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8 00:14:51

26.



  周五晚上,项磊带着刘冲,在学校门口等魏桐。
  一看便知魏桐精心装扮了一番才出门的,难怪迟到。魏桐一边抱歉,一边问项磊是不是没有换衣服就出门了,项磊点头,魏桐发出一声难以置信般的轻叹。
  “你就是刘冲?”魏桐看着刘冲说,“还蛮帅的。”
  项磊发现刘冲居然脸红了。
  魏桐接了一个电话,刘冲把项磊拉到一边,急急地问:“真的吗、真的吗?为什么你没有说过?真他妈的比被女人夸还受用!”
  路上,项磊忽然有些紧张,问问刘冲,刘冲道:我他妈的肯定比你紧张。
  从酒吧门口开始,一直到落座,项磊始终不敢正视每个路过的人,却分明可以感觉到每双眼神都在打量自己。项磊有一种错觉,好像这里每个人都认识自己,看到项磊,正都在心里纳闷着呢:这项磊怎么也来这里了?
  坐下以后,项磊才试着四处查看,却也没有查看到什么特别的地方。
  “项磊,你看那个,那人是个男的化妆出来的吧?”刘冲并不敢拿手指去指,而是用眼神对项磊示意着方向。项磊望过去,看到的分明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女孩。
  “这里也有女生的。”魏桐应道。
  “这不是同性爱酒吧吗?”刘冲奇怪地追问。
  “有女生就是喜欢和gay一起玩,你不知道吧?”魏桐笑道。
  “啊?那她们喜欢男的还是女的?”刘冲继续问。
  “都有可能。”魏桐说。
  刘冲开始纳闷儿了。
  一阵刺耳的音乐响起来,三个人同时捂住耳朵。项磊从刘冲的表情判断出这家伙发出了一声怪叫,仔细一听,怪不得耳熟呢,竟是《新闻联播》的开场音乐。
  “中央电视台,北京电视台,1069419电视台,臭爷们儿骚娘们儿电视台,现在是骚闻联播时间,欢迎你准时犯骚——”
  一个阴阳怪气拿腔拿调又故意喷麦的声音从场地中央的舞台传来,刘冲开始大笑不止。项磊朝着那片刺眼的光亮望去,只见一个肥胖的妖人站在光亮处拿着话筒说话。说他是妖人,是因为此人明明身材怪异,却故意浓妆艳抹,头上顶着一束高高翘起的仿真辫子,光着上身罩了一个红色的肚兜,背了一个恶俗的花哨挎包,挺着偌大的肚腩,穿一件七分裤,蹬着一双劣质拖鞋,反正极其惨不忍睹之能事。
  “哇!这边姐夫们都到齐了!”妖人转向左边的人群,欠着身子扭捏了一个万福,然后又转向项磊他们这边,故技重施道:“哟,这边姨夫们也都来了!”
  随之一片哗然,左边的人群里朝舞台抛出一个香蕉皮。
  “哎哟哟,瞧我这张嘴,都岔了辈儿了,掌嘴!”说完,极其婉约地摸了一下自个儿的脸蛋儿,然后故作费力地弯腰捡起香蕉皮,摩挲几下道:“瞧这皮囊,尺寸一定不小哇,哪个妹子这么狠心,关键部分自个儿留着独享,用完了丢给人家一副没用的皮囊,让姐姐我徒然地望而兴叹啊!姐姐我要不是留着心,恰被这已经废了的玩意儿溜一跟头摔裂了后门,你说说我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哟!”说完,假惺惺地抹起眼泪。
  全场爆笑,只有项磊和刘冲面面相觑。刘冲拉过项磊来,问什么意思,项磊摇头。其实当时的项磊自己都听不大懂,只知道这人在扮小丑取悦场内的看客。
  余下的唧唧歪歪,项磊听得费解,便也无心去听了,不由地感觉到空虚乏味。魏桐似乎察觉了,扒着项磊的耳朵说节目只有半个小时,一会儿可以跳舞。
  嗯,节目。大部分的节目都是恶俗的反串,项磊觉得奇怪,喜欢男人的人多半都是不喜欢招摇异性的吧,却一个个看得津津有味,乐不可支,难道只是满足于由此带给自己的那份反衬出来的正常态优越感吗?旁边的刘冲倒是意兴盎然,看到反串时装秀的节目时,还禁不住在那啧啧赞叹呢。
  忽然,项磊身边飘来一个身影,悠悠然坐到了魏桐身边。刘冲扫了那身影一眼,马上把脑袋藏到了项磊身后。项磊有意看了仔细,发现正是英语系那位在学校知名度很高的……学长。想到“学长”这个词,项磊竟然觉得别扭极了。
  项磊忽然笑了:怪不得刘冲这么大反应,上次他冲回宿舍讲到的奇遇,正是和此人在尿池边的一次邂逅。
  那人和魏桐互相问候了几句之后,轻巧地翘起一个手指指着项磊问道:这就是我们学校的那个食草狼么?魏桐点点头,那人定睛看着项磊说道:真爷们儿!项磊不由地躲开那双有几丝骇人成分的眼神,怪不得刘冲说演不来,那眼神怕是骨子里放出来的。
  “项磊,这是梦颜。”魏桐介绍说。
  于是项磊挥手hi了一下。
  “刘帅哥,你干嘛呢?”魏桐喊道。
  刘冲不情愿地从项磊背后抽出脑袋,红着脸也挥手打了个招呼。
  “这是他的室友。”魏桐对那个梦颜说。
  “这帅哥好像在哪见过。”梦颜这么一说,刘冲这边更窘了。
  节目终于结束了,音乐换成舞曲,但舞池里迟迟没有人上去。魏桐示意项磊一起去跳舞,项磊摆摆手,魏桐又向刘冲示意,刘冲同样摆手,于是魏桐拉上梦颜去了舞池。两个人没有丝毫羞怯,当即在空空的舞池里摇摆起身体。很快,陆陆续续有人跳进舞池,音乐灯光和人影便一同热闹起来。
  刘冲专注地看着魏桐和梦颜跳舞,不禁又啧啧赞叹起来:“这两个人说话动作虽然像女人,但跳起舞来既有阴柔的妩媚,又不失男人与生俱来的刚性,嗯,不错。”
  听刘冲这么一说,项磊也看得有点出了神。项磊大概还是喜欢这样的魏桐的,gay总归还是会有作为男人自我强势的本性,有时候发挥这种自我强势本身就会带来强烈的振奋。如果说喜欢许梦虎是源自项磊对内心深处那份柔弱一种潜意识的弥补的话,那项磊作为男人的那份强势本性又该由什么来弥补呢?项磊忽然有些迷茫。
  刘冲凑过来问:“项磊,如果你和他们一样,真不知道我们系那些人怎么忍受,你既然不女性化,干嘛喜欢男人啊?”
  也许不是出于一贯幼稚心态的问话吧,毕竟刘冲并不能切身地体会到gay的心境。可是刘冲的“既然”显然不具备因果联系,项磊只好偏个方向回答说:正是由于我并非因为自己女性化才去喜欢男人,我才算是同性爱,否则,又和异性恋有什么区别?
  “噢——”刘冲的神情似懂非懂,少顷又问:“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实质上是把自己当成女的去爱男的,不算是真正的同性爱?”
  “不一定!”项磊忽然觉得自己都糊涂了,“你不过是看到了他们不够男人的言行举止罢了,又怎么能够确定他们的内心世界是不是性别错乱呢?言行举止特征不过是每个人诸多外形特征中的一小部分罢了,也许和心理状态并无直接联系。”
  看到刘冲一脸孩子气的懵懂,像是一个婴孩听大人们讲宇宙探秘故事一样的神情,项磊忍不住笑起来,几乎笑了个没完。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8 00:15:14

27.



