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10-16 19:13:05

69

  还是学校正门对面那家港式快餐厅,很少有人去那里只是喝杯咖啡的,所以服务员向何飞确认了好几遍:只是要两杯咖啡吗?何飞被问得不耐烦了,一口气答了五个“是”。
  何飞看了看对面的魏桐,他明显有些尴尬。自卫生院隔离观察的最后那个晚上之后,他们没有单独碰过面,想到这件事,何飞多少也有些不自在了。
  “项磊什么时候走的?”何飞问道。
  “嗯……差不多就要结束的时候吧。他接了一个电话,好像有人请吃饭,然后他说反正比赛也没什么悬念了,就先走了。”魏桐说。
  “没叫上你……估计是一对一的约会……不会又去北大了吧?”何飞说到这里,不由地烦躁起来。
  “如果是老乡聚餐,叫上我去也不合适啊。”魏桐接道,“项磊的老乡考到北京来的挺多的……”
  何飞轻笑:“是多。没准儿什么时候你也会成为他的‘老乡’。”
  魏桐看了一眼何飞,没接上话来。
  良久的沉默。咖啡上来时,何飞又问:“他有没有说过我们……不痛快的事儿?”
  “说过。”
  “他怎么说的?”
  “其实……”魏桐想了想才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反正,项磊一直跟我强调你不是。那你为什么要误会他呢?……生病那天,他是去了北大,有个叫什么闻的人请他吃饭,吃完饭他们在北大校园里走了一会儿就分开了,他在车站遇到了同学,同学说什么也不放他走,……他说你死活不相信,他也不知道怎么能让你相信,他还说你信不信其实也没什么,……有时候我也搞不清楚他怎么想的。”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那天我说什么了?”
  “说了。他说当时真想和你干一架……”魏桐说到这里,无声地笑了,“他说早知道那样又何苦费那么大劲儿回来呢?你们俩……挺复杂的。”
  “怎么复杂了?”
  “说的做的想的都不一样,听说过双重人格,还真没听说过三重的……啊,不对,不该说人格,应该说……什么呢?”魏桐把手轻轻按在额头,斟酌着用词。
  何飞嘿嘿地笑了出来。
  “对了,那天晚上……你怎么推我?”何飞笑着笑着就无所顾忌地淫邪起来。
  魏桐的脸刷的一下红了,勾着脑袋没回话。
  “嗯?”何飞俯下身体,把下巴放在餐桌上,继续追问。
  魏桐仍然没有回话。
  “是因为你有朋友了吧?”何飞仍旧坏笑。
  魏桐这时才惊异地抬起头来,看着何飞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有眼线!”何飞说。
  “你当时做梦的吧?”魏桐却转回了话题。
  “没有。”
  “项磊总是强调你不是,我倒一直怀疑!”
  “哈哈!”何飞仰着脖子笑起来。
  “因为,你当时喊他的名字了!”
  何飞当即停住不笑了,他明明记得自己当时是清醒的,根本没有做梦。所以他坚决地对魏桐说:“不可能!”
  “嗯,果然,你要是不相信什么,谁也说服不了你。反正我是听到了的,尽管你说得不那么清楚。”魏桐说。
  何飞想,难道当时瞬间清醒之前,怀里抱着魏桐的时候,自己真的呓语过项磊的名字?那是担心?自责?还是某种潜意识里的渴望呢?看来自己的精神世界还真是复杂,连自己都理不顺。
  “你害怕?”魏桐忽然这么问道。
  何飞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他指什么。“怎么可能?没准儿我真的也是。我不是怕,我只是想弄清楚。”何飞说完,再次笑了起来。
  “你不害怕倒不正常了。每个这样的人都要经历这个害怕的过程。”魏桐说。
  “对我来说没什么好怕的,你还别不信。”
  “这件事好像一处陷进来就出不去的泥潭一样。泥潭里的人宁愿向泥潭外面张望,也不愿意轻易拉人进来,希望自己张望的那个人能不进来就不进来,哪怕离自己越来越远。很多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自己挣扎挣扎就认了,却不想毁了别人。”
  何飞听着魏桐这番话,忽然有些夸张地感觉到了一丝悲壮。
  “沉重的话题。不如八卦一下你的男朋友吧,怎么认识的?多久了?怎么找了个大连的?见上一面多不容易啊?”
  “连他在大连你都知道啊?”魏桐又是一脸惊异的神情。
  “也就知道这个了。说说看啊!”
  “他单位在北京,新启动的项目在大连,临时抽调过去的。我们在酒吧里认识的,暑假我晚走了几天,去了一趟酒吧就认识了。”魏桐一脸幸福。
  这么说,在卫生院里被隔离观察的时候,魏桐还没有男朋友,何飞差点儿把这句话说出来,想了想还是没再提起有关那天晚上的话题。
  “他多大了?已经工作了?”
  “嗯。26了,都结婚了……”这时候魏桐的脸上闪现出了一丝黯然。
  “啊?”何飞张大了嘴巴,不是惊讶于魏桐找了个结婚的男人,而是惊讶于同性爱也会结婚,“和女人?”
  “你说呢?”
  “他不是……”
  “在中国有几个人能洒脱地一直保持单身呢?80%的gay都要和女人结婚,每个人都没办法只为自己一个人活着……”
  “那你呢?你以后也会结婚?”何飞看着魏桐,怎么也无法想象出他和一个女人结婚生子的情形来,别说结婚了,连他怎样和一个女生谈恋爱的情形都无法想象出来。
  “我?我不会。耽误自己,也耽误别人,每个人都只有一辈子,耽误不起。我想总有办法解决这个决定带来的问题,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找到最好的办法。”
  这时何飞才想到,像魏桐这样用女生的方式漂亮自己的同志毕竟也只是这个少数群体中的更少数,如果项磊结婚,不了解他的性取向的人估计也没什么好张大嘴巴的。
  “他和女人……也可以?”
  “嗯。再有几个月就当爸爸了。”
  看来,这个世界成分复杂着呢。
  “对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魏桐看着何飞的眼睛,好像在提醒何飞要做好某种心理准备似的。
  “怎么了?”
  “酒吧……那天项磊和我一起去的。有人看上他了。”
  何飞当然马上就不高兴了。
  “是我拉着他去的,我想去,又不想自己一个人去……我跟你说这件事,是因为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你处理你们俩之间的关系,……大概需要这些作为参考。”
  何飞想,这个魏桐说话真是隐晦,好像电影台词。
  “不过……”他补充道,“那人有朋友,只不过分分合合藕断丝连的,关系不清不楚,我看项磊好像对他也没有特别的意思,也许只是愿意配合地听他倾诉自己的烦心事,把他当成一个好朋友吧。那人约过项磊两次,项磊不好意思拒绝,又怕单独见他会尴尬,每次都硬是把我带上……”
  何飞的手机这时候响起了铃声,张雯雯的来电。
  “你在哪?干嘛呢?”
  “吃饭呢。”何飞随口应道。
  “你怎么搞的啊?不是说一起吃的吗?我们在四食堂等你呢!”
  “你们吃吧。我不过来了。”
  “你怎么能这样?”张雯雯急了。
  “怎么样啊?不就一顿饭吗?我正吃着呢!”何飞也开始不耐烦。
  然后张雯雯就把电话给挂了。这是张雯雯第一次没有结束语就挂断了何飞的电话。
  服务员拿着菜单走过来:“两位要点餐吗?”
  魏桐看着焦躁的何飞,正要提议离开,何飞一把抓过菜单,随便点了一个套餐,然后把菜单推给了魏桐。
  “不如……回学校吃饭吧?”魏桐说。
  “没事,你点吧。”何飞用尽量平静的语气对魏桐说。
  魏桐点过套餐,小心地问何飞:“你不会又去找项磊吵架吧?”
  “怎么会?我越来越没那底气了……”何飞说。
  只有何飞自己知道,表象的焦躁背后其实是隐隐的不安。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10-16 19:13:24

70

  篮球赛上的那次意外好像伤到了何飞,当时何飞正用力腾空扣篮,被对手球员冲撞后小腹部感觉到了一种被抻拉的疼痛,尽管过了一会儿明显好转了,可是此后反复无常,偶尔用力就会再次感觉到不适,而且不适的范围在逐渐扩大。10月底的时候,何飞觉得自己的大腿根部越来越不对劲,有时会鼓起一个包,上网查了查,像是得了疝气。何飞叫了表弟一起去医院看了看,医生告诉他的确是疝气,告诫他年纪轻轻不要整天坐在电脑前玩游戏,要常常运动,增强体质。何飞想笑,心想老子每天都在运动,体质没话说。表弟在一旁问医生怎么解决,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手术迟早要做。
  一提到要做手术,而且要住院一周,何飞真想骂人。想象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要被那些把自己套在白大褂里趾高气昂的医生戳上一个洞,还没挨刀就已经感觉到了隐隐作痛。何飞倒不是怕疼不起,更让人心烦的是要在病床上躺着闻一个礼拜的药水味儿。
  何飞告诉表弟不要对家人声张,他们只会大惊小怪,表弟惊叫道那谁帮你出手术费医药费谁在病床前给你端汤喂饭把屎把尿,何飞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表弟当即表示不干,说自己还有摊子要看,何飞说行,那别手术了,表弟便说回去就通知姥爷,何飞说行,欠的钱不还了,就当探望病人了。表弟哭笑不得骂了一句:你丫真没良心!
  约好手术时间之后表弟忽然说他想通了,“你们宿舍那个gay同学不是对你有意思吗?不用谁安排,他也应该会来守床的,再说,还有女朋友,——不过晚上的差事儿女生大概不合适,关键是看你们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何飞忽然心中一动。他和项磊的关系还是像暑假前后那样波澜不惊,像旱地里曝晒着阳光的禾苗一样半死不活地挣扎着若有若无的希望。
  何飞像班主任请了半个月的假,班主任像上次一样通知了我们班长,然后我们和上次一样浩浩荡荡去了医院看望何飞,找不到项磊,谁也没想着等他。看到病床上的何飞精神抖擞的样子,我们问他为什么看上去比平常还欢实呢,何飞叫道:你们太他妈的二了,我他妈的还没手术呢!然后闹腾了一会儿我们就被医生轰走了,何飞让表弟告诉我们,兄弟们的心意已经到了,接下来他估计要昏迷一段时间,各位还是打道回府吧。



  我们走出医院的时候项磊和魏桐正迎面走来,男生们七嘴八舌开了几句玩笑,女生们个个盯着项磊和魏桐看个没完,项磊脸一红,拉着魏桐的胳膊进了医院。
  项磊和魏桐朝何飞的病房走过来时,看到了坐在病房门口的表弟,两人的目光在表弟脸上停了片刻,然后各自转过脸去若有所思了一小会儿,表弟当时就猜到其中一个便是项磊,表弟知道这项磊看到自己后一定在想:这人我怎么好像在哪见过。然后表弟就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项磊和魏桐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两眼。
  两个人推开病房的门没看到何飞,正纳闷儿呢,表弟站起来乐呵呵地朝项磊问道:“你俩谁是项磊啊?来找我哥的吧?”
  “嗯,我是项磊。何飞是你哥?”项磊稍稍有些惊讶。
  表弟愣了一下,心想我才是“何飞”,听到自己的名字不免有些别扭,再看回话的人,怎么都觉得另一个人才应该是表哥经常提起的那个项磊。
  “啊,是是是,他现在还在手术室呢!”表弟说。



