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瞳 发表于 2009-1-31 21:54:33

《云情若风》 BY 张跃 【完结】

正文楔 子
  阳光明媚,虫语啁啾,正是南国好风光。
  何咏噘著嫩红的小嘴,踢著白晰的小脚走在林荫小道上。秋风吹起他披散的长发,却吹不去额与面颊的细汗;他掀起水蓝色短褂覆在脸上,吸去汗水,然后甩手撇下。「臭管家,收起我的鞋!哼!」

  自言自语的小人儿没有发现身后树干间不断探进探出的一张涎著口水的长脸,正偷偷嘿嘿地奸笑。

  「呀!」何咏痛叫,抓起右脚细看。小脚掌被尖石刺破了,鲜血直流。

  「唉唷!小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一张马脸凑到何咏的面前,摆著十分逼真的关切。「流血了呀?这可如何是好?你家住哪?我背你回家!」

  何咏坐倒,仰著小脸冷冷盯视著陌生人。「我的家人就在附近!」

  「是吗?」马脸汉子的一双三角小眼转了又转。「那他们在哪个方向?我代你去叫他们可好?」

  「不必!」娇脆的声音马上拒绝。

  马脸汉子自以为亲切地嘿嘿傻笑,趋前俯身。「小姑娘,这可不好,这样拖延了,会流血过多,那……」话未说完,他突然飞快捂住何咏的小嘴,打横抱起他,觑准人迹罕至的树林方向疾奔而去。

  ♀♀♀

  烈阳炙烤官道,热气升腾? 中@个小黑点渐渐变成一个虎背熊腰的方脸少年。短襟汗衫已经湿透,光秃的手臂不断擦拭著轮廓分明的五官。

  少年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一条小溪,欢呼跃至,饮马似的将整个头浸入水中。「咕噜噜」的水泡冒个不停……过了半柱香那么久,少年才猛地从水中抬头,双手捧起清凉的溪水,泼到身上。「哇!痛快!呵呵……」

  他用手抹抹脸,长吐一口浊气,双手扶腰站立,享受一时的清凉,望见溪旁不远处有一片树林,浓眉下的一双星眸亮起光彩,快步走去。

  只深入林中几步,他就看准了一株参天大树,枝粗叶茂、叉桠横生。他深吸一口气,轻身一纵,探手抓住三人高处的树枝,借著惯性翻转,轻轻蹲到了枝上,然后借力弹跳,跃上它枝,如猿攀猱,选了一处粗枝交叉偶成的小平台,舒服地躺了上去,不一会儿,便吐气悠然,寻周公去了。

  ♀♀♀

  看似弱不禁风的小人儿,却比想像中沉重。跑出不过百步,马脸汉子就被不断挣紮扭动的何咏累得满身大汗。将近林边,小人儿静了,马脸汉子吁出一口气,把他倒挂在肩上,以便省些力气。意外地没有听到叫喊,马脸汉子嘿嘿奸笑。「小妹妹乖啊,哥哥不会亏待你的!」

  没有反应,脖颈间却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马脸汉子忙把何咏摔在一棵大树下,一手卡住他的脖子,另一支手擦了擦颈项,凑到鼻前轻嗅……

  「敢在你爷爷头上撒尿?爷爷今天在这就办了你个小骚包!唉呀!」

  边说髒话边动手的色狼被何咏一口咬在手腕上,痛叫中松了手,小人儿趁机向林中跑去。无奈,脚下伤口刺痛,又人小腿短,几步就被扑倒。

  「小……」马脸汉子没把髒话吐出来,全噎在了肚子里。

  何咏半卧半跪,瞠目看著笨色狼被一个重物从天而降,砸扁在地上。

  「哪来的野狼?扰人好梦!」重物从已昏倒的汉子身上爬起,拍去手上的尘土。「小女娃,你没吓坏吧?」

  何咏回过神,看到浓眉大眼的少年在自己眼前摆手。「我…我没事!」

  「咦?」少年忽然发现何咏脚上流血的伤口,急忙蹲下去把人抱起。「还说没事?! 这泼皮还真狠毒!」他忙抱著何咏跑到林外小溪边,为他清洗伤口,并在上面洒了一些随身带著的金创药,然后把自己的汗衫扯下一条,用清水洗净、拧干,小小心翼翼地裹住受伤的小脚。

  「你是谁家的女娃?你家大人呢?我上哪个方向能找到他们?」一边包紮一边发出一连串的疑问,少年轮廓分明的脸上,流露出自然的关切。

  「不用了。」

  「怎么不用?要不…」少年止声,顺著何咏小手所指的方向侧首望去,看见远处有几个人抬著一顶小轿子,紧跟著一位老管家,寻著血迹走来。

  「嗨——」少年挥手,洪钟一样的喊声催紧了远处的脚步。

  老管家赶前几步,很快来到何咏身前。「唉呦,我的小祖宗,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可叫我怎么跟夫人交待唷……」

  「没什么!」何咏打断管家的唠叨,在他的搀扶下,跳脚站起。「只不过不小心划伤了脚,还好遇到这位大哥,已经帮我疗治了。」

  「小祖宗唷!你以后可千万要小心啊,要不我这老命可就不保了!」管家挥手叫赶来的仆佣拿出一块碎银丢给少年,然后架起何咏送入轿中。

  少年看见小人儿始终回望自己,直到轿帘掩闭,一众人匆匆远去。他有些不解那个小女娃为什么不说出实情?可能是怕回家挨揍吧?他想。

  少年收回远眺的视线,落到脚前的银子上,弯了弯闭紧的唇线,脚尖轻轻一挑,把它送到空中,伸手抄住。

  「哎呦!」拍了一下头,他忽想起林中的那个色狼,急忙跑回,四处搜寻,却已见不到人影!那个色狼早就夹著尾巴溜远了……

猫瞳 发表于 2009-1-31 21:55:07

第一章 鸿蒙初识(上)
  满园桃花,粉红落了遍地。花枝掩映下,小窗半开,传出朗朗书声。
  何咏站在树下,静望窗内摇晃的小脑袋,偶尔迎来几束偷瞥的好奇目光。一隅偏房门开,何员外瘦小的身子倒退走出。

  「先生留步!留步!小犬就托您费心教导了!唉!谁教咱们兴隆镇上就您一位有学问的先生!您可真是辛苦!」

  「何员外客气了!启必用心教导令郎,与其他学生一视同仁,绝无偏私!您大可放心!」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的教书先生张启拱手相送,抬眼望见站在树下的何咏。「这便是令郎么?」

  「哦!正是小犬!」何员外叫过何咏。「快来拜见张先生!」

  「先生好!」何咏鞠躬,简单招呼,小脸有些心不在焉。

  「啊,你好。」张启细看花树映衬下显得粉嫩的小脸,心里有一丝不解。「原来是女公子?」

  「啊,不不!」何员外急忙堆笑。「是男仔!是男仔!货真价实!」

  「都好!都好!」张启尴尬点头,恰见小脸儿向天翻了一个白眼。

  又客套了几句,何员外对何咏耳提面命了一番后离去。张启携著何咏的小手穿过树荫,进入学堂。朗朗读书声一时停止,道道好奇的目光集中在张启身旁的何咏身上。张启微弯腰,和蔼地向何咏简略介绍了在座的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你也向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叫何咏,今年十二。」娇脆的声音简明厄要。「男的。」

  「何勇?男的?哪个勇?没听过啊?」

  「可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吧?」

  「大家闺秀啊?」

  「哈哈……」

  小声议论变成满堂喧哗,张启面带不悦地咳嗽了两声,看看何咏;倔强的小脸微抬,秋水明眸平视无物的虚空,似不把一切看在眼里。

  张启指示何咏坐入窗边的一个座位,堂内渐渐安静。「大家都是街坊邻里的玩伴,理应亲密无间。可是与人相处当留几分空间,不可毫无顾忌!何家搬来镇上不久,咏亦年幼,大家须善待!」

  堂内默然。

  何咏支颐侧首望著园内落英,仿佛抽离于众人之外。朗读声又起,也似与他无关。一个身影忽然进入他的视线。虎背熊腰担著一担清水,大步行于树间青石小道上,轮廓分明的脸在浓密的树荫下也映出耀眼的光彩。

  粗壮的手臂将清水倒入墙边水缸后,随意擦了擦了满额大汗。浓眉下的大眼灵动,蓦地迎上对面窗内凝注自己的视线,一时不解。

  身后传来一声轻咳,何咏扭头迎向先生责问的目光,下唇微翘,端正了坐姿,随大家一起朗读。先生离开,他又把目光溜出窗外,水缸边却已没了人影。阳光透过树隙散落在地上,与落花交织出一片静谧……

  晌午,张启望见已有仆役捧著食盒等候在院内,于是宣布休息。少年们如小鸟出笼,即刻冲出堂外。张启也漫步出门,踱入偏厢的小门,看见了高壮的少年已等候在桌旁。「仲贤弟辛苦了!今天张罗了什么好菜?」

  「不辛苦!先生不要总是这么客气!今天只是简单的麻婆豆腐和笋尖肉丝,您趁热用!」少年灿笑,将碗碟从大食盒内一一摆放在桌面上,叠手躬立,注视著张启夹起一小块笋尖和肉丝细嚼,满眼期待。「怎么样?」

  「嗯──好吃!」张启满意微笑。「你说你只懂做斋菜?!」

  少年立刻搔头呵呵傻笑。「谢谢先生称赞!我会再多学做荤菜。」

  「还说我客气!你怎么还是这么见外?来!坐下一起吃!」张启拉住少年的手臂,投以埋怨的眼神。

  「这怎么行?不合规矩,先生!」少年微笑婉拒。

  「仲!」张启放下筷子,仰视比自己还高大的少年。「我与你讲过几回?这里不是道观!你也不是打杂的小厮!我当你兄弟一般!你不信我么?」

  少年拧起浓眉,立刻坐下。「先生今天言重了!我怎么会不信您呢?」

  「这便好!」张启微笑著拍了拍少年的肩头。「来!一起吃!」

  「好!」少年轻喝一声,高举双手,伸向碗碟时,忽然僵住。「呵呵……不好意思!先生,只有一副碗筷。下次吧!」

  张启摇头苦笑。「好罢!晚上记得多准备一副碗箸!」少年点说好。

  「还有!」张启又补充,「不要总是叫我先生!」

  「好的,先生!」少年迎来张启一个白眼,马上还以傻笑。「呵呵……失口、失口!不过不叫先生,叫什么?」

  张启呛咳起来。少年急忙为他倒水、拍打后背。「没事吧张大哥?」

  「对了嘛!还用教?」张启吁出一口气。「哦,好了!好了!不用拍了!快被你拍死了。」

  「哦!」少年尴尬收手,坐回一旁。「张先……大哥,别见怪,我原来还以为你,想让我叫你老师呢?」

  张启再次呛咳。少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僵在那里。喝了几口水,张启挥了挥手。「没事!不用担心!你呀!唉——」

  少年呵呵傻笑? A忽瞥见敞开的门外有人影晃过。「女娃也上学堂吗?」

  「嗯?」张启好容易抚平气息,讶然抬头。「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看见今天学堂里好像多了个女娃?好奇,好奇而已!」

  「哦!」张启终吃净了碗内的饭。「你是指何咏吧?他可是个公子!」

  「宫——子?宫里的女子吗?」

  「你不是故意的吧?」张启很庆幸饭都已咽下了,否则肯定会全喷出来。看到少年真是一脸懵懂,他摇头叹了一口气。「他是何员外家的公子!去年才搬来镇上的那个何员外的,儿──子!不是什么宫里的女子!」