  周六凌晨一点多,项磊和刘冲说了半天好话,管理室的大爷才打开宿舍楼大门给他们进来,但无论如何都要登记名字院系和宿舍房间号备案。
  项磊被宿舍里的电话吵醒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半了。项磊转过脑袋看到下铺刘冲也在,于是蒙上被子继续睡,谁知刘冲翻了个身,也没有去接电话。电话自动断线后,马上又重新响起来,项磊烦躁地喊了喊刘冲,刘冲只是含糊地应了句“不管它”,动也没动。
  项磊只好跳下床铺去接电话。
  “哥们儿,麻烦您叫下项磊。”有点陌生的声音。
  项磊显然把石卓约好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来来回回问了几句总算想起后,项磊马上清醒了,忙不迭开始道歉,对方倒也爽快,哈哈大笑起来。
  “兄弟好睡性,但是坏记性啊!这样也好,你现在起床不晚,等下安顿好他们之后,十二点十分我在东门外的斜街口等你,然后带你单独出场,正好压轴了。”
  一想到出现在一帮陌生人面前,还被戏谑似地称作压轴,项磊马上窘迫起来,但是现在推脱不去显然不够意思,得,就他妈的出一次洋相吧!
  项磊挂上电话,刘冲已经坐起身来,睁着惺忪的睡眼问项磊又有什么活动,带不带他同去,项磊一边飞快地抓着洗漱用品扔进盆子里,一边斩钉截铁地说了句“没门”。项磊回到宿舍时,刘冲依旧坐在床头打着哈欠,哈欠还没打完马上又问项磊到底是什么活动,为什么不能带他同去,项磊嘿嘿一笑:你丫现在还光着屁股呢,我可没时间等你了。说完便冲出门去,身后是刘冲一贯的怪叫:靠!
  项磊十二点五分赶到了东门的斜街口,五分钟后,石卓一分不差地准时出现,乐呵呵地对项磊打了个招呼。项磊马上继续道歉,石卓大大方方地摆摆手,道:罢了,兄弟,适可而止吧!没什么大不了的。随即又笑逐颜开,带着项磊去了聚会地点。
  路上,石卓对项磊说,兄弟道歉的时候从不解释,好习惯。
  不是石卓这么提起,项磊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有这个习惯,而且是被称道的习惯。
  到了一家类似娱乐中心的一间包房外,石卓让项磊等等,自个儿先走进包房提高了音量说:刚才我有意留着没说,其实今天还有位特别的神秘嘉宾要来,现在就在门外。不过,我若是不提他的名号,各位也不过是唏嘘又见一个帅哥而已,我若是说出他的名号,各位可不要尖叫。
  “老石,你丫什么时候学会卖关子了?今天只来两位美女,就是尖叫起来大概也没什么杀伤力,你还指望哥几个也跟着尖叫啊?”有人回道。
  项磊贴在包房门边的墙上,脸上燥热一片,背上也开始渗出汗来。这石卓简直是个整蛊专家,项磊心想,真不如叫上刘冲一起来了,至少胜过一个人现眼。
  “他就是食草狼!”
  项磊昏昏然被石卓拉近包房,十来双眼睛一并扫过来,项磊果真听到一阵惊呼,虽不至于称作尖叫,也足以让项磊不知所措起来。
  “我靠!兄弟你终于肯露面了!”刚才回应石卓的声音再次发话,说话的人离开椅子走过来,一把攥住项磊的手抖晃了几下。
  石卓看项磊有点放不开,未等那哥们儿再说些别的,便安排项磊和自己在靠外侧的地方落座,然后,余下的七八个人,除了两个稍显矜持的女生外,大致也都朝项磊相继寒暄了几下,随着这种惯性,项磊把目光转到最后那个没有招呼的人身上,这一留神,项磊吃惊不小。
  竟是何飞!
  当时的何飞刚刚理过发,仍旧是那种一贯的寸儿圆,干净利落,穿着一件似乎崭新的白色夹克,好像根本没有看到项磊一样,正低头和身边的一个女生窃窃私语着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项磊愣了几秒钟,在这转瞬即逝的几秒钟内,项磊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裴勇,想到了裴勇坐在自己身边,正忙着和几个兄弟猜拳斗酒的场景。
  随即,石卓为项磊一一介绍了在场的每个朋友,石卓另一边的女生是他的女友,杨琳,BBS里的另类才女“瞌睡猫”,刚才握手的家伙是陈韬光,BBS里的“痞子陈”。跳过何飞,杨琳身边的女生是张雯雯,BBS里的婉约才女“流浪寒武纪”,这些人对于项磊来说,都算是BBS里的文字故交,这让项磊很快不再那么拘谨了。然后石卓指着何飞告诉项磊:这兄弟是“寒武纪”的男朋友,不过我一时愚钝,忘了兄弟名字了。
  何飞这才挥挥手说:我何飞。不用介绍了,我们一宿舍的。
  说这话时,好像项磊不在场一样,何飞仍旧没有看项磊一眼。
  石卓大概察觉出了什么,反倒没有说什么“这么巧”之类的话,也并不追问什么,直接说了一段开场白。项磊几乎没有听这开场白,而是不自禁地偷偷看了那婉约才女几眼,仔细想想,大概不是医院里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女孩。这几眼偷看,都没撞到何飞的目光,这让项磊刚想到“所幸”这个词的时候,却忽然有了一点小小的失落。
  然后是喝酒。众人纷纷要和项磊划拳,这方面项磊自称白痴,一一推脱。九个男生一对一地斗酒,恰好剩下项磊一个没有参与,于是石卓和项磊换了位置。
  “食草狼,你最近很少写东西了。”另类才女看着项磊说道。
  “是啊是啊!连你的回帖都很少见到了。”婉约才女探身过来附和。
  “最近脑袋比较空,搅不出什么东西来了。”项磊讪讪地笑。
  “食草狼?你为什么叫食草狼呢?很独特,却也很奇怪。”婉约才女眨着眼睛问。
  “对啊对啊!这个问题也迷惑我很久了。”另类才女也随之附和。
  “因为……这个狼和别的狼心态不一样,是个素食主义者。”项磊说完,自己都想笑,随即忽然又觉得这解释像极了关于性取向的暗示,不由得紧张起来。
  另类才女煞有介事地缓缓点头,婉约才女还是一头雾水。
  “你的很多文字要传达的心情我虽然不能完全领会,至少都感觉能带给自己不能言明的某种共鸣,但是其中一篇例外,我读了很多遍,都读不出一点头绪。”另类才女继续说,“就是你刚到BBS时写的那篇《上帝的五记耳光》。”
  “我觉得那篇是讲述情感挫折的吧?”婉约才女接道,另类才女似乎并不接受这种把开水解释成白开水的说法,依旧用一双充满疑问的眼神望着项磊。
  “嗨!……也就瞎写的,我自己写得都没什么头绪,难为你想读出什么头绪来。”项磊想到BBS关于揭露自己性取向的那篇帖子,想到刚才自己不小心对“食草狼”的即兴解释,再看看另类才女充满疑问但深藏睿智的眼神,忽然更加紧张起来。
  项磊并不希望天下人都知道自己是gay,在男生宿舍里出柜,多少有些不得已,而面对女生,被了解自己的“与众不同”将毫不犹豫地加强他与生俱来的不自信,——对自我形象,人格魅力,甚至是个人品行的多重不自信。
  项磊曾告诉过我们,他从不为自己是一个同性爱而感到可耻或者自卑,但别人因为他的性取向而可能会对他表示鄙夷或者不耻的心情,却让他找不到任何提出质疑和辩驳的余地,在他看来,这不是对方开明与否或者看法对与错的问题,而是对方那种天赐道德优势的姿态,项磊自认根本没有将其胜却的资本。
  “不会的。肯定不是瞎写的,因为我虽然读不出头绪,但是足以感受到那些文字里的严肃情绪。”另类才女锲而不舍,婉约才女的眼神也随之附和起来。
  项磊仔细酝酿了一番,这才笑得坦荡:“也许我只是不能言传心意吧。有机会我好好总结总结,再和你讨论那五记耳光吧。”
  另类才女倒懂得适可而止,微微一笑,眼神里的追问就不见了。
  这时婉约才女凑近一点,问项磊:“食草狼,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别多想哦。”然后瞅了何飞一眼,看到何飞正在忘我地和身边的人划拳,便又凑近项磊一点,继续说:“致生理男人,是写何飞的吗?”
  项磊努力控制着口中的茶水不会随之喷将出来,呛了一下,转过脸去咳了半天,然后又忍不住笑够了,才回过头来说:“为什么这么问啊?”
  “刚才你进来时,何飞都愣那儿了,我问他怎么了,他就告诉我你是他们宿舍的,后来我看你们也不打招呼,觉得奇怪,问了半天,他也没说清楚,所以我想,你们两个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啊?何飞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很大男子主义,和你那篇文字里几处说法都很相符。”
  “有吗?”项磊继续笑个不停。
  婉约才女想了半天,又说:“好像也不全是,至少何飞不斤斤计较,我看你们不对劲,一个宿舍的连个招呼也不打,胡乱联系着,忽然就想到你那篇文字了。”
  “哈哈。”项磊干笑两声,“我写东西也总是胡乱联系,东拼西凑堆到一块儿,就成了。像你说的那篇,其实是对几个人的印象按到了一个人头上,若真是写一个人,那这人可真算是极品了!”
  “原来这样。”婉约才女和另类才女刚才的动作如出一辙,缓缓点起头来。
  “你平时读些什么书?”另类才女又问。
  “每当有人问这个问题,我都有点惭愧。其实我很少读书,没耐性,看到几十页的文字就读不下去了,别说一本书了。要说读到的文字,多半也像我堆砌的那些文字组合一样,东拼西凑,报纸,杂志,网络,歌词,广告,电影台词等等,我只是对这些零碎的东西比较敏感。所以有时候我觉得我在BBS发的那些文字后面的回复很不真实,我自己都认为我的文字堆砌没有思想和内涵,没有底蕴和深度,旁人却对此视而不见。”
  婉约才女说:“你这是谦虚吧!”
  另类才女却并不说话。
  项磊摆摆手:“不不不,谦虚也是要资本的,我要是有那份自信,哪还顾得上谦虚,一定学韩寒了,高中时就把自己架到‘做一文人’的路上去,这辈子就指望笔杆子混饭吃了!我这纯属茶饭后的兴趣爱好,玩票的。”
  “其实我早想和你说了,你的文字虽然散发着吸引人的魅力,但总是徘徊在宣泄个人情绪的边缘,虽算不上肤浅,却也不够大气。”另类才女的话虽然不客气,但是表情语气和眼神一致中肯。
  项磊因这中肯,才不至于马上羞愧形于色。
  这时,项磊听到何飞嚷着:“不行了、不行了,我不行了,你们找他吧,别听他忽悠,丫的特能喝,动不动就拎几灌啤酒在宿舍里自斟自饮呢!”
  项磊转过头去,看到何飞正抬手指着自己。“丫的特能喝,动不动就拎几灌啤酒在宿舍里自斟自饮呢!”这话,项磊听着相当讽刺,却又凭空来了几分欣喜。
  陈韬光悠悠地走过来,揽过项磊的肩膀说:兄弟,你终于被出卖了,快别真人不露相了,兄弟们都想认识你很久了,每次这场合总有人说,什么时候和食草狼也干上几杯。
  项磊最应付不了这种场面了,当真是不能喝,也不爱喝,但是这般盛情往往让项磊不知道如何痛快地拒绝,稍稍犹豫的片刻,几乎已经相当于默认了。
  得,几个人大概都结束了划拳的环节,一并拥了上来,纷纷要和项磊干杯,项磊虽然并不爽快,却也来者不拒。好在这回不是二锅头,啤酒的力道尚能应付。
  陈韬光掏出烟,伸出手来递给项磊。
  “丫的不抽烟。”项磊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他当然不知道间接吻别的事,项磊去年就曾经装腔作势地要来吴亮的烟抽过。
  忽然就又想起了裴勇。项磊恍恍惚接过烟来,放在嘴角,递烟的哥们儿点燃打火机凑近了,项磊也下意识凑近那火光一些。裴勇曾经告诉他,就算你不抽烟,也要知道这时你应该伸出一只手象征性地盖一盖那火苗。项磊照做了。燃着的烟夹在两唇间,项磊又下意识地以为,会有一只手闪过来一把夺了去,狠狠仍在地板上,死死地踩熄它。
  没,没有。
  “谁说我不抽烟?”项磊在心里说。
  项磊狠狠抽了一口,来不及吐出,那烟雾恶作剧地卡在喉咙口,项磊只是换了换气,忽然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周围有兄弟笑了,石卓笑眯眯地绕过来,从项磊手里把那支烟拿走了,项磊眼疾手快,重新夺了回来。
  第二口,同样稍有不畅,但项磊至少没再咳出来。
  第三口。第四口。无师自通。像高数考试一样简单。
  项磊扔掉烟屁股的时候,忽然眩晕起来,也不确定是醉了酒,还是醉了烟。不经意间扫过对面,掠过一双短暂关注自己的目光。
  何飞?那是何飞。
  算了何飞,我若是再这样地犯矫情,在你的台阶上自顾自地把自己成全下去,难保他日你不挨许梦虎一顿揍。
  项磊想到这里,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可要说这神经质表达的最里层,竟还有一丝值得炫耀的快慰暧昧其间呢!
  石卓凑到项磊面前:“兄弟没事吧?看来当真不能喝酒哇,这么快就晕乎了。”
  “丫的第一次抽烟,还是一整支,不晕才怪!”
  裴勇你别失望,抽支烟没什么大不了的。
  项磊仰面靠在椅背上,旁若无人地悠悠闭上眼,如是想。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8 00:15:33

28.



