄到北京,同他的长兄绝了交。 + b7 P* S+ m( ]! r) s

3 b. y) y% N+ R2 Q0 @% _$ }  那一封信发出之后,他呆呆的在楼前草地上想了许多时候。他自家想想看,他便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了。其实这一次的决裂,是发始于他的。同室操戈,事更甚于他姓之相争,自此之后,他恨他的长兄竟同蛇蝎一样,他被他人欺侮的时候,每把他长兄拿出来作比:
% x% U# I) z8 \2 Q1 y6 |, R* A/ R9 d% r/ r4 U2 [/ d$ k5 r
  “自家的弟兄,尚且如此,何况他人呢!” & u* B9 {5 m+ H8 B# i6 T
" }6 t2 A* \! F1 h7 g- h( a
  他每达到这一个结论的时候,必尽把他长兄待他苛刻的事情,细细回想出来。把各种过去的事迹,列举出来之后,就把他长兄判决是一个恶人,他自家是一个善人。他又把自家的好处列举出来,把他所受的苦处,夸大的细数起来。他证明得自家是一个世界上最苦的人的时候,他的眼泪就同瀑布似的流下来。他在那里哭的时候,空中好像有一种柔和的声音在对他说: ) w  c* p* M9 h8 k' E

- O- d9 k) L8 G0 l3 R: |8 h4 ]1 E5 f  “啊呀,哭的是你么?那真是冤屈了你了。像你这样的善人,受世人的那样的虐待,这可真是冤屈了你了。罢了罢了,这也是天命,你别再哭了,怕伤害了你的身体!”
% m2 W6 E2 q% n! {* l
/ U( f. s; y$ c1 j  他心里一听到这一种声音,就舒畅起来。他觉得悲苦的中间,也有无穷的甘味在那里。   t  o1 c" V% M5 [( N* X$ \
/ n/ B, I1 X5 |' z9 n' H5 u8 n
  他因为想复他长兄的仇,所以就把所学的医科丢弃了,改入文科里去,他的意思,以为医科是他长兄要他改的,仍旧改回文科,就是对他长兄宣战的一种明示。并且他由医科改入文科,在高等学校须迟卒业一年。他心里想,迟卒业一年,就是早死一岁,你若因此迟了一年,就到死可以对你长兄含一种敌意。因为他恐怕一二年之后,他们兄弟两人的感情,仍旧要和好起来;所以这一次的转科,便是帮他永久敌视他长兄的一个手段。 : V/ ~# |9 [  k8 S- l- N( k: E! w

# G8 g8 _. u0 ]: y+ `6 z) |  气候渐渐儿的寒冷起来,他搬上山来之后,已经有一个月了,几日来天气阴郁,灰色的层云,天天挂在空中。寒冷的北风吹来的时候,梅林的树叶,每息索息索的飞掉下来。初搬来的时候,他卖了些旧书,买了许多烩饭的器具,自家烧了一个月饭,因为天冷了,他也懒得烧了。他每天的伙食,就一切包给了山脚下的园丁家包办,所以他近来只同退院的闲僧一样,除了怨人骂己之外,更没有别的事情了。
% O( Y1 u) M$ z! ~6 S3 r
: I0 J4 k; l1 [* D' N( e  有一天早晨,他侵早的起来,把朝东的窗门开了之后,他看见前面的地平线上有几缕红云,在那里浮荡。东天半角,反照出一种银红的灰色。因为昨天下了一天微雨,所以他看了这清新的旭日,比平日更添了几分欢喜。他走到山的斜面上,从那古井里汲了水,洗了手面之后,觉得满身的气力,一霎时都回复了转来的样子。他便跑上楼去,拿了一本黄仲则的诗集下来,一边高声朗读,一边尽在那梅林的曲径里,跑来跑去的跑圈子。不多一会,太阳起来了。 " r2 ^" l* i7 V/ V

