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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n, h$ d+ n3 G& c; Y3 {, w, \
天气越来越冷了。北方的天气总是这样,乍冷乍热的。好像季节的变换,总是在人们不经意地打个盹儿之间就完成了。周勇也来看过我一次,但是并没有按照他们拟定的计划那样,轮流来照看我,大部分的时间还是马红芳来。有的时候,她会带她的男朋友来,有的时候会和王炜健一起来。不管什么人来,我都装作没有记忆或者清晰的意识。虽然表面上如此,但我的心里却慢慢开始回忆起所有的事情了。治疗仍然在进行,除了电休克疗法,医生还经常会和我谈话。也许医生已经知道了我的全部经历,在谈话中,他总是安慰我,让我消除负罪感。他总是鼓励我把自己能够回忆起来的事情说出来,并且告诉我同性爱的人很多,不能算是一种病态,不要害怕和感到羞耻。他说,倾诉是一件非常值得去做的事情,他会替我严守我个人的所有秘密。他说,倾诉也是一种放弃,一种发泄。人可以通过倾诉减轻自己的心理压力和包袱,让自己重新充满活力,变得开朗和自信。他总是很耐心,用诚恳的眼光看着我,握着我的手。
- X$ {" j2 }3 Q( G但是我也许让他感到遗憾了,我下定决心什么都不说。他似乎从来没有动摇过信心,甚至每天花更多的时间在我的身上,甚至从西方的经典名著到时下的流行音乐,从金钱到人生的价值观、贞操观,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题都谈。我虽然心里非常感谢他的用心良苦,但是我却仍然感觉到孤独。我明白,这种理解和宽容实在是太有限了,也许仅限于此时此刻?也许仅仅属于成功和辉煌的我?仅仅属于把爱情幸福和稳定维持下来的我?而现在我实际上已经一无所有。人们甚至会因为我曾经接受精神病医院的治疗,把所有的同性爱都看成是精神病患者。在这些人眼里,人的生命不再平等和值得尊重。也许真的是那种所谓的“去个性化的责任分散”在起作用,让所有的人都变得疯狂而狂躁。同性爱、艾滋病、吸毒、妓女和MB全部混为一谈,并且无一例外的成了被鄙视和镇压的对象。似乎不将他们全部赶尽杀绝,人们就无法平静下来。在挫骨扬灰之后还要加上永世不得翻身的恶毒诅咒才后快。人性在此变得淡漠,取而代之的是狂热的、乐于践踏生命和精神的法西斯情结。纵使医生再怎么说,外面世界残酷的一切还是要我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谁也替代不了我。所以我保持缄默,我决心将缄默进行到底。4 P6 u4 d4 @( T; P
可惜的是电休克疗法已经让我无法失去记忆,我必须在短暂的睡眠之后继续面对心灵的煎熬。记得在上海的时候,有一个刚刚加入小春他们才九个月的大男孩儿,据说他也和小春一样,仍然在校。那个大男孩叫杜力民,只有十九岁,虽然不是那种面孔漂亮,却特别有质感、有味道。他的装束从来不惊世骇俗,而是那种特别青春、阳光的样子。当然,从他的个性中也可以看出他前卫、时尚和愤世嫉俗的很内在的张扬!听说他刚刚脱离见习期就马上走红,很会笼络客人们的心,所有的情感表演和性爱技巧都很到位,很多人说他将来可能会接替麟哥的位置,改变他们那个圈子里群龙无首的状况。我曾经也半开玩笑地问过他是不是打算接替麟哥?也许是因为我的身份不对,毕竟在他们看来,我不是客人,而是他们的朋友,是自己人。所以当我这样问他的时候,他竟然表现得非常羞涩和腼腆,红着脸尴尬地一笑:“不可能的事儿,大家在拿我开心的,你不要相信。”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练习健美。每天下午的三点到五点,都会去健身房。确实,他们那个圈子里的大部分人都非常注重自己的体型的变化。不仅仅是控制体重的问题,而是注意自己的骨骼肌肉状态和曲线的玲珑匀称。所以很多人脱掉衣服之后,会带给人一种有些不真实的完美。这比他们漂亮的面孔、迷人的眼神、优雅的谈吐、高贵的气质更重要。毕竟,这才是给客人第一感官刺激,并满足客人所有直接要求的唯一条件。
, v/ ^2 ^$ g: z% `) y2 |) A# }4 y' g可就是那个腼腆的杜立民,曾经向我诉说过他的绝望和恐惧。他和父亲住在厦门的开元区,是在十一岁父母离异的时候,被判给父亲抚养的。他有一个比他大两岁的姐姐,跟着妈妈走了,据说去了大连。他父亲原来是工人,后来开出租车,再后来开了一家旅游用品商店。平时基本上没有时间管他。听他说他父亲从工厂下岗之后,就开始酗酒,并且变得性格非常怪异,经常拿他出气,无端打骂。后来在出租车公司找到了一个职位,才发生了改变。等到开了旅游用品商店之后,也许是因为年纪越来越大,才开始心疼自己的儿子了。可这时候他也考到上海来念大学了。虽然他不会跟自己的父亲记仇,但他父亲酗酒的那段日子给他的伤害和恐惧感却似乎永远都不能弥合了。到了上海,没有了原来环境里的种种压力和影响,他感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通过网络,他知道了GAY圈的存在,并主动向这些人靠近,终于因为他特殊的气质和身体条件,被带入这个圈子。他说开始的时候仅仅是觉得新鲜,想放纵自己一下,尝一尝堕落的感觉。可当他自己的裸照被对方作为要挟,他不得不在巨额赔偿的合同上签字的时候,他才痛骂那个把他带进圈子来的人。他觉得自己被骗了,被彻底出卖了。也许真的如他所说,至少在三年内,他真的失去了自由。