  石卓宣布聚会到此为止的时候,项磊眩晕的感觉也已经结束了。项磊忽然特想上网,如果真的心有灵犀,许梦虎一定也在,不知道为什么项磊很希望尽快“见”到他,哪怕只是闲话二三,似乎也能让项磊找到面对面的感觉。
  走出包房,项磊一一告别了参加聚会的朋友,独剩何飞没有道别时,项磊思忖了几秒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一个人先回了学校。绕道宿舍拿了上机卡再到主楼机房的时候,机房里已经是人满为患了,门口还排起了长队。项磊没有排队的耐心,转而又去了机电学院的机房,然后是管理学院,然后是化工学院,然后是电子图书馆,同一个结果。项磊只好怀着焦躁的心情去了学校附近的网吧,直到第三家,才总算找到了空位。项磊坐在电脑前摁完power键之后长舒了一口气,回头想想,自己可真够执著的。
  让项磊失望的是,墨镜男的头像是黑的。
  “在吗?”项磊发完这句话,茫然地等了几分钟,没做任何别的操作。
  “在吗?你不是说过心有灵犀的吗?”又是几分钟的等待。
  “今天我去参加了一个聚会,居然在聚会上遇到了那个一直不喊我名字而是叫我gay的室友。他好像有意和我说话,我本来应该很欣慰的,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感觉很空虚。很希望你在,陪我闲扯几句。”
  “我总是幻想,如果你在我身边,我的心情一定不会这么容易糟糕。”
  “我是不是太妄想了?”
  “给我一支烟”今天不会上线了,项磊想。
  项磊不知道值得做些什么,就那么一刻接一刻地发着呆,QQ的窗口不隐藏了,放在屏幕正中央,登陆状态也切换成了上线,好几个网友发来信息,项磊一一查看完,便没有心情地关掉了。
  项磊打开浏览器,登入学校BBS,刚刷出页面就改去了兼职管理的那个同志论坛。“给我一支烟”的板块里,项磊的小说仍然被置顶着。
  项磊在嘈杂的网吧里一直百无聊赖地待到天黑,也没有等到许梦虎上线。项磊走出网吧,路过一家音像店,走进去问店主有没有U2的磁带,店主说只有两盘,项磊看了看,并没有发现“with or without you”这首歌。店主说CD专辑更多,项磊于是去看CD,发现很多专辑都有收录这首歌,可是项磊只有一个卡带随身听。考虑了一会儿,项磊还是买下了一盘CD。
  听他听的歌,欣赏他欣赏的人。离他最近的最有效方式,就是……成为他。我是他的我,他是我的他,他远离不了我,我也远离不了他。
  是晚饭的时间了,项磊感觉自己没有一点胃口。不是因为失落,不是因为寂寞,也不是因为项磊对离线的许梦虎夸大其词的空虚,项磊其实没有心情,包括晚餐的心情。
  项磊回到宿舍,发现何飞还没回家,正和刘冲坐在床沿喷云吐雾。
  刘冲看到项磊手中的CD,拿了去看,又随手还给项磊,然后说U2都被他听腻了。项磊忽然改变主意了,项磊曾经想过许梦虎若是刘冲倒解脱了,可是这一刻,项磊发现自己太不喜欢这样的可能了。项磊开始希望许梦虎只是许梦虎,而不是别的谁。
  何飞随意翻着桌子上的杂志,和聚会上一样,并不去看项磊。项磊想想,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明明知道何飞有意说话,自己却始终没有顺着这个台阶迈下半步。
  且由他吧!只要自己知道自己从来没有埋怨过他,更不可能恨他,就好。
  项磊借来刘冲的CD,爬上床铺,和衣躺下,闭上眼睛,开始听那首从此以后应该百听不厌的“with or without you”。
  项磊曾经以为摇滚乐手总要在狂躁的电吉他声音里歇斯底里的,可是从节奏明快却饱含温暖的前奏开始,项磊听到的却是一路柔情。歌手的声音似乎尽显悲凉,从低阶到高阶的跨越,似乎是从失落到绝望的质变。直到好像所有的语言都不够表达,随着密集的鼓点和电吉他适时的激昂,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乐队才开始了一小段转瞬即逝的嘶吼。所有的言语终结后,所有的乐器还恋恋不舍,好像他们确信,所有听这首歌的人都难以适应这首歌的最后一个音符似的。
  项磊调成单曲循环模式,反反复复地听,与之伴随的动情因此而反反复复地增加,每当听到那省略万语千言的两句嘶吼,项磊总是浑身激动得无法名状,想握紧双拳,想跟随着一起吼,想为之嚎啕,直到哑掉嗓子。
  You give it all.But i want more…
  I can’t live…
  项磊觉得,这首歌动情到让人绝望。可是项磊又觉得,许梦虎就在身边,一副耳机,两对耳朵。两颗近乎崩溃的心脏,一种澎湃。两份汹涌失控的情绪,一首歌。
  项磊几乎要流出眼泪了,下意识去抹眼角的时候,模糊中发现宿舍里除了自己,只剩下何飞。他坐在刘冲的下铺,仍然默默地抽着烟,眼神漠然地望向昏黑一片的窗外。
  项磊打算重新闭上眼睛的时候,发现何飞站起身来,背上双肩包向门口走去。项磊没有经过思考便没来由地暂停了CD。项磊听到开门的吱呀声,几秒钟后,却又听到回转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自响起后就没有再犹豫,使得项磊根本来不及调整自己瞬间张狂的心跳。项磊匆忙闭上眼睛的时候,已经可以听到何飞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了。
  随后,是几秒钟的停顿。
  接着,项磊感觉一只手伸过来,从容地摘下了自己的耳机。
  项磊睁开眼,转过脸去,隔了一个很近的距离,和对面那个看不出任何表情的人四目相对。那距离简直是亲吻前的距离,项磊随即慌慌张地转正脑袋,胡乱猜测着这个家伙准备做什么,又或者只是要说些什么。
  “那个……”终于等到开口的声音,“明天,你帮我晒晒被子吧?”
  项磊转过半张脸,轻轻点了两下脑袋。那个依然没有任何表情的人随即转身走出了宿舍。项磊费力地扭头望着宿舍的门,开始发呆。
  听歌的意境完全被破坏掉了,项磊关上CD,跳下床铺洗了把脸,然后去了食堂。项磊忽然饿了,而且想吃鸡腿和烧茄子。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8 00:15:51

29.



  项磊很晚才睡着,周日却一大早就醒了。前一晚何飞离开宿舍前的小请求蛮横地占领着项磊的大脑神经中枢,像个闹钟一样天一亮就叫醒了总是贪睡的项磊。
  晒被子这件事说起来有点滑稽,何飞的被子几乎形同虚设,过去的半年时间里也没见他拿去晒过太阳。再说,周六的聚会结束时,太阳尚好。
  项磊不禁有些沾沾自喜。
  项磊不想否认自己喜欢何飞的事实了,但是项磊从来不认为这喜欢值得什么期待,项磊几乎可以确定他与何飞之间不可能发生兄弟之上的感情,项磊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的gay,多到一个小小的6人宿舍里就出现两个。退一步讲,就算这样一个小概率事件真的发生了,项磊也不相信何飞会同样喜欢自己。
  正是由于这些不相信,项磊才敢私密地纵容自己对何飞的喜欢。多数人应该都是如此吧,纵然如何深重地爱着某个特定的人,也总是会有更多暗暗喜欢的人吧,正是在这种喜欢的基础之上,每个人的朋友菜单上才难免因此而分了三六九等。
  当你把一个特殊的朋友定位在这样一个喜欢的位置上,一定不忍奢求太多,对方为了找你说句话,把无辜的被子都扯上了,这时,你大概理所当然要沾沾自喜。
  不巧的是,天气阴沉得不像话,稍不留神就要下雨的样子。反正晒被子的事情本来就不重要,项磊想想,重新躺下,很快就着了。
  再醒来已近中午,项磊被电话铃声吵醒,响了半天也没人接,项磊探着脑袋查看宿舍,原来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我找项磊。”又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哪位?”
  “我。”
  “你哪位?”
  “听不出来啊?”
  “听不出来。谁啊?”
  “每天都在网上等你的那个人。”
  许梦虎?如果这是项磊第三次接到他的电话,那么,这也是项磊听到的第三种许梦虎的声音。
  “刚睡醒吧你?”对方没有等到项磊的回应,便继续说,“我!许梦虎!”
  “怎么你……”项磊想问怎么你的声音每次都不一样。
  “下午一点上网啊,我等你!”对方打断项磊,说完这句话便挂了电话。
  项磊有些懊恼地摔了电话。何必上网说话?能听到声音的交谈似乎更真实,网上的交流总是让项磊感觉不够踏实,QQ信息里的每一段对话,好像都在提醒着项磊,这不过是又是一场项磊恨透了的网恋,罢了。
  可是,项磊还是欲罢不能。
  草草吃过午饭,项磊就到了主楼机房排队,还好,很多人赶在饭点儿下机,只用了三四分钟,项磊就等到了上机位。
  “怎么你每次的声音都不一样?”项磊问许梦虎。
  “第一次紧张,声调变了;第二次感冒,嗓子哑了;这次正常状态。怎样?”
  “第一次紧张?你紧张什么?”
  “不知道啊!好像感觉打个电话给你自己就也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同性爱了。”
  项磊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在刻意忽略这个问题:许梦虎根本不认为自己是gay。项磊忽然不得不去思考结果了,这一思考,马上便失落起来。这和当初爱上裴勇,后来喜欢上何飞,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一个是泥潭,抽身,血肉模糊,然后又陷入第二个。
  许梦虎,大概是他项磊的第三个泥潭。
  昨天和今天果然天地差别。昨天项磊决定奋不顾身,今天项磊开始茫然。
  许梦虎似乎对项磊前一天的留言耿耿于怀,一直在问何飞,项磊懒懒回应。
  “你真他妈的多情啊!一同爱上好几个!”许梦虎说。
  “如果你明天来看我,我也无暇多情了。”项磊说。
  “如果你不做同性爱,我他妈的现在就来找你!”
  “你不就是因为我是同性爱才找我的吗?”
  “你这么认为?你认为我是想干你才找你的?”
  早晨还沾沾自喜的项磊,忽然有了坏心情。许梦虎的话让项磊十分厌恶,项磊的手指虚放在键盘上,良久没有打出一个字来。
  “说啊!你真这么认为?”许梦虎追问。
  “如果不是你曾经说过喜欢我,要和我在一起,也不会是现在这样。”项磊忽然感觉委屈,一瞬间的光景,厌恶的心情又因此而换了颜色。
  “可我并不是随便说说而已啊!我现在也可以这样说!你可以认为这是兄弟情,也可以把它意淫成男男爱,可你为什么一定要想成是同性爱呢?你不觉得庸俗吗?”
  “我明白了。你认为同性爱就是干和被干那些事吧?”
  “你仔细想想然后回答我,我不干你,你会只爱我一个吗?”
  项磊不禁苦笑。项磊开始发现他和许梦虎之间存在着天大的交流障碍,许梦虎的意思总要用异常粗俗的字眼才能表达清楚,而这份清楚又只是单方面的。当项磊逐渐淡忘发生在小A和小B之间的别人的故事以后,项磊发现当初那份冲动的决定似乎也开始随之瓦解。项磊甚至觉得并不可惜,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虚幻的基础之上的,而且,这虚幻似乎永远也不会被成全为现实。
  “算了,就当我们没有认识过吧。”前一天还疯狂思念着许梦虎的项磊,今天对许梦虎绝望地这样说。
  “你他妈的混蛋!!!”
  “我接受你的定位。你要知道,我是这样的同性爱:我既要和同性相爱,又要和同性做爱!你如果认为这是龌龊的,很遗憾,那我无疑就这么是一个龌龊的人罢了。”
  “有话就好好说,说什么绝话!”
  “好吧,我收回。我们总归是认识了,就当我对你从来没有过非分之想吧。”
  “然后你去爱你那个室友?怪不得,选择越多,越不在乎每一个选择。”
  “好了,我该下了,机房空气很不好,下次聊。”
  项磊想尽快结束这次谈话,项磊觉得这样继续谈下去,已经没可能找到合适的点来中和彼此的情绪了。更重要的是,就算项磊又一次打算放弃许梦虎,也应该是需要一番斟酌的,因为项磊几乎可以提前预支到放弃许梦虎后的那份空虚。
  “别!别下!”
  对方没有说“不许下”、“不能下”、“别他妈的下”,而是说:“别!别下!”项磊看到这句话,马上想象到了对方的焦急神情,这便不忍离开了。
  “我真的改不了的,不是我下意识不愿去试,而是既然经历了那么折磨人的挣扎才认可了现在的状况,我想,这必然是一份足够慎重的选择。但凡有别的可能,我一定不甘心用这样的方式去找一个人,等一个人,爱一个人。”项磊自顾自地说着,也不管许梦虎到底能否打心眼儿里领会他的个中滋味。
  “我说话不中听,这么久了你还没习惯啊?我当然知道你不容易。”对方忽然故技重施,一个本质粗俗的家伙,滥用起绕指的柔情。
  对此,项磊从来都难以招架。
  “你明白就好。”项磊说。
  “也许尝试去改的人不应该是你,而是我吧。你给我点时间好不?”
  项磊本想告诉许梦虎:这种事不是想改就改的。可是项磊觉得讨论这个话题本身就很没劲。谁是,谁不是,谁可能是,谁可能不是,无聊的纠结。项磊的脑海里浮现了一个词,一开始模模糊糊,少顷便一点点地清晰起来。“顺其自然。”项磊念给自己听的同时,顺便也敲在了对话框里,发了出去。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8 00:16:10