  手术室里的何飞正吼着医生:“你们能不能快点!”碍于疼痛又使不上力气,所以那吼声根本起不了作用,主刀医生仍然一边在何飞的身体上动作缓慢地耐心操作,一边回头和他的学生们细细地讲解手术过程和注意事项,好个诲人不倦!
  不知道是何飞对麻药不敏感,还是那个一脸肃穆表情的小护士顺走了一半没给够,总之何飞身上被手术刀触碰之处的神经末梢似乎和往常一样清醒,疼痛让他汗流浃背,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在一颗颗地往外冒。
  “你们能不能快点!我他妈的快给你们整死了!”何飞继续吼着。
  医生大概嫌他太吵,操来一顶面罩盖到了何飞脸上,然后不久,何飞竟然在难忍的疼痛中睡了过去。
  表弟和项磊魏桐两人寒暄着,一直到何飞手术完被推到病房。
  表弟看何飞睡着,便问项磊和魏桐急不急着回学校,项磊和魏桐忙说不急,于是表弟让他们先出去吃些东西,然后再回来换他。



  何飞是被疼醒的,那疼痛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来。除了手术伤口的锥痛,整个身体都酸痛不已,何飞想动一下,却发现腿上压了沙袋,动弹不得,脑袋下面也没有枕头,好像全身的血都流到了头上,他感觉自己几乎要爆炸了。
  “别乱动!”表弟看这情形,忙窜上前去压住了沙袋,项磊和魏桐见状,也上前扶了扶沙袋。何飞看到项磊和魏桐,想挤出一个笑脸,可浑身的难受劲儿严重扭曲了这个笑脸,在项磊和魏桐看来,他一定是一脸哭相。
  “真不是他妈人遭的罪!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怎么还让病人这么痛苦!这帮孙子!”何飞骂道。
  “真那么疼啊!”表弟哭丧着脸问何飞。
  “操!要不你来试试!正睡着呢,疼都疼醒了!”何飞呲牙咧嘴地叫道。
  何飞看到项磊的脸上瞬间也换成了异常痛苦的神色,好像躺在病床上的是他。——不过,要是躺在病床上的是他,他肯定不只是这样,他准会疼地掉眼泪,何飞想。



  何飞以为麻药的劲儿早已经过了,疼痛大概会越来越容易忍受,可不知道为什么,疼痛一直在加剧,何飞一度想着这疼痛应该无以复加了,可总在下一刻它又加剧一点。何飞握紧拳头,挥舞着朝病床边儿的墙上砸去,手背都砸出了血,大腿根部直到小腹的疼痛仍未转移到手背上去。
  表弟怕何飞的动作带动了身体,趴到沙袋上死命压住,同时惊叫着让何飞别动,项磊奔上前拽住何飞的小臂,何飞想用力挣开他,可是居然挣不过他,也难怪,手术前禁食12个小时,从早晨起床到现在,何飞一滴水都没有喝过。
  何飞不再试图挣脱,项磊仍然死死抓着他的手臂。何飞狂躁的目光掠过项磊的脸,发现他的双眼盈满泪水,看上去稍微一动就要溢出来了。何飞心中一动,反握住了项磊的小臂,然后项磊的手有些松动,何飞的手便沿着项磊的小臂向下游走,直到握住了项磊的手,这时候项磊的手稍稍紧了两下,何飞竟然一时间忘了身体上的疼痛。何飞知道这一点也不夸张,疼痛是可以在某种情形下被忽略掉的。
  何飞记得病床上的小二展开的笑脸,他曾经以为那是小二强忍着病痛给他的慰藉,现在他知道了,当时的他一定也像现在的自己一样,因为触到了一份足以让自己前所未有踏实下来的东西,于是一瞬间感觉不到了身体上的痛苦。



  医生走进来问何飞感觉怎么样,何飞说难受,你们那个面罩再借我戴戴吧,我想睡觉,可这样根本就睡不着。医生呵呵笑了几下,对何飞说小伙子年轻力壮的忍忍就过去了,然后交代项磊和表弟千万不要给病人喝水,晚上留一个人照应一下,有突发情况找值班医生,说完就离开了病房。
  还没等表弟说什么呢,魏桐已经对项磊说今晚我们两个一起留下来吧,项磊说你回去吧,我自己留下,这样明天白天你过来以后我还可以休息一下。
  表弟临走时把项磊叫出了病房。
  “按说应该是我这个弟弟留下来的,不过看上去你留下来好像要比我管用。”表弟说着时嘿嘿一乐,“再说看你们同学感情很深,跟我们兄弟之间也没什么两样。”
  项磊当然脸红了,红着脸讪讪地笑了两下。
  “这样,你记下我的手机号码,有什么情况或者医院让交费的话你就打我电话,我马上过来。这两天周末,摊儿上估计比较忙……”
  “行,没问题。”项磊说着,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记完电话,表弟拍了拍项磊的肩膀,“辛苦你了,兄弟!”
  “别这么见外!”项磊说。
  然后表弟走进病房对何飞说自己先走了,何飞苦笑着说了句“滚吧”。表弟走过几个病房门之后忽然又回过头来,朝病房门口的项磊笑着挤了挤眼睛,说道:“嘿!想起来我是谁了吗?你看过我的照片!”
  “早就想起来了!”项磊回答。
  然后表弟笑着朝项磊挥了挥手就转身去了楼梯间。



  麻药过了劲儿,伤口的疼痛不再持续增加,何飞这才来得及习惯那种源源不断的锥痛,后来就慢慢睡着了。不过睡得很不踏实,确切来说应该是处于一种混沌的状态,周身都笼罩在闷热的空气中,后背贴在粘湿的病床上不能动弹,浑身上下说不出地难受。
  半睡半醒间,何飞不住地嚷着“水、水、水”,项磊的声音飘渺地传过来:现在不能喝水啊,再忍忍。何飞大怒:忍个屁!你来试试!老子快渴死了!然后何飞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项磊颤抖的手捉住,何飞一把甩开,带着哭腔继续喊着:我渴!
  何飞听到项磊吸了吸鼻子,于是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项磊的影子手足无措地戳在病床前,何飞忽然想如果他现在走掉,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你哭啦?”半晌,何飞柔声问他。
  “很渴吗?”项磊蹲下来,哽咽着声音说。
  “你摸摸看,我的嘴唇都裂开了。”何飞说着,摸索着寻找项磊的手。
  “等一会儿。”项磊没等何飞找到他的手,就站起身来跑出了病房。
  项磊找了棉签回来,在矿泉水瓶子里蘸了蘸,然后一点点往何飞的嘴唇上抹。“再忍忍吧,你行的。”他说。
  何飞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宠着的孩子一样,忍不住又说:“不光渴,我还热。身上跟着火了似的,我觉得我像爆米花锅里的玉米粒儿似的,快要炸开了。”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去买条毛巾帮你擦擦。”
  何飞感觉项磊这一趟出去走了很久,何飞一度担心他不耐烦了,跑了,不愿意再管自己了。何飞的身体开始急剧升温,心情也开始越发地狂躁不安。
  何飞听到项磊推门进来的时候,马上问出了口:“怎么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呢!”语气间,竟有一丝委屈。
  “太晚了!附近的商店和超市都关门了,我打了一辆车四处去找了老半天,总算是找到了。”项磊说。
  “你丫也忒笨了点!你就不会问问医院里有没有?”何飞叫道。
  “行行行,我笨,我笨。心静自然凉,你这样越急越热。”项磊说着,伸手解开了何飞的上衣扣子,然后在何飞的身体上细致地擦拭起来。他应该多少有些难为情吧,身体离病床远远的,胳膊伸得长长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真他妈的想翻个身,或是坐一会儿。”何飞说。
  “还疼吗?”
  “当然疼了,不过都疼习惯了。”
  擦完身体,总算不再那么燥热,何飞清醒了不少,当项磊问他怎么还有个弟弟时,何飞还开起了玩笑:是我表弟。怎么?又被你小子给看上了?项磊说我早就看上了,只不过一直以为他就是许梦虎。说完好像意识到了什么,马上又不好意思起来,抓起湿毛巾走出了病房。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10-16 19:14:27

71

 整整一天滴水未进,又出了那么多汗,何飞真奇怪凌晨的时候竟然会来了尿意。何飞推了推刚刚扒着床沿睡着的项磊,项磊马上一惊:怎么了?何飞说我想尿尿。项磊问你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偷着喝水了?何飞愤愤地说你丫就不会量一下看看我够不够得着?项磊回头看了看,嘿嘿笑了,然后找到病床下的夜壶,轻轻分开何飞的双腿,把夜壶放在了何飞的两腿间。
  “自己能行吗?”项磊说。
  “我试试。”何飞若要抬头,必然要带动小腹发力,这样一来,伤口马上疼得他呲牙咧嘴。何飞不抬头,就没法顾及到伤口,结果还是一样。于是何飞说:“你帮我。”
  项磊犹豫了一下,才开始慢慢地解开何飞的裤子,然后又犹豫了一下,才把那个多事的东西拿了出来。何飞看见项磊别过脸去,自己忽然也难得害起了臊。
  于是等了很久,那多事的东西一直严守关卡。
  何飞想刻意分心,他默数着项磊一共打了六个哈欠,小拇指把碍事的内裤皱褶往下轻轻按了四下。后来他转过头来,何飞觉得他要说话了,何飞想他大概会说“你是不是耍我呢”,或者是“你快点行不行”,又或者说“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错觉”。
  可是他说:“别急……”
  何飞紧紧地闭上双眼,使着无用的力气,反而加剧了伤口的疼痛,心下不由急了,额上又开始冒汗。
  他又说:“慢慢来……”
  何飞舒展开眉头,幻想着自己站在家里卫生间的马桶前,终于——真他妈的不容易啊!还他妈先试探两下,然后才由缓到急,这过程简直比减少伤口的疼痛还要让人振奋。
  项磊倒完夜壶回来,打着哈欠对何飞说:“大哥,幸亏你不是要拉。”
  “操!”何飞叫了一声。



  第二天下午,张雯雯、石卓和杨琳来了,何飞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是项磊通知张雯雯的。一直到了晚上石卓和杨琳要走的时候,张雯雯还是执意不肯离开。何飞厚着脸皮把前一晚项磊做的事一一讲了,张雯雯脸一红,才挽着杨琳走了。
  何飞问项磊干嘛要告诉张雯雯,项磊愣了一下,满脸不解,他说人不是你女朋友吗?女朋友当然希望男朋友躺在病床上的时候自己能在他身边。何飞无言以对,心中却堆积了莫名的怨气,他把脑袋一偏,开始和另一边的魏桐说笑。
  第三天晚上,表弟换了项磊。何飞觉得项磊的眼神里流露着不想离开的神色,嘴上却对表弟说:“终于可以暂时脱离苦海了。你做好三更半夜被你哥折腾的准备吧。”
  看着项磊跟随魏桐走出病房的背影,何飞忽然发现自己的心里片刻间也充满了浓浓的不舍。这是爱吗?——两个难熬的夜晚无数次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身边的温度一定来自那个人。再没有比这更让人踏实的了:那个人一定就在身边。
  何飞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汹涌澎湃地想:快让我好起来吧,快!