# y6 \8 a( |5 y1 U9 X6 L4 X* b& N/ d7 Y陷入这种困境后,唯一能够安慰他的就是那每个月打入他信用卡里的巨额酬金。说起来也滑稽,他开始痛骂的那个把他带入这个圈子的人,竟然成了他现在最好的朋友——谷洪涛。他的绰号“大头仔”也是谷洪涛给他取的,他也挺喜欢大家这样叫他。在他看来,这样叫他显得很亲切,关系一下子就拉近了一样。至于谷洪涛把他带进的这个圈子,他现在已经无所谓,麻木了。可当时他刚刚进入这个圈子的时候,他经常会被噩梦惊醒,梦到自己得了艾滋病或者是被所有的人唾弃与嘲笑。而现在他说自己学会了被动的面对和主动的坚强。甚至有些孩子气地因为自己经常可以显得比同学们阔绰,而恶作剧似的兴奋不已。金钱对他来说真的成了一种游戏人生的资本,而他自己其实并不像别人那样对此看得很重。他说自己曾经发誓要做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泰门,散尽黄金之后,到远离人群的荒野里去诅咒金钱。他那种神态让人不由得联想到莎士比亚《雅典的泰门》中那个疯狂的人。总让人觉得他在隐喻自己的不幸未来似的。我问他为什么会这样说?他告诉我:“因为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狗屎不如。”可从大家的口中,我知道他是一个具有同情心和美好品德的人。他用自己的钱资助了失学儿童,帮助过贫困家庭,救助过癌症患者。甚至会因为街上的年老、残疾的乞丐而落泪。就连学校的老师和同学,以及他们这个圈子里的朋友们的事情,他也都会非常热心、毫不犹豫地伸出援助之手。所以他在大家心目中的口碑极佳。而此时他却给了自己这样一句考语,真的让我头皮发麻,不寒而栗了。
2 [ n/ X; k5 l1 P7 o2 y我劝他不要这样看待自己,他在大家心目中真的是个很好的人。他却很认真地告诉我,在别人眼里什么样,他并不在乎。他这样做仅仅是为了赎罪,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获得自己内心的坦然和宁静而已。他说这个圈子是条不归路,走上来了,就回不去了,掉不了头了。厄运迟早会来,死了都不会清净,会糟人唾骂的。我问他为什么不拒绝签约?他说那样的话,他父亲会被他的裸照活活气死的。我问他怎么看待自己的将来,是否有什么打算。他给我的回答更让我揪心的疼痛了。他还是那种小孩子一样的羞涩地笑:“没想过,也许根本就来不及有未来。我们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不会有人同情我们的。就算是我们得了艾滋病,也是那种‘罪有应得’、‘死有余辜’的类型。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进到这个圈子里,只要进来了,你就完蛋了。就变得跟妓女、白粉客、圈外的gay一样了,是被人诅咒的。只有那些所谓‘意外’的HIV感染,才是‘无辜’的,我们永远是人们眼里的垃圾、渣滓、粪土,这一点不会改变。我们这样的人,会有未来吗?不知道别人,至少我是无法改变自己现在的状况了。既然没有办法、无能为力,就暂且忍耐、得过且过吧。”
( C5 w- M, w9 ^* i0 @那么此刻,面对徐医生的善意诱导,我也只能保持缄默。就象大头仔说的“得过且过”吧,因为我知道我不可能改变社会,可也无法改变自己。这种矛盾是无法调和的,所以我宁肯变成疯子,更容易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但是不管怎么说,在医院的这段日子,我的生活变得宁静和平淡,一切好像都成为了尘封的记忆,我不想再去面对所有的事情,只想站在窗口,看着外面秋叶纷飞,看着那个守着杂货摊的中年男子。因此我拒绝了马红芳提出的终止治疗的建议,也下决心不会向徐医生说出我自己的任何事情。这样,我就象一张谁也读不懂的技术施工图纸,只能被他们高高地悬在那儿了。一天早晨,我在水房里洗脸,刮胡子的时候,不小心划破了一点点小伤口。我看着手里的剃须刀,突然想起霆曾经拒绝我用他的剃须刀。当时我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那样嫌弃我,而此时我突然间体会到了他的心境。我把脸贴近盥洗镜,看着殷红的血从那小小的伤口一点点渗出来,我感觉到自己的头目一阵阵眩晕,几乎使我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 O5 a7 K- b) G* h. w! Z8 q# s- y我并不是晕血,而是想到了就是这血液的污染,使霆选择了放弃、彻底地放弃这个世界。看着血液的颜色,我才真正意识到了生命的新鲜和脆弱。我的眼前出现了霆最后定格在血泊中的绝望和空洞。我的心脏和气管又象是被钳住了一般,使我快要炸裂和窒息。我用右手的中指尖蘸了一点自己下巴上鲜红的血液,放到自己的眼前凝视着,想起那突然间被命运葬送的爱情,不由得悲从衷来,泪水无可遏制地滑过我的脸庞。就在这时,我听见身后有人喊我的床号:“三十三床,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赶快掩饰自己的眼泪,但似乎已经来不及了。等我抬起头来,从那已有斑驳锈迹的盥洗镜里看见了我们病区的护士长。她很惊讶地看着我:“你在哭吗?”我知道刚才的掩饰更糟糕了,只能表明我的神智清醒,仅仅是在拒绝配合治疗而已。我有些不好意思,但是仍然硬着头皮,漠然地看了看护士长,故意嬉皮笑脸的朝她笑了一下,提起脸盆来就走。4 O* G+ ], w6 ]2 P
走廊里,我突然间感觉到刚才的那个笑是那么牵强,不但没有缓解自己的情绪,反而让我倍感凄凉和酸楚。我才明白了什么叫“强颜欢笑”的感受,才体会了痛苦时做给别人的笑脸对于自己是多么的残酷,而我的霆就曾经无数次的经历这种折磨和残酷。走廊里正在做清洁的护工和来回寻房的护士很多,我没有机会宣泄自己的情感。等回到病房,我才蜷缩到被子里默默地流起泪来。护士长一定把盥洗室里的情况报告给了徐医生。徐医生在察房之后,再次和我单独谈话。他单刀直入地说早晨我有哭过的事情,这是一个好兆头,希望我能巩固治疗成果,积极配合医生。然后他竟然突然间对我说:“下午你就可以回家了,你其实一直就很正常。”3 s; b3 Q; R3 U `4 G G- d5 I$ m" ^
