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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在纽约旅居18年,与纽约的杰出华人往来甚多,其中不乏优秀的同性爱者,这亦使得陈丹青对同性爱者有与众不同的判断。4 ]1 X* ~& K; b [
7 J3 m1 y. S8 w5 xmangazine·名牌:在你看来,为什么有那么多艺术家是同性爱,譬如米开朗基罗、达·芬奇?% M* |, i/ r( b7 x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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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你得问上帝,人间无法回答。科学家说:染色体XY的某种差异造就了同性爱。但这位同性爱会是达·芬奇吗?你去问上帝。( K ~) b9 E4 F2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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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gazine·名牌:你认为艺术家和同性爱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h+ [/ _* N: d4 ^; S% L4 K- G
6 {- Y' E+ @4 y* {陈丹青:同性爱自古就有。希腊时期不必说了。近代西方艺术家长串名单是同性爱。譬如舒伯特。有资料说勃拉姆斯、肖邦、贝多芬,甚至托尔斯泰,均有同性爱倾向。当然,最着名的,确凿无疑的同性爱艺术家是米开朗基罗、达·芬奇、卡拉瓦乔。二十世纪人文艺术领域同性爱者更多:巴特尔、福柯、沃霍、罗森伯格、帕索里尼等等。着名政治人物中,美国八十年代公布了档案,那位“麦卡锡主义”当事人麦卡锡,也是同性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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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国,身为同性爱的着名艺术家还需要求证,古代,郑板桥算一位,他的爱人出现在他的诗作和画款中,有名有姓,可惜我忘了详细。袁枚也是。他的 《随园诗话》 、 《子不语》 ,还有纪晓岚的 《阅微草堂笔记》 、钱泳的 《履园丛话》 、明代沈德符的 《敝帚轩剩语》 ,都写到同性爱,既不诧异,也不避讳,更没有谴责的意思。同性爱在中国历史中不是社会问题,东汉12个皇帝有8个是同性爱,或至少是双性恋。同性爱在中国似乎没有西方那么严峻的历程,基督教明确反对同性爱,同性爱是一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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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t3 Y. Q4 [/ h% }) U% Cmangazine·名牌:那你是不是认为中国古代没有直接反对同性爱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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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t" K3 C7 |5 ^5 D" T. M陈丹青:还是得请教专家。据我所见,你要是拿西方价值观道德观去套中国历史,会有问题。古代中国的道德禁忌当然有,比如宋以后的女性状况尤其压抑悲惨,但被现代中国的意识形态过度渲染了,扭曲了。你可以看看荷兰人高罗佩写的 《中国性史》 ,西方人非常惊讶中国古代的性观念这么宽容(当然,“宽容”一词就是西方概念),同性爱不会被治罪。从前书生上京赶考带娈童,据说解决性问题是原因之一,你瞧,中国人从来善于接受事实,利用事实。 《红楼梦》 也写到同性爱。相关的描述最早可以追溯到 《古诗十九首》 的时代,那种天真烂漫,今天的同性爱诗歌哪能比。我们会说:啊,好开放!可是古人哪有“开放”这一说啊。# ~% t% Z& Y4 n+ F( m%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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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gazine·名牌:同性爱在生物学上是否违背自然的规律?因为从繁衍后代的角度看,同性爱肯定不利于生育。5 f( k: D. @. O8 u
5 E) C! \: c% A% W/ g陈丹青:正好相反,是这种说法违背了自然—同性爱才是真的“自然规律”:动物也有同性爱,有几种动物的同性关系比例非常高。人说:传宗接代是“自然规律”,可是“自然规律”这句话根本就是人造出来的,然后给同性爱扣帽子,兼带着也冒犯了“自然”。8 Y8 Z) L0 n2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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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gazine·名牌:当你在看作品时,你能感受到作者的同性爱气质吗?' J4 s3 y$ k0 N
8 M" b3 q8 S' R6 y! G2 }/ H陈丹青:不、不,我没有这种能力。但当我知道作者是同性爱,我再看,那些使他们和异性恋艺术家之间极其微妙的差异会显现。达·芬奇如果不是同性爱,他的画会和我们现在看到的很不一样,或者,我不再会像知道实情前那样去看他。他太精微了。你去听舒伯特的音乐,有那么一种情绪—很难用词语去定义—譬如恐惧、希冀、疑虑、揣测……异性恋艺术家也表达这类情绪,但是不一样。2 ~; W* q j' r
T1 M. F* ` i你得敏感。同性爱的作品期待无限敏感的心灵。6 D+ r. x3 g( c5 F7 U
`- j8 j$ Q1 o8 Z' v0 U8 a但这样说会发生争议,会偏。用性倾向解释艺术只是途径之一。艺术是心领神会,人各有各的心领神会。当你知道“他”是同性爱,你很可能会被引领着走向感觉的另一层次。你看,同性爱对设计敏感,对差异敏感,对文字敏感。有篇文章,很抱歉我忘了题目和作者,指出现代文学史差不多就是同性爱史,作者列举的似乎是兰波、乔伊斯、马拉美、艾略特,这四位人物差不多奠基了现代文学,他们都是同性爱。$ K2 ]" g: m4 r