  医生三番五次告诫何飞手术后两天内最好不要轻易下床,事实上,在医院的第二天晚上,腿上压着的沙袋已经被卸掉,何飞已经能够放松地活动身体了,不用再像手术当天那样一瓶接一瓶地输液,晚上也不需要起夜了。第三天晚上表弟一觉睡到天明,未见表哥像项磊所说的那样半夜折腾人,便说何飞根本就用不着耗上一个人整夜地陪床,此后说什么也不愿意睡在药水味让人窒息的病房里了。
  项磊每天都来,可是他和魏桐总是和张雯雯还有石卓、杨琳他们一起来又一起走,何飞也没好意思再开口留他。
  在病床上百无聊赖躺了整整五天,家人还是从表弟那里知道了情况,这时何飞其实也坚持不下去了,于是出院回了家。当然,随便扯了几个谎,又亮出了新手机,何飞欠表弟的钱全部还上了。



  魏桐的男朋友每周交替在北京的单位和大连的项目组上班,11月初的时候,那人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一居房,魏桐说,房租稍高于之前他们每个月为了在一起要支付的酒店房费。这样,魏桐几乎搬出了学校宿舍,每天守在那个房子里等待男友的归期。
  魏桐常常邀请何飞和项磊同去,他说他一个人又无聊又寂寞。何飞问魏桐,那人和你在一起的时间多还是和他老婆在一起的时间多,魏桐说,他男朋友对妻子撒谎说项目组现在很忙,他每个月只有两天单休。
  何飞想,就算这个人对女人真的毫无感觉,可是当他将来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难道不会觉得羞愧吗?何飞觉得挺悲哀的,也不知道自己觉得悲哀的人究竟是魏桐,是他男朋友,还是他男朋友的妻子和肚子里的孩子。总之,这悲哀一定是人为的,被人一手操办起来,然后某个人不知情地幸福,一群人误解成欣慰,另一群人无奈地去见证。
  何飞一直没有见过那个人。何飞真想亲眼看看那人的表情,看看他究竟快乐与否。



  张雯雯开始常常耍些小脾气了,然后她发现这种小脾气在何飞面前根本发挥不了它应有的作用,比如她如果愤然挂掉何飞的电话,何飞从来不会马上打过来,而让她实在忍不住要愤然挂掉何飞电话的时候好像越来越多,就像此前约好一起吃饭他会忘记,时隔一个多月之后再让他陪自己去逛街他会不给任何商量余地地拒绝。何飞对张雯雯说别闹了,你以前从不这样。张雯雯一想,确实有什么变了,可她确信变了的不是自己。
  张雯雯对何飞说:“怎么你和那个叫魏桐的交往越来越多?”
  何飞马上皱起眉头说:“你又要怀疑我是同性爱了?要不,我们分手吧。”
  张雯雯无言以对。小脾气越来越多,可每次都是自己在没有得到任何安慰的情况下主动妥协,——是的,张雯雯觉得自己从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好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事,何飞打个电话说今天去四食堂吃面吧,张雯雯这边也只能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了。有时候张雯雯会向杨琳诉苦,杨琳从来只是聆听,却从来没有给过任何建议,哪怕一句劝解。



  何飞自有何飞的苦恼。当初在病床上他一直在想,快点让我好起来吧,快,好像好起来以后马上有要紧的事情要做似的,现在好起来了,要做什么忽然就不确定了。
  项磊躺在自己的床铺上,枕头下面的笔记掉在了地板上,何飞捡起来递给他的时候,他会笑着说一句谢谢。何飞忘了买烟,问谁谁都没剩,然后项磊从他的书包里掏出一盒中南海,扔了一支给何飞,情不自禁,何飞也说了一声谢谢,说完自己都有些惊讶,然后也朝项磊笑了笑。
  “你也攒上瘾了?都开始自己买了?”何飞问。
  “抽的少。都是给刘冲那小子害的。”他抿嘴一笑回道。
  有时候他们打升级,何飞无意识就坐到了项磊对面,然后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一路稳操胜券,整个过程中,他们常常会不知不觉地相视而笑,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这种感觉一度让何飞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欣慰,还是失望。
  何飞偶尔会接到魏桐的电话,他说晚饭来这边吃吧,项磊也在,我们刚买菜回来。何飞马上说好,然后打了电话给张雯雯,让她自己去吃晚饭。还没等张雯雯耍出小脾气呢,何飞已经匆忙挂了电话。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10-16 19:14:44

72

 时间开到2003年12月20日这天,无论对何飞还是项磊来说,都应该是难忘的。项磊的难忘是双重的,其中一份同何飞共有。
  在魏桐那里吃过晚饭,何飞和项磊决定留宿,魏桐家里有一张超大的双人床,他们租来了《魔戒》三部曲一共九张光碟,打算在那张大床上半躺成一排仔细地重温一遍,为此,晚饭后还特意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挪动家具,把电视柜挪到了床尾的正对面。
  第三张光碟快要结束的时候,项磊接了一个电话,魏桐知道他打完电话一定会退回到刚才错过的画面,于是干脆暂停播放。何飞看到项磊在接通电话之前就已经锁起了眉头,然后房间里一下子很安静,项磊躺在中间,两边的何飞和魏桐都能清楚地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声音。
  那个声音很嗲,魏桐对项磊做出“小周”的口型,项磊点了点头。何飞听魏桐提到过这个名字,也就是在酒吧里看上项磊的那个人。
  对方问:“在哪呢?”
  项磊回答:“在魏桐这里看电影呢!有事吗?”
  对方吸了吸鼻子,又问:“你能出来一下吗?”
  项磊马上说:“现在?都这么晚了。”
  对方沉默良久,忽然带着哭腔说:“我和他彻底掰了……”
  项磊想了想,回道:“你没事儿吧?”
  这么一问,电话那头儿马上啜泣起来,项磊一时间手足无措,朝魏桐看了又看,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麻烦,希望魏桐可以帮他一把。
  “你出来陪我一会儿,行吗?就一会儿。”对方一边抽泣一边近乎哀求地说。
  “可现在都这么晚了……”
  “你打辆车过来吧,我在这边等着,我付车费……”
  “不是这个问题……都这么晚了,你还是尽快回家吧!”
  “可我不想回家,我想见你,哪怕就几分钟也行。”对方锲而不舍。
  项磊不知道说什么,索性沉默下来。
  “你是不是怕我以后会缠着你?你真这么狠心?连问问我在哪都不问?”对方再次抽泣起来。
  “你在哪呢?”项磊老老实实问出了口。
  “我在清河呢,离刚建好的五环不远,过了五环有一条河,我就在河边。你上了车把电话给司机,我跟他说怎么走。”
  “啊?那么远?你在河边干什么呢?”项磊几乎叫了起来。
  “不干什么……都这么冷了,河里怎么还没结冰呢……”
  项磊一脸惊慌地看了看魏桐,马上对着电话说:“那你等会儿,我这就来,然后送你回家,好吧?”
  “好,我等你。”
  然后项磊一边对魏桐说“他不会干傻事儿吧”,一边开始下床。魏桐翻出自己的一件湛蓝色羽绒服让项磊套上,项磊一边拉着拉链一边急匆匆地往门口走,打开门后,先是回头看了看一脸失望的何飞,然后又看着魏桐说:“一会儿我肯定回来。”三个人都知道,这话显然是对何飞讲的。



  接下来的碟片看得很没劲,何飞和魏桐隔一会儿就会打开各自的手机看看时间,一个小时过去了,项磊还是没有回来,连个电话也没有。何飞忍不住拨了项磊的电话,一连三次都是无人接听的状态。又过了半个小时,魏桐拨了一次,项磊的电话开始无法接通,然后两个人开始交替拨号,连续十多分钟,仍然无法接通。
  “操!搞什么呢?清河那边我去过,一个朋友的地下室,是没信号。”何飞把电话甩到一边,烦躁地说。何飞总是不由地幻想他们正在某个地下室里发生着一些贴身接触。
  “不会是在地下室,小周家很有钱,他原来的朋友在那边住的也是楼房。”魏桐说。
  “那,要不我们去找找他们?”
  “电话都打不通,去哪里找呢?项磊说好送他回家的……”
  “那就再等等。”
  第五盘光碟自顾自地播放完了,何飞和魏桐谁也没有去换第六张。



  凌晨一点半,何飞和魏桐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几乎同时喊道你终于回来了。可是项磊没有回应,他径直钻进了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在狭窄的门厅走道里坐下,一直没有回卧室。魏桐在卧室里问他小周怎么样了,他也一直没有回话。
  魏桐忍不住下床走出了卧室,他走到门厅走道里的时候,忽然惊叫出声:“啊!项磊!发生什么事了?”
  何飞风一样地跳下了床,他本来有些别扭的情绪在看到项磊之后瞬间消散。
  出门时还干干净净的项磊,他现在的脸上紫一片,青一片,他的眼角裂开了一道血口,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的鼻子肿得不成样子,下巴上还有片暗红的淤血。那件湛蓝色的羽绒服上满是血迹,那么剔透的一身蓝,胸前袖口染上了一片片的猩红。当他意识到自己被何飞和魏桐发现之后,眼里的泪水马上开始决堤。他不再像往常那样注意举手投足的小细节,他抖动着肩膀,不时地扬起胳膊,直接用沾着血的袖口抹着眼泪。
  “怎么了?”何飞用颤抖的声音的问他。
  “他们打我……照死里打我。”
  “谁?”
  “小周哥哥的朋友。”
  “为什么打人?”
  “因为我是一个gay。”
  项磊说完,埋下头去,痛哭失声。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10-16 19:15:08