( ]5 S6 y( D9 T( W$ k. m$ ^- a  从他住的山顶向南方看去,眼下看得出一大平原。平原里的稻田,都尚未收割起。金黄的谷色,以绀碧的天空作了背景,反映着一天太阳的晨光,那风景正同看密来(Millet)的田园清画一般。他觉得自家好像已经变了几千年前的原始基督教徒的样子,对了这自然的默示,他不觉笑起自家的气量狭小起来。 " Y& X7 q& |& R% H7 g. }

! b; ~7 s. v; D  “赦饶了!赦饶了!你们世人得罪于我的地方,我都饶赦了你们罢,来,你们来,都来同我讲和罢!”手里拿着了那一本诗集,眼里浮着了两泓清泪,正对了那平原的秋色,呆呆的立在那里想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忽听见他的近边,有两人在那里低声的说:
: o8 ^! N" [1 P5 B1 n1 ?+ u# k. Q/ b
  “今晚上你一定要来的哩!”   B6 q) s6 e- h8 M  r7 l
0 e  }( |3 @* e# r: a  A2 q" L
  这分明是男子的声音。 : _$ f6 d2 E( F2 [/ X# ]

3 T4 b' F" r6 g% }% a3 T" O4 f  “我是非常想来的,但是恐怕……” ' D' p8 B" ?/ b+ H8 [8 C1 x
/ {7 z: J5 k3 s3 ]& g
  他听了这娇滴滴的女子的声音之后,好像是被电气贯穿了的样子,觉得自家的血液循环都停止了。原来他的身边有一丛长大的苇草生在那里,他立在苇草的右面,那一对男女,大约是在苇草的左面,所以他们两个还不晓得隔着苇草,有人站在那里。那男人又说: 9 n! m1 Z6 R4 _( w$ q% \
6 t1 n' T4 D# J4 M7 q# [" e
  “你心真好,请你今晚上来罢,我们到如今还没在被窝里睡过觉。” * i* b! A0 C3 Z
% `3 T8 y4 h8 w* M. s( k7 z0 f
  “………” 8 \3 L2 c0 F# ^/ F* l5 H; ?7 u
, y/ c8 r2 J- d' K7 v3 O
  他忽然听见两人的嘴唇,灼灼的好像在那里吮吸的样子。
% s5 t( L- k# \  \
5 |. c( \0 J0 w0 f2 u9 |  他同偷了食的野狗一样,就惊心吊胆的把身子屈倒去听了。“你去死罢,你去死罢,你怎么会下流到这样的地步!” % d0 g1 P! f4 w2 Y# l( F
% ^' J, ?1 \+ x1 n- O+ V: C4 d
  他心里虽然如此的在那里痛骂自己,然而他那一双尖着的耳朵,却一言半语也不愿意遗漏,用了全副精神在那里听着。 ' e2 J2 w: ^5 E& R+ N
( w6 L4 A: C6 `
  地上的落叶索息索息的响了一下。 8 Z+ L  T- b- T; F: Y
. V7 Z5 G/ r2 N& ^6 @3 N+ w8 T
  解衣带的声音。
# k8 U5 N. r- G0 v6 W. f3 e
9 ?# R* ?8 q+ U7 [, _# P  男人嘶嘶的吐了几口气。 9 |3 `! o) R. z! c
( W; Z' k0 q6 {8 x$ ~
  舌尖吮吸的声音。 ) D: A* @" n  N  U4 K6 I$ m

, l+ D  R7 V+ i$ q! c# P5 }% h  女人半轻半重,断断续续的说: ; F' U4 N! p/ V- @7 S. K

, L1 M# n5 X6 X% v, g) C  “你!……你!……你快……快○○罢。……别……别……别被人……被人看见了。” ! e" ?  I) m, S! I, a7 k( L4 q; ^