30.



  项磊的生活由此开始波澜不惊,我们常常打趣地问项磊为什么不见网友,而且电话也少了,项磊说他有朋友了。当时我们因为对此毫无察觉而惊讶不已,我们所知道的项磊一旦有了朋友,应该是另一番精神面貌,而不会像那段日子一样无所振奋,也无所怨艾。很多人仍然乐此不疲地开项磊的玩笑,项磊更多的回应却总只是那么淡淡一笑。
  项磊所说的朋友,无疑便是许梦虎了,也许项磊自知不够分量,所以振奋不起来,同时又觉得情分不浅,所以也无从怨艾。这种心境下的项磊,根本提不起兴致来聊什么别的网友,进而去发展另一段可以更实在些的恋情。
  那许梦虎自然对此满意极了,绝少再说些让项磊打心眼儿里厌恶的话,两三日不在网上聊那么几句,就留些如何如何想念之类肉麻的话,偶尔感觉项磊不够快乐,体贴的话语问个不停,像个善解人意的女人般温暖。项磊有时候会觉得许梦虎好像真的在做某种改变的尝试,项磊不忍在下一刻判断出自己的一厢情愿,所以并不敢多想。
  自从认识了石卓那帮朋友,项磊开始觉得校园BBS亲切多了。项磊并不经常写什么文字,但是每次上网总要回复几篇帖子,和认识的朋友们嬉笑怒骂几个来回,冷不丁对着电脑屏幕傻乐几下,也算是那段平淡日子里少有的点缀了。
  何飞的女友,婉约才女,流浪寒武纪,喜欢王菲,项磊想了半天,才依稀记得她的名字叫张雯雯。她很少在别人的帖子里加入项磊他们的口水仗,却几乎每天都会在BBS里贴些文字,有时是十几行的诗歌,有时是百余字的随笔,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关乎爱情的文字,字里行间深受林夕歌词的影响,凄婉的诉说,华丽的忧伤,感性的总结,却又不乏哲学的思辨。项磊常常百思不得其解,这女生不是有何飞吗,这么多的忧伤又从何而来呢?而且我们常常在宿舍里评价说,何飞这次似乎动了真格的,对现在的女朋友百般宠溺呢!重要的是何飞从不反驳,但笑不语,那种笑,傻子都能看出是一种默认。
  其实,那个阴天过后的晴天,项磊倒忘了去晒何飞的被子,这二人虽然冰释前嫌,却仍然没有多少正面的交流。顶多,我会在不经意间偶然发现他们相视而笑,罢了。
  项磊更喜欢看瞌睡猫杨琳的文字。这个另类才女并不高产,但是几乎每篇文字都能让项磊拍案叫绝。比如她说:



  我是一只慵懒地吃喝拉撒睡的蚕/一不小心被世人们竭力称赞/战兢兢咀嚼了他们的桑后/如果不是变了个戏法儿交出些值得被他们无条件拿去的东西织成绸缎/我想我现在的名声一定很惨/



  杨琳很少直白地描述内心的情感世界,在一篇题为《爱情》的文字里,这个女生只写了这样短短几行字:



  关于你/实在不应该有过多废话/我生来是一片废墟/所以哪怕你只是一棵不起眼的杂草/没有你/我也将只剩下荒凉无限/



  看到这么几行字,项磊竟然像个十足的异性恋一样,激动地艳羡起石卓来,项磊想,生在这样的废墟上,该是怎样幸福的一棵杂草啊!
  项磊觉得,石卓和杨琳的爱情几乎天经地义,单从BBS中并驾齐驱的两支才华横溢来看,这二人就已经是何等的相配了啊!
  石卓和陈韬光都是地道的北京人,这二人早在项磊昏天暗地混在同志聊天室的时候就互相熟悉了,两人在BBS里互相赏识,现实生活中又常常对饮畅谈,畅谈中发现两人其实有同一个故交,陈韬光的光屁股发小,正是石卓高中时最相投的哥们儿。
  陈韬光和石卓的性情其实截然不同,陈韬光冲动,孩子气,而石卓沉稳,冷静。这两个极端性情的人,正好都是项磊愿意去结交的。所以项磊虽然并不好酒,可每次石卓或是陈韬光约他出去喝酒,项磊倒也乐意奉陪。
  陈韬光的酒量其实不如石卓,项磊好像从未见石卓醉酒过,但陈韬光却每次都会喝醉。醉酒的陈韬光提议三人在BBS里合写一部“武侠巨作”,石卓当即附和,项磊却觉得好笑极了。然后陈韬光开始描述他所畅想的构架,三个武林高手,三种性情,三个绝代密宗,三条故事线,最终凭借某种共鸣相交在一起,拯救武林于一场空前的浩劫。
  某一刻,项磊被陈韬光的认真劲儿和他在这样的认真劲儿里勾勒出来的一个类似乌托邦的世界打动了,项磊几乎出了神,恍惚间来到了一片风起云涌的江湖。所以项磊回应说:好!明天就开始,轮番续写,每人承接前一篇文字,根据前文交代的境况和做出的铺垫写自己负责的那条故事线。陈韬光说,首章交给他。
  一周后,一篇名为《郁剑狂刀》的三人接龙武侠小说在校园BBS成了话题,众人热捧热议,这三人为此着实沾沾自喜了一把。陈韬光的开篇相当精彩,一看便知饱读武侠小说,项磊怕跟不好,第二贴交给了石卓,石卓的续篇竟然也毫不逊色。项磊在这方面并不擅长,吭吭哧哧一整天,总算交了差,倒也像模像样。
  项磊因此决定恶补武侠小说,飞快看完了《天龙八部》,又找来《倚天屠龙记》挑灯夜读。项磊看《倚天屠龙记》的时候,冷不丁就会骂出一句“操他妈”,我们问他怎么看武侠小说也能感慨成这样,项磊说,每个衣冠下都是狰狞的面孔,每个丑陋的身躯里都淌着热血,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样?
  项磊说迄今为止他耐着性子看完的书仅此两本,看完最后一页,发现原来是很厚的两本,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好像完全是另外一个自己做到的一样。此后再去续写《郁剑狂刀》,项磊感觉轻松了许多。