1 _* Q) q4 K7 w1 ^( X6 l+ Zmangazine·名牌:为什么同性爱相比其他人会对造型有独特的敏感,细腻,多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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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 `* K* m( s5 p陈丹青:你设身处地想想看,当你意识到自己是同性爱,你会先对自己恐惧—如果没有社会舆论支持你,说:你是对的,你没问题—这时,你立刻遭遇一系列问题:父母知道了怎么办?同学朋友知道了怎么办?最要命的是,你爱的那个人知道了怎么办?很多同性爱会爱上不是同性爱的人—我爱你,但不能让你知道,你知道了,你就走掉了,多难的一件事啊!两人做朋友,上街、吃饭、待在一起,但心事重重,时刻瞒着,同时爱着。真的恋爱总有爱得最深最炽烈的阶段,可是你得瞒着,又克制不住。恋爱都会遭遇要不要控制,怎样控制的困难,同性爱尤其被这种困难折磨……在体验恋爱的所有层面时,我相信,同性爱触到了我们没有触到的深度。# M" _( w" K# t0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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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敏感,这种不断不断地受挫、抑制、机敏、迂回……最好的出口可能是艺术。艺术也是爱,你整个儿交给艺术,艺术不会背叛你。% d* V) |; l6 S+ a1 z% K
& v5 G* w2 [% j* e4 r1 F当然这只是我的揣测,拙劣的揣测,很可能是错的。恋爱,或者创作,是无比细腻的私密的过程。哪位同性爱愿意将这些层面玲珑剔透说出来?说出他内心经历的一切?这时我们可能会知道这种敏感为什么我们没有。5 W( x* N ]. m( b+ c
2 ~; n) H# Z* d1 t$ L( o6 N2 `0 L不过人一辈子最复杂最敏感的问题就是性问题。我不可能说:异性恋就不敏感。这不能变成一个公式。" w D2 a4 M"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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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ngazine·名牌:你个人是怎么开始关注同性爱的,是因为好奇?8 U: p' N6 s- h- k# H U1 A! e"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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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不是,我出国前竟然从未听说过同性爱这个词。太无知了。小时候遭遇“文革”,经常看大街小巷贴着枪毙人的名单,前面是“现行反革命”,最后总会有一两个“鸡奸犯”。“鸡奸”?“鸡”?那时连什么叫做“奸”也不清楚,只知道肯定是男女关系,什么关系呢?没有人告诉你,我们没有生理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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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去美国,第一站旧金山,亲戚带我到处逛,路过同性爱酒吧,全是男人,亲戚说,那是同性爱—好像只有1秒钟,我立刻觉得“明白”了。啊!男人喜欢男人!我对所有“恋”都“同意”,真的,我真的在很多问题上天然地没有成见。. [8 x( V2 o% j1 m9 l I
% g$ z; ~! }5 |+ O* v- M- c H到纽约第二年我遇到真的同性爱了,一位在台湾长大的上海人,周龙章,纽约华美艺术协会主任。梅葆玖、张君秋、侯宝林、傅聪、马友友,所有你想得到的中国顶级演艺家都被他请过去在林肯中心受奖。他在纽约呆了30多年。我们在展览活动中认识了,变成好朋友,他大我一两岁的样子—男青年勾肩搭背,晚上睡一块儿,我想都不想的,年轻时插队,男女生不讲话,都是男生混一堆,亲昵打闹—娘娘腔,有人会不喜欢,可我会觉得好玩,我对异常的滑稽的人会好奇。他有娘娘腔,很自然,不掩饰,他不及我高,会踮起脚朝我走来,那种训练过的台步。他喜欢我,但我居然一点想不到他就是同性爱,我学不会揣测朋友,一路过来,哥们儿太多了。可是一年后他做了勇敢的决定,在华人报端公开自己是同性爱。+ X0 G& I) m% U- B,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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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初在美国的亚洲人这么做,是要勇气的。后来他和香港的张国荣、台湾的白先勇分别作为港台海外三地的同志代表出席香港首届同志大会。我真心祝贺他,钦佩他!你想想看,我们这些所谓异性恋敢于公开自己么?八十年代初一位上海着名演员被传说是同性爱,闹到法庭,可是舆论、律师、他自己,没有一个人敢说:我他妈就是同性爱!怎么啦?!同性爱不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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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一句这样的话也没有!+ I! q+ U6 Z* b, e0 n!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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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同性爱问题首先是人权问题,政治问题。龙章给我打开了人性的一扇窗,不然我对人性的认识会很有限,甚至是残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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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3 A6 G: v4 r4 d我们至今是好朋友。我回纽约,他到机场接我、送我,对我妈妈非常好。他来北京,我陪他和他爱人去同性爱酒吧。他介绍我认识不少同性爱朋友。台湾那位着名的歌手刘文正,现在消失了,非常俊美,他到纽约住他家里,还有关锦鹏、罗大佑,当然大佑不是同性爱。$ e# C+ [9 U: Y( ~" f& L z