& O% x+ P9 A- A. h6 Y+ E, w. N2 ?  他的面色,一霎时的变了灰色了。他的眼睛同火也似的红了起来。他的上腭骨同下腭骨呷呷的发起颤来。他再也站不住了。他想跑开去,但是他的两只脚,总不听他的话。他苦闷了一场,听听两人出去了之后,就同落水的猫狗一样,回到楼上房里去,拿出被窝来睡了。
) ^4 N1 P& k+ m0 X" P7 L' O7 ^7 k0 E7 p6 _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楼主| 发表于 2010-8-27 10:27:37 | 显示全部楼层
3 `2 D& S7 Y4 R, O" J9 \
$ x3 u5 W1 X, |3 S6 K' G
  他饭也不吃,一直在被窝里睡到午后四点钟的时候才起来。那时候夕阳洒满了远近。平原的彼岸的树林里,有一带苍烟,悠悠扬扬的笼罩在那里。他踉踉跄跄的走下了山,上了那一条自北趋南的大道,穿过了那平原,无头无绪的尽是向南的走去。走尽了平原,他已经到了神宫前的电车停留处了。那时候却好从南面有一乘电车到来,他不知不觉就跳了上去,既不知道他究章为什么要乘电车,也不知道这电车是往什么地方去的。 * ?+ B8 _; h9 [/ ?8 O/ f% O
6 ]+ w, K/ H$ |% k* K+ }
  走了十五六分钟,电车停了,运车的教他换车,他就换了一乘车。走了二三十分钟,电车又停了,他听见说是终点了,他就走了下来。他的前面就是筑港了。 ! C- k1 |3 I# W9 ~, T- X/ c
0 S( H7 ]: H% B8 E! ^5 [5 q8 R7 v0 ]
  前面一片汪洋的大海,横在午后的太阳光里,在那里微笑。超海而南有一条青山,隐隐的浮在透明的空气里,西边是一脉长堤,直驰到海湾的心里去。堤外有一处灯台,同巨人似的,立在那里。几艘空船和几只舢板,轻轻的在系着的地方浮荡。海中近岸的地方,有许多浮标,饱受了斜阳,红红的浮在那里。远处风来,带着几句单调的话声,既听不清楚是什么话,也不知道是从那里来的。 1 j6 Z: G: Z. B( t
  ]# O# k2 ?2 z; a/ Z4 [$ v4 c8 n
  他在岸边上走来走去走了一会,忽听见那一边传过了一阵击磬的声来。他跑过去一看,原来是为唤渡船而发的。他立了一会,看有一只小火轮从对岸过来了。跟着了一个四五十岁的工人,他也进了那只小火轮去坐下了。   ?7 z8 E4 J9 s* p/ h  O
1 z+ M+ Y/ b6 A0 o
  渡到东岸之后,上前走了几步,他看见靠岸有一家大庄子在那里。大门开得很大,庭内的假山花草,布置得楚楚可爱。他不问是非,就踱了进去。走不上几步,他忽听得前面家中有女人的娇声叫他说: ( d, z2 G, E) d% E  H5 {3 l8 }0 F