73

  项磊在那条小河边找到小周的时候,小周正抱着肩膀瑟瑟发抖。项磊说都冻成这样了何苦自虐呢,小周哭丧着脸说很冷,你快来抱抱我吧。说完,不顾项磊的难为情,一下就抱住了项磊。
  项磊说我送你回家吧,小周不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箍紧了项磊的身体。
  寒冬,冷夜,暗路,沉默。几分钟后,项磊想推开他,却发现他又开始抽泣了。项磊马上心软了,本来要去推开他的那只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小周放开了项磊,抹了抹眼睛说:陪我走一会儿吧,十分钟后,你送我回家。项磊点点头。
  小周对项磊说:我知道你对我没感觉,不然跟那傻逼分手也就分手了,我应该解脱才对……不过你放心,我不是那种死缠烂打的人。
  那条小路连个路灯也没有,对比远处那条灯火通明的干道,这里显得更加漆黑了些。项磊和小周并肩走在那条漆黑的河边小路,小周在讲述他遭遇的决裂,项磊偶尔说上两句安慰的话。
  迎面驶来的一辆轿车打出一束刺眼的车灯,两个人本能地伸手遮住了眼睛。
  那辆车驶过以后,小周下意识地回头张望了一眼,然后一脸紧张地加快了脚步。项磊不明所以,紧紧跟着小周往灯光里的大路走去。那辆车掉头回来,在他们身边熄了火,两个30岁上下的人打开车门走过来,其中一个人问小周:“怎么这么晚了还没回家?”
  “出来走走。”小周有些慌乱地回答说。
  “这人谁啊?”另一个人指着项磊问小周。
  “同学。”小周的声音有些怯弱。
  “同学?”怪异的腔调反问道,“还没改是吗?忘了你哥是怎么跟你说的了?”
  “他真是我同学。”小周强调一句。
  “同学怎么半夜三更在这里逛?”
  小周马上语塞。
  “他叫什么名字?”那人又指着项磊问小周。
  “项磊!”小周开始有些不耐烦了。
  “身份证拿出来看看。”已经走到跟前的那个人对项磊说。
  项磊没有多想就拿出了身份证,那人看了一眼,有些粗鲁地扔了回来。
  “我这弟弟叫什么名字?”那人盯着项磊问。
  “小周。”项磊说。
  “有姓‘小’的吗?全名叫什么?”另一个追问。
  项磊没说话,——小周根本就没有说过自己的全名。
  “说不上来了?”项磊面前那个人冷笑着说完,又转而盯着小周,“你这同学怎么连你的全名都不知道呢?”
  “不知道!”小周已经气急败坏。
  “你哥要是知道你还没改,想好什么后果了吗?”小周面前那个人问小周。
  “随便!”小周说。
  “你先上车!等会儿送你回家。”
  “不用你们送,我朋友说好了这就送我回去的!”小周喊道。
  那人瞪着小周,暴喝一声:“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叫你哥过来?”
  “赶紧上来吧你!”车上有人说。
  项磊这才发现,车上还有两人,他们脸上好像挂着窃笑。
  小周没有上车,站在原地赌气,一声不吭。
  车外的两个人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盘问项磊,哪里人?干什么的?哪个学校的?怎么和小周认识的?项磊老老实实地一一作答。他们问你俩三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呢?项磊说小周不开心找自己过来聊聊天。
  一个人歪着脑袋问小周:“怎么办吧?现在带你们回去找你哥还是怎么的?”
  “我说了!随你们的便!”小周大声说。
  这时,另一个人一记重拳打在了项磊脸上,项磊防不胜防,伸手去护,对方一边骂着脏话一边又朝项磊裆部狠狠踢来一脚,项磊下意识一躲,那一脚落在了他的左大腿上。
  “你有病啊!我们俩没什么!人家刚打算这就送我回家去呢!”小周哭喊着上前,被身边那个人一把拦住。
  “我可不管那么多!你哥说了,见这种人就要打!”说着时,车上两人已经下了车,连拉带拖把小周拽上了车,那个拦着小周的人腾出了空,也窜上来动起了手,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地不停往项磊身上招呼,项磊不敢还手,只是寄希望于这个过程尽快结束。项磊为了闪躲而东倒西歪,一个人吼道:妈的,还敢躲!然后一脚踢到项磊的眼角。眼睛酸酸的,眼泪不听使唤流了一脸。另一个人也吼:妈的,还有脸哭!然后一拳扣在了项磊的鼻梁,腥腥的味道冲进了嘴巴里,项磊拿手臂一抹,满袖鲜血。
  项磊听到小周一边哭一边骂个不停,他说你们这些混蛋,我哥让你们去吃屎你们也去吗?他是我的朋友,我连个朋友也不能有吗?你们一个个都是畜生,不是人!
  小周骂得越凶,招呼在项磊身上的拳脚就越是愤怒。项磊好像能领会他们的愤怒,却还是有些自私地暗自渴望他们同时也能够怜悯自己身上的痛楚。项磊不敢奢望他们可以体会到自己的内心,因为项磊知道在他们眼里自己根本就不是无辜的,他们的愤怒,仅仅因为自己是一个gay,而已。
  他们累了。他们停下来。他们一左一右围着项磊,其中一个人气喘吁吁的问项磊:你说怎么办吧?
  “要不,要不……”项磊蹲在河边的围墙脚流着眼泪,“要不你们把我交到派出所去吧……”话音刚落,又迎来骂不绝口的脏话和招架不及的拳脚。
  他们又累了,停下来,他们也学着项磊的样子,蹲下身子,一左一右地围着可怜巴巴地拿袖口抹着脸上的血的项磊,继续问道:说!怎么办?要么你从身上选样东西留下来,然后我们哥俩带你到河里游个泳,要么你跟我们一起去见见小周他哥。另一个接茬说:你他妈的一定不知道他哥是谁!要是让他见着你,你就别想见着明儿的太阳了。
  项磊感觉到鼻孔里还在出血,正忙着捏住鼻子。
  妈的,说话!他们相继喝道。
  有什么值得留下的呢?项磊把上下里外的口袋翻了个遍,然后把钱包和手机掏出来放在了面前的草地上。抬头,他看到面前那个人欢快地笑了:傻逼!说的是你身体上的某一部分,不是你口袋里的东西!说完,他将项磊拉起身,捡起项磊的钱包和手机,塞进了项磊的上衣口袋里,然后还在口袋上拍了两下。
  真的吗?项磊想。香港电影里杜撰的那些事,在北京会有可能真的发生吗?无论如何,项磊不想亲自来验证这件事。项磊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末日会选择这种方式,一点也不光彩,一点也不隆重。幻想过的那些轰轰烈烈尚未一一光临,所有的梦想,在这种始料未及的情形下,拙劣得如同堆在地摊儿上的盗版光盘。
  “我和小周,真的只是好朋友……”项磊绝望地说。
  “妈的!看你那副贱样!”那个还回项磊钱包和手机的人退后两步,一脚踢在了项磊的肚子上。项磊捂着肚子再次蹲下去的时候,手机响了。手机响了三次,项磊才伸手去拿。当项磊看到那是何飞的来电时,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他还没有来得及接听,铃声已经结束,同时,也被面前那个人一把夺了过去,抬手扔进了河里。
  李增留给他的诺基亚3310。项磊想到了李增,然后又想到了裴勇。一个对他们来说应该足够重要的人,在面前这两个陌生人的眼里,其实如同草芥。
  “爷爷我都累了!走!带你丫下河游泳去!”说着时,两个人已经分开钳住项磊的胳膊往河边拖拽,项磊拼死挣扎,惹得其中一个气急败坏,“妈的!就地解决!”他放开手,快步朝那辆车走去,项磊听见安静了好一会儿的小周大声骂着“操你大爷!”
  “回来!你回来!”另一个人喝住气急败坏。
  一辆车经过,那个人走回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围在项磊两边。项磊很想呼救,却最终也没有喊出口。项磊总是愤青一样地指责这个时代这些都市里的人情淡薄,事实上,他也终于没敢去相信路人。那辆车开过之后,拳脚再次疾风骤雨般袭来。
  他们真的累了,他们喘着粗气蹲了下来,他们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高声辱骂。
  他们每个人离项磊一米远,他们累了,他们的反应和起身动作一定因此而迟缓下来,项磊暗暗打算着要酝酿一种来不及反应的速度站起身来逃跑。他同时又怕自己没跑多远就被抓回来……可是这样下去显然更不是办法。
  项磊这样犹豫了足足5分钟的时间,同时也酝酿了5分钟的时间,5分钟之后,他迅速起身,并拿出了百米冲刺的劲儿,颤抖着双腿跑了起来,他听到身后一阵狂躁的骂声和汽车发动的声音,他闭上了眼睛,耳边响起了呼呼的风声。
  200米,100米,50米……灿烂的灯光,宽阔的马路,一辆又一辆疾驶而过的出租车,竟似天堂。项磊没有停,项磊依旧在跑。
  一个宫殿一样的酒店门口,等候着四、五辆出租车,几个人在喷泉花坛边抽烟,项磊跑上前去,颤抖着声音问他们走吗?
  没人应他。
  他挨个儿去敲那些出租车的车门,抽烟的人群中有人告诉他:司机都不在。项磊掏出钱包,告诉他们自己有钱打车,可没有人再去理会他。
  项磊失望地跑开了。
  一个路口,没有灯光,项磊拦下一辆出租车,开了车门上去,司机看到他的样子,惊讶地说不出话来,项磊告诉他:没事儿,快开车吧!
  项磊说,看到我这个样子,他们都不理我。
  司机说,我是没看见,如果我看见了也不敢停车的。因为不了解情况。
  司机问项磊要不要去医院,项磊说不用了,只说去魏桐的地址。下车时,项磊给司机车费,司机推让了两下,他接过钱的时候告诫项磊,以后可别轻易去惹那些地痞了。
  跑了那么久,项磊一点也没感觉到累。下了车,他抬头看了一眼六楼的灯光,一步两个台阶地爬了上去。当他打开那扇有灯光从缝隙间溢出来的门时,火辣辣的面颊上第一时间汹涌失控。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10-16 19:15:33

74

 “怎么了?”何飞用颤抖的声音的问项磊。
  “他们打我……照死里打我。”项磊话一出口,声音便已哽咽。
  “谁?”
  “小周哥哥的朋友。”
  “为什么打人?”何飞的眼睛里着了火。
  “因为我是一个gay。”
  项磊说完,埋下头去,痛哭失声。
  没等项磊哭完,何飞已经将他拉起身。项磊只顾呜呜地哭,直到何飞拽着他下到一楼,他都没来得及问何飞这是去哪、做什么。
  何飞朝不远处停着的一辆出租车招了招手,然后对身后跟来的魏桐说:“你回去吧,自己先睡,我们回不回来都会打电话给你。”
  “你们去哪……”魏桐不解。
  “找那帮孙子去!我不管他们是什么人、有多少人,这么打人都不行!大不了拼命!操!我倒要看看这帮孙子敢不敢拼!”何飞狠狠地说。
  “项磊都回来了,他们不应该还在那里啊!”
  “去看看才知道!”
  出租车掉头了,项磊努力忍住眼泪,站在那里犹豫无措。他说算了何飞,他们或许是一个地下帮派。何飞气急败坏地说项磊你电影看多了,别高估了现实生活中这些人的能耐,你越软弱可欺他们越嚣张,你跟他们拼命的话没准儿他们能尿一裤子!
  何飞让项磊打电话给小周,项磊说电话被他们扔河里了,何飞愤愤地骂了一句,转而问魏桐有没有小周的电话,魏桐摇了摇头。
  车来了,何飞拉着项磊上了车。他摇下车窗对魏桐说你先回去,等我们电话,然后对司机说:五环外,清河。
  那些人怎么可能还在原地呢?
  一路上,项磊断断续续讲了刚才的经过,司机听不明白“你们这些人”到底是指什么人,不时插话问项磊“到底是为什么啊”,要么就附和着何飞一起骂上几句。出租车沿着那条漆黑的小路走了一遍,一路空无一人。经过那处矮墙,项磊指着说:就在这里。何飞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然后他转头看看身边的项磊。项磊的眼睛里已经蓄满泪水,何飞情不自禁伸出胳膊揽住了他的肩膀。项磊的肩膀被何飞一晃,眼里的泪水经不住震颤就滚落了下来。
  好像这一遭,只为在项磊对这个地点的记忆中,加进去何飞的影子。
  师傅问接下来去哪,何飞想了想,说出了紫轩宾馆的地址。对项磊说了很多次去那里住,这一次,再也不只是说说而已了。
  项磊远远坐在大厅的角落里等着,何飞一边打电话给魏桐,一边在柜台前开房间。
  一进房间,何飞关了房门后马上扯住项磊,结结实实抱在了胸口。
  “项磊,别他妈的找啦!我来做你男朋友!我可以……”何飞冲着项磊的脖子冲口而出,他的声音被项磊身上的羽绒服领子当着,含含混混传到了项磊的耳朵里。
  项磊没有说话,他的肩膀在何飞的臂弯下开始剧烈地抖动,何飞的耳后随之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呜咽。
  “你总是跟魏桐说我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你怎么知道?我他妈的是!我肯定是!我对你这心思要不是喜欢我就不是人!”何飞继续说。
  项磊呜呜啦啦说了几个字,何飞没听清。
  “嗯?什么?你说什么?”
  “我怕害了你……”项磊吸了吸鼻子说。
  “笨蛋!记住!我不是变成这样的,知道吗?谁也改变不了我。我本来就这样的,我现在算是看清了。你不也是这样的吗?你说你是变成这样的?还是慢慢发现自己其实是这样的?不想我这样,除非我们根本没有认识过。”
  “其实我不怕当替身……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和别人不一样……别人容易把眼前的人当成自己记忆的某个人,我却总是把自己当成别人记忆中的某个人……”
  何飞听到这句话,鼻子一酸,差点落下几滴眼泪来。
  没错儿,贴着胸膛的这个人不仅仅是项磊,他还是小二。
  小二,我就知道你小子不会这么不讲义气,从军训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丫来找你哥了!哥就知道,你不可能这样放过我。
  何飞提出要帮项磊洗澡,项磊扭捏了半天,还是被何飞强行剥去了衣服。脱去上衣的时候项磊被何飞碰到了伤口,忍不住叫了出来。何飞看到项磊胸口和小腹上的青紫,不禁又骂了几声。只剩下一条内裤的时候,项磊死死抓住何飞的手,说什么也不肯脱,何飞苦笑了一下,然后去脱自己的衣服,想了想也剩了条内裤,拉着项磊去了卫生间。
  何飞站在莲蓬头下,用热水湿了身体和毛巾,然后在项磊身上一点一点地擦,有伤的地方,何飞不敢下力,只是用热毛巾敷上一会儿。
  项磊一边看着忙活不停的何飞,一边咬着嘴唇,何飞对他笑笑,他却忽然流出了眼泪。何飞的心里像被刺了一下,他动情地走上前去,湿漉漉地拥住了项磊,贴紧胸膛的一瞬间,何飞居然也掉下了眼泪。
  他们把各自的眼泪滴在了对方赤裸的背上,什么也没有说,只任那个忘情的拥抱就这样持续了下去。莲蓬头的水哗哗地淌着,一旦闭上眼睛,好像全部的自己就只剩下了听觉和触觉,整个世界也只剩下水声、自己、和自己怀抱里的那个人。
  擦洗完,何飞围着浴巾把湿透的内裤晾在窗户边的椅子上,项磊却穿着半湿的内裤直接爬上了床。何飞知道说也说不动他,索性随他。
  并肩躺在床上,何飞习惯性地把胳膊放在了项磊的脖子下面。
  “从今天开始,不准再找别人!如果被我发现,项磊,我会杀了你。”
  “要不要……等你觉得我不像现在这么可怜的时候……再做决定。”
  “傻吧你?”何飞晃了晃胳膊,“我是像你那么富有同情心的人吗?”
  “我害怕……太虚幻。没有才不用担心有一天会失去……”
  “这样,我们也像魏桐他们一样,出来住好了,——明天我就去找房子。还有,一周内,我会找张雯雯说清楚。如果有一天我说话没算数,你也可以杀了我。”何飞转过身体面对项磊,不无认真地说。
  “你不喜欢张雯雯?”
  “喜欢。可一年多都没想过要去占有她,很奇怪这是怎样一种喜欢,以前从不这样。太上心了怕害了她?现在想想,还好一直没害她……”
  “你不会直接跟她说是为了我吧?”
  “直说不直说又有什么区别?以前她就怀疑过。”
  “啊?”
  “你不想她知道得太具体,我可以不说。可她要是问起来,我也不想撒谎。”
  “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总是忍不住想,她……该有多伤心啊!”
  何飞顺手揪了揪项磊的耳朵,没有回话。
  何飞还在暗自思考着自己对张雯雯到底是怎样一种喜欢。尽管自己一直没有想过要去占有她,可是如果现在躺在身边的是她,何飞确信一定会发生什么。因此,那当然是一种喜欢,可是这样一种喜欢显得平庸至极,好像只剩下生理欲望的支点。只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里,这欲望被何飞的满年满月的心事消磨殆尽,所以一直没被提成日程。
  至于何飞的那些心事,自然全部是关于项磊的。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10-16 19:15:51