听到这句话,我愣住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徐医生猜透了我的心思?还是我的伪装有了破绽?或者是马红芳他们毅然决然地坚持我出院的结果?但是我马上意识到这是徐医生在试探我,所以我继续木然地盯着他,一动不动。他一直在看我的眼神,我就把眼神净化得至真至纯,呆呆地看着他。盯了一会儿之后,他似乎放弃了,同时在不经意间皱了皱眉头。也许他在纳闷儿,他的判断竟然失误了。他站起身来,叹了一口气,离开了病房。看着徐医生健壮的背影,我想起霆那高大清瘦的背影。霆的迷人笑容和永远也说不清楚含义的眼神,纷纷乱乱地出现在我的眼前,霆的气息和嗓音,霆的倔强和伤心,一切都重新变得清楚起来。我知道,我永远也无法摆脱那段记忆了。也就是说,我剩下的生命已经注定了要在对霆的思念中度过,不管我怎样努力,都不会有所改变了。6 N- g l9 ?: T) }# h
有了这样一个结果,我反而冷静和安心了。在我做电休克治疗之前,徐医生最后对我说:“希望你考虑清楚,如果你神智清醒,请一定要与我们配合,因为这将直接影响我的诊断和治疗计划。你知道,电休克疗法,实际上是利用电流刺激,让大脑细胞暂时性缺血缺氧,脑皮层充血水肿之后从新复原的机理进行治疗的。根据病情才能决定使用的强度和频率,否则会后患无穷,这不是开玩笑。你今天在盥洗室到底为什么哭?我真的很想知道?究竟是异常还是正常?只有你才知道答案。利害关系我讲清楚了,你自己权衡好了。”我知道只要我不说,他们是没有办法根据脑电图等手段了解我的精神状况的。那些检测手段仅限于器质性病变或者外伤等造成的精神疾病很有效果,对于心因性的变化是无从查起的。徐医生看到我的答复也许是一个“永久地期待”了,只好放弃了最后说服我的尝试。果然,那天下午我的治疗有所改变,电流减弱了。我的休克和睡眠也必然地缩短了很多。不过这也到好,我可以翻看我的相册,尽情胡思乱想了……
0 @6 Z$ s; a* F7 K不管电休克是否行之有效,不管我是否还能有短时间的失忆和轻松,我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周围的人把我当作疯子好了。这样总比他们把我的情感和痛苦视作妖怪和变态要好一些。遗憾的是这种状况没有维持多久。一天中午,马红芳陪着我从院子里散步后回到病房,看到了愤怒的王炜健。他让马红芳回避,说有事情要和我单独谈一谈。看来马红芳很信任王炜健,他一说有事情单独和我谈,马红芳就答应了。马红芳出病房的时候带上了门,而我唯一的病友正在做脊髓液的检测,也要下午才能回来了。病房里真的只剩了王炜健和我。我毫无表情地看着王炜健极富男人个性的面孔,全身上下一动不动。但是王炜健却一直死死盯着我,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病历纸,展开之后在我眼前晃动着:“你看看这是什么?”我慢慢把目光移向那张纸。我看到那张纸上的字,才一下子不知所措了。因为那张纸上是我前段时间,在做电休克疗法之前,害怕以后真的变成傻子而写的那首格律诗。最可气的是那个护士在上面填写了日期。而我一直把它压在自己的枕头底下,连我自己也忘了。现在却被王炜健发现了。( f5 j) n! U$ k" {; o
我知道,什么解释都没用,索性就闭上眼睛不再解释了。我早已经学会了这种回避问题的方法,最直接、最有效。王炜健的个性就是非常认真,容不得半点含糊。不知道是不是与他当兵的那段经历有关?看得出来,他已经猜到了我并没有完全丧失神智,或者说是猜到了我在为了逃避而装疯,因此他确实非常生气。说起来好笑,好像四川一带有一句骂人的口头禅叫“装疯”吧?而我现在的状况正是名副其实了。王炜健在尽量压住自己的冲动,但是我却听出语气中不是气愤,而是哀求:“张总,张振宇,我求求你了,这辈子我没求过人,这回算我求你了,别再继续下去了,好吗?该结束了。”我确实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睁开眼睛看着他。他的表情既象痛苦,又象愤怒。他指着那张处方纸:“你要我相信这是一个疯子写的吗?”我没有说话,并不是不想,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王炜健耐着性子跟我说:“够了,别再惩罚自己了,这一切不是你和他的错。你就这样消沉下去,有什么用?他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逃避,能是永远的吗?你总要面对你的公司和家庭。一切都在发展,并不是没有了你,地球就不转了。你的哀伤不会使别人的快乐发生改变。不会有人记住你们的爱情,你必须要坚强起来,才能向世人证明你们的爱情不是一个只能导致死亡和痛苦的错误。我不会说那么多花言巧语,但是我认为这足够了。收拾东西,跟我出院。”
1 m* E6 W2 I3 h8 D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一动不动。希望我的漠然能让他知难而退。可谁知道他完全不理会我的漠然,抓着我的胳膊,把我从椅子里提起来:“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收拾东西,废话少说,跟我回家!”我的胳膊被他拧得生疼,我实在快要忍不住了,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呻吟着,希望他放手。他好像更愤怒了:“说话!怕疼就跟我说话!你不说话,我就让你尝尝我的厉害!新兵蛋子我都收拾了那么多,上面专门让我剃最难剃的刺儿头,我还收拾不了你?跟我说话!”我终于忍不住了,那种酸、麻、胀、痛混在一起的滋味实在难受。我尽量忍住眼泪,无可奈何地说:“放手吧。”王炜健这才就势把我往床上一推,我就跌落在床上了。我捂住已经被他拧得麻木的胳膊,一时根本回不过神儿来。缓了有半分钟的光景,我抬眼看王炜健。这才发现他用一种恶作剧后的微笑面对着我,但我也能够看出来,他的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对我的心疼和关切。毕竟我跟他还不熟悉,所以我低下头,不想跟他多说什么。+ q- W% \" Q$ t2 K5 T2 H2 x