8 W& Z, I& X$ C9 [* r  “请进来呀!” # W3 X& X* G0 ~$ k: f5 I- U! o1 N& }2 h
$ u1 w/ ~2 D- h( t: i- W* c3 P. F
  他不觉惊了一下,就呆呆的站住了。他心里想: 8 B* U/ B3 j: ~. w
. f# j: H! [" q" I$ j
  “这大约就是卖酒食的人家,但是我听见说,这样的地方,总有妓女在那里的。”
' A9 l. E# t. b3 p9 r; M1 }& j' Q
* ]; e3 F# Y, U: S5 B  一想到这里,他的精神就抖擞起来,好像是一桶冷水浇上身来的样子。他的面色立时变了。要想进去又不能进去,要想出来又不得出来;可怜他那同兔儿似的小胆,同猿猴似的淫心,竟把他陷到一个大大的难境里去了。 , n7 o1 ?. P5 H7 f* ~
6 T' J5 i" F( E, `* _" l& K8 B
  “进来吓!请进来吓!” , u: Z3 l: F: J* c/ c$ e. w
& [3 G+ s7 M9 a. k1 T& ~; c
  里面又娇滴滴的叫了起来,带着笑声。
1 _9 t  L# k0 T9 l1 g
6 C" U/ A" ^1 ~1 M0 z0 W  “可恶东西,你们竟敢欺我胆小么?” ; b* d) |) q1 J- ~# e
( B+ U- [, Y5 ]: M+ [9 H# R; I, b6 A9 d
  这样的怒了一下,他的面色更同火也似的烧了起来。咬紧了牙齿,把脚在地上轻轻的蹬了一蹬,他就捏了两个拳头,向前进去,好像是对了那几个年轻的侍女宣战的样子。但是他那青一阵红一阵的面色,和他的面上的微微儿在那里震动的筋肉,总隐藏不过。他走到那几个侍女的面前的时候,几乎要同小孩似的哭出来了。
& }$ Z" m' n  l8 }, V1 A: ?
9 V$ Z) Z! [0 z* l; m9 @  “请上来!”
. Q  x& ~' r* H5 _6 F. h8 R2 T$ q
  “请上来!”
( `0 f1 s- o. S, l1 i, \0 U
# U; l6 ]- }4 P  他硬了头皮,跟了一个十七八岁的侍女走上楼去,那时候他的精神已经有些镇静下来了。走了几步,经过一条暗暗的夹道的时候,一阵恼人的花粉香气,同日本女人特有的一种肉的香味,和头发上的香油气息合作了一处,哼的扑上他的鼻孔来。他立刻觉得头晕起来,眼睛里看见了几颗火星,向后边跌也似的退了一步。他再定睛一看,只见他的前面黑暗暗的中间,有一长圆形的女人的粉面,堆着了微笑,在那里问他说:“
1 @6 W# b: Z! }; h8 |( G& c6 i% F: ~! B' E
  你!你还是上靠海的地方呢?还是怎样?”
. q; ?& l, F1 i/ x' n# V+ D# h  ]* n
  他觉得女人口里吐出来的气息,也热和和的哼上他的面来。他不知不觉把这气息深深的吸了一口。他的意识,感觉到他这行为的时候,他的面色又立刻红了起来。他不得已只能含含糊糊的答应她说: ; M6 P% d; V" j0 G

5 `$ M6 k. B) C: y' a! a  “上靠海的房间里去。” $ o" `  }2 d" e5 [9 \

! A* @8 [/ i1 t1 @  进了一间靠海的小房间,那侍女便问他要什么菜。他就回答说: / K* [! p0 o- e

* P5 i7 W6 x  p. _# k- M- z/ U  “随便拿几样来罢。”
0 X: ~; H" T' m% V- v9 f3 G" h* N+ \$ m3 e5 M, o2 u5 D* O
  “酒要不要?” , j8 Q3 [. a" x: X  L5 i

+ M2 B* ?! o$ b" R  “要的。”   s8 S: p2 T, r& q& c9 B
0 s1 P4 F$ h. g. a% ?& x
  那侍女出去之后,他就站起来推开了纸窗,从外边放了一阵空气进来。因为房里的空气,沉浊得很,他刚才在夹道中闻过的那一阵女人的香味,还剩在那里,他实在是被这一阵气味压迫不过了。 : r( H# W0 y2 x+ U& R' l) Y
3 k* {* [5 }8 m( Z0 S! C% m. r- m
  一湾大海,静静的浮在他的面前。外边好像是起了微风的样子,一片一片地海浪,受了阳光的返照,同金鱼的鱼鳞似的,在那里微动。他立在窗前看了一会,低声的吟了一句诗出来: 5 z$ t) _8 ^# ^7 N. t0 I) x