75

  项磊布满血丝的眼睛和肿胀的鼻子还有带着淤血的下巴一周后才有好转,这一周的时间里,项磊一直没有去学校,前几天一直待在魏桐那里,第四天何飞要带项磊去看一个房子,离魏桐住的地方隔了两栋楼。不知道为什么,项磊并没有表现出何飞所能想象到的那种兴奋,他好像根本不想陪何飞一起去看,只是对何飞说你看好就成。
  何飞问他:“你怎么了?你不想出来住?”
  项磊说:“我说了你别生气啊……我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何飞倒也没有生气:“你不相信我?”
  “没有。”项磊马上说。
  “魏桐他朋友这两天可就要回来了。”



  项磊还是陪何飞去了。那房子和魏桐住的地方格局相同,穿过楼梯上堆积着的各类杂物爬到六楼,右手进门,进门后一个窄窄的过道,过道尽头的窗户边是一个简易的橱架,过道两边有两扇门对开,一个通往小小的卫生间,一个通往唯一的卧室。卧室里的家具充满80年代气息,很旧,却也干净整洁。卧室连接着一个不小的阳台,中间隔着一扇站了大半面墙壁的窗户。
  何飞问项磊怎么样,项磊一边在卧室和阳台不停往返,一边说“很不错”。然后何飞在租房协议上签了字,付了押金和房租,房东把钥匙留下,客套了几句就离开了。
  何飞踢掉鞋子,把自己扔到卧室正中央的大床上摆成“大”字,长出一口气说:“妈的,这两天可累死我了!”
  项磊在床沿坐下,回头问道:“怎么找到的?”
  何飞起身,一把揽住项磊倒在床上,然后把项磊的后脑勺放在自己的胸脯上,又将胳膊从项磊的脖子里环过。他说:“贴小广告呗!本来想找个楼层低的,可真是邪了门儿了,这两天找我看房的都他妈六楼的!”
  “你哪来这么多钱?我还以为今天只是看看呢。”项磊说。
  “这你就别管了。下午我们去采购吧,这么大的床,宿舍里的被褥都用不上了……项磊,这是我第一次做一个男生的男朋友……”
  “哦……感觉怎么样?”
  “感觉……挺新鲜……嗯,挺刺激……”何飞笑道。
  项磊没再回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何飞揪了揪项磊的耳朵,问他:“想什么呢?”
  “未来。”项磊听似有气无力的声音脱口而出。
  “什么样的未来?”何飞问。
  “看不清楚。”项磊说。



  他一定觉得这像是一场梦,何飞想。事实上,此刻的何飞多少也有些恍惚。他以为项磊会问他有没有和张雯雯说,可是项磊一直没有问这件事。何飞现在想告诉他,从紫轩宾馆出来那当天晚饭时,自己已经向张雯雯提出了分手,张雯雯听到这句话,用哀怨的眼神直直盯着何飞足有两分钟的时间,两分钟的时间里,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当那个女孩在何飞面前掉下第一滴眼泪的时候,何飞几乎想要收回那句话了,他想伸手抹去她面颊上的泪水,然后慌慌张张地告诉她自己不过是在逗她。
  张雯雯开始掉泪的时候,慌忙低下头去,低下头去的同时,她问何飞为什么。
  每个女孩大概都会在这样的时刻问出为什么的。
  何飞其实并没有准备好回答这个问题,他支吾了好几个“因为”,然后鬼使神差地想到了项磊说过的那句话,他告诉张雯雯:“我怕害了你。”
  “你已经害了我了。”张雯雯说完,用双手捂住了脸,开始颤动双肩。
  何飞忽然生怕自己原本不过是身陷一种错觉罢了,于是,他一边心疼地看着张雯雯,一边快速地思考着自己到底是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到底喜欢张雯雯还是项磊。
  何飞知道,自己希望每天都能看到项磊,两年多以来,几乎每天都是如此,而且一天更比一天难以自拔。然后,何飞想,一年多过去了,只有当初刚刚认识张雯雯和现在满心亏欠地坐在她面前看着她无助地流眼泪时,自己才有强烈的冲动要拥她入怀。
  何飞总算安下心来。他换到对面,在张雯雯身边坐下来,揽住张雯雯的肩膀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何飞把张雯雯送到了宿舍楼下,张雯雯刚刚走出两步,又转过身来问何飞:“我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怕害了我?”
  何飞呼出一串白气,想了想说:“因为,我最近发现,我可能更喜欢他。”
  张雯雯皱了皱眉头继续问:“项磊?”
  何飞没有回话。这种情景下,默认即可。
  “这个世界疯了!”张雯雯侧过脸看着远方的天空说完,转身走进了宿舍大门,再也没有回头。



  何飞觉得张雯雯的心里应该是鄙夷自己和项磊这种忽然质变的关系的,因这鄙夷,何飞心里倒轻松了不少。盛放情绪和心情的空间应该是有限的,鄙夷的情绪多一些,哀怨的心情自然应该更少一些。
  项磊最近一定没有工夫看校园BBS,流浪寒武纪又开始写那些哀伤的文字了,如果项磊看见,他一定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何飞环着项磊的脖子,安安静静躺在新租来的房子里那张大床上。两个人一同陷在无止境的沉默里。何飞听到项磊在说未来,不用想,一定是说他们俩的未来。何飞闭上眼睛,不多时,感觉自己快要睡着了,胸膛里忽然有些动静,像是一丝忐忑,又像是一股莫名的兴奋。就像乘坐一艘渡轮刚刚驶离海岸,极目之处,海天一线。



  第一次亲手布置一个小家这样的事总会让当事人多少有些兴奋,一连几天,何飞都是在这样的兴奋中度过的。何飞买了一台看上去比较花哨的录音机,下面可以放卡带,顶上可以放CD,还配了一台低音炮,项磊说他乱花钱,何飞不屑一顾。
  何飞说项磊买的那些东西才是没用的。他可着卧室那面带着一扇大窗户的墙定做了一套对开的落地窗帘,深灰的方格图案,厚厚的粗麻布,拉上窗帘后房间里马上一片昏暗。他还买了一堆可以拼接的泡沫垫,何飞一直觉得这东西纯粹是儿童玩具,可是项磊买来后在卧室里认真兮兮铺了一地,进门还要脱鞋,何飞总是忘了这茬儿,每次都会穿着鞋子走进去踩出一串脚印,听到项磊喊一声,才退出去脱掉鞋子,然后项磊就跪在地上撅着屁股用湿抹布去擦那些脚印。
  大扫除。CD里播放着《with or without you》,声音很大。他们把阳台收拾出来了,放一张小圆桌和两把椅子,刚好可以关上门。如果在这里一直住到夏天,每当雨后的夜空出现星光,坐在阳台上喝点啤酒,一定有十二分的惬意。
  电视总是没什么好看的,可又别无它事,何飞就一直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每当何飞稍作停歇,项磊马上说:大哥,求你了,就看这个吧。不说还好,只要项磊话音一落,何飞马上换了频道,嘴上还说着“这有什么好看的”。项磊忍无可忍,一把将遥控器夺了去,何飞回夺不及,便跳下床去,打开CD,把音量调高,刚好盖过电视里的声音。项磊当然不甘心,也调高了电视机的音量,刚好盖过CD的声音。于是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比赛起来,直到最后电视机和CD机的声音都被调到了最高。在电吉他的轰鸣和摇滚的节奏中,电视里的主持人用刺破的声音播报着时事新闻,这时,两个人终于忍俊不禁,然后项磊首先认输,调低了电视的音量,何飞扬起下巴大声问项磊“怎么呢”,项磊心虚地指了指隔壁的方向。
  何飞把电脑搬了过来,那种争抢终于没再发生了。何飞的背包每天都被塞的满满的,从家里带不同的东西过来,大到DVD播放器,小到一个数据转换线,或者一张软件光盘,很多东西甚至根本就没什么用处,比如一个找不到盖儿的闪存盘,当项磊拿了它去图书馆拷贝东西的时候才发现它其实早就坏掉了。还有一条浴巾,自从它被挂到卫生间里之后,卫生间里就充斥了一股浓浓的油烟味儿,项磊问何飞这条浴巾此前是做什么用的,何飞想了想说,好像是一直闲置着的,在他家厨房的阳台上挂了很久。
  何飞把家中卧室里那个书桌的抽屉挨个儿抽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在了自己的书包里。何飞每次回到租住的房间里,把书包朝项磊一扔就不再过问,项磊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里发现了自己大一时写的那篇小说被打印在一叠A4纸上,每页内容都向左边沿偏了几公分,丢了很多文字。项磊看着看着就笑了,然后朝何飞叫了一声“许梦虎”,何飞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画面,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这天何飞被篮球队的师兄拽去打球,很晚才结束。内衣几乎全都汗湿了,回去的路上禁不住打起了哆嗦,只想尽快回到家冲个热水澡。
  回到家时,项磊正在洗澡。何飞知道这家伙洗澡忒他妈慢了,自己一定等不及,索性脱了个精光,招呼也不打一个直接闯了进去。项磊显然并没有听到何飞开门回来,当何飞光着身子闯进卫生间的时候,他一边惊叫了一声“我靠”,一边手忙脚乱地背过了身子。何飞马上笑了起来,心想,都他妈的同居了,还用得着这么大反应吗?可是何飞马上觉得不对劲儿了,这么些天来,何飞显然忽略了一件应该很重要的事,做项磊的男朋友,和项磊同居,总归是要面对那件前所未有的事顺理成章地发生的。
  可是过去这些同床共枕的晚上一直相安无事,项磊从来没有暗示过什么,自己也很快就会睡得死死的,偶尔醒来发现彼此的身体黏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自己无意识的侵犯,还是项磊下意识的引诱,总之,那件事始终没有发生,连亲吻都不曾有。
  现在,这件事被何飞意识到了,他忽然紧张起来,胸膛里节奏几乎可以震动耳膜了,耳根似乎有些灼热,当他凑近莲蓬头喷出来的热水时,甚至感觉到自己有些失力。
  “你丫就不会等一会儿。”项磊低声埋怨道。
  “谁知道你要洗到什么时候。”何飞刻意笑着说。
  “你问也不问一声,吓我一跳……我很快就洗好了。”他仍旧背对何飞嗔怪道。
  “打球出汗了,再等下去非感冒不可。”何飞说。
  狭小的卫生间里雾气弥漫,40瓦的白炽灯泡也不怎么亮堂,何飞的心里被这迷离的氛围感染得多少有些迷幻缭绕,看着尽在咫尺的那张占满水珠的背,他几次想伸出手去触碰一下,然后将他扳转过身来,问他接下来应该怎么办。何飞觉得在那件事上项磊应该责无旁贷地主动,因为对此,自己从头到脚都毫无章法可循。
  项磊草草冲去身上的泡沫,扯了毛巾绕过何飞推开了卫生间的门。为了避免被打湿,浴巾一直被挂在卫生间门外,所以他手里的毛巾应该是拿来遮挡身体的,不过何飞还是在他转身的过程中无意间发现了他遮挡不及的冲动。何飞本来想笑,可是低头看看自己,不禁又开始力不从心地紧张起来。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11-18 05:33:46