他坐到我身边来,想伸手抓我的手,我下意识地往回缩了一下,但我意识到他不会再象刚才那样对我的,所以我又停下来了。他也停下来了,然后把自己的手在大腿上拍了一下,掩饰着他的尴尬:“疼吗?”我尽量保持着冷漠和矜持:“嗯。”他有些歉意地笑着:“对不起了,是你逼得我没办法。”我没吭声。他顿了一下,见我没有反应,只好继续说:“我要是不发现你的诗,你打算装多久?”我冷冷地说:“不知道。”王炜健来回攥着空空的拳头:“其实就算我没发现你的诗,我也已经怀疑你了。假装就是假装,总会有破绽的。”我实在不想和他探讨这个让人沮丧的话题,所以干脆继续沉默,不赞一辞。他看我似乎是在回避这个问题,只好另找话头:“你做电休克害怕吗?痛苦吧?”我摇摇头:“没感觉。”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你真是……我简直……没法说了。要是真的傻了怎么办?你自己不知道,你看上去有多惨。”我抬起脸来,不经意间和王炜健四目相对。这时我才发现他的眼睛里有非常明显的火辣辣的欲望,炽盛而灼热的欲望,无法熄灭的欲望。我本能地低下头,避开了。6 S1 `% p/ {3 S+ z
王炜健的声音也一下子变得私密跟柔和起来:“回家吧,对他的思念不一定必须在这里。回来,有我们大家的照顾,你会快乐一点儿。”我突然抬起头:“你会更快乐,是吗?”王炜健愣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什么意思?”我不知到哪儿来的一股邪火,使我真的不计后果了:“我看得出来,你看上我了。想干我,对吗?来呀!现在就干啊!你不是也在假装吗?为什么不把你心里的话说出来?来吧!干我吧!干死我吧!我也无所谓了,我就是个婊子!你随便!……”我越说,火越大,最后的一句话竟然变成了大声的叫喊。王炜健显然是被我刺痛了,也气极了。他劈头就给了我一个大嘴巴。我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我捂着脸,才突然觉得把自己看的一文不值,才真正放下了一切伪装和虚伪的面皮以及架子,所谓的“愈堕落愈快乐”也许就是这种原理吧?那真的是一种最彻底的放松和发泄。我看着王炜健,笑起来。虽然是笑,却是没有声音的,类似偷偷的难以忍住的开心的笑。这次轮到王炜健心里没底了。他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了。说实话,我从小到大真的很少挨打,这一巴掌却让我感到由衷的欣慰。我感觉到我那种因为霆的离开,而给我造成的等待良心的谴责的痛苦,终于用这种方式变成了一种实际的惩罚,这要比憋在心里舒服多了。所以我笑了,可这种确实发自内心的有些酸涩的笑,王健或者其他任何人,都无法明白其中的涵义。
# ?* U4 b; m9 v/ c) K王炜健走到我身边搂住我的肩膀:“对不起,我不该……”我用笑制止了他要继续说下去的话,然后点点头,接过话头来:“谢谢你,真的,我感觉好多了。不怪你,只能怪我自己太贱!我是不是很变态?”看着他一头雾水的样子,我倒真的笑得更开心了:“贱也好,变态也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跟任何人不相干。你别担心,既然你都知道了,继续在这儿呆下去就没有什么意义了,跟医生说,办出院手续吧,我回家。”王炜健有些意外:“你同意了?”我点点头:“对,同意了。”王炜健一副惊喜的样子,喜滋滋地,特有成就感地看了我几眼,硬梆梆地点了点头,高兴地离开病房去找医生了。之所以说他的动作硬梆梆,是那种感觉透着一种男人的刚强和倔强,还有一种当过兵的男人特有的坚决和羞涩。那天,我真的回家了。但是徐医生在我临走的时候再次跟我单独谈话,告诉我要学会自我调节,因为我的抑郁症状还很明显,随时有自杀倾向的演变可能。所以还开了一大堆有关类似抗抑郁的药,一样样亲笔写上用法及用量,告诉我一定要定期到医院来复查自己的精神状况。于是,我又必须独自面对残忍的现实和冰冷的世界了。离开医院的那一刻,我回头看着镶嵌在背景墙上的那一溜医院名字的铜金大字,有一种说不清楚的失落和惆怅涌在心头。我真的很怀念那段没有记忆的日子,那段被人们看作疯子的日子,那段丢失了自我的日子。
1 l7 g& S* Z( {1 I2 |% Z5 s& i回到家的第二日天,马红方十点来钟就给我打来了电话,告诉了我一个让我无法相信的事件。放下电话,我苦笑了一下:“终于发生了。”马红芳在电话里告诉我,周勇已经不辞而别,临走的时候,从银行用现金支票提走了他的职责权限内可以动用的最高限额的款项,三万八千元人民币。我抬眼看着床头柜上霆买来的那电子台历,十一月十六日,周五。我轻轻地拿起那个电子台历,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周五,周末了。人们都要准备休息了,要开心地渡过两天假日了。我呢?我有什么可开心的?”是啊,在心里,我也问自己,有什么可开心的呢?刚刚从医院回来就要面对这种可怕的事情。钱丢掉了可以再挣,可周勇的背叛让我实在无法接受。一向以诚实待人,并认为可以因此理所当然要求大家平等回报的我,因为最亲密的、最贴近自己的人的背叛,丧失了最后的安全感。我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可以值得相信的?
