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 01:50:48

《兄弟之上》 BY 何耀辉 【完结】

本帖最后由 猫瞳 于 2009-12-29 16:18 编辑

我觉得写得挺好的一篇小说,不知道有没有人发过。如果有,请版主删除吧。谢谢!

1.



  当初,刚刚准备好去爱的时候,上帝曾警告我们说:你们是不能相爱的。
  我们不屑一顾,爱得如火如荼。
  随后,上帝毫不客气地,赐予了我五记耳光。



  A.
  上帝说:你们是不能相爱的。
  其时,我们的爱,尚未萌动,安静地做着一颗来处不明去向无定的种。
  上帝利用我们的安份,在我们的爱蠢蠢欲动的第一时间,甩出第一记耳光,放逐那颗爱的种子远去一片荒芜的沙漠,没有养料,也没有雨露,只有赤裸的阳光,和风沙迷途。光速飞来上帝的箭,实实地刺穿我们相互温暖的胸膛,扰乱,我们相互扶持的脚步。



  B.
  上帝仍然说:你们是不能相爱的。
  其时,我们的爱,早已在那片荒漠里枝繁叶茂,身边滋生起一方热闹的绿洲,周遭的世界里,弥漫着刺眼的阳光。
  上帝利用阳光对他的忠诚,在我们的爱海誓山盟不够用的时候,甩出第二记耳光。我们信念的靴子顷刻间不翼而飞,荆棘丛中再也无处躲藏,狂风卷着暴雨,暴雨淋着凄凉,我们的爱,一度找不到了,原来的方向。



  C.
  上帝继续说:你们是不能相爱的。
  其时,我们的爱,早已经习惯了刺眼的阳光,坦然地暴露在光天化日里的荆棘丛旁。
  上帝利用我们的亲人对他的盲从和依赖,在我们的爱张扬着五光十色的时候,甩出第三记耳光。逼得我们至爱的父母对我们刚刚繁盛的爱咆哮不止,逼得我们至亲的人啊,天经地义地忽略我们的感伤,逼得他们失去理智一样,坚持让我们在亲情和“所谓的爱情”之间做出选择,逼得我淳朴的老父亲暴跳如雷地对我吼一声:滚!我们没有你这个儿子!逼得我那善良的母亲啊,泪眼滂沱,痛到绝望。
  其时,我们哭得,像两只不想再做食肉动物的,狼。



  D.
  上帝接着说:你们是不能相爱的。
  其时,我们的爱,早已付诸海角天涯的流浪。
  上帝锲而不舍,在我们的爱相约起地老天荒的时候,甩出第四记耳光。
  上帝终于拿出他最残忍的伎俩,挑拨我们之间的相互忠诚,让我们可以用很久的时间,冷眼凝视对方淌血的伤。所幸的是,一切最终在难舍中化解,久违的深情拥抱后,我们爱得更胜往常。这一次,上帝情不自禁地火了,选在一个乱糟糟的下午,失态地咬着牙向我宣称:你所谓的爱人出了车祸,已经躺在,医院的重病房中。



  E.
  上帝坚持说:你们是不能相爱的。
  其时,爱人已经死里逃生,我们的爱,继续在那片沙漠的绿洲中葱茏。
  上帝似乎终于安静了,想是无奈地默认了,这场百度劫难里风花雪月的爱情。我们的爱,终于离开了那些荆棘密布的小径,踱上了柳暗花明的征程。
  只是、只是我们、我们曾经扬言无须介意平淡,平淡的日子却让我们日渐惶恐。爱情在平淡中慢慢老去,爱情在惶恐里陡然丧命。
  其时,我们,早已不再年轻。
  温柔的晴天,喧嚣的人群边缘,我们没有心情地一同放手,一个背转身,相向无声。不知道各自应该惋惜些什么,是多年蹉跎也丰富的漂泊岁月,还是多年后蓦然去回首的谁?是拿来祭奠已然擦肩的青春,还是用来怀念已远离的某个人?
  没有一如所料的坦然,只有始料未及的心惊。水样年华,逝声淙淙,原点到原点,沧海桑田地绕出一个,零。
  其时,我蓦地感觉,耳边脸颊传来一阵莫名的燥热,忽然意识到了,那落在我耳畔的一声脆响,正是殚精竭虑的上帝赐予我的,第五记耳光的灼痛。



