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监狱方面的施压,还是他们也怕闹出人命,熬审到第四天,他们终于放弃了小海,让他昏睡了三天三夜。因为专案组还没走,管教让我别太过份,所以当小海被拖回来的那天早晨,我依然必须跟着上工,到了10点,我心急火了地跑回牢房,查看小海的状况。一直留在狱舍里照顾他的甜甜正在将一条棉裤往炉桶上搭,见我进来说:“你赶紧想法子领一条新棉裤吧,这让尿泡的棉花都糟了,还有汗呀血呀的,脏死了。”我看着那条一定是沉甸甸的裤子,有些发呆。
: [( D% f% k; R- N
Y: y t( Q( H& X我心痛地走到肖海床前,用手轻轻触摸他手腕,厚厚的绷带里依然渗出血迹,我明白那时手铐磨出来的,我想将衣服袖子往上撸,看看是否还有其他更严重的伤口。 / w, x: x0 j- u- _, Q5 {+ Y
0 S7 v( T* |& M4 ]9 [“求你们,让我坐下,让我趴一会儿吧。”小海突然挣扎,并发出痛苦地哀求。
% |: Y1 |$ X8 n. h/ I& Y3 R
. E" `+ A' J$ ]) N8 v( |我失神地看着他,以为他醒了,但他有没睁开眼睛,很快地又安静下来。
. y2 i* {( j! W; V, |3 A4 g* p) J% i2 K4 k6 M2 J+ v6 o' B
我慌乱地抓住他的手,放到我的唇下,以阻止我嘴唇的微颤。 ) i- u5 Y) I; W* h
& D5 U: D( p* |) i“我不睡了,我再也不睡了,饶了我吧……”小海挣脱开我的手,双腿乱蹬,近乎哭着叫嚷。 $ s6 q1 {7 n$ M3 ~
4 V1 w, [; ^8 i0 R* |; b3 H& q' W
好像僵住的我被甜甜一把拽了起来,我木然地听他说:“你快不要碰他,有一点声音他都会这样,我都不明白他这是睡着还是醒着。”
+ K+ C8 H& z* y0 S) ~( P1 W: ^* J/ {: p& A; r6 G
我用一只手死命捏住自己的鼻孔,好像要将不能抑制的哽咽生生堵回体内,接着顺势在脸上使劲摸了一把,摸去不知是什么时候从眼睛里淌下的咸涩的液体。 6 D6 `0 i0 W, r9 V" c7 C, v& ^
; g! z' ~2 S! M% X9 ?( h8 p
从那时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二班的囚室是个无声的世界,我要求所有的人喘气都必须尽量轻。后来小海终于睡安稳了,安稳地象个死人,任凭谁也叫不醒他。
6 j7 x# ]: s6 s# a P4 L
- ~ ~! e8 H7 x$ y* Y肖海完全清醒的那天下午,他先是愣呆呆地看了我很久,我问他肚子饿不饿,问他想吃什么,问他哪里疼……无论我和他说什么他都没有反应。我扶他坐起来,他好像有些紧张,我看到他的双腿弯曲,紧紧蜷起来,双手握在一起瑟瑟发抖。他用恐惧地目光仰望着站立的我,象是在等待什么,又象在拼命的思索。我坐下来,双手捧起他的脸对他轻声说:“海,是我,你不认识我了?” & A& v' A: \6 r! L6 `5 P5 y$ |* e! E
( P% s' g7 C* z. V% }他好像有点缓过神,冲我微微点头。
+ |$ w, C- \0 P ?+ J1 ^5 E. R7 A4 w1 R2 E$ O1 _
“他们走了,案子结束了,那帮人走了……” 5 C0 T7 z, H; g0 k/ V
: b& d. D- g. L8 m" S我看着小海渐渐发红的双眼湿润起来,接着泉涌一样的泪水顺着我的手滑落到胳膊上、床上。他突然将脸别开,好像用尽力气挣脱开我的双手,将头深深埋在自己的胳膊里。我象个傻子一样,束手无策地看着蜷缩着的肖海,过了很长的时间,不知道无声的他是依然在哭还是又昏昏睡去。我想哭,想大哭大叫,可干涩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 " N, p! E% [0 F$ Y# H
' ~( u" l) G+ L) s' S- ]小海终于抬起头,虽然没有泪痕,但不正常的红润面颊说明曾经被泪水侵泡:“给我……烟。”他沙哑的嗓音好像连话都说不清。我为他点燃一支烟放到他嘴里,他用力地吸一口,然后颤抖的手指想去夹住烟卷,那烟不合作一般掉在了他的腿上,他连忙拾起来,拼命猛吸,好像要将烟吞到口中。最后小海直起身子往后倒去,咚地一声他的头撞到身后的墙上,他不禁皱了皱眉头。我从呆滞地状态里清醒过来,连忙靠墙坐到床上,让小海靠在我身上。他默默地抽完那根烟,身体渐渐下滑,最后变成枕着我的双腿,仰卧在我的怀中。 4 S+ j% i+ @- e6 e0 O5 }) ]3 m! K/ ^
: |, A& R# F0 h9 F
我低头看到了他闭住的眼睛。又过了许久、许久,小海突然发出沙哑的声音:“他们要是再审下去,我肯定把你卖了,实在受不住了。”说着他睁开眼睛,嘴角微微上翘,一个比哭还难看地苦笑。
& S, [$ W7 u6 U+ ]3 e& ?