  少年又傻笑了,这回搭配了一脸红云。「呵呵……是吗?」他俐落地收拾碗碟。「我脑子又不懂转弯!呵呵……」退出门外躬身行礼。道出一叠声「别见怪!好好休息……我先告退了。」就这么倒退至院中。

  张启又好气又好笑,见少年满身的尴尬,对他无奈地挥手。「去罢!」

  少年点头转身,突然愣住;那个有些熟悉的小脸差点贴在他的胸前。

猫瞳 发表于 2009-1-31 21:55:27

正文第一章 鸿蒙初识(下)
  「真的是你?!」何咏娇脆的声音中好像带著兴奋。「你叫什么名字?」
  「啊?没撞到你吧?」少年才缓过神来。「我叫邢仲,还没冠字。」

  「那你今年几岁?」何咏笑弯了眼,边问边跟著邢仲向厨房走去。

  「十八!」面对一个小娃娃,邢仲些无措。「那你几岁了?」

  「我啊,再过几天就满十二了!」何咏看著愣愣的邢仲说。

  「哦!」邢仲笨笨地轻应,不知在想些什么。何咏有些失望。

  青石小道很短,很快就到了厨房,何咏却还有长串的问题。「你是北方人么?你的官话真好!你来张先生的私塾很久了么?」

  邢仲在厨房里忙碌地收拾东收拾西,偶尔抽空断续地回答,「啊!我在太行山长大……我是孤儿,一群老道在邢家村找到我——我是第二个被找到的,所以叫邢仲——长大了我就在道观当杂役……后来收养我的师父留了一封信就走了,我找人念了信才知道他去云游了!他说我不适合当道士,教我下山闯荡闯荡!呵呵……我下了山,觉得不识字挺麻烦的,可是又没钱读书!后来在这遇到张大哥——他让我叫的——他答应我,我给他当杂役和厨师,他就教我读书!呵呵……他真是一个好人!哦,我来这也不过半年,就是上次在树林里碰到你以后……啊,你的脚好了吧?」

  蹲在门口双手支著小下巴的何咏,很佩服邢仲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罗哩罗嗦地讲了这么一大堆。「早就好了!谢谢你!」

  「啊,那个,上次把你当女娃,不好意思啊!」邢仲忙碌完? 托廙﹛C擦净了手,准备开饭时,又忽然想到什么。「啊,对了,那个,你吃了没?」

  「我习惯了!」何咏淡然地答。邢仲似没听懂,「啊?」了一声。何咏翻了一个白眼,鼓腮吁出一口气。「我吃过啦!」

  「啊!」邢仲明白了何咏在回答自己问得过快的问题,招牌式地傻笑了一下。「呵呵……那我自己吃了啊!」

  人高马大的邢仲把剩菜与白饭拌在一起,站在案边狼吞虎咽,倾刻间风卷残云,早、午用过的盘子全部清洁溜溜。何咏再次升起佩服之感。

  「嗨!」何咏站起身。

  邢仲抹净嘴。「嗯?」

  何咏扑哧笑了出来,露出两个小梨涡,「你知道我叫什么了吧?」

  「啊!何咏?哈?」邢仲觉得有点晕,满脑子都是那副迷人的笑靥。

  「嗯!」何咏微笑点头,走出门口。

  「啊,哪一个永?」邢仲忽然问。

  「咏荷!」何咏扭头,巧笑倩兮,挥了挥小手走向学堂。

  「咏荷?」邢仲进入痴呆状态,嘴里反复念叨著,脑子里却只是不断播放那回眸一笑的片断;间或,浅笑中的小小一对梨窝与之重叠……

  下午,何咏的小脸上有了光彩,不再显得寂寥。先生教了新文章,他也随大家一起大声朗读,偶尔也会摇头晃脑。某一个晃动间? A视线偶然飘出窗外,透过花枝,落在了树旁的人影上──

  邢仲正站在树下翘首窗内,对照手中书上的每个字,仔细聆听……

  身边又响起轻咳声,何咏扭头迎向先生轻责的目光,他看看窗外,又看看先生,大眼写出疑问:为什么不让他进来?张启会意,也看向窗外,无声叹息。他嘱学生们自己朗读,走出了堂外……

  「忙完了?」张启来到邢仲身边旁小声问。

  「啊,张大哥!晚饭材料都备好了,等时候差不多我就去做饭!」

  「唉!我随便问问!我又不是饭桶,你不用只想著给我做饭!」

  邢仲搔头。「明白!我知道您又来劝我进堂内读书。真的不必了!」

  「你把对话也省了!」张启直视著邢仲,灿笑出声。「道法自然。怎么你在道观长大,只学会了守规矩呢?」

  「呵呵……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邢仲把张启推向学堂方向。「您快回去教书吧!我在这挺好,有客人来也可以马上去应。」

  何咏看著先生叹息著出去,又叹息著回来。树旁的人影却仍站在树下。对上先生无奈的眼神,何咏轻轻一笑,弯著水眸与大家一同朗读起来。

  ♀♀♀

  上学堂变成了一件开心的事。第二日,何咏梳? 衈g丫,穿著水蓝色碎花小短褂,早早叫管家带到学堂。开课前,他跟在邢仲身后,笑眯眯地看著邢仲挑水、扫地。邢仲也让他跟著,偶尔与他说些闲话。

  「你怎么梳了两个发髻?像个书童头。」邢仲随意问。

  「因为我是书童啊。」何咏笑答。

  「嗯?」

  「读书的小童!」何咏笑著转身走向学堂。

  「啊!哈哈……」邢仲目送小人儿,开心大笑……

  上午,下起蒙蒙细雨。雨丝随风飘入窗内,洒落几滴水珠在书案上。何咏收起撑窗的细木棍,忽看到园内的邢仲,暂停了动作,视线跟著邢仲,见他收起晾晒的衣裳、把木柴抱入柴房、关闭厢房门窗……粉嫩的小嘴弯成了新月,何咏把细木棍倾斜一边,仅撑住木窗一角,让它半掩,把雨水挡在了外头,却仍留下缝隙,可以窥见院内的景色和雨中那个忙碌的身影。

  午间雨停。何咏吃过饭去找邢仲,见他仍在与先生边吃边聊后,微翘了下唇,漫步到林荫深处。踢著小脚、有些无聊的他忽然发现树根边冒出了小蘑菇,艳丽非常。小脸儿透出一点兴奋的神采,立即蹲了下去……

  「嗨!」蹲在厨房门口的何咏截到了拎著食盒的邢仲。「给你!」

  「嗯?」邢仲一脸愕然看著何咏挺起小肚子,双手拎著衣襟下角兜? 矰@堆艳丽的小蘑菇。「你从哪弄来的?」

  「刚刚采的。」何咏甜笑望著邢仲,眸里带著些期望的光彩。

  邢仲拿起一个细看,神色立即紧张起来。「你还没吃到肚里吧?」

  「没!」何咏张著水灵灵大眼轻轻摇头。「我不会自己一人偷吃的!」

  「还好!」邢仲稍松了一口气。「这是有毒的!快扔掉吧!」

  「这么漂亮……」何咏有些不舍。

  「越是漂亮、越是鲜艳就越有毒!」邢仲严肃地告诫。「快扔了啊!」

  何咏脸上写满了失望,噘著小嘴走到院角,撒开衣襟,七彩斑斓的小蘑菇散落一地。他又依依不舍,挑拣起几颗特别圆润可爱的,塞到怀里。

  「嘿!采蘑菇的小姑娘!」几步外的院门附近,一棵树上半抱半倚著一个小男孩,冲著何咏戏虐地大叫。树下几个小孩子也跟著一阵哄笑。树上的小男孩受到了鼓舞,更得意地对何咏翘了翘下巴,又向更高处爬去。

  「哼!」何咏扭转头,一脸不屑。

  「吴刚!快下来,那么高很危险!」张启走到树下向树上的小男孩喊。

  「先生,没事!」树上的吴刚站到了树叉上,一手扶著树干,一手叉腰,摆了一个自以为很有型的姿势。接著,又嘻笑著脸扭头四顾。忽然,扭向墙外的视线定在了那里,脸上现出惊惧。

  「吴刚!怎么了?」树下的张启急喊。

  吴刚没有反应,目光停在众人看不透的院墙外。

  邢仲飞快奔了过来,吸气提纵,一下蹿到三人高处。

  「哇!会飞耶!」树下的小孩子们惊呼。何咏也在眼里写下惊叹。

  邢仲轻轻落在吴刚旁边,一把揽住他;眺向墙外时,也呆在了那里。

  院墙外的官道上,约五百步开外的路口处,泥点四溅!二三十匹战马横冲直撞,在松散的一小队镇守官兵中肆意践踏。马上的一群大汉凶悍地舞刀扬枪,似狼入羊群,转瞬间把官兵吞食干净……

  邢仲抱著吓呆的吴刚跳下树,把他交给张启,满面凝重。「张大哥!一伙强盗入镇,可能是流寇。官兵是挡不住了!」

  张启凝眉直视邢仲片刻。「仲,你去把院门关牢!」

  「好!」邢仲飞速跑去关门。

  「大家都回学堂去。」张启召集院内所有的小孩,把他们送进学堂。

  何咏扭头关切地望向大门处的邢仲,落在了最后。

  「咏!」张启回身拉住何咏,走向学堂。

  就在这时,马嘶与破门声一并响起。何咏看见烈马扬蹄踏碎院门,踩著碎木闯入。张启立刻把他挡在身后。

  邢仲腾跳闪开烈马,紧接著迎上随在马后一起冲进? 茠煽X个狰狞大汉,立刻撕打起来。只几下,大汉们便瞪著眼睛倒地。门外十几条大汉见状,飞身下马一同涌入,哇哇叫著冲向邢仲,挥刀、刺枪、扬鞭……

  烈马冲入院内,被桃树林挡住。一个魁梧的黑脸大汉勒马跃下,几步追上正抱著何咏闪躲的张启,一掌把他打倒在地;瞥到了毫无惧色的何咏,也分不清他是书童还是丫环,轻哼了一声,丢下他们,大步冲入学堂。

  院门口迅速聚集了大批寇匪,邢仲以一挡十,打倒三个,却又上来四个。还有更多拦不住的虎狼,斥喝著蹿入院内林间,惊落满树桃花。

  邢仲退至墙角,抄起一条扁担以棍法施展开来,瞬间扫倒一片恶寇。

  「住手!」一声粗喝从邢仲身后发出,伴随著几个孩子的哭叫声。

  邢仲转身,看到黑脸大汉抓小鸡一样扣住两个小孩的后颈,双目瞠视著他。堂内的孩子四散奔逃,一个个也被恶汉们擒住。邢仲放下了扁担,几个大汉立刻扣住不敢乱动的他,把他压弯了腰,推到黑脸大汉面前。

  「小伙子!身手还真了得!」看似寇首的黑脸大汉怪笑著,声如破锣,双眼睥睨。「加入我们义军吧!」

  「放屁!什么义军?强盗!」邢仲怒瞪双目大骂。

  「绑了关到柴房里!」黑脸大汉怒喝,满脸不悦。

  邢仲立刻被绊倒在地上,有人拿来绳索把他缚紧。

  「唉呦!」一个瘦小猥琐的中年汉子扣住了何咏,意图不轨,被何咏一口咬掉手腕上的一块肉,痛叫著捂住伤口。何咏趁机用力挣扎冲出。

  中年汉子急追,一不小心,却被站在何咏身旁的张启伸脚绊倒。张启被制,无法做得更多,情急大喊:「无耻之徒!欺侮小孩子做什么?」

  同时,卧在地上的邢仲用力翻滚,挡住几个欲追何咏的匪徒。何咏灵活地在树丛中左右奔蹿,很快钻出了破损的院门;回首一瞥,他望见了邢仲挣扎中急切的眼神,水眸凝住一瞬,然后抿紧双唇,转头飞快跑走。