# ~$ z% _: B( I' L$ w  “夕阳红上海边楼。”
3 T' f; W; p( ]6 l: s6 c
$ C3 ]7 A" t% Q  他向西的一望,见太阳离西南的地平线只有一丈多高了。呆呆的看了一会,他的心想怎么也离不开刚才的那个侍女。她的口里的头上的面上的和身体上的那一种香味,怎么也不容他的心思去想别的东西。他才知道他想吟诗的心是假的,想女人的肉体的心是真的了。
2 f/ O4 ]7 b$ l+ p) X
5 W' y' m; x# T6 _  d  停了一会,那侍女把酒菜搬了进来,跪坐在他的面前,亲亲热热的替他上酒。他心里想仔仔细细的看她一看,把他的心里的苦闷都告诉了她,然而他的眼睛怎么也不敢平视她一眼,他的舌根怎么也不能摇动一摇动。他不过同哑子一样,偷看看她那搁在膝上一双纤嫩的白手,同衣缝里露出来的一条粉红的围裙角。 ) U3 O( {) ^. D% T
& O8 f9 k. J6 d/ H
  原来日本的妇人都不穿裤子,身上贴肉只围着一条短短的围裙。外边就是一件长袖的衣服,衣服上也没有钮扣,腰里只缚着一条一尺多宽的带子,后面结着一个方结。她们走路的时候,前面的衣服每一步一步的掀开来,所以红色的围裙,同肥白的腿肉,每能偷看。这是日本女子特别的美处;他在路上遇见女子的时候,注意的就是这些地方。他切齿的痛骂自己,畜生!狗贼!卑怯的人!也便是这个时候。
5 o  g0 Y2 q7 h9 Q7 E! M6 R; R  f8 B: Z6 E1 t& y
  他看了那侍女的围裙角,心头便乱跳起来。愈想同她说话,但愈觉得讲不出话来。大约那侍女是看得不耐烦起来了,便轻轻的问他说:
4 ~2 \3 M. q& _
6 Q; |0 ^/ o0 J" o/ T: r  “你府上是什么地方?”
, E) O' m9 d2 z0 e- D7 ]
/ c* R- l$ c8 P0 M2 i+ ~  一听了这一句话,他那清瘦苍白的面上,又起了一层红色;含含糊糊的回答了一声,他呐呐的总说不出清晰的回话来。可怜他又站在断头台上了。
4 O7 c2 G4 R6 f0 N2 K& g7 \2 p0 s$ R* C7 D  ~
  原来日本人轻视中国人,同我们轻视猪狗一样。日本人都叫中国人作“支那人”,这“支那人”三字,在日本,比我们骂人的“贱贼”还更难听,如今在一个如花的少女前头,他不得不自认说:“我是支那人”了。 - ~& e2 S9 v* O9 s7 b/ i9 J5 o4 N
: M6 m, f9 E! n9 K: x
  “中国呀中国,你怎么不强大起来!”
' l* X( ?. k% a1 G) |" D' l
! h4 M# B8 f6 N  F5 c) U( Q+ v9 T  他全身发起抖来,他的眼泪又快滚下来了。 $ J) F+ l8 @  j0 y1 o" K
! c; ~1 Q7 [( m1 x+ ?! [5 z1 A$ J
  那侍女看他发颤发得厉害,就想让他一个人在那里喝酒,好教他把精神安镇安镇,所以对他说:
& B! t  r4 o/ t6 t& h; S/ c. q  q5 m
  “酒就快没有了,我再去拿一瓶来罢?” 6 T, d  F) E6 s2 |$ {
5 h0 b* j6 @; {7 z, Y0 x
  停了一会他听得那侍女的脚步声又走上楼来。他以为她是上他这里来的,所以就把衣服整了一整,姿势改了一改。但是他被她欺骗了。她原来是领了两三个另外的客人,上间壁的那一间房间里去的。那两三个客人都在那里对那侍女取笑,那侍女也娇滴滴的说: 7 |0 H) i2 q3 A# \
. u3 ~/ y6 K3 t+ U7 ]3 G2 ~
  “别胡闹了,间壁还有客人在那里。”
8 \6 g  @  }% R1 w1 Z1 @% e9 f( @% k! f3 R
  他听了就立刻发起怒来。他心里骂他们说: 2 a/ ^; ]! L3 g0 N7 L3 H8 F2 p
6 [! G% l' @; m
  “狗才!俗物!你们都敢来欺侮我么?复仇复仇,我总要复你们的仇。世间那里有真心的女子!那侍女的负心东西,你竟敢把我丢了么?罢了罢了,我再也不爱女人了,我再也不爱女人了。我就爱我的祖国,我就把我的祖国当作了情人罢。” / j5 i+ e$ `3 S+ Z8 J: n