  时隔一个月的光景,魏桐第二次找项磊去酒吧,项磊犹豫了一下,说起了上次被楼管大爷登记姓名的事,魏桐说,他的宿舍空了一张床铺,他们的楼管阿姨很喜欢他,甚至给了他一把钥匙,只要不吵到别人休息,多晚回来都没关系。项磊还是犹豫起来,不知道心如止水的日子该不该就这样被自己终结掉。随后项磊很快又说服了自己,心想去了酒吧也不代表会怎样,也许自己的确该惊蛰一下了,不然,都他妈生锈啦!
  这一次,项磊费尽心思,有意避开了刘冲。
  酒吧里放轻音乐的时段,魏桐讲起了自己最近经历的一件事,一脸楚楚可怜的样子。在魏桐的生活里,找朋友的主题比起项磊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是长久以来一样没有什么像样的结果。魏桐和项磊的想法不一样,魏桐说他只需要一个男朋友,没这个缘分,做什么普通朋友对他来讲没什么意义。项磊很想问,那我呢,随即又想,那还用问吗?这么说来,项磊能做魏桐的普通朋友,也还算是幸运的呢。
  魏桐说他找得有点累,觉得时间过得飞快,自己却好像在原地踏步一样。一个月前他认识了一个兄弟院校的朋友,对方比魏桐矮了几公分,长相很一般,不管是思想还是形象都挺老土的,还很内向,看上去憨了吧唧的。魏桐说到这里,不禁笑了一下。可是魏桐打见到这个人第一眼开始,心里就觉得踏实极了,于是魏桐挑明,想和他在一起。
  对方一听,愣了很久,随后一直问个不停:真的吗?你不是开玩笑吧?你条件这么好,怎么会看上我?你可别耍我啊!
  魏桐越发坚定地地想,就是他了。
  他们开始频繁地约会,不过一直都是类似魏桐当初和项磊的那种交往,半个月之后也只是牵了牵手而已。魏桐很享受那人的照顾,那照顾几乎无微不至,所以魏桐越来越动情。在这期间,那人其实一直没有停止疑问,他一遍又一遍地问魏桐:你真的打算要和我在一起吗?你这么好的条件,真的会看上我吗?有一次,魏桐几乎生气了,懒得回答,转过脸看见那人一脸疑惑又严肃的表情,忽然又心中一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一口亲了上去。那人倒也没有顾忌周围的目光,并不闪躲。魏桐说,当时,他分明可以听到对方怦怦的心跳。
  项磊瞪大了眼睛,情不由己想起了被吴亮恶作剧地亲吻后转身面向两个陌生惊诧女孩时的尴尬。
  魏桐看到项磊的反应,又笑了笑,随即却换成了一脸落寞的表情。
  上周我们一起去逛街,他走路很快,总是把我落在后面两三米的距离,我不禁埋怨了他几句,他便对我说:你太C了。听到那句话之后,我马上反应过来,他终于发现我身上固有的不值得他喜欢的地方了。回学校以后我在电话里尝试着说分手吧,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魏桐说,这件第一眼就能发现的事,实在不应该在交往三周以后才拿来说。
  看着落寞的魏桐,项磊忽然心疼极了,同时,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庆幸,庆幸这个让魏桐落寞的人不是自己。项磊不敢肯定如果当初魏桐坚持和自己交往下去的话,会不会有那么一天,用这样的方式来伤害魏桐的人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魏桐说的,他终于发现我身上固有的不值得他喜欢的地方了。其实,项磊发现每个gay,包括自己,都在这么身不由己地完美主义着自己的眼光,这眼光里稍现瑕疵,就忍不住想要放弃。你永远不知道还可以找到一个什么样的人,怎样地和自己梦想中的那一个完全叠合,恰好,自己也是对方的那一个。这份无法预期,充满未知的诱惑,因此,自然也饱含了无穷尽的动力。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0 01:23:20

31.



  项磊第一次夜不归宿这件事,第二天成为附近几个宿舍最为津津乐道的谈资。几乎每个见到项磊的人都会问一句:嘿,项磊,昨晚感觉如何?项磊只做了一次否定的表示,此后,便一概回道:嗯,还不错。
  刘冲问:项磊,你丫真搞那个去啦?
  项磊反问:你不是知道很久了吗?
  刘冲说之前一直在说同性爱,倒没细想过同性搞,这会儿想想,还真他妈别扭。项磊轻笑一声,不再理会,刘冲居然又问道:是你插人还是人插你啊?项磊瞬间皱起眉头,瞪着刘冲暴吼了一句:滚你妈的!刘冲是公认的缺心眼儿和厚脸皮,喊了一声“操”,随即却阴阳怪气地笑起来。我们知道,关于此事的玩笑,到此为止了。
  作为心情交换,项磊把许梦虎讲给魏桐听,魏桐听完便说你别傻了,gay玩不起这种暧昧的。其实项磊何尝不知?但关键的问题是,项磊欲罢不能了。
  从酒吧回学校的时候魏桐打算介绍一个朋友给项磊,魏桐说那人各方面都不错,年纪轻轻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最起码是一个成熟稳定的人,只是他直言不喜欢魏桐这种类型,不过听了他对梦中情人的描述,魏桐感觉那人应该会中意项磊。
  项磊随口答应的时候,并没有想到第二天会接到这个人的电话。
  没说几句话,对方便开始急切地表示想要见到项磊。半年前的项磊大概会和这个人一拍即合,但是现在的项磊却怎样都提不起来兴致。闲扯了一会儿,项磊以为对方会因为不能马上见到自己而失去耐心,不料,对方似乎一直在寻找不同的话题继续通话。
  “你帅吗?”对方声音迷离地问项磊。
  “这个当然,我从不隐瞒自己的外貌指数,我五官个个都十分好看,哪一部分都能起到画龙点睛的功效。”项磊努力克制着自己想笑的冲动说道。
  “要不我来找你吧?”对方的声音明显兴奋了不少。
  “我还没有说完呢!”项磊继续说,“可惜的是,造物主不乐意那么偏爱我一人,排列组合的功力又不到家,导致我现在总要带了墨镜和口罩以后才愿意上街。”
  “你可真逗!我不信!我现在就想来找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然找个朋友还用别人来介绍?”
  “这样啊!没准儿我见了你就是觉得你帅呢?”对方锲而不舍。
  “这样的概率和我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概率差不多大。”
  “我问你一个私人的问题,你别介意成吗?”对方显然已经对“帅不帅”的话题失去了信心。
  “你问吧。”项磊在偷偷地笑。
  “你下面大吗?”
  项磊的微微张大了嘴巴,惊讶在对方从容的直白中。仔细酝酿了几秒钟,项磊才回道:“这个嘛……一般状况下和我的拇指一般大小吧,有时候小解我几乎要费力地找上半天,特殊状况下截面和长度大概都有稍稍的突围,不过我总感觉不到有明显的差别,偶尔自行解决的时候顶多用上三个手指,不然会不小心扯到毛毛,生疼生疼的!”
  “啊?不会吧?你这是逗我呢吧?”对方的音量明显提高了几档。
  “当然不是逗你啦!你想啊,我要是打算和你交往,这种事儿哪能瞒着你呀,总有一天不都是要露馅的吗?所以,我得跟你实话实说,好让你仔细斟酌斟酌。”
  “嗨!其实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两个人的感觉,是两个人能不能培养出感情。”对方这么一说,让项磊感觉自己有点失算了。
  “是啊是啊!可是……”项磊的话说到这里被打断了。
  “哦对了,差点忘了我还要去见一个客户呢!改天联系你,挂了,拜拜。”
  嘟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的时候,项磊当即开始大笑不止。
  笑够了,项磊想,难道自己不够gay?为什么项磊见识过那么多gay共有的那么多特殊情结,项磊统统没有呢?常常出现在项磊幻梦中的那个男孩,总是在项磊耳畔问:嘿,项磊,我们去看海呢,还是去爬山?我们是北上呢,还是南下?每每这样的时刻,项磊所能感觉到的,好像只有声音,连个可以圈出来的身形轮廓都没有。高一点更好,帅一点更好,可是所有这一切既不充分也不必要,项磊觉得那个幻梦里的人有一天随便拿来一副皮囊用用,来到项磊身边,就足以成全项磊的整个小宇宙了。
  天马行空的躯壳里忽然跳出另一个项磊来,端起手指对着此前一个项磊说:你丫这是典型的大言不惭吧?你领教过土行孙和卡西莫多吗?你见识过周星驰在放大镜下感叹的那种“好精致”吗?只因为你的底限在他人之下,你就要质疑动物本能?
  躯壳重新大笑不止起来,前俯后仰,形似癫狂。
  班长推开宿舍的门,诧异地望着项磊,伸手递出了两封书信。
  湖北,陶铸闻。——项磊几乎要忘记这仁兄了。
  “总感觉你快要把我忘了,实在忍不住还是又写了一封信。前排有一个女生开始每天早起,在三四点的路灯下看书了,真为她担心。如果可以,再等我几个月吧!”
  项磊看完陶铸闻的信,理性的自己当即便替感性的自己做了一个决定,如果再见这个人的时候许梦虎还在自己的小世界以外,项磊一定要问心无愧地接受他!
  上海,Leo。——书信联络几乎成为历史了。
  “很久没有收到你的信了,只为北国雪季里你毫不犹豫送来的炭火,诚恳邀请你来上海度过这个五一,我已经开始推脱所有的结伴计划了,我这么早预订阁下,料想你也耍不出什么花招来,你全部需要做的只有:买张车票,提前告诉我车次和到达时间。”
  刚好是在春天,高考前对上海的那份莫名向往很合时宜地重新抽了芽,项磊一时间心潮澎湃,早早便开始打算起这次旅行了。
  项磊只是对我们透露要去上海玩,何飞已经想到了一面之缘的Leo,他问项磊:你丫要去上海找那个娘娘腔吧?项磊愣了片刻,低声说:人叫Leo。然后何飞轻蔑地说:那你丫千万要小心,别他妈的染一身病毒带回宿舍里来啊!
  听上去和我们往常的玩笑无异,只是我们并没有看到何飞的脸上挂有任何形式的笑容。
  项磊一时顾不得这些。项磊喜欢旅行。



  对于项磊来说,任何一次旅行似乎都能带来好心情,项磊走出上海火车站的时候,就开始情不自禁地兴奋,心说:上海,我来了。
  看到出站口的Leo,项磊彷佛感觉那是许多年的老朋友,好像见过不止一次,走近,不约而同,相互在对方胸前轻轻给了一拳。
  住在江苏路附近小弄堂里的二层阁楼上,走在蹭亮的木地板上,有吱呀声在诉说历史。绿色的藤蔓植物一直伸到窗台上,窗外是窄窄的小路,两边是斑驳的砖墙。这远离繁华的雅致,是项磊意料外的上海,却带来了别样的惬意。
  项磊喜欢外滩边的西式就建筑,庄重,气派,又饱含沧桑;喜欢隔开那些建筑的单行道,喜欢上海的地铁站,崭新,干净,时尚,也不像北京的地铁站那样简易。在静安寺地铁站入口,有个长发的阳光青年抱着吉他唱歌,路人扔下些硬币,他从不理会,也不点头,只是自顾自投入地唱着自己的歌。项磊走过去,几乎蹲下身子,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小心地放下几个硬币,项磊觉得自己不是在施舍,而是在回应自己耳朵收到的馈赠罢了。
  绕了很长地下通道,转了几个弯,快到检票口了,那个男孩清新自然略带忧郁的歌声还在清晰地回荡: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会在这里衷心地祝福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那天,上海开始下雨,而且一连下了三天,不大不小,连绵不止。项磊和Leo选择了蜗居在那座小阁楼里听音乐,几乎把Leo电脑里的音乐听了个遍。
  羽泉的《叶子》。
  在这样的旋律里,项磊有点想哭。
  元旦。傍晚。操场。简易的舞台。裴勇和他那些被校长一再称为“害群之马”的朋友们弹着吉他,交替或和声,认真地唱着《谁不曾,谁不想》。项磊很想告诉在场的每一个人:这样的他们,是我的兄弟。
  “让爱或者不爱,都能趋向完美。”
  无论怎样,项磊都觉得应该为自己庆幸。
  恍惚间,项磊看到一个流浪者,跋山涉水,寂寞地远行着;然后,时空兜转,项磊又看到一个守望者,端坐在细雨笼罩的门口,张望着流浪者的方向,动情地唱着一首只需要吉他声来附和的歌: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
  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
  当你觉得外面的世界很无奈,我会在这里耐心地等着你。
  每当夕阳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在这里盼望你,
  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0 01:23:47

32.