; @# Q$ o0 x8 E0 i5 y) T8 J! z现金支票上面要加盖法人的签章、财务专用章方能生效。支票在马红芳那里保管,公章和财务章在周勇那里保管,我这里留存的是法人代表章。我因为长时间离开公司,所以将法人章暂时托付给周勇,而马红芳到医院照顾我的期间,周勇就向马红芳要走了现金支票说是代为保管。以周勇长久以来的为人和表现,大家没有理由不相信他。可事情却偏偏出在他身上了。现在一切都没有用了,说什么都来不及了。马红芳说要报案,我拦住了。马红芳不可理解,问为什么?我说三万元的盗窃,在这严打期间,足以让他坐九到十五年牢了。真的要断送他的一生,仅仅为了三万八千元,实在不值得了。周勇从到公司以来这么久,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也算兢兢业业,功劳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这三万八,就算是我送给他的好了。马红芳叹口气,摇摇头:“善良固然是好事,可对于这样的人,是不是有意义呢?”我也只能笑着解释说:“既然是善良,就不要去分别你所要善良的对象,否则就不是真实的善良,是有选择的、造作的伪善了。”鉴于公司的混乱局面,我决定让公司暂时停业。只留下马红芳和王凯善后。2 B7 k2 _" @6 G' c' g
那一晚,我出钱让大家聚一聚,算是散伙前的最后一次团圆。但是我却真的没有勇气出席了。于是那晚由马红芳主持,大家玩儿了一次。可后来马红芳却说,少了我和周勇,大家确实热闹不起来,喝了一气闷酒,大家就各奔前程了。那一晚我独自坐在灯下看着霆的照片和遗物发呆。一切幸福的、快乐的记忆又重新充斥了我的全部身心。看着霆衣服上的纽扣、最喜欢的墨镜、跟我手指上一模一样的情侣钻戒在灯下的反光,我甚至能看见霆的瞳仁、黑发、牙齿和指甲的光泽了。我打开衣柜,看着霆整齐排列的衣服,闻着他最喜欢的香水,坐在地板上端详着,感触着。床上、地板上、阳台上、沙发里、浴缸里、厨房中……我一处处看着那已经空空荡荡的空间,回想着我们在一起的幸福和快乐的日子,任自己的心情被上万种思绪的虫咬啮、啃噬,然后慢慢枯萎和麻木。我总是在脑海中闪过霆那不大的骨灰盒里灰白色的粉末。每当念及此处,我就悲从衷来,涩涩地苦笑着,让自己的泪水滴溅和渗透周围的一切……
, s% s' o+ j2 Y$ ?后来的一天,我拔掉了电话线,关掉了手机,就那样独自一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听着窗外北风狂暴地肆虐。直到晚上,马红芳才和他男朋友一起来看我。我匆匆洗漱了一下,和他们一起去吃韩国料理的烧烤了。十八号的中午,我接到了王炜健的电话。他告诉我说,狮子座流星雨要来了,他已经到了我的楼下。他说北京的夜空被灯光映得太亮了,要我跟他一起到北京郊区他一个战友的家中去看流星雨。话没说完,他已经在敲门了。打开门,他看着我,还是带着那种倔强和羞涩,嘎嘎地看着我,然后和我拥抱了一下:“这两天还好吗?我公司里没有任务,所以联系了我的一个战友。他家在大兴,咱们走吧。现在就走,到那儿就正好赶上晚饭了。”这有些迟疑:“这不合适吧?我们去会打扰人家的。”王炜健哈哈地笑了:“绝对不会,你没当过兵,不知道什么叫战友之间的感情。他妈就是我妈,他家就是我家,你不用见外的。今天由不得你,跟我走吧,我喜欢强迫别人的。”我苦笑了一下:“嗯,我已经看出来了。”2 _ |& a9 O5 q/ i+ {3 n
就这样,我和王炜健去了大兴县他的那个战友家。说实话,除了因为霆的死给我带来的打击之外,现在我又必须面对事业上的危机。因此,对于看流星雨,我本人并没有什么兴趣。也许真的是想散散心,调节一下情绪。一路上,我坐在王炜健身边,看着他娴熟得令人陶醉的车技,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原来还是很健谈的,但是因为心情不好,所以不想讲话。而王炜健却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看得出来,他的情感虽然不内向,但是却在语言表达上没有天赋。因此也就显得拙于辞令了,但是毕竟不能就这样一路上不说话,所以他开始没话找话了:“十一号中国正式入世了。”他的话头起得有些突然,我有些不知所云地看着他:“嗯?”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说,十一号,中国正式加入世贸组织了。”我有些意外,王炜健怎么会关心这种问题:“哦。”他又看着我,故意在试探我的情绪:“十一号,你还在医院里装疯呢,可能不知道吧?”我尽量想表现得淡漠一些:“哦,没听人说起过。”王炜健重重地点了点头:“外面的世界跟那个医院是隔绝的。你没听说,很正常。因为这一切对于那所医院里的所有人都毫无意义。即便有意义,那些人也没有能力去理解。”: K5 }7 X5 Q- V; A, C; t4 [2 C+ l! `