" |8 H, F5 j0 c  他马上就想跑回去发愤用功。但是他的心里,却很羡慕那间壁的几个俗物。他的心里,还有一处地方在那里盼望那个侍女再回到他这里来。 ' N/ `8 N. p- `

9 v8 o: H. P" Z5 A  他按住了怒,默默的喝干了几杯酒,觉得身上热起来。打开了窗门,他看太阳就快要下山去了。又连饮了几杯,他觉得他面前的海景都朦胧起来。西面堤外的灯台的黑影,长大了许多。一层茫茫的薄雾,把海天融混作了一处。在这一层浑沌不明的薄纱影里,西方的将落不落的太阳,好象在那里惜别的样子。他看了一会,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只觉得好笑。呵呵的笑了一回,他用手擦擦自家那火热的双颊,便自言自语的说: 8 H, o- i* p3 r  A4 _# e, Z% e

  Q0 w0 s/ h3 \7 v( y7 d  “醉了醉了!”
9 |& N5 Z) ^. u+ O+ |# Q( g
- J+ }& a  B$ s, B$ w  那侍女果然进来了。见他红了脸,立在窗口在那里痴笑,便问他说:
2 a% k; q! }; B* [
0 c0 h9 t7 Q+ T9 k  “窗开了这样大,你不冷的么?”
9 m4 b; f* H4 W6 J
" n* |* v0 U4 z1 a& p- q  “不冷不冷,这样好的落照,谁舍得不看呢?”
' T: {* O% W. C+ P0 n- p9 M% a2 j, E
  “你真是一个诗人呀!酒拿来了。”
! Z" {$ v+ [; K3 D( n% O1 b& S( O7 @+ F
  “诗人!我本来是一个诗人。你去把纸笔拿了来,我马上写首诗给你看看。”   a3 F! s9 |4 \, b6 u- R# N
3 E8 z; g8 F; ]% l
  那侍女出去了之后,他自家觉得奇怪起来。他心里想:“我怎么会变了这样大胆的?” * z+ f& c/ [: |

1 D, y% R! z8 A" c/ W7 R, Z1 P  痛饮了几杯新拿来的热酒,他更觉得快活起来,又禁不得呵呵笑了一阵。他听见间壁房间里的那几个俗物,高声的唱起日本歌来,他也放大了嗓子唱着说: ! N* q2 V* A3 @/ |/ }
( X5 i; [. m$ U+ o
  “醉拍阑干酒意寒,江湖寥落又冬残, ' ?; }0 u4 k7 }
  剧怜鹦鹉中州骨,未拜长沙太傅宫,
3 V  j- z; ^; K. d/ r  一饭千金图报易,几人五噫出关难,
1 a* b7 ?: S$ C# f3 H6 T2 {  茫茫烟水回头望,也为神州泪暗弹。”
! Q, A7 Z# Q. ^& M9 n! j  v
& M8 M2 ]) t# u+ r' k6 t! e  高声的念了几遍,他就在席上醉倒了。 5 H. V3 p1 o4 t! I  Z
$ |7 Q. d0 T" o9 ?/ b
2 J" U1 J8 H2 p7 C
  X# l  E  {7 G# f5 e8 L