  在上海待了五天,该去的地方都去了,上海情结好像就此终结,项磊开始想念北京。Leo认真地邀请项磊毕业后来上海闯荡,项磊嘴上答应,但心里几乎确定没有这个打算了。好不容易买到一张临客车票,一路上,项磊竟然归心似箭。
  项磊回到北京,是假期最后一天中午,宿舍里空无一人。项磊正打算补上一觉时,接到了魏桐的电话。“你总算回来了!”魏桐说,“出来一起吃午饭吧!”
  项磊折腾了将近20个小时,本来没什么胃口,可是听魏桐的口气好像已经打过好几通电话了,不忍拒绝,于是把背包扔到铺上就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宿舍。
  经过小餐馆儿的玻璃窗,项磊发现魏桐并不是一个人,他的身边坐着一个穿迷彩短袖T恤的男孩。这季节穿短袖T恤的人尚不算多,所以看上去很显眼。项磊走进餐馆,正面望过去,第一眼就感觉到了那男孩有一种说不出的特别,特别的不是那件迷彩的T恤,也不是他黑黑的皮肤,而是那对目光,如同一汪泉水般清澈。
  “几点到的?我上午打了N个电话了!”魏桐的声音里充满愉悦。
  “刚到宿舍5分钟,你的电话就来了。”项磊坐下时,顺便又掠了一眼那对清澈。
  “好玩吗?”
  “还成。不过觉得北京更好。”
  “我的boyfriend,一鸣。”魏桐有点矜持地介绍着身边的男孩。
  “邵一鸣。‘一鸣惊人’的‘一鸣’。你好——”对方伸过手来。
  不知道为什么,项磊感觉有点不自然,伸出手象征性地碰了碰那只戳在半空中的手,当即便缩了回来。“你好,我是项磊。”未等魏桐介绍,项磊自报姓名。
  “五一认识的。”魏桐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呵——这么快。”项磊脱口而出,之后又感觉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妥。
  “本来打算找你带我一起去上海玩的,幸亏那天做不好决定,没去找你。”魏桐开心地笑着,项磊很快被感染,忍不住为眼前这个小男生由衷地快乐起来。
  “抽烟吗?”邵一鸣递出一支香烟给项磊。
  项磊笑笑,摆了摆手,于是邵一鸣把那支烟送到嘴边,正准备点上,魏桐碰碰他,说:“别抽那么多了,而且现在是在公共场所。”于是邵一鸣对着项磊笑笑,又把烟塞回了烟盒。这一刹那,项磊又得以正视了那对目光,心里竟凭空滋生了些莫名的尴尬。
  怎么能这样?项磊发现自己有点精神错乱。千万别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这传说项磊从未经历过,一直也不大相信。项磊觉得第一眼顶多是欣赏或好感罢了,钟情或倾心未免太不靠谱。下意识看了一眼开心地招呼着服务员的魏桐,项磊有点瞧不起自己了。
  “去上海了?”邵一鸣问项磊。
  “嗯。”项磊不停地去掰断一次性筷子,尽量简单地回应。
  “那边有朋友?”对方继续。
  “嗯。”一段掰成两段,两段掰成四段,……
  “都去了哪里啊?附近的周庄有没有去?”
  “没,就在市里转了转。”小木块已经无处使力,项磊又抽出一双。
  “那遗憾了!城市有什么好逛的。”
  不是问句,也便无须应答,项磊沉默,继续手上的小动作。
  “一会儿我们都没得用了。”对方忽然笑说。
  项磊于是也低头应和着笑了笑。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你们是校友,我会以为你也是当兵的。”邵一鸣又说。
  “你当兵呢?”项磊抬起目光望过去,对方仍旧隐隐笑着。
  “对啊!我这不穿着作训服呢吗?”
  “就在北京?”
  “对啊!我可不会找外地的朋友。”
  “你有叫‘胡凯’的战友吗?或者是叫‘杜鹏飞’的战友?”前一个是项磊队列班训练时的“魔鬼教官”,后一个则是项磊他们班的带队教官。
  “没有。你哥们儿?”
  “我们军训时的教官,我忘了是哪个部队了。”
  “我去年倒是也给你们大学生军训了,不过不是你们学校。”对方又笑了,嘴巴微微咧开,项磊发现他的左侧唇间露出一颗极为俏皮的虎牙。
  “我点过了,你们看看还要什么?”这时,魏桐把菜单递给项磊。
  “无所谓,你们看着点吧,我刚下车,没什么胃口。”说着,项磊又把菜单递给邵一鸣。项磊其实从来都不爱点菜,因为自己不大挑食,又怕随便点的菜不合人意。
  “你们刚才聊什么呢?项磊,你又怀念你们教官啦?”魏桐笑着打趣道。
  邵一鸣故作一脸惊讶状,在项磊看来,那表情似乎在说:哈,项磊,原来你这么花痴啊,连军训的教官都喜欢上了,而且一直念念不忘哪!
  于是项磊觉得自己脸上应该稍稍红了。
  大概是因为看到项磊居然会脸红,那邵一鸣便开始笑,一直笑了老半天,直到魏桐推了他一把,说道:你没事吧?我这是逗项磊呢!怀念教官也没什么啊。
  然后,项磊更窘了。
  旁边的服务员好像急着交单子,问道:还需要别的么?所有的注意力,这才转移到吃饭这件事情上来。项磊抓过菜单,翻了又翻,随便点了一盘花生米。
  花生米很快上了,邵一鸣顺便叫了两瓶啤酒。
  “你不是吃过饭就要回部队吗?”魏桐问。
  邵一鸣指指项磊,说:“他点了花生米……”
  项磊马上说:“我习惯把它当成零食吃。”
  “没事儿!啤酒而已,身上不会有长时间的酒气。反正部队没什么任务,晚会儿也没关系。大不了晚上再洗衣服。”邵一鸣对魏桐说。
  事实上,邵一鸣天黑才回部队,回的时候还急匆匆的,说晚上还要站哨。
  其实下午过得挺无聊的,做灯泡这差事本身就不怎么舒服,再加上长时间旅途的劳顿,项磊陪着魏桐和邵一鸣在学校附近的服饰商业街一边逛一边天南海北地聊天,很快觉得疲惫不堪,便说要回学校休息。邵一鸣也埋怨逛得累,提议去网吧玩会儿游戏,魏桐仍要拉上项磊,似乎根本不介意项磊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项磊本想在网吧里休息休息,想到很久没有上网,又忍不住登陆了QQ和论坛。一如项磊所料,许梦虎的留言几乎让项磊的QQ迟钝了很久才反应过来。“你怎么一直不上线啊!”……“你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啊?”……“你还没回来呢?不是去见什么网友了吧?”……“你怎么回事?”……“密码被盗了?谁盗的快给老子滚出来!”……“项磊,我他妈的想你想得都快疯了!”……
  “刚回来,累死了!去了趟上海……”项磊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敲出了“找同学玩”几个字。
  很久不去论坛了,项磊的虚拟职务几乎名存实亡,站长工作忙,一直也无暇顾及,坛子里杂草丛生,到处是违规帖子,项磊删得手都麻了。
  个人空间里躺着十多封未读站内信,来自同一个叫“他不会回来了”的网友,项磊一一点开,内容全部相同:能认识你吗?请回复。
  项磊点开回复页面,想了半天,只敲下了一个字:能。实在不知道还能写些什么,就那么发了出去。
  魏桐拍拍项磊的肩膀,问项磊要喝点什么。可乐吧,项磊说。魏桐走向柜台的时候,邵一鸣也走过来拍拍项磊的肩膀,然后从项磊身后拿过项磊的鼠标,在项磊的QQ里搜索了一个号码加上。是我,他朝项磊笑笑,走回自己的座位时对项磊说。
  “军绿色的梦”,一个棒球帽男孩,让项磊想起了第一个被自己倾诉性取向苦恼的那个吉林网友。
  “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快!”邵一鸣在QQ上对项磊说。
  “我没有手机。”
  “宿舍电话?”
  “你问魏桐吧。”
  然后对方没再回话了。
  魏桐递过来一瓶百事可乐。邵一鸣开始有些焦急地告诉魏桐他现在就要回部队,晚上还要站哨。然后三人当即结账去了车站。上车前,邵一鸣拉一下魏桐的手,路过项磊的时候,拍了拍项磊的肩膀。上了车,邵一鸣隔着车窗朝魏桐和项磊挥手,最后一道清澈的目光,在项磊身上停了停,那短暂劲儿,除了项磊,几乎谁也察觉不到。
  项磊忽然大感不妙,强烈地预感着有很多很多纠结的事一定会发生。可是项磊只能感觉到不妙的状况,具体要发生什么,却真的找不出一点头绪来。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0 01:24:09

33.