76

  这个热水澡何飞冲了很久,不用香皂也不用沐浴露,只是将两手撑在墙上,仰着脖子任由热水哗哗地浇在脸上,直到水温开始下降的时候,他才走出卫生间。
  卧室里的灯已经关了,卫生间里的灯光穿过雾气散落在泡沫垫拼成的地板上,何飞看到项磊背对卧室的门躺在里侧的半边床上。
  何飞关掉卫生间的灯走进卧室,差不多快到床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湿漉漉的拖鞋,于是慌忙退出房间摸索着找到一个抹布,在地板上胡乱擦拭了几下,这才上了床。
  还是很紧张。何飞像练习中长跑时被教练要求的那样,刻意调匀了自己的呼吸,身子贴过去,从背后抱住项磊,幻想自己回到了卫生院那个雨夜,怀里的不是魏桐,而是项磊。项磊浑身僵硬,一动未动。何飞尝试着在黑暗中去亲吻项磊的脖子,双手在项磊的胸膛和小腹间胡乱地摸索不停,这时,项磊忽然转过身来,伸出双手捧住何飞的脸,直接吻到了何飞的嘴唇上。
  然后他的手毫无悬念地进犯重地。
  他轻巧的舌头在锲而不舍地探路。
  他下巴上的胡茬刺到了何飞的腮帮子,何飞一时间不能习惯这种感觉,于是本能地别过脸去。
  然后他就放弃了。
  这一刻何飞甚至有些自卑,因为自己的身体一直没有像自己的心灵所期待的那样有所反应,哪怕胸膛里的期待再汹涌,也丝毫没能带动这个风平浪静的躯壳。何飞觉得一定有什么东西错了,也许根本就是造物的过失,无论是心理专家还是外科大夫都解决不了他的问题。曾经一再担心的状况,最终还是这样摆到了眼前,何飞开始心乱如麻。
  谁也没有说什么。谁也不可能就此睡下。
  何飞把眼睛闭得生疼,终于忍受不下,爬起来开了电脑玩起了游戏。一个小时后项磊对他说“睡觉吧”,何飞应了一句“嗯”,却仍旧继续。两个小时后项磊又说“快睡吧”,何飞说“等这关闯过了”。直到何飞确信项磊睡着了,才小心地关了电脑,蹑手蹑脚爬上了床。
  第二天晚上,何飞刚躺下,项磊就贴了上来。就像何飞前几天所认为应该的那样,项磊在那件事上主动起来,可是结果还是一样。当何飞的身体触到项磊的冲动时,内心的自卑再度加剧,几乎马上就要老羞成怒起来。
  良久的沉默以后,何飞又爬起来玩起了游戏,项磊催了两三次以后便自顾自地睡了,稍后,何飞关电脑和爬上床的动作依然做得很小心。
  从第三天到第五天晚上,项磊睡觉的时候何飞干脆一直玩电脑,直到凌晨才敢上床,早上项磊叫他去学校的时候,他怎么也不肯起床。起初,项磊觉得可笑,他对何飞说我保证不再碰你了,何飞便说别他妈的扯那些没用的,再加班加点几天我的账号就升级了,你睡你的。后来,项磊开始烦了,不管是在床上翻来覆去,还是把被子扯过头顶,动静都很大。尝试那件事之后的第五天晚上,项磊照例催了三次让何飞睡觉,何飞一直没听,然后项磊就忍不住坐了起来,点上一支烟,盯住何飞。
  “怎么了?你睡你的呗!”何飞回看项磊一眼,没什么底气地说。
  “你每天这样,我怎么睡?”
  “我又没有吵到你,都没敢开声音。”何飞一脸委屈地说。
  “要不我们俩换换,你睡觉我玩电脑玩通宵,我也不开音箱,保证不会吵到你,你试试能不能睡踏实。”项磊说着就要下床。
  何飞什么也没说,直接拔了电脑电源,衣服没脱就上了床。
  项磊仍旧依着床头坐在那里抽烟。
  项磊熄掉烟头的时候,何飞忽然问道:“那你说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项磊不耐烦地说。
  “废话!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何飞叫道。
  “就这么着吧。我他妈认了!”项磊说完,背对何飞侧身躺下,一把将被子扯过头顶。大概想了想又觉得过分了些,于是缓缓转过身来,捏了捏何飞的胳膊补充道:“别瞎想了,赶紧睡觉吧!这几天我都被你折腾死了。”
  何飞哦了一声,三两下脱了衣服,面对项磊侧身躺下来,扬起的右手踌躇几番,还是搭在了项磊身上。



  周五晚上,项磊告诉何飞,石卓要来他们这里喝酒,于是何飞没回家。他们在附近的小店里订了几个菜,又买了一打啤酒两瓶白酒和几瓶果汁,在卧室的地板上铺了几层报纸当作餐桌,几个人席地围坐成一圈,倒也不失为一种别样的乐趣。
  当张雯雯挎着杨琳的胳膊进来时,何飞和项磊都怔了一下,只那么一下就被张雯雯捉到了,她面带微笑却又撅起嘴巴说:“怎么?不欢迎我啊?”
  项磊马上说:“怎么会?”何飞也慌忙附和了一句。
  用不着项磊吩咐,张雯雯最先走进卧室之前已经脱掉了鞋子,杨琳跟着也脱掉鞋子走了进去,石卓面露难色,抓了抓脑袋说:“还要脱鞋子啊!我脚臭。”
  何飞在石卓肩膀上轻轻捶了一拳说:“操!有什么关系?哪有老爷们儿的脚是香的!这都是项磊的馊主意!我动不动忘了脱鞋就进去了,回头还得用毛巾擦干净!”
  杨琳回头笑笑:“挺好的。老石你最好还是去洗洗你的臭脚再进来。”
  “不用。”项磊说。
  张雯雯穿过卧室走到阳台,四处打量,嘴里不住地说着“真不错”。
  众人显然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石卓进门之后,脚臭味儿马上弥漫了整个房间,这回连何飞也说你丫还是去洗洗吧。然后项磊找来脱鞋,调了热水,指了指擦脚布,又从抽屉里翻出一罐空气清新剂,把卧室的角角落落喷了一个遍,后来又在石卓的运动鞋里喷了几下,还找了一个塑料袋密封了起来。
  背景音乐仍旧是项磊买的那盘U2的CD,张雯雯说:“不觉得太吵了吗?刚好我新买了一套CD还在包里,我换啦。”张雯雯说完就起身换了CD,不用说,自然是王菲的,精选集,一套四张碟,这么大手笔的专辑估计是盗版的。
  好像是约定俗成的事,石卓让项磊随意,只找何飞猜拳斗酒,石卓喝白的,何飞喝啤的,石卓输了喝掉四分之一纸杯的白酒,何飞输了要喝整纸杯的啤酒,石卓不耍滑,何飞动不动就使坏,可是何飞仍旧喝不过石卓。两个女生偶尔指手画脚两三下,项磊一直坐在一边但笑不语。
  盘腿坐在地板上,时间久了会很难受,每个人都在不停地变换姿势,何飞大概晕了,几次伸腿差点把脚丫子伸到菜盘子里去。
  张雯雯问项磊:“你看过《青山之恋》吗?”
  项磊摇头。
  张雯雯又问:“那你看过《辉子》吗?”
  项磊仍然摇头。
  张雯雯接着说:“那你一定看过《北京故事》吧?”
  项磊点点头。
  “《青山之恋》和《辉子》都是《北京故事》的作者写的,我都看哭了。我最近看了很多这样的小说,听说很多都是女生写的,看得我也想亲自写一部了……”
  项磊不知如何应话,只是不尴不尬地笑笑。
  “不过,我不会写你们俩的。”张雯雯说着,也笑了笑。
  项磊看不懂她的笑。
  “以前何飞跟我提过你也写了一篇,能给我看吗?”
  项磊忙说:“当然能了,改天我发到你信箱里吧。”
  这时候正忙着应付石卓的何飞看过来两眼,先是看了看张雯雯,然后目光转到了项磊脸上,两人对视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项磊便转而看着张雯雯说:“不过,我没他们写得专业,故事也没那么好看。”
  张雯雯说没关系。
  然后石卓提议大家一起玩,抽扑克牌猜大小,输了喝掉小半杯白酒或者一瓶啤酒,项磊也得参加,女生可以喝果汁。
  张雯雯第一个输了,她嘟着嘴郁闷了一小会儿,端起了项磊的杯子。何飞说那是酒,张雯雯说我知道我也想喝点酒试试,然后小心地喝了一口,皱着眉头咽了,伸出舌头苦笑了一下,接着一饮而尽。
  接下来的过程有点不可思议,几乎一直都是张雯雯和项磊交替输酒,张雯雯每次都要哭着脸嚷着自己倒霉,喝酒的时候却一点也没有含糊。
  石卓又提议说,女生的酒只倒半杯就行了。事实上,何飞每次只在张雯雯的杯子里倒了四分之一。
  张雯雯输酒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幸灾乐祸。何飞看着她喝酒的样子,总觉得她身边应该有个人抢过她的杯子,替她喝。其实何飞不曾这么做过,因为分手前张雯雯从来没有在何飞身边喝过哪怕一滴酒。
  啤酒只剩下半瓶的时候,项磊大概已经醉了,他每次喝完一杯酒都要停半天才敢发出动作,好像若非如此就要吐出来的样子。何飞说最后的酒大家平分吧,结果,他仍旧只给张雯雯倒了四分之一杯。张雯雯从何飞手里拿过瓶子,继续往自己的杯子里添酒,何飞抓住瓶身,对她说:“别喝那么多了。”张雯雯不放手,她说:“最后一杯了,没事的。”然后何飞就由着她了。张雯雯倒满自己的杯子,双手举起来对项磊说:“项磊,祝你们幸福。”然后她扬起脖子一口干了那整杯的酒,酒还没喝完,眼泪已经流到了下巴上,放下酒杯的时候,她拿着酒杯的手无力地落在地板上,另一只手慌忙捂住了脸。
  她开始小声地啜泣。
  何飞经过项磊身后,在张雯雯身边坐下来,一把揽过张雯雯的肩膀,拿开她的手帮她擦起了眼泪,另一边的杨琳同时也伸出手来,扶在张雯雯颤抖的肩膀上。
  然后张雯雯就开始无所顾忌地呜咽起来。
  项磊看着眼前的情景,多少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何飞这时候看了看他,好像是在告诉他什么都不必说。
  背景音乐是《你快乐所以我快乐》。一开始,王菲像在呓语,所以你大概很难为稍后忽然加快的鼓点做出足够的准备。就像一种心情,忽然因为某个节点一下子就膨胀起来了,这心情可以是忧伤,可以是欣慰,也可以是满足。
  在场的人就这样静静地听完了这首歌,连张雯雯的哭泣也渐渐为此安静了下来。
  张雯雯对石卓说我们走吧,石卓说好,何飞对张雯雯说我去送你。
  张雯雯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用了。何飞把张雯雯送到楼下的时候,张雯雯一把抱住何飞,再一次无所顾忌地哭了出来。何飞始终没有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他觉得任何安慰的话都太装B了些。
  张雯雯离开何飞的胸膛后,好像努力给了何飞一个笑脸,然后她对何飞说:“我相信你们。”
  何飞听到这句话忽然就莫名地心动了,这心动根本难以名状。当他目送张雯雯在宿舍楼里转弯之后,便迫不及待往家里赶去。有几个瞬间,他跑动起来,甚至有点不待见自己的双腿了,他只想尽快回去,好像已经很久不曾见到那个几分钟后就会见到的人,连一分钟都等不及了。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11-18 05:34:07