: S1 x0 Z( a+ E; P) {. `5 c  一醉醒来,他看看自家睡在一条红绸的被里,被上有一种奇怪的香气。这一间房间也不很大,但已不是白天的那一间房间了。房中挂着一盏十烛光的电灯,枕头边上摆着了一壶茶,两只杯子。他倒了二三杯茶,喝了之后,就踉踉跄跄的走到房外去。他开了门,却好白天的那侍女也跑过来了。她问他说: $ S1 L! t2 b) r; [( }8 z; l) T
) c2 ^  ]' {% T* o# m+ A, t
  “你!你醒了么?”
* W2 v/ i6 D4 z4 n" l
2 S, b4 T7 J* a  ?) M% B  他点了一点头,笑微微的回答说:
% K2 o& L  L, U$ J  C; p/ u
, }2 @, s8 H" G6 L, W- B  “醒了。便所是在什么地方的?”
( X. w: C( R& E1 B
4 x+ X! a% e' z, q& _  “我领你去罢。”
) b" _! K# |2 e+ E2 ]1 [8 n* l( W- z; F; V2 |
  他就跟了她去。他走过日间的那条夹道的时间,电灯点得明亮得很。远近有许多歌唱的声音,三弦的声音,大笑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来。白天的情节,他都想出来了。一想到酒醉之后,他对那侍女说的那些话的时候,他觉得面上又发起烧来。 7 H( y5 _' q  w$ Q0 V

! M1 _& L+ n' [% _# ]9 w  从厕所回到房里之后,他问那侍女说: . {0 ?& v4 A4 D9 _. f
: z( v* ?/ i; c
  “这被是你的么?” 6 [$ c* o) Q" ~# e& Y. Y- G$ r

0 a9 _* D$ l* T( w  侍女笑着说:
) E8 L" w( p+ M; Z, w. M* ~- `7 F. M2 p0 w) z4 s
  “是的。”
; V" Z+ x& E2 ]
0 d! b" B. K! T1 ^% N; {3 Y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9 m9 V9 `# T: o; Y- K" s; }

4 j, C: h" F7 b  q$ z3 }. E  “大约是八点四五十分的样子。” 9 t$ t' p$ d# y. O! _9 J# K% N

, ~$ a7 v* t. B4 u; E( m  }1 I  “你去开了账来罢!”
! Y! b; U# ~- K/ L4 e! f) q* S6 [, B4 g, @* D$ Q) h
  “是。”
  w9 P- a4 Y5 o; W4 c8 ]' K8 j6 h6 n
. S  [8 d6 V! a7 X  ]5 ?1 s  他付清了账,又拿了一张纸币给那侍女,他的手不觉微颤起来。那侍女说:“我是不要的。”
+ |9 }: a: n- h# ^& ^7 y. K) P  N5 ~: F. ]% z- Y
  他知道她是嫌少了。他的面色又涨红了,袋里摸来摸去,只有一张纸币了,他就拿了出来给她说:“你别嫌少了,请你收了罢。”
/ j+ c2 J. E3 u
. }: c% j: c# K% G$ n  他的手震动得更加厉害,他的话声也颤动起来了。那侍女对他看了一眼,就低声的说: 9 @$ w0 ~: E* M. q% C7 a