  项磊记得裴勇当兵的时候一直在书信里埋怨他的部队像个囚笼,连周末外出都要请假,可是邵一鸣几乎每个周末都会来找魏桐,项磊想也许因为他是二级士官,又是连队的文书,多少有点职务之便。
  第一次见面分别后第三天,项磊在网上碰到邵一鸣,项磊很奇怪他在部队里也有上网的便利,邵一鸣说部队也在信息化。
  “要不要我帮你物色一个男朋友?我的眼光你相信吧?”邵一鸣说。
  “我有。”项磊回道。
  “我听魏桐说了大致,那也算?听魏桐的吧,快别傻了!”
  “你认识很多gay?”
  “怎么可能?今天被你碰到算难得了,很少有机会聊天的。”
  “这么说,你和魏桐蛮有缘分。”
  “我觉得,这好像是我们的缘分。”
  项磊看到邵一鸣大概不假思索的这句回话,当即愣住了。
  “这么说你其实资源有限啊,怎么帮我物色男朋友呢?”项磊顾左右而言他。
  “我啊!你看怎么样?”
  项磊觉得自己绕不出去了。
  “逗你呢!看来你当真了。”邵一鸣见项磊没有回话,接着说道。
  周末邵一鸣来学校的时候,魏桐又叫项磊出去吃饭,项磊思考再三还是打算不去了,可是随后,魏桐居然带着邵一鸣找到项磊的宿舍里来。魏桐以为项磊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一定要带项磊出门换换新鲜空气。
  项磊刻意躲闪着那道清澈的目光,可是越躲闪似乎越来不及。
  同样是邵一鸣离开的第三天,项磊在网上收到了他的留言,这一次的直白让项磊更加心乱了。“项磊,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从第一眼见到你,我就能感觉到自己的心动不是单方面的。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我很少有机会接触到这方面的朋友,第一时间打算和魏桐在一起,也许就是因为我寂寞太久太久了。刚刚和他在一起,就认识了你,所以我越发认为这或许是我们的缘分,而不是我和他的。也许我们这样逃避下去比狠下心去面对的结果还要糟糕,我觉得你应该好好考虑考虑我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
  项磊想了想,只回复了一句话:“就算这是你我的缘分,也不一定就是特别的缘分,不然,这缘分也太残忍无道了些。”
  项磊和许梦虎的交流显得心不在焉,所以许梦虎忍不住又发了火,每一句都离不开“他妈的”三个字,项磊倒也平静了,任由他发火,不气不恼。许梦虎自己都火得累了,也许又怕项磊再次决绝地说自己绝望,随后便开始不停地说软话。
  下一个周末,项磊为了躲避魏桐可能打来的电话,干脆早早起床出门,很晚才回宿舍。项磊从来没有享用过周末的上午,这种上午对于项磊来说当真百无聊赖。项磊只好去网吧打发时间。刷夜的人打着哈欠面色苍白地走出网吧的时候,项磊像只逆流而上的鱼一样走进去。中午,项磊把石卓和陈韬光约出来,吃了饭喝点酒之后去西单打了一下午的电动。晚上,项磊回到宿舍问有没有他的电话,我们一概摇头,这时候,项磊看上去似乎显得有些失落。
  第二天,仍然如此。



  中午的时候项磊仔细看了台湾中华航空611号班机空难的新闻专题,无济于事地难过个不停,午饭都没心情吃了。
  一点多的时候,项磊发现邵一鸣的QQ上线了,而且很快发来一条信息问:你在哪?项磊慌忙隐身,对方马上又发来了第二条信息:我告诉魏桐说回部队了,其实我现在在你们学校对面的e网情深网吧,你能过来吗?项磊既然隐身,就不打算回应了。
  “我知道你在,隐身了。你不会这么狠心吧?”
  “我现在不想回去。你能过来吗?求你了!”
  这是项磊绝对的软肋,任何人这么说话,项磊都将无以招架。
  “不能!”可是,项磊这么回道。
  “我上次给你的留言,你没看到?”
  “看到了。”
  “没有考虑?”
  “深思熟虑了。”
  “那我们当面谈谈吧,好不好?你现在过来?”
  “不用了。你我只见过两次而已,你说的那些可能只是错觉。”
  “你现在过来吧!”
  事实上,项磊最终不得不去见邵一鸣,因为这家伙耍起了赖,扬言这样下去不如全部了断,离开魏桐,如果他一定要知道为什么,邵一鸣也只能明说。
  魏桐被蒙在鼓里让项磊不忍,魏桐很快就要迎接第二次伤害更让项磊不忍,权衡再三,项磊还是觉得邵一鸣继续和魏桐在一起下去更合适。项磊不敢想更多,只是宁愿邵一鸣最终会爱上魏桐,而只把项磊当作哥们儿。
  和邵一鸣走在一起经过学校大门的时候,项磊不停地想象着被魏桐撞见的情景,电影和小说里总是少不了这样的桥段,应该来自对戏剧化生活的高度总结。慌慌张张赶上一辆公交车,项磊还不忘扫一眼整个车厢。
  终点站:紫竹桥。
  项磊和邵一鸣保持着一个身位的距离,并肩走在马路边,良久,没有一个人说话。
  “两个甜筒。”邵一鸣弯腰对着麦当劳的外卖窗口说。
  项磊想,这人怎么不先问问自己要不要吃呢?
  邵一鸣走过来,递给项磊一个甜筒,项磊稍稍迟疑,邵一鸣已经开始腾出一只手抓住项磊的胳膊往项磊的手心里塞。
  “你太矜持了,无论对什么重要和不重要的事。”邵一鸣说。
  项磊心里说:我自己知道很久了。
  “算了。你放心吧,我不会和魏桐分手的。”邵一鸣又说。
  项磊心里先是欣喜了一下,随即却又失落起来。
  “我知道就算和他分手,你也不会答应和我在一起的。不和他分手,反而一直会有机会见到你。”邵一鸣接着说。
  这次反过来了,项磊心里先是失落了一下,随即又欣喜不已。
  “你也别说见面才两次而已什么的,有些人你一辈子见几百次也就那样儿,某个人你可能只消一眼就认定了。不管你信不信,我可是信得实实的!”还是邵一鸣说。
  项磊依旧不知如何回应,自顾自地吃他的甜筒。
  “不过见到你之前,我其实也一直怀疑一见钟情这件事。”邵一鸣说完,笑了。
  项磊忍不住转头去看身边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一汪清泉和俏皮的小虎牙恰到好处地彼此映衬着,让项磊有点醉。
  “你怎么也不说话啊!”邵一鸣停下脚步。
  醉醺醺的项磊其实开始有点沮丧了。项磊的爱情似乎总是来得很容易,也许不能称之为爱情,因为没有一次搭配希望。裴勇只能是好兄弟,飞虎只能是过客,吴亮只能成为回忆,何飞只能继续室友,许梦虎……怕只能永远幻想,此刻身边的邵一鸣,也只能站在道义河彼岸与之相望。任何一个带给项磊触手可及的希望的话,项磊也不至于如此多情,也许不能称之为多情,因为没有一次显得颇具分量。
  项磊不由地想,自己是不是该为此心灰意冷了?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0 01:24:30

34.



  中国男足浩浩荡荡开进南韩,很快就卷着铺盖回国了。那些不少给报刊杂志贡献花边资讯的国足球员们平日里似乎并不缺自信,可大概是因为第一次代表中国踢世界杯,所以就像小学生第一次代表学校参加奥数竞赛一样,难免紧张。这一紧张,颗粒未收。
  有时候给你那么一点希望不见得就是好事,希望总是如同毒品一般充满诱惑,让人觉得怎么都不算够,可是它偏偏又是有限的。当初国足出线太被人们当回事儿了,报纸杂志网络,到处都跟过大年一样喜气洋洋。划时代了不假,可它也不见得就此上了道。
  最后一场小组赛结束,我们郁闷得集体罢食,项磊幸灾乐祸。项磊说这是一厢情愿去希望的人自食其果。国足出线的时候项磊就曾经预言接下去无以突破了,所以他一场比赛都没看。这种情况下,我们不约而同把愤怒的情绪发泄到了项磊身上,有人说:“项磊,你丫根本就不关心这些,而是全身心投入在勾搭男人的个人事业中,又何以体会我们此刻的痛苦?”所有在场的人都相继随之附和。
  如果不是项磊最近总是接到一个男孩的超长电话,兄弟们大概也想不到再出项磊的洋相了。这个学期,除了项磊唯一一次夜不归宿为我们带来一次话题之外,其他时间几乎让我们忘了他的“特殊嗜好”。



  项磊看到那个叫“他不会回来了”的网友最后一封站内信时,距离回复他一个“能”字已有半个月的时间了。对方索要项磊的联系电话,项磊稍作思考,便留给了他。
  每天一通将近3个小时的电话吧,项磊每次放下电话都说自己耳朵疼。
  对方说他叫李增,邻居县城的老乡,大项磊1岁,却已经工作快1年了,有趣的是他说他是专科临床医学毕业的,现在却是他们县城派出所里的一名小刑警。项磊觉得这些个人信息拼凑起来大概值得斟酌,却也愿意每天接到那人的电话。
  项磊上网的频率越来越小,因为他怕遇见邵一鸣,然后继续纠结个没完,也怕遇见许梦虎,他每次都给足项磊一厢情愿去希望的空间,却似乎是在等着项磊终于有一天去自食其果。
  李增说他其实并不打算在网上找什么朋友,因为他似乎冥冥中一直在等着另一个他回到自己身边,尽管他几乎认定,那个人怕是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说他每天都用那颗一思念就锥痛的心去思念那个远走他方的人,可思念根本无济于事。当然李增的原话大概没有这么诗意,这是项磊对魏桐的转述。
  李增误打误撞到项磊担任管理的那个论坛,又误打误撞到许梦虎负责的那个版块,无意中看到了项磊的小说,他说他从那个小说里读到了自己,这才忍不住联系了项磊,然后每天在电话里倾诉自己的煎熬。
  项磊从来都是一个合格的聆听者。尽管在项磊看来,听过许梦虎《心酸的浪漫》之后,李增的故事多少显得有些老套。
  李增在一所中专学校读书的时候,宿舍里住了12个兄弟。学校的小帮派常常来要钱,而且动不动就欺负人,李增和宿舍里的兄弟们有一天实在忍无可忍,每人都割破手指在一个饭盒里滴上几滴血,再灌满自来水,用刷牙杯子分着喝了,然后在宿舍狭窄的过道里跪作两排,每人说了一句“天地为鉴”之类的话,结拜成了兄弟,打算联合起来反抗那些小帮派的压迫。按年龄,李增被推选为大哥。
  既然成了兄弟,又有翻身的渴望,李增他们显然比小帮派内部齐心多了,所以反抗很顺利,这其间自然免不了一些殴斗,没有悬念的是,李增的兄弟们从没有吃过亏。
  半大孩子们混在一起,又充满了在压迫中成功翻身的成就感,难免张扬起来,俨然也成了校园里一支新兴帮派,不过,李增注解说,他们从来不欺负人,也从不无理嚣张,只是偶尔可能会恶作剧地捉弄一下大家一致看不惯的人罢了。比如有个兄弟厌倦了这种深受香港古惑仔电影影响的边缘生活,几乎和所有的兄弟都发生过不愉快,后来还隐晦地对结拜一事表示了后悔。兄弟们倒也不和他正面计较了,暗地里,用他的洗脸香皂洗脚,用他的毛巾擦脚,卸掉他床板上的一块木板,等等,甚至往他的刷牙杯子里撒尿再倒掉。那孩子后来终于知道自己不被所有人待见,哭着搬走了。兄弟们有时候觉得挺可惜,甚至有些难过,但是谁也没有再和他交往了。
  李增说起这个兄弟,本来是为了给项磊提供些过往的笑料,讲到最后,语气里却充满了神伤。