77

  房间里已经收拾停当,项磊侧身躺在床上,脑袋下面垫着两个叠放在一起的枕头,从何飞推开卧室的门之后,他的目光就一直停在何飞的脸上,一刻也没有离开。
  何飞关了卧室的顶灯,打开光线昏黄的床头灯,脱下外套随手一扔,便对着项磊躺了下来。何飞的心情忽然又随着房间里昏暗的光线变得稍稍有些迷离起来,CD唱机的电源发出蓝色的光,音箱里飘来王菲暗夜精灵般的声音,何飞一边盯着项磊,一边伸出手搭在他的身上,项磊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坐起身子下了床去了洗手间。
  一分钟后洗手间里传来一阵响动,何飞迅速跳下床赶了过去,发现项磊瘫坐在地上,痛苦得一脸扭曲,一只手拽着内裤腰带,另一只手费力地揉着后背,裤子还没有提上,裤腿上湿了一片。那情形其实很好笑,可是何飞一点也笑不出来,他慌忙蹲下去扶着项磊的肩膀问:“完事儿了吗?”项磊点点头,然后何飞拉过项磊的一只胳膊放到自己的脖子上,将他拖出了卫生间。
  他还真沉。
  项磊踉跄的脚步踩散了卧室里的拼图地板,何飞也没去理会。何飞把项磊放到床边,将他推倒在床上,然后去拽他的裤子,项磊死死抓住腰带,何飞哭笑不得。何飞笑了一会儿说:“放心!给你留着内裤!裤子都给你尿湿了,你还打算在被窝里暖干啊?快脱了,乖一点。”然后项磊就松了手,嘴里嘟哝着“这回真丢死人了”。
  何飞回说:“在我面前你用得着怕丢人么?”
  何飞的声音很低,项磊大概快不省人事了,所以何飞觉得自己这是在自言自语。
  没有项磊的配合,何飞颇费了些力气才拽掉了项磊的牛仔裤。何飞刚要抬着项磊的腿放到床上的时候,项磊忽然坐起身来,一把搂住了何飞的脖子,当时何飞正半弯着腰,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项磊的哭声。
  他一边哭一边说:“你不会有一天突然就离开我了吧?”
  何飞怔了一下,拍了拍项磊的背,说:“瞎想什么呢?”
  “你会吗?”项磊带着哭腔继续追问。
  “不会,不会的。放心好了。不准哭!”
  “可我想哭。”项磊说。
  “想也不准哭。再哭我急了。”
  何飞这样说的时候,其实心里酸楚楚地难受极了,他觉得项磊再这样哭下去,自己没准儿也会给他惹得掉下几滴眼泪来。眼泪太煞风景,何飞不想招惹这东西。
  何飞想直起腰身把项磊好好安置在床上,可是他就这样搂着自己的脖子,何飞稍稍一动他就会越发搂得紧一些。过了好一会儿,项磊渐渐止住了哭声,何飞的姿势保持得累了,又挣不开项磊,索性和项磊一起倒在床上,一半在床下,一半在床上,整个身体都不得不压在项磊身上,何飞觉得他会呼吸困难,真不知道他怎么承受得住。
  何飞说:“乖了,躺好行吗?”
  于是项磊这才松开何飞,何飞这才得以正视项磊的脸,他看到项磊满脸都是泪痕,情不自禁伸手去擦了一下,不擦还好,这一擦,他的眼泪又来了,几乎是马不停蹄地往外涌,根本擦拭不及。何飞有点想不通,同样身为男人,为什么他的眼泪会这么多。
  “说了不准哭了!再哭我真急了。”何飞专注地看着项磊湿漉漉的脸,严肃地说,同时仍旧忙着在项磊脸上抹个不停。
  项磊咬住嘴唇点了点头。何飞这才得了闲暇,拖着项磊在床上躺好了,然后面对项磊侧身躺下,伸出胳膊环住他的身体。
  王菲在唱:呼吸是你的脸,你曲线在蔓延,不断演变,那海岸线,长出了,最哀艳的水仙。
  项磊伸出手。项磊伸出的手,从何飞的额头滑过,然后停在何飞的脸颊。
  王菲继续在唱:攀过你的脸,想不到,那么蜿蜒,在你左边的容颜,我搁浅,我却要,继续冒险。
  何飞第一次在项磊的脸上凝视。何飞第一次用专注的目光盯着一个男生的脸看了又看。他的睫毛上有一粒芝麻大的水滴,何飞伸出手,小心地揩去。这时候,他才眨了眼。
  何飞觉得这首歌蛮动听的,下床调了单曲循环,正要上床时忽然又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翻出了送给项磊的那个剃须刀。何飞把项磊的身体扳成仰面平躺,自己跪在床上,俯下身子,诡秘地朝项磊笑了一下。然后何飞开始帮项磊刮胡子,他的眼睛几乎贴在了项磊的下巴上,仔细地在那片田地里忙碌地收割起来。
  何飞看到项磊的喉结和下巴动了一下,抬起目光看看,他的眼睛里已经再次蓄满了泪水。何飞歪着脑袋皱了眉头又瞪起眼睛,伸出手指着项磊的鼻子,项磊空咽了一下,撇着嘴巴无声地张开了笑脸,何飞这才作罢。
  何飞在项磊光光的下巴上摸了摸,满意地说:“嗯。没有胡子挺好看的,以后记得别留小胡子了,难看!”
  项磊这次真的笑了,他说:“不。要留着,哪天你看不下去了自然会帮我,省得我亲自动手了。”
  “靠!”何飞翻身骑到项磊身上,“好事儿没有第二次。”
  “那就难看着吧,反正不照镜子我自己就看不见。”项磊说。
  “你丫欠收拾是吧?”何飞虚张声势卡住项磊的脖子。
  “嗯。”
  靠,他这么回应,何飞一时倒不知道该怎么去收拾他了,想了想就在他侧身挠了一把试探了下,项磊的反应很大,何飞狡黠地笑笑,将他死死压在身下,开始在他身上乱抓一气,直到项磊蜷着身子上气不接下气地求饶。
  闹腾了一会儿,安生地躺下来,听着王菲唱出来的那些不知所云:最好,没有人明白我说什么,只有你听懂我想什么。你,一脸沉默。什么?我没说什么……
  何飞问项磊:“你为什么这么爱哭?”
  项磊说:“不知道。喝醉了才这样。”
  何飞揪了揪项磊的耳朵,然后忽然定睛看着项磊,一脸认真地说:“项磊,今天你教教我怎么那个吧?”
  “哪个?”
  “就是那个……”
  “那个是哪个?”
  “你说呢?”
  “不知道。”
  “操!故意的是吧?”
  “我怎么知道你在说什么?”项磊没忍住,笑了。
  何飞把嘴唇凑到项磊的耳根儿,轻声耳语道:“干。”



  项磊好一会儿没说话。
  何飞抬起头来,迎接他的是他着了火的双眼。就是那双眼睛,刚刚还是一汪清泉,现在却升腾起一簇火焰来。那火焰只有短短几寸的距离,何飞的脸颊上几乎已经感觉到了灼热。
  “你别反悔……”他说。
  “我不反悔。你别半途而废……”何飞说。
  “绝不会了!”他说着时,何飞已经被他翻身推倒在一边。
  他居然找回了力气,何飞甚至要怀疑他此前的状态都是装出来的了。
  他在解何飞的衬衣扣子,他的动作稍稍有些焦躁,他不停地粗声呼出阵阵酒气。
  他在卸何飞的裤子,何飞稍稍抬起屁股,他确信这个无意识的动作纯粹出于本能。何飞的心里已经开始昂扬了,何飞知道就算自己的身体仍旧未能蠢动,项磊迟早也会唤醒它。与其说何飞相信自己,不如说,他更相信项磊。
  项磊侧过身子,关了床头灯。
  只剩下CD电源若有若无的蓝色光晕,只看得见彼此的轮廓。
  他缓缓地爬过来。他说:“何飞……我是项磊。”
  “我知道……任你摆布呢!你好好教,记得善始善终……”
  他的嘴唇贴了上来,何飞闭上眼睛去迎接了。湿湿的舌尖调皮地闯进来,何飞稍作迟疑也给了回应,然后他的吻一路向下,所经之地,细致入微。
  第一次。第一次被人用这样的方式亲吻。
  来到了一个未知的国度。听到的,看到的,闻到的,触摸到的,感知到的,无一不新无一不鲜,无一不挑逗,无一不刺激。心潮澎湃,身体,不由也跟着澎湃起来。
  何飞的成就感来了。何飞甚至想喊出来。
  他捧起项磊的脸,语无伦次地说:“你真棒!磊子!你真的很棒!我他妈的从来没有试过这样!你太棒了!”
  然后何飞听到项磊呓语般的声音说:“你想不想、想不想……”
  “什么?”
  “你想不想……”
  何飞马上会意。余下的又何须项磊来教?何飞早已轻车熟路。
  他浑身是汗。何飞顾不得这些。何飞在他汗湿的额头、干涸的嘴唇、湿漉漉的脖子里啄来啄去,那些严格意义上来讲根本称不上是亲吻的触碰,恰到好处地宣泄了何飞心里满满地堆积了久久的情愫,——既是久远的沉积,又是五味的掺杂。
  圆满了,终于。说的是他,当然,也是自己。
  没有人再有机会去伤害他,害他生病,害他绝望。他也没有机会再去自虐,孤单地淋雨,无助地挨打。
  他专属何飞了。前所未有地天经地义起来。
  那些故事里的人们多半没有未来,那么多遗失的未来,何飞将替他们奔赴。
  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像何飞这样明晰自己的未来,很少。
  所以何飞现在正为之骄傲。
  “小磊子,我是何飞……”何飞贴在项磊耳边低吟。
  “不……你是许梦虎。”他说。
  “行吧,你说我谁我就谁了。反正,我是你爷们儿。”
  项磊的手攀上何飞微微有些潮湿的背,稍一用力,何飞就整个儿贴在了项磊身上。