看着车外萧瑟的景色,我的心情真的很难受:“也包括我?”王炜健看了看我:“如果你真的是疯子,那你说中国入世对你还有意义吗?”我真不明白,眼前这么一个高中生,当过兵,现在又做模特的自以为成熟的男人怎么会这么狂?毕竟我是受过高等教育,在商海里滚过两年的人,真是有些不太满意他这样跟我说话的感觉。所以我也就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中国入世不一定对每个人都有绝对影响,至少我这么认为。中国入世,对模特有影响吗?”王炜健确实是个非常诚实认真的人,也是非常老实巴交的人。竟然没有听出我的话锋里有刺,反而很兴奋地说起他的职业来:“当然了!中国入世,纺织界、时装界肯定首当其冲面对外来的压力,竞争会加剧,机会也就越来越多。我觉得这是一个可以大显身手的机会。”他的老实真让人有些不忍心说出什么伤害他的话,我只好暧昧地笑了笑:“但愿如你所愿吧。模特这个职业性质决定了它只需要你的巅峰状态,你就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吗?”王炜健很开心地笑了:“有啊,我想好好复习一下功课。试试看,影视表演的专业会不会有机会?我想往这方面发展,想去读书啊。如果不行,也想学学摄影或者化妆,以后有机会,开一家影楼。”
3 C7 c: L2 P) \3 E7 @, V3 [说实话,王炜健确实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简直无法想想,象他这么朴实的人,怎么会有想投身娱乐圈和那么前卫时尚的职业类型的想法?难道真的是军营文化太单一,让他觉得枯燥乏味,所以会这样的逆反?我偷眼看着这个倔强认真的小伙子,实在看不出他的表情、五官和眼神,哪里包含着可以去从事他所希望的那些职业的一点点气质和信息。我觉得他一定会失败很多次,最后灰心丧气地放弃他的愚蠢想法。艺术确实需要天赋和从小的修养及熏陶,虽然有极个别特殊的例外,但那毕竟是极少数。至少在我看来,他真的不适合那些他所希望从事的职业,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劝阻他?所以只好什么都不说了。王炜健也在后视镜里观察着我的反应,我故意装做无精打采的样子,闭目养神了。
. V5 o% { R$ x% U1 D3 g5 d0 X王炜健也许感觉到我内心的防线了,所以没话找话地继续跟我说:“你喜欢写诗?”我回答他说:“曾经是,但是我的老师反对我的诗。”王炜健有些意外:“反对你?为什么?”我睁开眼睛,正好看见他从后视镜里盯着我的那双眼睛。很明显,我看得出来他的眼睛里那仍然在滚烫地燃烧着的欲望。我也看得出他在观察我的回应,而且很急切。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悲痛和思念,我根本对此毫无兴趣,冷冷地回避了他的眼神:“因为我喜欢古典的格律诗,而我的老师则一直在倡导‘自由体’的新诗。所以我们有分歧。”王炜健的声音显然是经过刻意修饰,以掩盖他的激动情绪:“但是我觉得你的诗挺好。”我礼节性地微笑着,但是却仍然表现出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谢谢,过奖了。”王炜健还是很认真地对我说:“说心里话,我真的很喜欢。希望有一天你也能为我写一首诗。只是不要这么凄凉就好。”我知道他话里有话,在暗示我是不是可以给他一次机会,让我们之间发生点什么,也许将来会有进一步的发展?但我故意装糊涂,一边笑一边把视线移到车窗外了。, d \* D$ ~( o
王炜健已经一再告诫我,黄东旭对同性爱的事情一无所知,甚至到现在还单纯地认为那是美国佬的不健康游戏。所以要我在跟他接触的时候要千万小心,不要让他和黄东旭难堪,或者有什么误会及麻烦。我曾经听很多人说过,宗教团体、军队和监狱,这三种性别高度隔离的环境下,很容易产生一大批所谓“境遇型”同性爱。虽然他们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同性爱,一旦外界环境有所变化,他们会主动放弃这种性行为,而趋向异性之间的爱慕。但不管怎么说,我不能够相信黄东旭这样一个当了好几年兵的人,竟然会对同性之间的亲密举动一无所知。所以我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微笑着对王炜健:“他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王炜健愣了一下,笑起来:“说绕口令啊?欺负我是南方人有口音啊?少来,我的普通话还是蛮不错的。”我也笑了:“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王炜健轻描淡写地一笑:“欺负我没文化?好歹我也是高中毕业吧?”我笑了,这次发自内心的笑。虽然公司的停顿让我感到有生以来最无助和绝望的压迫,但是看到这个朴实的大男孩的率直,我真的很开心。