8 k) z/ A. J- d: j8 |& f- `  “谢谢!” ( `6 d4 K* W$ t% e, }$ |- A
; k3 c9 [+ I$ e+ b/ U9 k: v
  他直的跑下了楼,套上了皮鞋,就走到外面来。 , v3 G9 `) X4 N  W9 I2 f: s8 ~/ ^" B
6 v* W  {2 R, [( C: v& k* s
  外面冷得非常,这一天大约是旧历的初八九的样子。半轮寒月,高挂在天空的左半边。淡青的圆形盖里,也有几点疏星,散在那里。
# ?' z/ F9 B9 ]. Q  |' a1 ]$ @8 o/ P: F  y
  他在海边上走了一回,看看远岸的渔灯,同鬼火似的在那里招引他。细浪中间,映着了银色的月光,好像是山鬼的眼波,在那里开闭的样子。不知是什么道理,他忽想跳入海里去死了。
: ~  v* z- v* t: G( B8 W$ D( s  C. r4 `* ?
  他摸摸身边看,乘电车的钱也没有了。想想白天的事情看,他又不得不痛骂自己。
3 Q* ]( [: ^3 z, N9 P8 u
3 x3 p2 x4 s8 d: v" w$ z6 L' M  “我怎么会走上那样的地方去的?我已经变了一个最下等的人了。悔也无及,悔也无及。我就在这里死了罢。我所求的爱情,大约是求不到的了。没有爱情的生涯,岂不同死灰一样么?唉,这干燥的生涯,这干燥的生涯,世上的人又都在那里仇视我,欺侮我,连我自家的亲弟兄,自家的手足,都在那里排挤我到这世界外去。我将何以为生,我又何必生存在这多苦的世界里呢!”
9 `+ J, s. A# Z* j) h2 m
) d$ l/ f5 P" W; f9 N/ [& B  想到这里,他的眼泪就连连续续的滴了下来。他那灰白的面色,竟同死人没有分别了。他也不举起手来揩揩眼泪,月光射到他的面上,两条泪线,倒变了叶上的朝露一样放起光来。他回转头来看看他自家的又瘦又长的影子,就觉得心痛起来。 8 y. ]5 [) S7 ?* ?/ m1 l/ R* j
+ ?9 r! I! B. H
  “可怜你这清影,跟了我二十一年,如今这大海就是你的葬身地了,我的身子,虽然被人家欺辱,我可不该累你也瘦弱到这步田地的。影子呀影子,你饶了我罢!”   D, b. w- a" q2 @9 K
0 \. V1 a8 a, v8 V, ?
  他向西面一看,那灯台的光,一霎变了红一霎变了绿的在那里尽它的本职。那绿的光射到海面上的时候,海面就现出一条淡青的路来。再向西天一看,他只见西方青苍苍的天底下,有一颗明星,在那里摇动。 8 E% Q% h8 a1 D4 S& Q

3 ~7 k# \3 j  `9 h: I  “那一颗摇摇不定的明星的底下,就是我的故国。也就是我的生地。我在那一颗星的底下,也曾送过十八个秋冬,我的乡土啊,我如今再也不能见你的面了。” / _2 s1 t+ p  N  |$ K  l# T
5 B8 H: p" e# D# `; s! p- {4 z
  他一边走着,一边尽在那里自伤自悼的想这些伤心的哀话。 7 X! U6 q1 o* }0 h. N

7 W2 ]( K# H+ D% F* @: _* U7 u8 P  走了一会,再向那西方的明星看了一眼,他的眼泪便同骤雨似的落下来了。他觉得四边的景物,都模糊起来。把眼泪揩了一下,立住了脚,长叹了一声,他便断断续续的说: % |( _& l. Y  [

' j; C0 F* f0 M" S+ K  “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 : }# {( J, i4 N
. c  n, ]! R2 Y/ s9 b0 j
  “你快富起来!强起来罢!
2 P& Z& G' E- e( V2 B+ [& A) f5 b$ i$ O) }$ M! }  W7 k
  “你还有许多儿女在那里受苦呢!” 3 _+ p+ ^/ e; I# ]" @
! y% h* t8 h8 |2 F
  一九二一年五月九日改作● 1 ?+ D5 H$ q3 Q- o, N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发表于 2010-8-30 01:06:05 | 显示全部楼层
呃,让我想起了本科时的中国现当代文学课。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加入华同

本版积分规则

Archiver|手机版|小黑屋|华人同志

GMT+8, 2025-11-5 13:59 , Processed in 0.066252 second(s), 4 queries , Redis On.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5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