  11个兄弟感情一直很好,特别亲密,甚至包括身体上的亲密。11个兄弟中有三对都曾经亲密到发生了那些事,而且不止一次,但谁也没有胡乱联想。老四跟我们说:昨天我干老六的屁股了,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啊!老六便说:你个鸟人太会耍赖了,说好的互相试,自己爽完就不认账了!你他妈的等着,哪天我一定补过来。
  我是有女友的,但是最小的兄弟小广暗示我做那种事的时候,我也没有拒绝,我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我想不到小广会认真,忘了从何时起,他开始和我女友闹别扭,在我们看来兄弟为大,所以我从来不会因为他气哭我女友而动火,可是他找碴和我闹别扭,我就觉得有点无理取闹了,有几次,我忍不住动手打了他,最后也都过去了。
  小广告诉我他爱我的时候,我并不是觉得恐惧,或是恶心,而是担心,担心他因为我走错了路。我觉得我有责任保护我的兄弟,而我的兄弟也要无条件接受我的保护。
  说起来可能谁都不相信,为了让小广尝到男女之欢,我曾经怂恿小广和我的女友发生了关系。当时我睡在中间,侧身抱着女友,小广从身后贴过来,不停地低声喊着“哥”,我转过身和他吻了一会儿,忽然就有了这个想法,于是我又转身在女友身上做足了前戏,翻过小广躺到一边,几乎是手把手教会了他如何去用一个女孩儿……
  第二天,女友在我面前泣不成声。
  我知道她一直既爱我又怕我,却很难想象她当时内心的挣扎。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有多么荒唐,现在去想,也不知道这荒唐是源自当时的幼稚,还是天生与众不同的思维方式。女友认为在我眼中她根本无足轻重,我却怎样也无法让她相信我是在乎她的。她选择了离开我,无论我说什么,都没有余地。
  更让我大为光火的是,小广还是觉得他爱我,而且根本爱不了女人。我逼着他收回这句话,他倔强地说自己做不到,于是我又打了他,无论我用什么方式打他,打得如何狠,再问他做不做得到时,他仍旧一脸倔强地清清楚楚告诉我,他做不到。
  那天我大概疯了,前所未有地下着重手,几乎忘记他是我的兄弟了,如果我累了,就停下来抽一支烟,问他:现在呢,做到做不到?我看到蜷在地板上的小广费劲儿地扭过脑袋看我,也许是天大的痛苦在那张惨白的脸上扭曲着,嗓子几乎喊不出话来,但是那越发倔强的目光告诉我,他仍旧在说:做——不——到!
  我想我真的疯了。我好像狰狞地笑了一下,缓缓蹲下去,把烟头捻在他袒露的胸口上,然后操起身边的折叠椅子,朝脚下那个抽搐的身体抡过去,一下,两下,……
  我想我的胸膛里并没有任何施暴的快感,可手上的动作却似乎成了习惯,就是停不下来了。
  如果不是几个兄弟正好过来,把我摁到在地,我想那天小广大概会被我打死。
  小广的肋骨断了两根,同时胃出血,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月。
  我当然不会一直疯下去,事实上,当我的兄弟七手八脚把小广抬上急救车的时候,我就已经恢复意识了,前所未有地怕个不停,倒不是怕背负什么责任,而是怕明天会有个身穿白袍的家伙面无表情地对我宣布小广不治。
  我几乎退了学,每天都去医院看他,我之所以不是一直守在他的病床前是因为每当看见我,小广就会紧闭双眼,眼泪却突破防线哗哗地往外流,同时还挣扎着去拔自己胳膊上的针头。而小广的母亲如果在,也会哭着骂着赶我走。
  小广出院后割了一次手腕,所幸早早被母亲发现了,于是又住进了医院。
  再出院后,他跪在地上向眼泪婆娑的母亲保证,绝对不会再有轻生之念。然后他若无其事地找我们道别,说要去深圳打工,我看到他手腕上的伤疤,心如刀绞,我向他认错儿,求他别去,他说他并不怨我,可是绝对不会再听我的。
  我他妈的都哭了,兄弟十几个都是第一次见,可小广始终不说二话。于是我打算和他一起去深圳,可是当天晚上就有人告诉我,他已经偷偷离开了家乡……
  没有人再获得过关于小广的任何消息,任何人去问他的父母,都问不出任何结果。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0 01:24:51

35.



  真的有那么多直男因为兄弟之上的深情而游离在同性爱边缘吗?不然,为什么只项磊一个人就先后遇见了许梦虎和李增呢?也许这个世界上并没有100%的直男,那些感觉自己离同性爱十万八千里远的男人,大概只是因为没有尝试过兄弟之上的深情罢了。
  项磊常常想,如果自己是小B或者小广,大概不会甘心选择离开。可是,如果自己像小B和小广那样离开,裴勇会像许梦虎和李增这样找一个同性爱者倾诉自己有过的兄弟情吗?假如有一天,小B和小广都回来了,许梦虎和李增大概会很快忘记项磊。项磊不禁羡慕起小B和小广来,项磊觉得自己和裴勇的故事比较之下总显得太平淡无奇了,裴勇的情谊就那么停在兄弟情深的高度,一点不少,却也一点都不会多。
  李增问项磊何时回家,项磊一想,原来自己已经度过了大学时光的四分之一。李增问项磊暑假时会不会去见他,项磊想了想,说“会”。
  项磊告诉许梦虎:暑假回家,我也许会去见一个网友。
  许梦虎说:去吧!身为一个同性爱,只被人爱却不被人干,总归不算圆满!
  不是听到自己从鼻腔里短促地呼出了一串空气的声音,项磊根本意识不到许梦虎这句话会让自己发出轻笑。
  又一个周末的时候,项磊既不待在宿舍,也不去网吧了,而是难得去图书馆借了一本《苏格拉底和柏拉图》,扎进主E的自习室里看了整整两天。项磊以为终于躲过了邵一鸣,不料,晚上却接到了他的电话。
  邵一鸣告诉魏桐,他帮项磊物色了一个相当不错的朋友,项磊一定喜欢,于是魏桐便主动把项磊宿舍的电话号码告诉了邵一鸣。
  邵一鸣说项磊我真想你的时候,项磊马上心跳加速,可是项磊对邵一鸣说,好好和魏桐在一起吧,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邵一鸣沉默了一会儿,回道,项磊你真虚伪。项磊忽然苦闷不已,提高音量吼着说:我他妈的也想和你在一起,但想归想,不可能就是不可能!随即,不经思考便挂了电话。
  这是项磊第一次当着我们的面儿无所顾忌地说出这些直白的话,我们大概都觉得肉麻,我看见郑东明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夸张地堆了一脸怪异的笑容。
  项磊刚刚爬上床铺,电话重新响起,我们都知道仍旧是项磊的电话,所以良久都没人去接。我看到刘冲坐起来找拖鞋的时候,项磊下了床铺。项磊接起电话,皱着眉头粗声喊了一声“喂”,几秒钟内却又和颜悦色起来,随后,项磊扯开电话线,把电话递给了正坐在自己下铺泡脚的郑东明。
  郑东明和准女友煲了一个半小时的电话粥,刚挂上,就马上又响起了电话铃声。郑东明抓起电话便问:怎么呢?一秒后“哦”了一声,把电话放在铺上,一边说着“项磊,电话”,一边端着洗脚水走出了宿舍。
  “刚才是你在用电话么?”邵一鸣有气无力地问。
  “不是,是一个室友。”项磊用同样有气无力的声音说。
  “我操他妈!这傻逼用了多久啊!”邵一鸣忽然歇斯底里。
  “你怎么……”
  “你知道我拨多少次了吗?我他妈的每次拨完201还要拨1选择普通话,然后再拨八位卡号和四位密码,再然后拨你们宿舍的号码,如果占线,只能重拨三次电话号码,三次以后就要重新再拨201!”
  “他又不知道你一直在拨……”
  “一会儿回去铁定挨批。可我就是要看看,今儿晚上这电话到底能不能拨通!”
  项磊开始恨自己的虚伪,还有任性,项磊觉得自己这两个基本性情属性都有那么一点点装B的感觉,这种感觉其实让项磊觉得厌恶。项磊把听筒贴紧耳朵一点,想尝试一下能不能听到邵一鸣的呼吸声。
  “你怎么不说话?”邵一鸣忽然不再急躁,低声说。
  “太晚了,回去吧!魏桐的车票早我一天,到时候一起去送他吧。”项磊说。
  “真的?”邵一鸣紧张地问道。
  “真的。”项磊说。
  那晚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好像,项磊和我们属于不同的两个世界,只不过在这个十平米左右的宿舍里,彼此的时空出现了交叉,这才得以互相听到和看见。
  所以,在我们听见项磊讲电话时,会不由自主想笑。
  郑东明、周云志和我都计划在暑假期间留在北京做点事,倒不是想挣什么零花钱,而是中学时代常常通过各种渠道听说大学生假期打短工积攒社会经验的故事,有点迷信所谓的经验,也有点附庸潮流的意思吧。期末考试周里,我们总是在宿舍里讨论这些事。
  有一天何飞临走前接茬说:你们要是真这么打算,我可以帮你们介绍到我一哥们儿他爸开的公司里,他们每年都招一些暑期临时工。
  我们一听就来劲了,纷纷问起具体情况。
  “也就是发发传单搞搞市场调查什么的,可别嫌苦。”何飞说。
  我们当然说没问题,然后不厌其烦地拜托何飞一定要当回事儿。何飞拍拍胸脯说包在兄弟身上了,然后转而朝项磊“诶”了一声,说:“你丫要不要报名?”
  项磊一定很惊讶,因为这二人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过正面交流了,大概是因为项磊去上海之前何飞那句没有搭配笑脸的“玩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二人其中一个刻意安排的结果,两个人几乎很少在宿舍里碰面。
  “不了,我暑假要回家。”项磊说。
  我们看到何飞再次轻蔑地笑笑,背上书包走出了宿舍,带上宿舍门的那一刻硬生生地丢下了一个字:贱!
  这一回,项磊终于显得有些生气了。这大概是我们所见到的项磊第一次对何飞生气,而且似乎还带着委屈,我们听到项磊自语说:我操!我招他惹他了?!
  这时郑东明伸了伸懒腰,对我和周云志说:何飞这人真够哥们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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