% v* s S& H i" u, L3 E5 X8 ^9 Y大兴是一个我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一直以为这个地方是典型的北方农村景象,可真正面对的时候我才被它的美丽惊呆了。这里到处都是外资企业和非常漂亮整齐的别墅住宅。自然风景也有山有水,是个难得的好地方。遗憾的是我们来的时间不对。此时已是隆冬季节,万物凋零、百事萧肃,一片荒凉冷清的迹象。如果要是夏天来,一定生机盎然,风景优美。我们去的地方,是一个规模很小的村镇,相对来说也比较封闭和原始。这里的封闭和原始仅仅限于与外面那些开发速度很快的区域比较。要是与北方大部份农村和市镇相比,各方面条件也还是相当不错的。王炜健的战友就住在这个小村镇上。在王炜健的引见下,我认识了他的战友黄冬旭。见到他们两个人见面的那种亲热劲儿,真的好让人很羡慕。虽然我从来没有接触过部队里的文化和生活,但是通过他们,我似乎可以理解被那军人们一直传颂和奉为神圣的战友之情了。同时,看到了黄东旭和王炜健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样子,我才对仪仗兵的内涵有所感悟和体会了。确实,他们几乎一模一样的身高和修长健硕体形,一样执著刚强的目光和俊郎坚毅的相貌。还有那种隐没在眉宇之间淡淡的煞气。一切都在向你提醒着他们曾经的身份和职业:军人!标准的军人!8 H0 G4 t+ p1 Q+ `/ T
黄东旭的父母都是京郊的菜农。这几年的种植和养殖并重,确实使这里的农村发生了极大的变化。在他们的谈话中,我得知了黄东旭的父亲也曾经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战役,当时是后勤上的运输兵。在执行任务的过程当中负过伤。右手的无名指和小指被炸飞了,脸上也有三道比较明显的疤痕,最值得一提的是到现在还没有从左小腿里取出来的一小块弹片。在黄东旭的心目中,他的父亲就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最值得他骄傲和崇拜。九九年澳门回归的时候,黄东旭差一点被选为驻澳部队的一员,但是不知什么原因,那个指标最后没落到黄东旭身上。他的父亲曾经为此带着自己的《伤残军人证》和军功章,找到黄东旭所在部队的上级领导反映此事,但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了了之了。两千年,黄东旭的父亲承包了一千棵果树,因为还都是没有进入结果期的小树,需要格外精心的照料,所以黄东旭的父亲平时就在山上照料果园,很少回来。黄东旭退伍回家的时候,他的父亲还在山上的果园里。是黄东旭在邻居的带领下找到父亲在山上的住所。父子相见,真的是很动情的。黄东旭说到这儿,眼圈也是红红的。
5 y+ }, ?! p" F' |, b6 N+ ?$ F, c黄东旭的母亲,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九九年夏天,黄东旭的舅舅开了一间小酿造厂,利用山里的泉水和特产小米、黄豆酿醋和酱油。妈妈也经常去舅舅的酿造厂帮忙,家里的生活也过得越来越红火。黄东旭的父亲很想让他的儿子早点成亲,可黄东旭想到外面去闯一闯,所以谢绝了几次上门的提亲。现在,黄东旭家里盖起了三处二层的小楼,家里的装修、水暖和城里没有什么区别,听说是父亲为了给黄东旭成亲而专门盖的。我和王炜健今晚就被安排在其中的一座新房子里。但是晚饭却要和黄东旭的父母一起吃,我虽然因为心烦意乱,有些不愿意,但毕竟是来做客,主人的体面还是一定要成全的,所以还要微笑着表示感谢。郊区的天气确实比市区要冷一些,而今年的冬天更是冷得很早。黄东旭穿着一身乌黑的皮装。虽然式样有些土气,但是却还是显得特别英俊潇洒。相比之下,王炜健的装束就要前卫和休闲得多了。他们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面了,既然原来是要好的战友,此刻这种相互的关心和嘘寒问暖也就很正常了。他们在一起的话题好像永远都离不开新兵连的苦难、离开部队后的事业以及将来的打算。看着他们兴奋地聊得神采奕奕,我却一句话也插不进去。而且我对他们的话题也实在是不太了解,所以干脆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然后东张西望地扫视着黄东旭的这座房子的内部装修。从内部结构来看,真的看不出这是一座农民自己盖的房子,倒象是精心规划和设计的别墅。% d& h( K* K, X. y
从夸张的红榉木欧式木线到罗马柱,从青铜的吊灯和仿制的西洋油画,到全新的电脑配置和嵌有雕花玻璃的门扇,说实话,我根本就无法相信这会是在大兴,一个普通菜农的家中。唯一和城市里的豪华别墅不同的是,这里的窗外景色是纯粹自然的景观,就好像是专为富人修建的新度假村一样。晚上,我们在吃饭的时候看到了黄东旭那有些腼腆和带有乡土气息的父母,还有那为了招待黄东旭的战友王炜健,以及王炜健的好友而特意准备的丰盛晚餐。也许是这样的机会平时不常有,王炜健、黄东旭和他的父母都很高兴。看着那全家团圆、其乐融融的温馨和快乐,我不由得想起在冰冷的骨灰存放室里忍受冷清和寂寞的霆,当然还有我那已经停顿的公司前途未卜的命运。心里虽然很难过,而且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但脸上我还是跟他们一样,高兴快乐地欢笑着。那一晚,我恢复了自己自从上大学就戒掉的恶习,喝酒。说起来也是奇怪,人家是进了大学开始喝酒吸烟,而我是进了大学才戒掉了喝酒。因为喝酒曾经害得我险些没有考上大学,所以才痛下决心,绝对戒除。但是那一晚,我没有拒绝黄东旭的敬酒。席间,王炜健偷偷问我原来不是一直酒精过敏吗?我笑而不答。% H& m0 [* K+ D I, ~' G