  几名匪徒就要追出去,却被黑脸寇首喝止。「罢了!一个黄毛小丫头,追甚?! 浪费力气!正好要她去报信,才好拿赎金!」

  被咬伤的中年汉子踢了被按住的张启几脚,跑到黑脸寇首面前弯腰谄媚。「大哥果然英明!这可比挨家挨户去搜罗财物省力多了!」

  「当然!」黑脸大汉仰头大笑。「把这两个大家伙都扔到柴房!」

  「是!」刚才被挡住的几个匪徒狠狠踢了邢仲几脚,把他和张启背贴背缚在一起,锁到了柴房中。小孩子们也被一一缚住,集体看押在学堂里。

  ♀♀♀

  傍晚,一众寇匪聚在学堂里喝酒怪叫,只有一个匪兵在柴房门口,算作看守,不过已经盹著了。

  柴房里,邢仲与张启商议了一个下午,苦无对策,也已盹著。朦胧中,邢仲忽听到一点声响,张目四顾。干柴码在墙角、桔梗与稻草堆了一面墙、柴刀已被搜走,别无它物。可能是老鼠……邢仲想,又闭上了眼睛。

  一粒小石子打在邢仲额角,让他完全清醒,抬眼望,屋顶上露出一个小口,一团辉光中,一个娇俏的桃花小脸正浅露梨涡。邢仲不禁瞠大双目。

  「嘘──」一支青葱小手指竖在娇嫩的小嘴前。

  邢仲眨眼,透过缝隙望望门外,见看守仍在打盹,用力点下头。

  瓦片又被掀开几块,露下更多晚光。何咏觑准墙边一堆稻草,纵身跳下。小小身子几乎全没进去,却没发出一点声响。邢仲倒抽一口凉气。

  何咏笑弯双眸,从稻草堆中钻出,轻轻拍掉身上草屑,瞟著门外,猫著腰静悄悄蹿到邢仲面前。张启这才惊醒,也似邢仲一样倒抽一口凉气。

  何咏微笑竖指,再作「嘘」声。然后从怀里摸出一小块碎瓦,带落几块鲜艳的小蕈。他看看邢仲不好意思地笑笑,嫩脸抹上一点嫣红,见邢仲并未投来责怪的眼神,握紧了碎瓦,奋力锯向缚住两个大人的粗绳。

  邢仲用眼努力盯向绳结,又扫向何咏。

  何咏会意,凑到邢仲耳边,轻声吐气。「捆猪索,我不会解!」

  温热的气息,吹得耳洞里痒痒的,邢仲大脸微红。何咏立刻解释:「不是骂你。」邢仲愣愣点头。何咏嫣然轻笑,又蹲下身子,努力锯索。

  在邢仲与张启的瞠目下,何咏的小手绷得通红,手腕处也擦破了皮,邢仲感到心疼。何咏似觉察到关切的目光,抬起聚精会神的头,给邢仲一个会意的微笑,活动了一下灵活的小手腕,表示自己无恙,然后又瞟了门外一眼,再用力连锯两下,绳索绷断。

  张启立刻抖落满身束缚,轻手轻脚的从绳圈中钻出,又转身帮邢仲解开多缚在他身上的一层绳索。邢仲一解脱,立刻拉过何咏的小手细看,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扯下自己? 涨褌怴A然后翻出所幸未被搜去的金创药,倒在何咏的创口上,一圈一圈小心缠住细小柔软的手腕。

  何咏咧了一下嘴,没有出声,迎上邢仲的目光,又挤出好像无所谓的笑。邢仲虎目微眨,全看在眼里。包紮好了,他才松了一口气,与张启聚首小声商量。「张大哥,我先送何咏上去,然后再下来接你!」

  张启摇头,轻声却坚定地说:「不行!我身子重,会压坏瓦面,很容易被发现!你带著何咏先走,去南边找大西军,他们会为我们主持公道!」

  「那怎么行?」邢仲一下提高了音量,何咏立刻捂住他的嘴,一起觑向门外的看守。还好,仍在打盹。小手冰凉,邢仲的大脸却热了起来。懵懂的他一时间也想不到原因,只好把那一刹那电流蹿掠胸口的感觉用力记住…以后有时间再慢慢研究……

  张启直视邢仲,目光坚定。「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再讲什么行不行了!非常时刻,大丈夫要当机立断!懂么?」

  邢仲点头,何咏收起小手。邢仲看看他又看看张启,锁紧眉头。他明白此时自己再不能似以往一样直愣愣的了。虎目低垂了下去,忽瞥到地上的几个小蕈,灵光乍然闪现。他凑到何咏耳边轻问:「你还有小蘑菇吗?」

  何咏在怀里掏了掏,又摸出几个。「就这些,没了。」

  邢仲接过小蕈,又捡起地上的,总共不及十个。他用力点下头,目视张启:「张大哥!我明白怎么做!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救出大家的!」

  张启微笑拍了拍邢仲的肩头,也用力点下头。「好兄弟!」

  邢仲扭头抱起何咏,轻瞄一眼门外的看守,再看准屋顶的洞口,吸气提纵,一下蹿了出去。落在瓦面上时,悄无声息。

  他向下面的张启挥挥手,抱著何咏跃向房后一株大树,把他安置在一处比较牢固的树叉间。「抱牢!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不及何咏有所表示,他又迅疾跃回屋顶,在屋脊偏向院外的一面,弓身轻步,蹿向与柴房相连的厨房上方。

猫瞳 发表于 2009-1-31 21:55:45

第二章 月下美人(上)
  日暮渐晚,大地沉入朦胧之中。背光的屋脊外侧,邢仲的身形几乎与瓦面融成一片。他俯卧在厨房顶,把耳朵紧贴在瓦上,运功仔细聆听。柴禾燃旺的「劈叭」声、热汤沸腾的「咕噜噜」声,还有门扉偶尔被风吹动的「吱呀」声,一层一层地细细传来,暂时没有人声。
  邢仲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块瓦片,刚刚分开瓦下铺著的一层稻草时,忽传来脚步声。声音一点点增大,沉重而杂乱,直奔厨房而来。邢仲立刻掩好稻草,只留一丝细缝,向内窥视。灶堂里的火闪出微光,一个模糊的黑影踉? 噩蛝韝J门扉,撞得门「砰砰」响。他脚步虚浮地走到灶台前,松手放落怀抱的盆、碗,然后从锅内舀出热汤将它们灌满。左手一碗、右手一碗,两手中又夹一个大盆,晃晃荡荡地走了出去。脚步声远去。邢仲轻轻分开稻草,取出藏在怀内的小蕈,用手揉碎,运气将它们一点点打入正在沸腾的热汤里。几下翻滚间,小蕈的碎末全部融入了汤里。他又揩了两下瓦片上残留的一点雨水,两手互擦,把水滴也都甩落汤里。

  过了许久,天色已经暗了,终于又传来脚步声。邢仲清楚地听到了「叮叮当当」的舀汤声,咧开了一个无声的大笑脸。

  他等到脚步声再次远去,转身小心蹿回了树上。看到何咏还无恙地抱著树干,吁出了一口气。「等久了吧?」

  「没什么!」何咏轻声细语,「原来你不笨嘛!」

  「你看清了我在干什么?」邢仲有些惊讶。

  「猜到了。」何咏笑出了狡黠。「我在邻居家的锅里下过老鼠屎!」

  邢仲张大了嘴,真想像不出这水水的小娃娃竟然也这么「毒」!

  看到了邢仲的愕然,何咏更添笑意,一双微弯的水眸,映出几点新月微光。他凑到了邢仲耳边吹气耳语,「越漂亮、越可爱,就越有毒!」

  「啊?」从耳洞到?郊握F一个激灵,邢仲的嗓子差点被舌头给卡住,听到何咏又补了一句「你说的」,大脸更加发热了…这小家伙似能看透人的心思?不可思议!看著这么水汪汪、文静静的,原来这么古灵精怪……

  邢仲无奈地笑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回头看了一眼屋顶,然后按住何咏的小肩膀轻语:「你再等我一下啊!我去救张大哥出来。就一下下!」

  「嗯。」何咏点点头,看著邢仲反身向屋顶再次蹿去。

  ♀♀♀

  「你怎么又回来了?」突然看见邢仲跳到自己面前的张启,轻声责问。

  邢仲紧张地看看柴房门外,稍微放心了一点。「我必须回来救你啊!」

  「唉!救大家才要紧!你怎么不快快去找救兵……」

  「嘘──」邢仲忽闻远处有脚步声传来,立即背靠背坐到张启身后。

  一个匪兵迷迷糊糊地看了看门缝内一眼,一脚踢醒打盹的那个守卫。

  「啊?天亮了?」守卫跳起来问。

  「亮个屁!喝了几口黄汤就跑这来睡!人都看丢了!」

  柴房内的二人与柴房外的守卫同时一惊。

  「什么?」光线太暗,守卫隔著臂粗的门缝只能看见两个人背靠背坐在地上。「没事嘛!发了羊癫疯了?来吓唬我?」

  「好了!换岗!你回去? A喝几口热汤醒醒酒吧!今晚的汤蛮鲜哩!」后来的匪兵粗劣地哈哈大笑,一脚踢走原来的守卫,自己「砰」地靠坐在门边,哼哼呀呀起不知什么曲子,没几句,又变成了「呼噜噜」的鼾声。

  邢仲暗暗松出一口气,起身一把拉起张启。「现在正是时候!走吧!」

  张启知道不能再犹豫,咬咬牙,下了决定。「好!快走!」

  邢仲立刻背上张启,运气发力,轻身一纵,跃到立在墙角的干柴上,再借力弹跳,钻出了屋顶的洞口、轻点瓦面、蹿到树上,一气呵成!

  何咏立身的树叉上,多了两个大人,显得拥挤,邢仲把何咏揽在怀里,吐出一口长气。「还好没什么声响。张大哥,你藏在这里,强盗们就是发现有状况一时也找不到;我先送何咏回家,然后再来接你。」

  「一起不就行了?」张启轻问。

  「啊!也对哦!」邢仲搔搔后脑,感觉到何咏软软的小身体,很奇怪自己的心思,为什么只在他的身上打转?

