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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我故地重游,路过当年我和执一起温书的那间小屋。那间小屋的墙壁上被抹了个大大的“拆”字,阳光下,格外醒目。我心中,依然残存着这间小屋里,我关于执的记忆,点点滴滴。 " e6 L; ?6 ], U8 I, `/ k 5 J6 f9 S! s' M& `3 I
 那天,放学后,下起了雨,越下越大。我站在教学楼下,手中持着伞,等着执下课。执下来了,我冲他笑笑。他突然一下子用双臂环住我的脖颈,腻腻地说:“万语,我想死你了。”我一时间怔住了,我们前一堂课间还见过,他这么做多少有点做作。他说得那么喧哗,似乎巴望着周围的人都听见。从前那个俯在我耳边,低声说想我的执,消失了。我自欺得厉害,宁愿相信他是真心的。现在想来,他却是真心的,只不过我误会了“真心”的意思。当时,他抱着我没有放开的朕兆。散学的人们像潮水一样从我们身边涌过。我一时恍惚,觉得我们一下子被淹没在滚滚的红尘里,不停地推搡,不住地反抗,有咒骂,然后讥讽,更多的是冷漠,洞彻心骨的注视,让我龌龊的初萌的心无处遁形。我和执说,我们别站在这里了,我们走吧。我撑开伞,执非要挤在我的伞下。我和他说,你自己打伞啦,我伞小,两个人会淋湿的。他交过手臂,搂在我的肩头,不由分说地把我们两个人带到了雨中。执对于雨,有一种特殊的好感,他常常不打伞,骑着自行车一人在雨夜里徜徉,大声唱着旁人不懂的歌,那歌声常常歇斯底里,声嘶力竭,然后就被掩在了滂沱的雨声里,成了秘密。很多年后,当我已经鼓不起勇气在路遇时唤他的名字的时候,我曾经见过他手里拿着一张雨披,孤零零地站在瓢泼大雨里,我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不曾望我一眼,他绝望地看着远处某个方向。我不禁有一点嫉妒,是谁能有这样被他等待的福气?后来,我知道了,那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孩子,名字居然也叫做“婧”。 7 H: |# M& _' O0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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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到下雨天,我走在那一段路上的时候,总有别样的感觉。我还能回味起我和执一起蜷在一把伞下,嬉嬉闹闹走过这段路的场景。雨点儿在路两旁高大的梧桐树的枝叶间低啸着辗转跳跃,最后啪啦啪啦地都落在洼畦相连的柏油路上,落在我和执头顶的雨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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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s5 z& J8 w, _' S: C# f3 Q  执像个孩子一样用脚去踩水洼里的积水,溅得他和我都是一身的泥汁。我有些不喜,故作神秘地告诉他,这条路从前叫寡妇街,那些寡妇的死鬼丈夫们就趴这梧桐叶子的后面看着她们,当然,时不时也会瞟一瞟过路人,比如我们。执胆子奇小,一听我说有鬼怪妖精,拉着我拼命地向我们的小屋飞奔。到了小屋的门口,他一脸的惊悸未平,试探着问我,是不是进了这小屋,鬼魂就看不见我们了。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说,你多大了,这种话你还真信啊?我看见执的脸色一下子黯淡下去。他冷冷地打开门,转身进了小屋。我站在屋门口,回望着那条我们经过的路,两旁的梧桐婷婷袅袅地站在雨中,雨滴在梧桐的枝叶间汇聚,树巷下拉开了一席潺潺的水帘,路延伸其中,幽深寂寂。我不觉呆住了,人似乎溶入了这风景,心依旧停留在和执的经行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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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g" l9 w' D, h5 O6 {' b& J  我看够了,终于从自己的心思里挣脱了出来,走进了小屋。小屋的桌子上放着执母亲给我们送来的晚餐,温热适口,她显然掐准了时间,避开了和执的照面,刚刚来,也刚刚离去。执从来就没有体谅过她母亲的爱,尽管爱得很偏激,甚至难以理喻。他是个自私的孩子,他只为了自己在爱,似乎对于我,他也是如此。想到这里,我难免有些伤恸。执看出来了我的不喜,却没有说话。 7 O* }! ?/ w- [! g$ v( q# c
 
 9 ]! F; v! B" f很多年以后,后来我才知道执和婧的那场恋情曾经闹得满城风雨。执为了婧曾经数次在街头殴斗,执也为了婧和母亲闹翻,执的母亲因此在婧的学校里公然闹事,这直接导致了执和他的家庭持续到今天的冷战。想起来的时候,我不禁觉得我是个傻子,这么轰轰烈烈的事情,我当年居然一无所知。执曾经告诉过我,这件事他连父母都没有刻意隐瞒,从头到尾只瞒了两个人,我和树。我问他,为什么。他告诉我,不知道。我直直地看着他,他有些无措,想岔开话题。执告诉我,初三的时候他每天骑车经过我的门前,是因为,婧的家也在我家的那条路上。他每天送我上学,只不过是想为尾随婧找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我不禁觉得他傻得可爱,而我傻得可怜。当初我更是万万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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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H4 g( h% m, j4 N: k' |  很多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上,执也在座,我们失去联络很久了,猛地撞见,有一些错愕。方出去读书不久,同学间总有说不完的话题。说到独立时,大家说起自己一些胆大的经历。我常常会故作些姿态让我显得幼稚,我说我好怕黑啊,好怕怕啊。大家一下子就哄堂大笑了。我偷眼看了看执,他面无表情。轮到他了,他说起了那次他一个人在夜里去初中校园的后山上看流星雨的事情。我的心一震。大家起哄,说他肯定是和女孩子一起去的,谁一个人会去看流星雨啊。执冷冷地辩解:“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时候才被那个女人摔了,她说我怕黑,胆子小,爷们就一个人上山练练胆子。”同学们又笑了,他们当执说的是个笑话。只有我知道,这八成是执真真假假的自嘲。我一时间哑口无言,我想不起,那一天,我对着流星,许了什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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