6 p* H, u% I" Q9 ?我凝视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回给他一个笑脸,因为我感觉脸上的肌肉在不可抑制地抽动,眼睛酸涩地睁不开也闭不上。 # |+ j/ F/ C6 l7 }+ V$ I9 ^% V
; N9 M9 H. k2 ~) h
“给我根烟。”小海又说。
% |+ k/ r8 B* n- {, x; ^# h$ g* q& W- S+ Q3 O
我将点好的烟递给他,我看着小海吸了两口后,依旧微抖的手费力地去拿香烟,烟灰散落到他的脸上,我为他轻轻抹去灰尘,说了句:“我给你拿着”。
" u6 \& M- X3 J* h$ `/ P, M' B$ f( l, b {4 }4 U$ g, e
整个下午,我一只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里掐着烟卷,不时地放到躺在我怀里的肖海口中,他一直闭着眼睛,用我们握在一起的手告诉我他抽烟的要求。直到班组下工回来的时候,我们仍保持原来的姿势坐卧在床上,我依旧握住他的手,依旧掐着不知道是第几根烟。肖海好像又睡着了,我想动一动发酸的腰身,但小海敏感的反应马上让我打消这个念头。我对大家吩咐说话做事都轻些,然后漠然地瞟了瞟众人眼里各式各样的复杂神情,头靠墙昏沉地睡去。 7 j' U7 c, P2 p- Y$ f. Z% S- U
* w( ]$ L& i- B+ `1 T0 L! `
两天以后,肖海的身体迅速地恢复,我亲眼看着他一顿吃掉多半斤包子,一大碗土豆烧肉,外加两碗红豆粥,令我惊讶不已。小海说审讯那几天,即使不吃饭也不知道饿,而且老想吐,现在晚上做梦都是好吃的东西。 . D" Y4 p9 g. S7 O
0 q1 o' t, R9 M: m r" h
一个下午,王队把我叫到办公室,闻着他满嘴的酒气,看着他涨红的一张老脸,我估计这俅现在官运横通,乐的不知道东南西北了。他眯起眼睛,一边将他嘴里的臭气喷到我脸上,一边问:“你小子答应给265多少钱?” 5 N8 O8 ]" m8 W# h( Y) A
0 y* |, ~9 U: p, N7 |“几万块吧。”我敷衍他。 - s3 W9 F7 A+ d7 ~4 J
' {* n) Q$ Q# S% a9 L* h3 K9 Z“不跟我说老实话,坦白从宽,知不知道?”他笑着说,好像对自己的玩笑很得意。
9 x# N$ G1 V% P# I8 r8 \2 g# m4 ]
9 \7 z: S. w7 I, i Q“你说我能给他多少?钱我留着孝敬您老人家,我舍不得给他。”我回答。 / o; u+ x! ]! |' |
) n1 S9 ^0 y: U: b% H0 Q; c9 y他嘿嘿地象个鸭子一样笑着:“到底多少钱?”他又问。 # {' x$ v, P6 V) m; {4 ^. W
5 l+ V! I/ _6 U l
“真的几万块”我和他逗贫。
2 j& s7 }5 e7 _" O* r
. K5 t' L$ T7 l% \王管教一副不以为然样子说:“几万块?他265能为了几万块替你再做两年牢?那小子也见过世面,他爹妈都是有钱人,寄来的东西都他妈是外国货,好多东西咱都没见过。”
5 A6 l/ y0 c9 }$ }1 n# P7 T; S5 ^! J/ p2 u3 I: X; ]9 w
“再坐两年牢?为什么?”我张大嘴巴问。 9 g4 Q4 ?. [2 W& n1 u! D% L# d
+ e6 L# C+ R2 R2 g
“你还不知道?他被加了两年刑,我已经通知他了,明天出操的时候公布。” s; B9 e1 Q# u- a
6 w, @( w1 L2 x. ?# I0 B, S
“为什么?”我大声问。 & G" K, x, L& d, Q9 m0 M) Z% ~
! E. e, ~3 o0 }
“这你还不明白,人家费了半天劲儿,屁也没搞来,邪火总要有地方撒吧。” 2 k& A1 L2 U; L' d
9 {" B6 k8 p, H' e“什么理由给他加刑?”