  何咏在邢仲的怀里努力仰起小脸。「我要留下,收拾那些坏蛋!」

  「那怎么行?那些毒蘑菇不知几时才生效?也不知有多少人喝了有毒的汤?我先送你回家!然后再说…」邢仲耐心的劝阻。

  「嗯……啊……」张启看看邢仲又看看何咏,不明所以。

  ? @邢仲连忙解释,「哦,张大哥,我在强盗的汤里下了一些毒蘑菇,也许会毒得他们腿软、手软,到时也好救人了!」

  「哦?」张启讶然,沉吟了片刻。「那毒蕈毒性如何?」

  「我没试过!」邢仲愣然答。

  张启白了他一眼。「你若试过,大概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不过我师父说,越漂亮就越有毒!」邢仲呵呵傻笑,无意识地与何咏对视,看见他在月光下弯了水眸,大脸的温度再次升高。

  「嗯……对于毒蕈我也只是略知一二。」张启沉思沉片刻。「我看还是先送咏回家好些,然后我们再回来探视,见机行事。」

  何咏轻哼了一声,邢仲赔笑,正要抱他下树,远处忽传来嘈杂人声。站在树上眺望,可见与这边相连的另一边院墙外,闪现出几十支火把。

  火把们停在那面院墙的大门外,隔著屋檐,不见人影,只闻人声。

猫瞳 发表于 2009-1-31 21:55:59

第二章 月下美人(中)
  两盏红灯在风中摇晃著,微微照亮了牌匾上的隶书大字──桃园。
  一个发福的中年女人领先冲向破碎不堪的院门。老管家一把拉住她。「夫人!流寇把驻兵都打跑了,衙门都吓得不敢出面!您不可冒然啊!」

  「我咏儿还在里面!!管他什么流寇?老娘打得他们流水?赤寣I」胖女人一把甩开老管家,大步向前,提起裙角就要跨入破门。

  「哪、哪来的泼妇?」两个匪兵晃晃悠悠地从门内走出来,其中一个大著舌头叫囔。「吵、吵甚?赎金带来没?」

  「什么赎金?」胖女人不解又紧张。

  「少,装蒜!你们的,娃都在我们手上!要,就得拿黄金白银来!」

  「啊——」胖女人身后的人群中有妇女尖叫一声昏倒。

  「我的儿啊——」又有老头哭号。

  「安静──」胖女人转身喝止人群的噪乱,等大家都哑然地望著她时,又急转身扯住一个匪兵大喊:「我儿子呢?把我儿子交出来──」

  从树上下来的二大一小三人,躲在院墙转角,听到了河东狮吼。

  「好厉害!」邢仲不自觉地轻说。

  「是我娘!」何咏抬头淡然接道。

  邢仲尴尬地张大了嘴,想要傻笑,看到何咏抛来白眼,只好忍住。

  大门口,又起咆哮声。

  「嚷什么?你当这是甚地方?说要人就要人?」另一个匪兵大喝。

  何夫人泄了气势,软语相求。「您行行好,放我儿子出来吧!」

  「哼!拿——钱——来——」

  「哼什么?」何夫人双手叉腰大吼,话再出来却变得柔软。「多少?」

  「哼!哼!哼!不知道!?尼痚搯搳C」

  何夫人气得牙痒,却不敢发作,瞠目看著匪兵趾高气扬地转身进门。

  「甚事?」一个震耳欲聋的破锣嗓音突然从门内发出。

  刚进去的匪兵又急退出来。「大哥!送钱的来了!」

  「哦?好啊!」黑脸寇首挺腰大笑,瞪视了门口众人一遍,大喝:「在下孟离常,你们的娃现都在我手!每个黄金千两!拿钱就放人!」

  人群譁然,哭叫、叹气声四起,有人转身跑走。

  「大王!」何夫人忽抓住寇首孟离常。「能让我先看看儿子吗?」

  「甚?」孟离常一惊,看到何夫人摘下一对金玉耳坠后又露出微笑。「看你这么配合,啊,好罢!你儿子叫什么?」

  「咏!何咏!」

  「快去拿叫何咏的娃!」孟离常掂量著何夫递来的耳坠向匪兵大喊。

  「如何是好?」在转角窥视的邢仲轻声念叨。

  张启按住他的肩头,轻语:「稍安勿躁!再拖久一点更好!」

  邢仲会意点头,不经意看了一眼也在窥视的小脑袋。何咏恰好抽身抬头,大小二人面面相觑……

  「大哥,没有叫何咏的!」进去找人却找不到的匪兵跑出来报告。

  何夫人与孟离常一起瞠目。

  「问仔细了?」孟离常问明了匪兵,又问何夫人,「你儿子在这?礡v

  「当然!」何夫人面色阴晴不定。「现在,人呢?」

  孟离常皱眉思考。何夫人一把抓住他大喊:「我儿子呢?」

  「放肆!」与孟离常一起出来的亲卫喝斥,一把推开何夫人。突然,动作僵直,脸上肌肉抽搐,紧接著口吐白沫瘫软在地上。

  孟离常大惊,正要责问,忽然捂住肚子,也口吐白沫抽搐著倒下。

  原本守在门口的卫兵和门外的众人全都不明所以,一起愣在当场。

  邢仲在这个时候抱著何咏冲了过来,把他交给了何夫人。何夫人吉极而泣,牢牢把何咏抱到怀里。「我的乖儿!」

  两个门卫看到本应该被关在柴房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一时错愣。邢仲不等他们反应过来,迅速上前,三拳两脚把他们打倒。

  「别伤我弟兄!」孟离常趴在地上拉住邢仲的脚。「好汉一人承担!」

  邢仲本来就没打算致人于死地,看到两个没中毒的匪兵没了还手能力,也就停了手,拉起孟离常问:「你说了算?」

  「是!把解药给我弟兄,在下听凭处置!」

  「那你须令你的人投降、放人!」张启走了过来,适时提出要求。

  「好!」孟离常咬牙忍痛,向匪兵下令。「去叫还能动的兄弟,放人!」

  被邢仲打倒在地的一个匪兵应声狼?V地爬起,趔趄著进了院。

  不久,五个匪兵押著一串学童出来,有人去扶起了孟离常。

  「还不放人!」孟离常向盯著门前众人犹疑的匪兵们下令。

  匪兵们马上解开绳子,少年与家长们立刻彼此冲向对方,拥抱哭泣。

  「解药!」孟离常被搀扶著,叫邢仲履行约定。

  邢仲把孟离常和几个匪兵的手缚起,又进院检查了一番,发现再无有反抗能力的人后对孟离常说:「只是毒蘑菇,一般的解毒药就可以了!」

  孟离常差点又要摔倒,他身后的匪兵挣紮著冲向邢仲。随家长们来的仆役们立刻蜂拥而上,拳脚、棍棒和砖头全都招呼到了匪徒身上。

  何咏在母亲的怀里挣动,也打算去踹两脚,却看见邢仲分开了众人。

  「大伙停手!好汉不打落水狗!」邢仲伸臂挡在孟离常和他的匪兵身前,向众人大喝,「咱把他们交给衙门,自然会有人处理他们!」

  「仲兄弟所言极是……」张启也在旁劝解,终令众人冷静下来。

  何咏撇撇小嘴,轻哼了一声。水眸里,却闪现出一点敬佩的光彩。

  ♀♀♀

  清晨,邢仲跟著张启站到桃树下迎接学子。晨风卷过,破损的院门轻晃,满地落英在二人脚边打转。?i启轻叹,「今日可能不会有人来了!」

  「啊?为什么?」邢仲惊问,忽又露出喜色。「来啦!」

  一个一身仆役打扮的男子走进园中,向张启行礼。「张先生早!」

  张启还礼后,仆役递上一个小布包。「张先生,我家老爷叫小的带话,说少爷昨日受了惊吓,短时内恐不敢外出了。这是一些学资,请您收下!」

  张启接过,淡然回说:「请代我多谢你们家老爷,让你家少爷好好休养。」

  男仆道谢后告辞,张启又叹一声,陷入沉默。

  陆续有人登门,委婉退学﹔也有人直接地说,世道这么乱!怎么敢再放孩子出来?不如安安份份呆在家里。

  「怎么搞的?难道都不读书了吗?」邢仲生气地问。

  访客摇头叹息而去。张启仍旧默然。

  日上三竿,透过枝叶的缝隙,几点阳光洒在张启和邢仲的脸上,洒在除他们外再无一人的桃园里。整个院落,静得,可以听见花瓣飘落的轻响。

  「走罢!」张启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收拾一下。没有学子读书,我也就没钱再租这『桃园』了。」

  「难道要把学堂关了吗?那还有人要读书怎么办?」邢仲跟在张启身后,看著他摇头叹息,声音越来越小。「会有吧?」

  张启在床边坐下,望著邢仲不说话。

  静了一会儿,邢仲似想明白了。「那,那以后,你怎么打算?」

  「现下兵荒马乱,清兵几已全并我中原河山。南明子弟苟延残喘,还有几人会兴读书之念?我在镇W辛苦游说,这才支撑几年。现在,谁还肯来?」张启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园内陪伴自己多年的桃树。桃花烂漫,毕竟凋零。

  长吐胸中闷气,张启转身面对邢仲。「我打算南行去寻大西军…」

  「先生?」

  园内忽传来了何咏娇脆的喊声,张启与邢仲急忙相迎。

  何咏看见了邢仲,立刻挣脱牵著自己的那只手,跑到他面前。「邢仲!」

  「这孩子!要叫邢、邢…」被何咏吵到不得不带著他来的何夫人忙对邢仲赔笑。「小孩子不懂礼貌,不要见怪!啊,这位邢英雄怎么称呼啊?」

  邢仲呵呵傻笑。「没什么,怎么叫都行!」

  「邢仲!」何咏又叫了一声,水眸笑弯。

  「你这孩子!」何夫人急忙嗔斥何咏。

  张启忍不住大笑。「何夫人!小咏如何称呼都不打紧!尊重一个人是要放在内心里的!况且小咏还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呢!」

  「嗯?」何夫人一头雾水。

  「是我的小蘑菇把坏人毒倒了!」何咏脆声大叫,对张、邢眨了眨眼。

  张启会意大笑。「是啊!多亏小咏!他是桃园里所有人的恩人呢!」

  何夫人嘿嘿干笑。「张先生真是太抬举小儿了,要不是邢英雄艺高人胆大,救了小儿,小儿可能早就……呜呜……」说著说著又抽泣起来。

  张启连声劝慰。何咏却不理大人罗嗦,伸手牵住邢仲,把他拉向学堂。

  「咦?干什么?」邢仲问著,双脚却不由自主地被小人儿拖著走了。

  「读书呀!今天你也进学堂来吧!」何咏脆声答。

  邢仲愣住,转头看了看张启,对上一双同样愣然的目光。

  「走呀!」何咏用两只小手硬拉高壮的邢仲,拉不动,又向张启求助。「先生!你也来帮忙呀!」张启微笑走过来。何夫人紧张地跟上。

  「先生您别见怪!小儿一心求学!他这是求学心切!求学心切!」

  「好,好,好!」张启灿笑,走到邢仲身旁。「仲,你就一同进去吧!今日只得我们三人读书,你别再讲你那个『那怎么行』了!」

  「啊?」邢仲愣愣的搔著后脑,一时定不下主意。

  「其他人都不来了么?」何咏发觉了学堂内空无一人。

  张启微笑向他点头。「不过,只要还有一人来,我便会教到底!」

  「这,这里没有学生了么?」何夫人在一旁现出一点紧张。张启点点头。何夫人盯向何咏,用眼神说,「你看人家都不来了,就你逞强!」

  何咏撇撇小嘴,大眼转了两圈,突然拍手跳起。「那,先生,不如去我家吧!我以前都是请先生在家里教的。邢仲也一起来!」

  「对呀!对呀!」何夫人立刻满脸放光。真佩服自己生了个这么聪明的儿子!在家读书又安全又舒服,还请了个武功高强的做免费护院。就让他陪读吧!呵呵……「先生不妨好好考虑一下!酬金不是问题!」

  「这……只是不知何员外……」张启沉吟。

  「唉呀,放心,他哪敢有意见?我们家我当家!」何夫拍著胸脯保证。

  张启仰首望向学堂。高脊飞檐黯淡斑驳,花树掩映下,小窗半开,室内空空荡荡……一声长叹,张启挥手决定。「好罢!但这桃园退租后我与邢仲便没了住处,还须烦请何夫人代为安排。」