饭桌上,大家最感兴趣的还是军事和政治。从抗美援朝到巴以冲突,从新兵连到克林顿丑闻,每个人都因为酒精的刺激变得兴奋和多语。尤其是王炜健、黄冬旭和他的父亲,这三个人都有过在部队里的亲身体验,所以有很多共同话题,似乎终于找到了可以彼此倾诉的知音和故友一般,没完没了地叙说着、争论着。大家都很尽兴之后,已经快要深夜十二点了。我和王炜健跟着黄东旭到他们为我们安排的那座房子去。因为事先说了我们是看流星雨来的,所以为我们安排的那座是黄东旭家三座房子里唯一有着巨大阳台的房子。在那里,我们还看到了很多介绍军事和兵器的杂志,最显眼的是一架带三角支架的单筒望远镜。黄东旭说那是去年退伍后买的,是他自己最昂贵的“家具”了。黄东旭跟我们交待了一下洗澡的热水和放满了饮料、零食的冰箱的位置,就离开了。离开的时候,还在兴奋着,满足着。甚至酒后失言地调侃说我和王炜健不会搞“玻璃”吧?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我的态度,到是王炜健机灵,说要搞玻璃也不会放过黄东旭这么一个大帅哥,一定会邀请他一起参加。黄东旭和王炜健比划着他们在部队经常用来开玩笑的擒拿动作,嘴里笑骂着。当然,最后离开的时候,黄东旭还是很有礼貌地对我说那些话是开玩笑的,要我别介意,玩得开心就好。并且很有礼貌地道别,然后兴高采烈地走了。
3 j6 p6 d) L9 T) t/ N. v送黄东旭回来,刚一进门,王炜健就情绪激动地把我抱住,然后快速原地旋转着,把我双脚离地地抡起来。我被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闭着眼睛大喊:“王炜健,你放手,赶快放手,我头晕!”他马上就停住了,就那样搂着我。一只手拍着我的后背,另一只手摸着我的后脑,把我的脸按在他的肩膀上。我确实被他转晕了头,也只好靠在他肩上暂时缓解一下。也许有半分钟吧,他也许觉得应该缓过来了,就对我说:“求你一件事儿,能答应我吗?”我从他肩上抬起脸来,仰面看着他的眼睛:“你说吧?只要是我能办到的。”王炜健很认真地对我说:“不行,你必须先答应我!”我有些心里没底了,真怕他提出什么我办不到的事情或者我不情愿的事情:“我还不知道我能不能办得到呢,怎么答应你啊?就算答应了你,如果我根本就办不到,那不是跟骗你一样,毫无意义吗?”王炜健的表情在慢慢变化,我已经察觉到他正在酝酿感情和制造气氛。王炜健的眼睛是那种大大的单眼皮,却特别精神。他的眼睛和眉毛之间的距离比一般人要近一些,再配上那比较高显的眉骨,体现了一种东方的男子特有的魅力。当然,在他眼睛里总还有一种很特殊的神态让人捉摸不透。% X/ T; K4 x; t3 j9 l2 D
王炜健的脸型是那种稍微有点长,而且还有点小下颏的那种。要说漂亮,王炜健确实谈不上漂亮,但是却特别有韵味。他的嘴有点不易察觉的地包天,而且在每次咧开嘴笑的时候,就会显出两颗特别俏皮的小虎牙。他的颧骨稍微有点高,显得他很冷峻,很有个性。用时尚一点的话来讲就是“很酷”。当然,在我看来,他真正最漂亮的应该是鼻子。他的鼻梁修长而笔挺,鼻头和鼻翼既不露骨,也不肥厚。这就使他在人群中看上去显得特别突出。虽然你说不清楚他是漂亮还是英俊,但是却有一种很特殊的味道。让人觉得他是很不容易接近,很青涩的一个大男孩儿似的。可又不乏那种成熟、坚韧和可以信赖的厚重质感。我承认,我对他有好感,一种奇特的好感,有别于对那种象霆一样漂亮的男孩子的好感。与此同时,我也开始问自己,怎么会稀里糊涂的不假思索,跟他一个人跑到这么个地方来?难道我真的很淫荡?在肉体和性欲上“欲壑难平”吗?我真的没有道德和忠贞吗?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王炜健开口了:“你能答应我,以后别再喊我王炜健,喊我小健,好吗?我喜欢你这样称呼我,只有我最亲近的人才这样称呼我。你能行吗?”
u3 r3 @* g. i: m$ R$ K# h" _我有些不习惯,但是却在嘴上很怪异地喊了一声:“小健?”他竟象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唉!”我有些不以为然地冷笑了一声:“嘁!怎么跟个孩子似的?我还以为你们当兵的都特冷酷,特成熟,或多或少还有点野蛮呢!”他笑了:“当兵怎么了?当兵的人多了,跟个小社会一样,什么人没有啊?我们不是木偶,不是机器。我们有血有肉,有思想和感情的,没你想得那么机械。你想象我们什么样啊?戴着一样的面具,个个都是英雄,不食人间烟火吗?这样的我,才是真实的我嘛,有的时候也会细腻一下,温柔一下,不可以吗?是不是我的男子汉形象打折扣了?让你失望了?”我发现我对他的好感真的很明显,但是我却开始压抑和遏制这种好感,因为我觉得这很不道德。毕竟霆是我自己承认的唯一的爱人,而且刚刚为我而放弃了一切,我怎么会是这样没有感情的冷血?所以我尴尬或者说是解嘲式地一笑:“哦?没有希望,何来失望?”这句话出口,我却很清楚地看到,王炜健眼睛里闪烁着的期待之光一下子暗了:“你从来就不给任何人机会吗?”我有些吃惊他的直接和主动。说实话,这让我联想起速战速决的四幺九:“不,我不是不给别人机会,而是我爱他太深,你要求我这么快就投入另一段感情,忘却以往的幸福和痛苦,这对我公平吗?”王炜健垂下眼睛,想了一下,马上又很开心地重新看着我:“我理解你,对不起,应该给你时间的,时间是治愈一切伤痛的良方。我会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