, |9 n0 R/ u" N2 Q3 m( _1983年费翔打算离开纽约来大陆发展。龙章介绍费翔跟我吃饭,了解大陆的情况。费翔那会才20出头,漂亮得简直无辜,皮肤鲜艳,像是蒸笼里刚蒸出来。当时我还不知道龙章是同性爱,事后想来,他当然喜欢费翔,但没有可能,一起吃顿饭很开心了。我记得龙章那样斜看着他,打心眼儿里难过的样子,人心里有了爱意,会难受的,不是吗?9 _6 T8 M' R/ E) ~/ Y* P6 e# U4 ^
$ b2 k k) x3 I8 r, f$ H# w我想费翔不记得了。龙章住时代广场,那家餐馆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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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_" V! _7 {0 u) Emangazine·名牌:他有没有对你有过……& k5 k9 o, M: N
+ c" G$ M$ k4 I- r G6 s+ Y `陈丹青:没有。我所接触的同性爱非常多礼,非常多心,在乎别人的感受,不冒失。实在说,同性爱的教养普遍很好。后来我知道他在乎我,因为在乎,他没做任何让我不悦的事情。) T# }0 u8 G5 G0 ]3 P' U5 g2 e
! M+ L" q. I; k9 _" Umangazine·名牌:他有没有暗示你?" X! J* @4 d' u" Y. s: ?; G"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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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一开始不是暗示,而是明示,但我完全看不懂。我对人的眼神表情,有时敏感,有时糊涂。在美国,不论什么性别,见面、分手,哪怕是初次,拥抱之类太自然了,当我知道他是同性爱,我发现自己更真实地做这些表达。人生是不断克服羞怯的过程,羞怯—包括恶意—出于偏见和意识形态,不完全是天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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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记得遇到过让我厌恶的同性爱。某些同志让人厌恶,但绝不因为他是同志。异性恋,那些所谓“符合自然规律“的人,不也有太多叫人厌恶的家伙么?6 F) p* m0 Z$ g0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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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年代我参加了一件让我自豪的事情—在纽约,大约有4万亚洲同性爱没地方玩,洋人的同志酒吧有的是,可是毕竟文化不同呀,亚裔有点怕去。好,龙章他们率先在UP TOWN东58街高档地段开了第一家亚洲同性爱酒吧,所有壁画都是我画的。画希腊瓶画上古代同志做爱的图案,画米开朗基罗天顶画中那些巨大的男裸体,十几岁时我就临摹过这些画,20多年后我用丙烯颜料直接往墙上涂,真是痛快!1994年酒吧落成,生意火得一塌糊涂,日本人、南洋人、港台人、韩国人,当然还有大陆同志,蜂拥而来,洋人同性爱也混进来看脱衣舞。我这才领教亚洲男孩的身体,光滑、绷紧,腹肌那几块疙瘩肉轮番搏动,跟闪电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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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w2 S- D+ k2 s1 j, A1996年,亚洲同志隆重加入纽约每年6月的盛大同性爱游行。在酒吧集结选出一批身材特棒的孩子,龙章指挥,我设计游行花车,那天我用录像机记录了全过程—先是他们在酒吧化妆准备,跃跃欲试,然后上花车在第52街列队,欢呼雀跃,每个街区停着各个团体的同性爱车队—律师、警察、白领、教师、艾滋病团体等等,你知道,纽约市长喀曲先生就是老同志,经常领头走在队伍前面—我眼看亚洲花车挨着秩序轮到进入第5大道,一转弯,欢声雷动,这是纽约人第一次瞧见亚洲同志啊!疯了!庞大的游行队伍从北向南,浩浩荡荡,直到华盛顿广场,再转弯进入同志老巢格林威治村,那里已经闹得跟暴动一样了。到处蹿出来男扮女装的帅哥,穿着吊带透明丝袜,那种妖艳妩媚,美女瞧着也酸,真的,美女居然给比得黯然失色。你想啊,动物界好看的全是雄性,哪轮得到母鸡雌老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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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Y" E0 s3 t' Y: j- ]当天晚上,同性爱委员会公布亚洲花车赢得纽约全市第一名。4 P/ v/ H1 O+ ~
% {& Q. P, g) X7 ~' B- Y$ p G( Umangazine·名牌:你是主动做这个事情还是他们来找你做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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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就是高兴嘛!我那时已经是纽约老居民,那是个人人尽情表达自己的地方,同性爱游行只是各种表达之一。他们在大花车上狂舞啊,高分贝音响的摇滚乐,台座上是男性扮演的中国古代四大美女,西施啊,王昭君啊,龙章有的是京剧服装,凤冠霞帔,花车前端8个裸体男孩扇型站开,腰上围着哪吒式的莲花瓣裤衩,甩啊扭啊,汗流浃背,全疯了!马路两边娘们儿瞧着狂叫啊。第55街、42街,34街,23街,第8街,多长的一段路,差不多长安街东四环到西四环,比上海南京路全程至少长三倍,上午十点开始走,走走停停,接受千万名纽约市民的欢呼,还有市区的领导官员之类,一直走到将近黄昏。在格林威治村,同志们要闹通宵哪!9 P6 v e+ p8 _;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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