2 ?9 l+ @4 [, N4 c, `2 W0 L# b7 M+ Y9 e9 X; ^+ q+ g
“什么理由都行,不服从管教,聚重闹事,参与流氓行径,伤风败俗。”王队边说边用指甲扣下塞在牙齿里的一块什么浊物,又嘬了嘬腮帮子。
9 J$ [/ y$ M6 H+ ~! d7 p8 ]% G: r' d. e4 r
“这些肯定都是你们写的。”我没好气地说。 2 R3 @6 u$ f F9 U
3 _( C/ T6 A5 ^5 @3 E“咱们一个小破监狱能不给人市局这点人情吗。操!” ( P; {% q* `# |* I1 s
1 C, z) o( [3 s9 s3 t
我没再接着问他什么,站起来说:“要是没别的事我走了。”
) N+ V* X `5 g6 {* I2 M. n( @- u/ H- G1 l1 `
“你给我坐下。”姓王的一把撤住我,把我拉回椅子上。我满心惦念着怎么去安慰小海,计划着是否让他和我一起逃走。但现在却不得不和这个酒鬼纠缠。
8 M1 o7 K8 s/ ` E$ R, K2 r2 r1 Q4 b& c) m9 i
“你到底给他多少钱?”他又问 . T* e# Z1 ^6 O. e; e5 `
% x2 u7 |) n# k; `
我看着姓王的好奇、贪婪、发红的醉眼,悠悠说道:“我从来没和他提过钱。”
- s2 `' c# M9 V8 K1 g9 ^2 J2 G9 ], y- L4 ?2 Z9 d" S% z
“……”这回是王队张大嘴巴,瞪大眼睛发傻。 - d& b9 p6 A9 `8 C
! C5 X' P( }+ r“你说我应该给他多少钱?我给多少钱能让他这么帮我死扛?差点没被折腾死!而且还是为了我以前欺负他的事,现在又被无缘无故地加刑!”我说着低下头,压抑着有点激动的情绪。 ! v- Z4 c1 [7 h3 g
5 }* b1 j2 l$ {9 a“你们……你们这是江湖义气还是搞同性爱呢?”
3 J' h! O5 [0 w# Q- c" ?- ~* L+ Q; h; C, y, c$ k% k" \2 P
我看着王队,没有回答,只是轻蔑地一笑。他好像有点明白什么,轻轻晃了晃脑袋,象是在点头,他说:“也别管是什么了,从今往后,你就好好待他吧。”
, k8 ?! t9 C5 }3 b5 D$ @, X# ]2 v6 g) W s
我有些吃惊地听王队这么说。他愣在那里象是在思索,我又听见他说:“这就叫共患难,知道吗?就说我吧,18岁就当警察,现在儿子都快高中毕业了才他妈的混上个队长,才他妈的科级。”他伸出小指头晃了晃:“想让老婆孩子过的好点吧,还要靠拿提心吊胆的钱,睡觉都得睁只眼睛。”他用力瞪了瞪好像噙着烧酒一样的醉眼:“我老婆跟我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过了这么多年,从来没瞒怨过我一句……”他说着又晃了晃脑袋:“……这世上真的不是所有的事都是拿钱买来的……” 1 [. Y T" o5 j& ]) J/ J
, Z6 @ T( a" F0 f4 [
王队嘟嘟囔囔,唠唠叨叨又说了好久。我在想我和他虽然认识有五年了,可一个囚犯,一个狱警,一个行贿人,一个受贿者,我们从来不了解对方,也许永远都不能彼此了解。
e! @9 v8 w# f4 y7 Y6 Q( `$ v% H7 F0 F( w* t
当我晚上回到牢房,问起肖海他被加刑的事时,小海苦笑着对我说:“我就这命,跟什么人好就得替人坐牢,没办法。不过想想也无所谓,我出去了还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和这么多人在一起,多热闹。” * J/ E% [9 B. d- ?0 S( L
, P: D% H$ a- [& [4 C8 w y% D. G Y
我将肖海拉到外面一个僻静之处,确定周围没有任何人,低声地将我的越狱计划仔细讲给小海听,我最后问他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 |/ H: M9 y' Y
$ R/ j& |5 n5 `小海确实被吓着了,一直惊讶地瞪着我,后来他回答:“你要真走,我一定跟你走。”
9 w$ w, F) S) m2 d9 s- D% N9 ^7 N, @! }% I4 x5 C8 z9 Y
“可你明白嘛,多周密的计划也有可能失手。警察是可以击毙任何一个越狱的犯人,无论他犯的什么罪。所以一旦出问题,可能连命都丢了。” - ^4 N+ p( H1 E. U- k
$ v, w1 |, X5 [“你要是不在这个地方,我一天也呆不下去。”小海严肃地回答我。
" J& `' V+ i4 ^# S- h) o6 X2 |$ }6 H# [2 E
我轻轻点头,什么也没说。我在黑暗中拉住他的双手,他却将身体靠住我,我用力抱住他,他紧紧搂住我的腰,我感觉到他的心脏急促地有力地跳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