  「没问题!没问题!」何夫人高兴点头,脸上肥肉乱颤。

  何咏也高兴得拍著小手又跳又叫。

  邢仲则傻愣愣地看著一男一女一小,一时不能适应这么多的变化……

猫瞳 发表于 2009-1-31 21:56:18

第二章 月下美人(下)
  何咏非要留在桃园,何夫人拗不过他,于是先回了家。
  「这屋顶怎么破成这样?你怎么不找人修整一下?」在偏院,靠西侧的厢房里,何夫仰首望著腐朽的大梁,双手叉在肥肥的后腰上大问何员外。

  「反正就是个摆设,又没人住!何必白白浪费银子?」何员外小声答。

  「现在不是有人住了?」何夫人转头瞪向男人。

  「你又没告诉我?」何员外一边说一边把目光转向它处,声音低低切切。「也没商量一下就请个先生来,又得浪费多少银子……」

  「你说什么?」何夫人揪住男人的耳朵,把他的脸拉到自己面前。「你的意思是,让儿子读书是浪费来的?」

  「这年头,天下都不知是谁的天下?!还读什么书?又考不到功名……」何员外打开夫人的手,跳到一旁嗔叫。

  「读书就只为当官?你们这些男人心里除了钱就是权!我儿子天生聪明、爱读书,我才让他读!可不是让他长大了像你这么俗气…你往哪跑?」

  「我找修屋顶的工匠去!」何员外落荒而逃。

  ♀♀♀

  张启去找房东,桃园里暂时只剩下了邢仲和何咏两人。

  「什么时候搬去我家啊?」无论邢仲走到哪都跟在他后面的何咏问。

  「最快也要今晚啊。总得等张大哥回来!」邢仲整理著二人的杂物,做好随时搬家的准备。「如果房租必须算到月底的话,那就要下月初了。」

  「那么久哦?!」何咏露出失望的神情,小嘴略略噘起。

  瞥见他这副模样的邢仲,心跳漏了一拍,忙低头专注于手边的动作。

  何咏拉住邢仲的衣角。「喂!那你还急著收拾什么啊?」

  「啊,总要做好准备嘛!这叫未雨绸,绸,绸什么来的?」

  「未雨绸——缪!和计谋的谋同音。」何咏好笑地撇了撇嘴。

  「哦!这个字比较难记!呵呵……」邢仲傻笑。「你还挺厉害哈!」

  「那当然!」何咏露出一副舍我其谁的得意表情。

  邢仲荡开会心的笑。坐下来与他闲聊,「说真的,你很爱读书吧?」

  「不爱!」何咏答得很快,好像想都没想。

  「啊?那你怎么还坚持要来桃园啊?别人家的小孩都不来了。」

  「因为…」何咏抿嘴,微偏头斜视它处。「这里有一个吸引我的人。」

  「嗯?」邢仲掉了下巴。这么丁点小娃娃该不会懂那种……「吸引?」

  「嗯!非常吸引我的人。」何咏悠然回答。

  「谁、谁呀?」邢仲不知自己多么地紧张。

  「你猜!」何咏微弯的水眸,闪出一点慧黠。

  「啊──张大哥——你们先生?」小娃娃总是崇拜自己的先生的。

  「嗯——」何咏看到邢仲满脸的期待,灿然一笑,转身跑出门外。

  「哎——」邢仲追上。

  「你慢慢猜吧!大笨牛——」何咏跑到桃花树丛中,一蹦一跳。

  邢仲停在门口,看著桃花掩映下小何咏嫣然的笑脸,感到心里某个地方,有飘落的花瓣轻轻划过,使心房一胀…是谁呢?是…不可能……是不是张大哥……花瓣从心尖落下,抽起一丝疼痛,点燃一点烈火……

  ♀♀♀

  「这么快就修好了?」再次来到厢房的何夫人惊讶地问。

  「那是,花钱请的工匠呢!」何员外理所当然地说

  何夫人仰望,大梁被削得平整,涂上了新漆。「牢靠了?试过了吗?」

  「啊?怎么试啊?我爬到屋顶踩一踩?」

  何夫人瞪了男人一眼,又看了看另一间睡房。「就这两个空房间!」

  「买那么多有什么用?又不知道会有人来……」

  「浪费银子是不?」何夫人没好气地替男人把话说完,离开厢房。

  ♀♀♀

  下午,管家来接何咏回家,被何咏打发了回去。他找到一只小篮子,哼著小调,拾起满地落英。邢仲看见了,好奇地问:「你在干什么?」

  「回去泡澡啊!以后不能来了,趁现在多弄些。」

  「花瓣泡澡?好像,是小女娃才爱干的。」邢仲不经大脑地说。

  「我在邻居家的锅里下老鼠屎,就是因为他们笑我像个小女孩。」何咏站直,仰首直视邢仲。邢仲又惊又悔,连声赔礼道歉。何咏好似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会儿,微微一笑,又跑去拾花瓣了。「是你,就无所谓──」

  邢仲搔著头,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这小家伙,真是,真是…唉……

  「仲!」张启跨进院门向发愣的邢仲大喊。「来帮忙一下!」

  邢仲应声奔向大门处,接过张启手里提著的几个包袱,看到门外正有五六个人从马车上下来,抬著大箱小箱。

  「这几位都是我的故识,这几天来镇上采购一些物品。」张启回身去帮忙抬箱子,边走边向邢仲说,「房东无论如何都要把月租收足整月的,我想不如让朋友来住几天,你我可先搬到何家去。」

  「哦。」邢仲没有多问,又帮张启去抬箱子……

  阴云低垂,天色早早就黑了下来。把大大小小的箱子和行李都安置好后,张启看见何咏在一边无聊地数著花瓣,轻轻一笑,对邢仲说:「仲,你先送咏回家罢!他的家人怕是等急了!」

  「还没给你们做晚饭呢!」邢仲回说。

  「哦!没关系!我们自己也不是不可以!」张启指著在一旁休息的几位客人大笑。「你先去何家!我还要再帮他们打理一下,稍后再过去。」

  邢仲看见何咏双手支颐,噘著小嘴,对张启点了点头。「好吧。」

  「啊,我们今晚就在何家睡吗?」领著何咏走出门口的邢仲又问。

  「如果何夫人已经安排好了,那今晚起便住在何家了。不然只好回桃园再挤一下。你把必需的物品都带著吧!其他的,明天再说。」

  「哦。」邢仲应声,跑去取自己的行李。

  何咏抿著双唇站在门口,脚尖在地上踮起又落下,等到邢仲背著两个小包袱回来,才露出微笑,伸起小手,让他牵著离开桃园。

  ♀♀♀

  空中不见星月,晚风又急又凉。邢仲取出一件衣服为何咏披上,然后把他揽在怀里,另一只手提著灯笼。「下午为什么不跟管家一起回家呢?」

  「我想和你一起走嘛!」何咏把头向邢仲的怀里靠了靠后回答。

  邢仲的耳边不断地响著这句话,心跳越来越快。低头看向何咏,昏黄灯光中,小脸显得细致而柔和,长且上卷的睫毛不时扇动。这小娃娃真是男孩子?他到底是不是小娃娃…咦?这是什么念头……

  「怎么不说话?」何咏问。

  「啊……」邢仲马上寻找话题。「那个,你家几口人啊?」

  何咏轻笑出声。「八口!」

  「那么多?」

  「除了爹和娘还有管家和仆役、丫环嘛!」

  「哦,那么少?」

  「我爹说这叫精兵简政!」何咏似与邢仲心有灵犀。

  「哦……」邢仲的心中有著各种各样的疑问……却都不能问出口。

  小镇在寂静中等待风雨的降临,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邢仲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这路不会走完,他会与何咏一直相拥走下去,只有他们俩……

  「想什么呢?」何咏忽问。

  「啊,那个,你好像总能猜透我的心思哦。」邢仲想到了这个问题。

  「那是因为你太简单!」何咏仰起头对邢仲笑出梨窝。

  「嗯?」邢仲错愣,停住脚步。「简单?」

  「是啊!」何咏偏转身,在邢仲的怀里面对他。「你的眼神、你的表情都会告诉别人你在想什么。我一看就懂的。」

  「这、这么厉害?」邢仲再次升起要对何咏刮目相看的感觉。

  「我只看得懂你!」轻声说完,何咏把头埋在了邢仲的怀里。

  邢仲抱著小人儿呆愣在风里,揣思著这又一句暧昧不明的话。

  天边云层飘移,一支下弦月探出半个笑脸。何咏微露的侧脸被抹上一层皎洁的银辉,粉嫩的两瓣唇翘起尖角,与弯月相映……

  挺过一阵疾风,邢仲揽起何咏再次前行。弯月又藏云后,邢仲的心也陷入迷离。原本只是漂亮、可爱的小娃娃,居然也可以这样迷人的美丽……会不会,也是有毒的呢……

猫瞳 发表于 2009-1-31 21:56:30

第三章 怎料想就落了魂(上)
  邢仲在何家用了晚饭,席间告诉何氏夫妇,他与张启想今晚就睡在何家,张启要晚些才到。何夫人直说没问题!饭后,邢仲随何夫人、何管家参观安排给他与张启的住处,何咏也跟了去看。
  「还挺新的哈?」厢房里点燃了所有灯烛,照得明亮。邢仲看过了他与张启的两个房间,满意地道谢。「特地为我们翻修了吧?真是添麻烦了!」

  「没什么!没什么!」何夫人笑得有点心虚。「那你就早休息吧!明天一早我再叫人帮你们搬家。」

  「好的,那再谢谢您啦!」邢仲放好自己的东西送何夫人出门。

  「我要留下!」何咏站在门内对邢仲与何夫人说。

  「唉呀!你这孩子!人家累了一天了,让人家早点休息嘛!」何夫人拉起嗯声撒娇不肯走何咏,拉不动,干脆抱住他。「听话,回去睡觉啊!」

  邢仲呵呵轻笑,也劝何咏早点回去休息。何咏不情愿地被娘亲拖走,向邢仲投去嗔怨的目光。邢仲心中忽升起一种要满足他所有心愿的冲动,他在心底叹息,送何家母子出偏院。

  半路上,雨点不打招呼就掉到人的头脸上。邢仲向快要跑到正屋的何氏母子摆了摆手,反身跑回偏院,刚钻入厢房,大雨就倾盆砸了下来。

  狂风加剧雨势,闪电霹雳而下。闷雷像在耳边敲响巨鼓,震得窗格直响,吵得本来就无心睡眠的邢仲更加辗转。房外,一瞬的闪光中,青灰色的瓦在雨水中滑落几片,整个屋顶,像颤慄的皮肤一样,瑟瑟抖动……

  何氏夫妇正准备睡下,忽然听到敲门声响。「也许是张先生来了!」何夫人说著,慌忙披上衣服出去开门,却在打开门的时候,愣在当场。

  「怎么了?」跟在后面的何员外问,探头看向门外时,也一同愣住。

  阵阵闪光中,邢仲落汤鸡似的站在门口,头脸和身上,全是斑驳的泥灰,还零星挂著几跟稻草。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楞楞说:「屋顶塌了!」