  王菲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那些晦涩的词句:湿湿的汗水,不只一点点,你眉头是否碰上黄梅天,来吧,滋润我的沧海桑田,你每一脸,是我一年,已好久不见。
  还有一句说,一点一滴的沉淀,累积成我皱纹,在你的笑脸。
  好像,遥远的未来,顷刻间已经触手可及。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11-18 05:34:30

78

  连续几个周末,何飞周六日上午回家,晚饭前都会回到他和项磊租住的地方。
  何飞从背包里取出各种各样的零食扔给项磊,项磊说你是不是疯了,女生才喜欢吃这些东西。何飞就笑呵呵地说没错儿,这本就是老妈特意让他带给儿媳妇儿的,临走时特意把原味儿的酸奶换成了草莓味儿的,因为她坚信女生更喜欢水果味儿的酸奶。还有几个带着余热的韭菜盒子,是老妈亲手煎的。
  “你都跟你妈说什么了?”项磊哭笑不得。
  “没说什么啊!他们总是问我为什么不在家里住了,我就说我处了一个对象,目前正在热恋期,几个小时不见面儿就想得心慌慌,然后我妈就长篇大论了一番,说我不小了该懂得负点责任了之类的,叫我不要害了你……”
  “是叫你不要害了你媳妇儿吧?”项磊打断他。
  “你不就是我媳妇儿吗?”何飞盘腿坐在他们的拼图地板上,仰起脖子挑起嘴角眯着眼睛对项磊说。
  “靠!”项磊只是叫了一声,却好像没找到反驳的余地。
  何飞笑了笑说:“过来!”
  项磊没动窝。
  “听见没?过来!”何飞提高音量。
  “干嘛啊?”项磊一边扭捏一边在何飞身边坐下来。
  何飞一把揽过项磊的脖子,揪了揪项磊的耳朵,——他总是这样,项磊习惯性地别了一下脑袋。
  “晚饭吃什么?不会还是面条吧?”何飞说。
  “答对了。不过这次没奖。”
  “操!我忍了!”何飞叫道。
  项磊点了支烟,倒在地板上,何飞伸手去拿烟盒,空了。
  项磊连着抽了两口,把那支烟递给何飞。何飞看了看,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着项磊说:“你喂我试试。”
  于是项磊抽了一口烟,然后坐起来,扳过何飞的脑袋亲过去。何飞抽完这口烟,想了想,从项磊手里把烟拿过来,抽了一大口,然后鼓着嘴巴“嗯嗯”地发出声音,点头示意项磊去接,项磊便又亲过来。何飞并没有像项磊那样缓缓地吐出嘴巴里的烟,所以项磊被呛出了眼泪,一只手按在胸口咳了半天。项磊一边咳一边说:“我早该知道你丫没安什么好心!”何飞只顾笑得满地打滚儿。
  何飞想要学着主动去亲吻自己喜欢的人,并能从中找到乐趣,不知道这算不算?



  事实上,何飞暗暗觉得两个男人同居起来总归还是没那么和谐,比如那档子事儿,男女之间一旦男的完事儿了也就告一段落了,不像两个男的,没解决的那个眼巴巴地瞅着解决完的那个,那是在告诉你搞同性爱的话解决完一个并不算完。
  何飞从来都算不上是一个好学生,项磊诲人不倦的言传身教全是白搭,何飞曾经试着照葫芦画瓢,结果刚摆好姿势,还没动真格儿的就差点儿把晚饭给吐出来。最后重任落到了双手上,何飞觉得打一天的篮球也不至于能把手腕酸到那种地步。
  “操!还有没有更省事儿的?”何飞问项磊。
  “有。”项磊说。
  “那你不早说!”何飞如释重负。
  然后项磊就把何飞的身体翻转了过去。
  何飞一惊:“干什么?”
  项磊:“你说呢?”
  “你丫傻了吧?”何飞在项磊脑门上轻拍一下,快速翻回身来。
  总之,这件事随着日子的推进越发分明地成为了何飞心中的一个结,何飞一边觉得其实也没什么所谓,一边又不时地想着怎样去解开它。
  于是,这种别样的同居生活一边渐渐成为习惯,一边慢慢沦落得不咸不淡。
  关于那档子事儿,何飞一度猜得八九不离十,无论你曾经如何难以想象,一旦发生一次,大致周期内再发生第二次、第三次,此后都能习惯它。也许那并非心理冲动支配的生理欲望,可是床上床下那些事,好像有了条件反射就够了。
  他们躺在床上看人与自然,镜头里出现两头狮子交配的画面,赵忠祥的画外音正在讲解他们的发情期。何飞指着电视问项磊:“你说他们干这事儿是仅仅出自本能,还是为了让自己爽呢?”项磊“噗”地一声笑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何飞,没有回答。何飞接着说:“他们的本意就是为了繁殖吗?我看未必。”
  何飞的意思是,繁殖大概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确切说,那是一种结果,是动物成全本能的过程中不经意获得的结果。人类最初,大抵不过如此,然后日益发达的文明赋予了后者以繁殖为目标的主观意义。后来,今天,不少人认为繁殖应作为一个人存在于世的必须,于是,男女之事比起男男之事来讲,才显得更天经地义了。
  如果不以繁殖为目的,男女之间隔着一层防护罩翻云覆雨,和两个男人之间相互解决这两种行为,相比之下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没区别。何飞想。
  “你脑袋里整天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啊?”项磊看着何飞说。
  “操!你想知道吗?”何飞都懒得下床了,直接把手里的烟捻在床边的书桌角上,爬到床尾,一把攥住项磊的脚踝,用力拉了一下,原本倚在床头的项磊就平躺在了床上。何飞一边说着“现在就让你丫知道”,一边蛮横地压在了项磊身上。



  石头剪刀布何飞输了,赖了好一会儿项磊也不肯让步,于是何飞很不情愿地下楼去买青菜和面条。等何飞爬回六楼的时候,项磊正在接电话,他一边冲何飞笑一边对着电话埋怨说:“你怎么不早说啊?等会儿这家伙肯定要抓狂了。”
  项磊挂了电话,何飞问谁打来的,项磊说魏桐的男朋友请吃饭。
  住在六楼,上来不想下去,下去不想上来,听到项磊这么说,再看他一脸幸灾乐祸的笑,何飞真要抓狂了。
  总算见到了魏桐的男朋友,那人见到何飞和项磊,温和地笑了笑,那种温和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30多岁的人才能把握好的境界。他有形的体貌特征和散发出来的无形气质好像多少有些不协调,他的身板高大壮实,微微有些富态,可是他的眼神里似乎堆满了忧郁的颜色。何飞想,如果他不是一个gay,——而且还是一个已经和女人结了婚的gay,那么这样的一个男人不应该有这样的眼神。
  “我朋友,张海强。”魏桐介绍完那人,又把何飞指给张海强,顿了一下,大概是把“项磊的朋友”这个头衔给生生咽到了肚子里,然后才说:“他就是何飞。”
  张海强伸出手来,何飞象征性地握了一下。谁也没有客套什么问候语。
  张海强搓搓手说:“还挺冷!我们去吃火锅吧!别在这儿傻站着了。”
  吃饭时叫了啤酒,可是张海强并不像石卓那样懂得劝酒,只是不时地和项磊何飞两人碰碰杯子,各自随意喝上几口,他看上去也不善言谈,冷不丁会问几句学校的事罢了。其实何飞很想问问他娶妻生子后的感受,只是自己也知道这问题实在冒昧,再说,这样一个闷葫芦显然会被这样的问题尴尬。
  何飞暗暗猜测,这个人眼里的忧郁,很有可能和他的婚姻和家庭有关。
  有外遇的已婚男人就算再坦然,内心一定也会处于道德弱势的境地,更何况他的外遇还是一个小男生。何飞觉得自己隐隐有些同情这个男人的处境了。
  魏桐对何飞说每次都是你们去我那里,今天我想去你们那里参观一下,何飞说没问题。于是饭后,四人一同去了何飞和项磊的小家。
  他们看到卧室里的拼图地板后,像杨琳和张雯雯看到后一样,连连说着“真不错”。魏桐拉住张海强的胳膊说我们明天也铺上这个怎么样,张海强说也好。
  他们脱了鞋子进了卧室便席地而坐,何飞习惯性地开了CD。
  有一段恰恰舞曲,魏桐拉起张海强,在项磊的拼图地板上光脚跳起来舞来,何飞和项磊慌忙撤到了床的另一边。
  魏桐的动作连贯流畅得好看,张海强稍显笨拙。他们跳出来的版本完全丢掉了拉丁舞热情奔放的最核心特征,看上去柔情似水。也许是换到了相对私密的环境,也许是因为不胜酒力,何飞发现张海强渐渐放得开了,他微笑注视着魏桐的目光深情得几乎有些放肆,好像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何飞看到张海强那样的目光,忽然有些感动。
  何飞想到自己很少这样注视过项磊,唯一的一次,大概就是发生在张雯雯不请自来的那一天。更多的时候,在何飞的潜意识里,项磊好像仍旧是他最好的兄弟,而不是自己绝对意义上的爱人,只不过他们发生着兄弟之上的浓烈情感,身心随之零距离了。
  项磊似乎从来没有奢望过被这样来注视,为这,何飞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亏欠。
  魏桐招呼项磊一起跳,项磊看上去已经被他们感染到了,没有扭捏就凑上前去。他学得很快,刚开始舞步零碎,但很快就找到了感觉。
  何飞其实也想去凑个热闹,可仔细一想四个男人一起跳舞的情景,心里觉得既肉麻又好笑,所以只是走过去把CD唱机调成了单曲循环,然后又退到了一边。偶尔何飞会说:“项磊,你丫步子迈错啦,人魏桐迈的是左脚……”
  魏桐和张海强离开之后,何飞缠着项磊教他,试了几下,项磊看着何飞企鹅般笨拙的动作总是忍不住笑得直喊肚子疼,何飞也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具备这方面的天赋,不一会儿也意兴阑珊。
  何飞换了节奏稍慢的音乐,走上前去搂住项磊的腰,一边学着张海强那种目光刻意注视着项磊,一边跟着音乐左右摇摆。项磊很快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别过脸去,把下巴放在了何飞的肩膀上。
  何飞忽然觉得自己见人就学的心情着实可笑,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任凭项磊怎么问,他都没办法为这种可笑找出合乎情理的解释,想笑笑作罢,可越发停不下来了。
  项磊一定以为何飞是在笑他,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羞愤地推开了何飞,兀自到卫生间里洗漱去了。
  他真可爱。何飞看着项磊的背影,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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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兄弟之上》 BY 何耀辉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