  何氏夫妇没有反应,双双呆滞在门口。一阵隆隆雷声震耳传来,何夫人才似乍然清醒,忙对著门外大喊:「管家——」

  邢仲洗过热水澡,换上了干爽的衣服,坐到了大厅里。

  何家上下全部惊醒,何咏也从睡房里跑了出来。

  「夫人,厢房的大梁已断,今晚是无法修好了!」到偏院察看过「灾」情的管家回来后对何夫人报告。

  何夫人瞠目盯向何员外,把他揪到一边小声数落:「你啊,花钱请的工匠啊?修得是够快!可坏得也太快了吧?」

  何员外心虚地低头不语,何夫人不再理他,走到邢仲面前不住道歉。

  「没事没事!又没伤到。」邢仲啜著仆役端来的热茶,呵呵傻笑。

  何咏关切地在邢仲身上扫视,又掀起邢仲的衣服向里面窥探。

  「干、干什么?」邢仲紧张地问。何咏的头发,弄得他胸口痒痒的。

  何夫人一把拉过何咏。「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

  「我看看他有没有伤到嘛!」何咏娇声解释,挣开娘亲的手,又靠到邢仲身边,干脆坐到了他的腿上。何夫人嗔怪著伸手去拉他,何咏「嗯嗯」地撒娇,就是不肯从邢仲身上下来。

  「没事!没事!让他坐吧!又不重。」邢仲呵笑替何咏解围。其实,小何咏坐在怀里,一点都没有不舒服。一点都没……是很舒服……

  「这怎么好?」何夫人仍不肯让儿子放肆,耐心地劝:「人家还要休息呢!快下来,回房睡觉去!乖啊……」

  「你让他上哪休息去?」何咏跳到地上,微噘著下唇,倔强地仰首。

  何夫人哑然,转头又瞠视向何员外。

  何员外尴尬地笑笑。「没,没了!夫人说得对,早是该多买两间的!」

  何夫人看见男人一脸的谄媚,揪起他的耳朵,气结。「你、你……」

  「无妨!我可以回桃园去过一晚的!」邢仲忙把何氏夫妇拉开。

  「这么晚了,又这么大的雨……」何夫一脸歉意。

  「邢仲到我房里去睡吧!」何咏在一旁脆声提意。

  「你房里哪有地方?」何员外讶问。

  「我的床大嘛!」何咏理所当然地说。「我也不占地方。」

  何夫人沉吟…挤了一点,总比淋了雨害了病要好……没想到当爹的还不如小儿,真是……「也只好这样了!邢英雄……」

  「嗯…」邢仲看见何咏望著自己,小脸上写满期待,心里再次涌起那种要满足他所有心愿的冲动, 痛快地答应。「好吧!」

  何咏小脸露出笑意,邢仲的心里,竟升起一种从没有过的满足感……

  「快去多添一套被子来!」何员外终于敢大声说出一句话。

  何夫嗔了男人一眼,又跟邢仲客套了几句,然后吩咐丫环带著邢仲与何咏去休息。何咏拉住邢仲的手,高兴地蹦向自己的睡房。

  ♀♀♀

  邢仲端坐在椅子上,丫环打理好床铺出去,他也还是雕像似的不动。

  何咏坐在床沿上晃著小脚,盯了他半天,终于忍不住哼了一声。「邢仲,你睡不睡啊?」

  邢仲点直说「睡!睡!」却是只说不动。

  何咏跑到他面前,小脸与坐著的他平视。「喂!你怕我睡觉时乱动?」

  「不是!」邢仲摇头。

  「那……」何咏的小脸委屈得板了起来,两只水眸一瞬不瞬地盯著邢仲。「你是不是讨厌我?」

  「不不不!」邢仲差点摇断脖子。「你这么可爱!我怎么会讨厌你?」

  「那,为什么?」灯火摇曳下,何咏的两弘秋水似在波动。

  邢仲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心口抽紧,好像被重重锤了一拳!很痛……每次有这感觉,都在望见这幽怨的眼神之后…「幽怨」?对!幽怨,是幽怨……他越是沉默,何? 刬N越显得幽怨,他的心也就越痛。「睡!睡觉!」

  邢仲把何咏抱到床上,捻息灯火,然后也钻了上去。

  「你没脱衣服!」漆黑一片中,何咏突然说。

  「哦。」邢仲很纳闷自己这是怎么了? 难道装傻充愣多了,就真的傻了?他快速坐起脱掉外衣,又快速躺下,侧卧在床外一侧,一动不动。

  「床够大!」何咏娇脆的声音,显得懒洋洋地。

  「哦!」邢仲平躺下来,向内侧挪了挪,双手放在胸口扣紧。

  何咏把小脑袋贴到了邢仲的胸口上。「你心跳好大声哦!」

  「啊?」邢仲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快、越来越乱!怎么回事?这么紧张!小脸又嫩又软,贴在胸口和手背上…怎么这么,舒服……

  「是很舒服!」何咏扒开邢仲的手,贴耳聆听他的心跳。

  「什么?」邢仲觉得心跳猛烈到快要蹦出来了。

  「你说出来了,刚才。」何咏的小脑袋在邢仲的胸口上蹭来蹭去。寻找一个更舒服的位置。

  「啊?」邢仲感到自己的脸发热了。还好不会被看见。

  「你的脸好烫哦!」何咏的小手抚上邢仲轮廓分明的脸。「淋病了么?」

  「啊?」

  「我上次淋雨著凉,就是浑身发热,心跳也好快。」

  「是,是吧!」邢仲真高兴有个理由解释自己的不对劲。

  「可是昨天你的脸也好烫,心跳也蛮快,为什么?」

  「昨天?」

  「张先生也到树上来时,你抱著我来的。」

  「啊!是么?也是病了吧?」邢仲觉得自己大概真是病了,要不为什么会这么不对劲?明天一定要问问张大哥,这是什么病……「睡吧!咦——」

  邢仲拍拍何咏的肩背,意外触到光滑细嫩的皮肤。手指像触电一样,麻酥酥的,那感觉一下蹿到胸口,又扩散至全身…又来了……他想起昨天,何咏把气吐到自己的耳里,也有过这样的感觉。

  「你,你怎么不穿衣服?」他有点结巴地问。「什么时候脱的?」

  「刚才你脱衣时啊。我睡觉都不穿衣服嘛!」何咏在邢仲怀里嘟囔。「穿衣服多不舒服,你也脱掉嘛!」

  「哦,不啦!」邢仲感到鼻腔里有粘热的液体流出,可是又不敢去擦。何咏似乎睡著了,没再搭话。邢仲怕惊扰他,僵著身子,更加不敢动一下。

  窗外雨声渐弱,慢慢停止。

  不知过去多久,邢仲觉得手脚都麻痹了,却仍无睡意。趴在他胸口的何咏似已睡熟,邢仲稍稍抬头,看见小脑袋披散了如丝的发,小手抓住被角,光洁的背露在外面,在月色下泛著一层银白的光。

  月亮出来了……邢仲这才惊觉雨已停…是不是快天亮了?这小家伙,什么意思……唉!我这是怎么了?什么时候能睡著……眼神不经意又溜向何咏小小的肩头,手也下意识地抚摸过去。滑滑的,不再有触电的感觉,却有一种暖? x的气息透过手心流入自己的血脉…好舒服,好舒服……

  月过中天,朦胧月光透窗洒在何咏偏向床外的小脸上,勾勒出柔和细致的轮廓。邢仲终于睡著了,没有看见,月光下那长卷的一双睫毛在轻轻颤动,一对粉嫩的唇瓣微微上弯,扯起浅浅梨涡……

猫瞳 发表于 2009-1-31 21:56:49

第三章 怎料想就落了魂(中)
  日上三竿,邢仲迷迷湖湖地感觉有重物压到了自己身上,睁眼一看,何咏的小脸占满了整个视野,吓得心一跳。
  一只小手好奇地点著邢仲鼻下已干的血迹。「你病得好重哦!」

  邢仲大脸发热,用力擦掉血块。「那个,你把衣服穿上,该起来了!」

  何咏应声起身,薄被滑落,玲珑的上身正面裸裎在邢仲面前。邢仲连忙捂住鼻子。何咏好奇地问:「咦?又要出血么?」

  「没事没事,以防万一!」邢仲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马上钻进去。

  「少爷、邢公子,起来了么?」丫环在门外叫,「张先生来了,在客厅里等你们呢!」

  「哦!起来了,我马上过去!」邢仲急忙起身穿衣。

  张启坐在正堂厅里喝著茶,看见邢仲领著何咏出来,急忙迎了上去。「仲,听何夫人说,昨晚出了意外,你还好吧?」

  「没什么!张大哥不用担心!」邢仲敲了敲自己的胸膛,表示很结实。

  「他病得好重,还流鼻血呢!」何咏在一旁脆声揭发。

  「是么?」张启忙把邢仲拉到一旁,让他坐下,伸手为他把脉。

  邢仲一脸尴尬。

  张启又仔细看了看邢仲的鼻子,点了点头。「嗯,脉象平和,略嫌有力。可能是淋了雨,虚火上升之故。我给你开个方子,吃几副药就好。」

  邢仲吁出一口气…原来真是病了,不是……

  从门外走进来的何夫人听到了话尾,急问:「邢英雄病了?严重么?」

  张启笑说:「无妨!何夫人勿须担心,一点伤风而已。」

  何夫人拍了拍胖胸脯。「还好,要是真得病重了,我可怎么对得住邢英雄!先生也是吉人天相,要不,您也不懂功夫,昨晚怕是躲不开了!」

  「呵呵……我因雨大不愿出门,竟避过一劫!」张启写好药方递给邢仲。「不过事情已然过去,仲亦无碍,何夫就不要在总是挂在心上了罢?」

  何夫人点头,看见药方连忙抢过。「这药钱一定是要我们出的!……啊!对了,工匠正在修葺厢房,二位先去用午饭,然后再去看吧?」

  「哦,我来之前已吃过!仲和小咏去吧!厢房那边有何老爷和夫人看著就行了!我先去书房,为小咏准备些功课!」张启说完,又走到何咏面前。「你吃过饭,休息一下就来,我们今天就正式上课,好么?」

  何咏点头,看了看邢仲。「邢仲也去吧?」

  邢仲呵呵傻笑著点头。何咏高兴地拉著他,一蹦一跳地走去饭厅。

  何夫人嗔怨著追向何咏。「跑这么快!急什么?」

  张启望著远去的三人摇头轻笑,伸手请人带路。

  一进书房,就看到墙边的书架上塞了满满的书,靠窗的桌案上也摆了高高低低的几摞,张启惊叹:「何翁还真是爱书之人啊!」

  「这些书都是少爷看的,老爷不看书。」领路的仆役躬身说。

  张启现出惊讶,流览起满屋的书。「《牡丹亭》《董解元西厢记》?」

  「少爷很爱看剧本、传奇什么的,夫人每遇到亲朋就帮著索要。这几年来已收集了不少!我还帮少爷搜罗来一本手抄的《雷峰记》呢!」

  「是么?」张启一再惊讶,把注意力都转移到了书堆上。仆役候了一会儿,见他看得聚精会神,便向他轻声告退。张启微应,埋头翻看。

  ♀♀♀

  何夫人陪邢仲说了几句话,就又跑去偏院监工了。饭厅里除了邢仲与何咏就只剩下了一个丫环。

  何咏不断地给邢仲夹菜,邢仲先是照单全收,后来,咀嚼与吞咽的速度跟? ㄓW了,便开始反攻,何咏夹过来一样,他就夹过去另一样!

  「喂!你懂不懂敬老尊幼啊?」何咏鼓著两个圆腮问。

  「不是敬你菜了吗?」邢仲含糊不清地问,「那个词是敬老尊贤吧?」

  「幼就是贤!」何咏撒娇。「你夹这么多!我哪吃得下?给你吧!」

  邢仲看著何咏把吃了一半的饭推到自己面前,有点犹豫。

  「怎么?你嫌我?」何咏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望向邢仲,带点委屈。

  「没,没!」邢仲猛摇头,端起何咏的饭碗狼吞虎咽。

  站在一旁的丫环扑哧笑出声来。邢仲大脸腾地涨红,只好拼命塞饭。

  「小红姐姐,你帮我去厨房再盛些热汤来!」何咏娇声说,看著叫小红的丫环捂嘴轻笑离去,又转向邢仲,瞪大了眼。「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没有啊?」邢仲塞了满嘴的饭随著话声一起蹦了出来。

  何咏轻轻打落身上的饭粒。「那你吃这么快?不怕噎著?」

  邢仲帮何咏打扫干净,咽下嘴里的饭,寻思著自己应该怎么说…吃了小何咏的口水,怪怪的……「我,怕张大哥等急了!我们要早点去嘛!」

  何咏奉送邢仲一个白眼,然后为他舀了一碗汤,端到他面前。「慢点!又不差这么顿饭的时间!」

  邢仲喝著汤轻轻点头。「唔,唔……」

  ♀♀♀

  张启翻开《董解元西厢记》,看到一行字被勾上了线,那是崔莺莺要去偷偷看望张生时说的话——「我寻思,顾甚清白」。书页的空白处,还写了几行秀气整齐的小字,是很新鲜的墨迹。「董解元好过元稹,莺莺就该是敢爱的。我喜欢什么时,就是什么都不顾也想要!」

  是否就是这小娃娃的注解呢?虽说看法简单了些,可还真有些,道理……张启轻笑出声,不自觉地点头,负手站到书架前沉思。像教其他孩童一样只教他识字是不行了……说不定,已没什么好教的了……

  突然响起敲门声,张启挂著笑容打开门。「这么快就吃完了?」

  邢仲捂著圆鼓鼓的肚子牵著何咏走进书房。何咏抢先说:「邢仲急著要读书!吃得可快呢!」邢仲摸著头呵呵傻笑。

  「急什么?我还在想教你们什么呢?」张启笑著让大小两个学生在桌案前坐下。「仲,你先默读这本书;咏,你大概已认了大多的字了吧?」

  何咏微笑点头。邢仲接过张启递来的书,投给何咏惊讶的一瞥,换来何咏一个鬼脸。张启轻笑,给何咏铺上笔墨纸砚、写好题目。「你就这个题目,试作一篇文章。然后我们以这篇文章讨论如何作文? A如何?」

  「写什么都可以?」何咏拿起笔看著张启问,「那写传奇好不好?」

  张启微笑点头,何咏自信地笑出梨涡,稍微沉思,便奋笔疾书。

  ♀♀♀

  邢仲一手持书,看得专注,何咏拿起他的另一只手,翻来覆去地看。

  「哎,你的手掌好硬哦。」何咏用小手戳著邢仲手上的茧子悄悄说。

  「嘘——」邢仲向张启扫了两眼,想要把手抽回来,何咏嘟起小嘴,他心里一软,便由著他握住。

  张启发现了,责怪地看向何咏。「咏,你的文章作完了?」

  「哦。」何咏伸了伸舌头,把一张写满娟秀字迹的纸递给张启。张启微笑著接过。何咏突然又把头凑到邢仲耳边耳语:「你教我武功好么?」

  邢仲又感觉被电到了,大脑暂停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好啊。」

  何咏兴高采烈,亲了邢仲一口。邢仲吓了一跳,滑到了椅子底下。

  偶瞥到这一过程的张启不由地哈哈大笑……

  傍晚,邢仲为何咏演练了一趟道家齐眉棍,何家大小拍掌叫好。收功后他擦著汗走到何咏面前郑重地问:「练武是很苦的,你受得了吗?」

  何咏满脸的跃跃欲试,拍住小手大嚷:「受得了!受得了!你快教? 琝a!我也要像你一样会转棍子!还要会飞!」

  「不是飞!那只是轻功提纵术!」邢仲苦笑。「那你跟我来吧!」

  「什么都好!」何咏一蹦一跳地跟著邢仲走到空旷处,跟著邢仲做了一套热身运动。然后按照邢仲的标准,蹲起马步。

  何家上下觉得没什么好看了,叫上张启回到客厅里说话。

  「先生,小儿是练武的料子吗?」何夫人叫人准备晚饭后问。

  张启笑了笑。「这你可要问邢仲。不过小咏确有天赋!今天我阅过他作的文章,虽然文笔略嫌幼稚,可是想像奇特,内容极引人!」

  「先生过奖了!呵呵……」何夫人脸上流露出自豪。「我总觉著,顺著他的心性让他学,才发挥了他的天赋!将来也才真个是他自己!」

  「嗯——!」张启觉得有必要对这位母亲也要刮目相看了。「何夫人所言极是!培养一个独立的人格,确比什么都紧要!现时人只懂教孩子读死书!埋没了多少有灵性的少年?像夫人这样,才是真教育啊!」

  「先生太高抬我了!」何夫人捂嘴呵呵直笑。「我儿也是懂事,自己明白学什么好;要是他也像别家小孩那么玩劣,不求上进、只懂嬉闹,我也不敢这么放手啊?我呀,是上天赐给了我一个好儿子!」

  张启看到何夫人一脸的幸福,心下感慨良多…什么都是相互的啊……

猫瞳 发表于 2009-1-31 21:57:01

第三章 怎料想就落了魂(下)
  何咏站了不到几句话的时间,就开始发抖,他把邢仲叫到眼前。
  「怎么了?我刚开始也站不了多久的。」邢仲以为他坚持不下去了。

  「谁像你?」何咏撇嘴轻哼。「我要你也在我眼前站桩!」

  「好吧!」邢仲搔搔头,与何咏面对面蹲起马步。「这样有什么用?」

  「看著你,我就有力气。」何咏眨著水眸对邢仲说。

  邢仲的心砰砰砰乱跳,与小人儿相对于咫尺之间…是,很有力量……

  「喂!站桩、蹲马步真得有用吗?」何咏有点怀疑地问。

  「当然!这是基本功,是要你学会坚持!如果不能坚持到底,练得再久,也是白练!」邢仲看到何咏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鼓励他说,「如果你坚持站完半柱香时间,我就教你吐纳的心法,以后你站桩时配合练气,练好内息,你就快会飞了!」

  「是吗?」何咏立刻大为振奋。「真的?」

  「当然,我会骗你吗?」邢仲反问。

  「嗯,大概不会吧……」何咏故作沉思。邢仲瞠目,何咏笑出了声。「怎么会不信你呢?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相信的!」

  邢仲结舌,这句话听得心里乱怪的。怎么还没运气就轻飘飘的了呢……

  何咏顺利地坚持站了半柱香的时间,邢仲传了他内功心法,又大加赞叹。何咏得意仰地起小脑袋,一转身,不料,已麻痹的腿脚还没恢复,一下子就要摔倒;邢仲一个箭步蹿过去把他接在了怀里。

  「哎!」何咏仰面叫醒不知为什么呆住的邢仲。「你要抱多久?」

  「啊?」邢仲眼前仍飘荡著何咏躺到自己臂弯的那一刹,乌发飞扬,望向自己的水眸中,满是绝对的信任。他忽然明白了些什么,又不是很明白…唉!先别想了……「你第一次站桩,脚很容易麻的,我抱你回厅里。」

  「随你。」何咏干脆倚倒邢仲怀里。免费的脚夫不是……

  邢仲抱著何咏回到正房客厅,一路上心乱跳得「唏里哗啦」。

  临进门,何咏自动跳下,和邢仲先后走入。厅里众人正微笑地等著他们,张启与何咏聊了几句初次练功的感受后,何夫人即宣布开饭。

  张启告诉邢仲厢房已经修好,他们今晚就算作何家人了。何夫人也称是,热情地为他们夹菜。「张先生是南方人,不会嫌咱夹菜髒吧?」

  「怎么会?在下受宠若惊!」张启笑著作揖,大口吃掉饭菜……

  席间,邢仲的眼中匆现氤氲。张启发现不对,忙问:「怎么了?」

  邢仲笑笑,直说没事儿没事儿。

  何咏始终关切地望著。

  邢仲默默地咽下了几口饭菜,低著头,目光没了焦点,幽幽轻喃:「我自小一个人,在山里也只有给人做饭,从来没有和这么一大家子人一起吃过一顿饭……」

  「啊——」何咏笑著夹起一块菜送到邢仲嘴边,水眸却泛著波光。

  邢仲含笑吞下何咏筷子上的菜,大口咀嚼。

  「好了,以后天天会和这么一大家子人吃饭,你不嫌吵闹就好了!」何夫人笑著说。「快吃,快吃吧!」

  张启拍了拍邢仲的肩膀,无语相视,一切尽在不言中。邢仲呵呵大笑,为大家夹菜,席间再次充满了欢声笑语。

  ♀♀♀

  入夜,张启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桌案旁看书。

  邢仲敲门走了进来,神色、脚步都犹犹豫豫。「张大哥……」

  「怎么了?」张启让邢仲在自己身旁坐下。「欲言又止!可不像你!」

  「那个,问你点问题哈。今天你给我把脉,没发现什么毛病是不?」

  「你就紧张这个?没大碍!真的!」

  「是吗?」邢仲的脸上添了更多的犹疑。「我最近有很多不舒服……」

  「哦?还有哪不舒服?」张启紧张地问,一把抓过邢仲的手腕。

  邢仲说出了最近几天各种怪? ギ荧P觉,心乱乱跳、触电、胸口后的疼痛,还有经常的恍惚……越说越紧张。张启突然哈哈大笑,笑得邢仲莫明其妙,结结巴巴。「张、张大哥,我这个,是不是,很,严重啊?啊?」

  「很严重!很严重!」张启用力点头,吓坏了邢仲后,忍不住笑得更大声。「哈哈哈……傻小子,你这个是恋爱来的嘛!喜欢上哪家姑娘啦?」

  「啊?」邢仲傻住…恋爱……「恋爱的感觉?」

  「没错!可能你从小接触的都是修道之人,没机会懂得这些吧?」

  「是,是啊。」邢仲持续处于痴呆状态中,呵呵傻笑地敷衍张启。

  这一晚,他彻夜未眠,脑子里反反覆覆闪现的,都是娇嫩的桃花小脸上浅笑的梨涡与微弯如新月的水眸。翻了个身,面对窗口,月光似水流淌,昨夜里何咏熟睡在自己胸口间的影像,又叠现在眼前……

  ♀♀♀

  再与何咏在一起时,邢仲变得不苟言笑,何咏因此常常嘟起小嘴。

  这一晚,何咏与邢仲聊天,邢仲仍是心不在焉,有一句没一句地搭。

  「我不学了!」原本要开始练功的何咏突然负气跑走。

  「哎…」邢仲在后面无力地招手。「我说过,你要学会坚持的。」

  「哼!」何咏抬起小脑袋,走得更快,回头看看那个大木头没有追来,紧咬了咬下唇,飞跑起来。「不要你管!以后你都不要管我!」

  邢仲刚要迈步,听到这句话,缓缓地停在了原地;心好像被人攥住,用力拧紧……他不由自主地捂住胸口,呆愣在那里,不知该迈向何处……

  「仲,怎么了?我看见小咏自己一个人跑回去了!你们俩不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张启从远处过来,边走边说,看到邢仲神色异常,忙收起了笑容。「仲,你还好吧?有什么不舒服么?」

  「没什么。」邢仲笑得不自然。「小娃娃嫌练武太苦了。」

  张启察言观色,不再多问。「对了,仲,住在桃园的那几位朋友明日便要起程,他们的武师力量有限,我向他们推荐你,护送他们一程!」

  「嗯?」邢仲感到太突然。「我?我自己吗?」

  「我也会一起上路,你不用担心他们与你隔阂。」张启顿了一下,沉思片刻,拍拍邢仲的肩膀,拉他走向客厅。「其实,我这几位故识,是要去照庆县投奔大西军的何将军,来镇上采购,也是为见面时光彩些、好说话。这里不是南明地界,不好张扬。仲,你不要怪我们没有都告诉你。」

  「怎么会?我明白,张大哥!可是我们……」

  「哦,我们只须半月便可回来!何家人都很通情理,不会太计较的。我亦会主动求他们扣掉半月薪酬!你不反对吧?」张启望向邢仲相询。

  邢仲点头,目光有些游离。「应该的,应该的。」

  张启轻叹一息,又拍拍邢仲的肩膀。「何家老少对我们都不错!你可不能因失恋什么的,就把怒气发到小咏身上啊!嗯?呵呵……」

  「嗯?」邢仲咧嘴笑笑。他知道张大哥误会了。可是,这也好……

  ♀♀♀

  熄了灯,躺在床上,邢仲眼前仍浮现著吃晚饭时何咏听到他要远行后那震惊的眼神与轻蹙的眉头,耳边不断响著那句「以后你都不要管我……」他捂住胸口倦缩成一团,拼命吐纳运气,希望藉此能够有所缓解。

  「叭!叭!叭!」窗子忽然被敲响。邢仲感到很奇怪,打开窗子,发现何咏正站在窗下,双臂伸展举高,小嘴微微噘著,一对水眸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邢仲无奈苦笑,弯腰把他抱了进来。

  「你怎么不睡觉偷跑到这来了?」邢仲关上窗子后小声问。

  「你非走不可么?」何咏扑到邢仲怀里,藏起小脸。

  「我又不是不回来?乖!」邢仲忍不住抱紧何咏的小身体,心里,很痛。

  「我问你!」何咏抬起头直视邢仲。「如果我不允你走,你会怎样?」

  「我……」邢仲语气犹豫,现著为难。「最多半个月,很快的!」

  「我说如果!」何咏双眸闪动,那里面,不知是委屈,还是急切?

  邢仲心里乱如麻绳纠缠…这算是什么呢?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问题?他在想什么?难道……这么小!怎么会……我这又算是什么……

  「你说不走,我又会难为你么?你骗我一下都不肯?!」何咏低切的声音带点沙哑,格外地压抑。他狠狠咬了邢仲的手腕一口,挣开他的怀抱,推开窗子,一下蹿了出去。「讨厌──」

  邢仲站在窗前,抚著手腕,愣愣地望著何咏擦著眼睛跑远,心里忽如打碎了一瓶强酸,咬牙也挺不住的灼痛!「挺利索的,功夫没白学……」

猫瞳 发表于 2009-1-31 21:57:15

第四章 轻别离(上)
  告别何家大小,上路走了很久,邢仲仍为临别前何咏扭转小脑袋轻哼而闷闷不乐,心里又是灼痛又是绞痛,分不清楚究竟是怎样的难受?!
  张启与邢仲并骑而行,看见他的面色,想开玩笑逗逗他。「昨晚我听到你房里好像有声音,是不是你的小情人与你话别?」

  「啊?不是不是!」邢仲紧张地摇头。小情人?会是情人吗……

  张启看着满脸通红的邢仲哈哈大笑。「不要垂头丧气!小别胜新婚,说不定? 尼A一回来,她就变得温柔似水,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哈哈……」

  「是吗?」邢仲大脸更红。不知自己回来后,小人儿会怎么对自己?这乱乱的心绪,又是不是真正的恋情?前路还长,也许,会想明白吧……

  ♀♀♀

  夜幕降临,兴隆镇上的人早早收市回家,街道上冷冷清清。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也跟着颤动。一个更夫惊掉了手中的灯笼,疾躲入街边屋檐下,看着一批骑士一阵旋风似的卷入小镇。

  百多人的骑队奔到衙门口,减缓了速度,却没有停下,一口气冲进了院里!守卫的衙役和零星驻兵只是螳臂挡车,丝毫没有阻到他们的势头。

  领头的焦辛翻身下马,令人清扫战场,自己则领着几人直奔大牢。

  势如破竹,牢狱似乎也是无人之境,关着流寇的牢门被打开、踹飞!孟离常激动地与焦辛相拥。「兄弟!我就知道你不会忘了大哥的……」

  ♀♀♀

  邢张二人随车队到达照庆县时,城里城外已亮起了灿烂的灯龙。

  邢仲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拉着娘亲的手又笑又叫,眯弯的小眼让他陷入迷蒙,何咏如新月笑弯的水眸重叠在眼前……

  「仲,夜了。我们先在客栈住下,明日再正式拜访何将军。」张启在一家客栈前下马,招呼又心神恍惚的邢仲。

  邢仲哦了一声下马,忽瞥见门旁有个小摊贩,摆开一排小袋子在地上。略敞口的小袋子里,是各色各样的花瓣。趋近了,可嗅到香气扑鼻。

  「少年仔,买点吧,拿来洗澡可除汗臭哩!」摊贩向好奇的邢仲叫道。

  邢仲脑海中又闪现出那幕桃花树下小人儿捡拾花瓣的情景。「花瓣泡澡呀」……他挑出一袋桃花瓣买下,跟上车队进了客栈。

  ♀♀♀

  夜色中,兴隆镇鸡飞狗叫,合在一起的流寇如出闸猛虎,四处抢掠。

  何家大门被撞破,一群匪徒蜂拥闯入。一家大小被排成一串,孟离常踱到何咏面前,抬起他的下巴用火把照亮。「你到底是男娃还是女娃?」

  何咏倔强地轻哼一声,扭头甩脱粗手。「用你管?」

  「扒下裤子不就知道了?」一个猥琐的瘦汉子提议,匪徒们哄然叫好。

  孟离常怒瞪了众人一遍,沉声说:「咱们这次栽了个大跟头,就是因为儿郎们太过散漫!凡事都这么没有规矩,还能成什么大事?!」

  众寇默然,孟离常把视线又转向何夫人。「那个叫邢仲的在? 遄H」

  何夫人瑟缩着不说话,一旁的何员外插嘴:「大爷,邢仲不在镇上!」

  「那他去哪了?」寇首拎起何员外问。

  何员外看到夫人怒目盯着自己,知她在警告,可还是结结巴巴地说了出来:「他去照庆县找何家军队去了。」

  「大哥!何家军出自大西军,咱可不能去硬撼……」焦辛小声提醒。

  孟离常阻住兄弟的话,向手下大喝:「值钱的都拿走,人也带走!」

  ♀♀♀

  邢仲无法入睡,打开窗子看天。上弦月高挂天边,似何咏弯起的嫩唇。邢仲抚着腕上的伤疤,耳边又响起那句「讨厌──」长长的尾音…真得讨厌吗?我让他失望了吧?他说过过几天就满十二!这几天,是不是……

  邢仲拿起装着桃花瓣的小袋子,凑到鼻间轻嗅,淡淡的芬芳,有些像清新的乳香…那一夜,他身上也带着这香气,他合该用花瓣洗澡的……

  邢仲忽捂住胸口,皱紧了眉头。他坐回床上吐纳调息,可怎样也静不下来,心里总有一股不安的情绪在波动…今夜为什么痛得这么厉害……

  早起出门,邢仲双眼通红、无精打采,张启与他说话,他也显得心不在焉。「仲,我不知你近些日子是怎么了?可是你要学会坚强啊? I无论什么挫折、什么打击,也不能损了男儿的气慨,一定要挺胸迎上!」

  邢仲「嗯」声应着,不知有没有听到心里。

  张启轻叹。「我原本是希望你能被引荐给何将军的,可是……」

  「对不起!让张大哥失望了!」邢仲勉强地笑笑,脑子里却只是响着一个何字…何…何咏K…他是把张启的话听进去了的,只是他无法像张启那样坚定自己的信念,坚持去实现自己的理想…还教何咏要坚持呢……

  一阵街边的流语忽然打入邢仲的耳内,让他暂时清醒。

  「听说,兴隆镇以北有一伙千人多的流寇四窜,一路打家劫舍……」

  「是啊,你说,过了兴隆镇,会不会打到咱们这来啊?」

  兴隆镇!邢仲勒马呆住。

  「怎么了?仲?」张启也不得不停下询问。

  「张大哥!一伙千人的流寇奔咱们镇子来了!」邢仲立即飞身下马,找到说话的人紧张地问:「两位大哥,你们听到的消息是什么时候的?」

  「就这两天。按说,现在应该打到兴隆镇了!」一个中年男子回答。

  张启也从马上下来,与邢仲面面相觑。

  邢仲满脸的焦急,双手一会儿互捶,一会儿握紧,不知如何是好。张启按住他的肩膀。「仲!镇定!消息都是道道听途说,不一定可靠!? u有千人流寇四窜,早会引起军队注意,也张扬不了几天,该走不到镇上去!」

  「张大哥……」

  张启注视邢仲,镇定自若。「这样!你先一步回镇上,一有状况马上来找我!我在这里疏通关节,一旦有事情也可以请何将军出面!如何?」

  「好!反正车队也到了地头,用不到我了!那张大哥你自己小心!」邢仲急急地抱拳,和车队的人打了声招呼,系紧包袱,匆匆上马而去。

  ♀♀♀

  晌午,吃饱喝足的一众流寇们驰出小镇。孟离常在马上问溜走报信引焦离来救人的一个寇卒:「刘二,你可打听到那叫邢仲的是什么来路?」

  刘二拱手回答:「大哥,我在镇上打探过,听说他是山上下来的孤儿,北方人来的,一直给教书先生做杂役。后来进了何家,再没别的。」

  孟离常点头不语,与他并骑而行的焦辛高声说:「大哥,此子来路不明,说不准和何家军有什么关系?!咱们虽说有人质在手,可他就会为了几个没关系的人束手就擒么?莫要偷鸡不成蚀了米啊!」

  孟离常沉声回应,「我自有计较!」

  「大哥!」刘二忽报拳说,「弟兄们懂您要为大家讨回公道,可也犯不上去硬碰硬冒险。咱们得了这许多财物,要做甚不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将来咱成了事,收拾他小小邢仲算什么?就是何家军又能怎样?」

  孟离常勒马停住,回首环视一众寇卒匪兵,所有听到对话的,全都点头表示赞同;而更远处,队伍拖长一线,壮观,却散乱无序。孟离常轻叹,向众人大喝:「罢了!兄弟们找个地头,早早把财物换成现银,招兵买马,趁现下群雄并起,咱也好干一番大事业!」

  众寇哄然应诺,大队人马绝尘远去。

  ♀♀♀

  马跑得很快,大地都似为它移动,邢仲却感觉不到目标离自己近了多少…为什么没有好好守护在他身边呢?为什么让他受到伤害……

  又临傍晚,邢仲在风中吃下干粮,丝毫不肯停歇。风自耳边疾过,吞下去的,都是空洞与干涩。他再抽向马股,引来一阵长嘶,速度似快了些。可是,马儿再受不了更多的催促,忽然前蹄发软、打弯,刹不住势子,翻滚在地上。邢仲也被甩飞,却被路边的树挡住,又弹回路央。他咧着嘴爬起,走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的马儿旁边,一下坐倒。

  「马儿,对不起!是我累坏了你!这样没命的奔,谁又受得了?可我们谁能停?心里早有个目标,却迟迟才发现,上路时,已晚了……」

  邢仲轻抚马颈良久,然后把它拖到路边树下用枝和叶盖好。稍稍调息后,他借着昏暗的光线,在树与树的掩护下,展开轻功,奔向他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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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云情若风》 BY 张跃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