  上帝的五记耳光
  项磊
  2002.1.5 北京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11-18 05:34:30

78

  连续几个周末,何飞周六日上午回家,晚饭前都会回到他和项磊租住的地方。
  何飞从背包里取出各种各样的零食扔给项磊,项磊说你是不是疯了,女生才喜欢吃这些东西。何飞就笑呵呵地说没错儿,这本就是老妈特意让他带给儿媳妇儿的,临走时特意把原味儿的酸奶换成了草莓味儿的,因为她坚信女生更喜欢水果味儿的酸奶。还有几个带着余热的韭菜盒子,是老妈亲手煎的。
  “你都跟你妈说什么了?”项磊哭笑不得。
  “没说什么啊!他们总是问我为什么不在家里住了,我就说我处了一个对象,目前正在热恋期,几个小时不见面儿就想得心慌慌,然后我妈就长篇大论了一番,说我不小了该懂得负点责任了之类的,叫我不要害了你……”
  “是叫你不要害了你媳妇儿吧?”项磊打断他。
  “你不就是我媳妇儿吗?”何飞盘腿坐在他们的拼图地板上,仰起脖子挑起嘴角眯着眼睛对项磊说。
  “靠!”项磊只是叫了一声,却好像没找到反驳的余地。
  何飞笑了笑说:“过来!”
  项磊没动窝。
  “听见没?过来!”何飞提高音量。
  “干嘛啊?”项磊一边扭捏一边在何飞身边坐下来。
  何飞一把揽过项磊的脖子,揪了揪项磊的耳朵,——他总是这样,项磊习惯性地别了一下脑袋。
  “晚饭吃什么?不会还是面条吧?”何飞说。
  “答对了。不过这次没奖。”
  “操!我忍了!”何飞叫道。
  项磊点了支烟,倒在地板上,何飞伸手去拿烟盒,空了。
  项磊连着抽了两口,把那支烟递给何飞。何飞看了看,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看着项磊说:“你喂我试试。”
  于是项磊抽了一口烟,然后坐起来,扳过何飞的脑袋亲过去。何飞抽完这口烟,想了想,从项磊手里把烟拿过来,抽了一大口,然后鼓着嘴巴“嗯嗯”地发出声音,点头示意项磊去接,项磊便又亲过来。何飞并没有像项磊那样缓缓地吐出嘴巴里的烟,所以项磊被呛出了眼泪,一只手按在胸口咳了半天。项磊一边咳一边说:“我早该知道你丫没安什么好心!”何飞只顾笑得满地打滚儿。
  何飞想要学着主动去亲吻自己喜欢的人,并能从中找到乐趣,不知道这算不算?



  事实上,何飞暗暗觉得两个男人同居起来总归还是没那么和谐,比如那档子事儿,男女之间一旦男的完事儿了也就告一段落了,不像两个男的,没解决的那个眼巴巴地瞅着解决完的那个,那是在告诉你搞同性爱的话解决完一个并不算完。
  何飞从来都算不上是一个好学生,项磊诲人不倦的言传身教全是白搭,何飞曾经试着照葫芦画瓢,结果刚摆好姿势,还没动真格儿的就差点儿把晚饭给吐出来。最后重任落到了双手上,何飞觉得打一天的篮球也不至于能把手腕酸到那种地步。
  “操!还有没有更省事儿的?”何飞问项磊。
  “有。”项磊说。
  “那你不早说!”何飞如释重负。
  然后项磊就把何飞的身体翻转了过去。
  何飞一惊:“干什么?”
  项磊:“你说呢?”
  “你丫傻了吧?”何飞在项磊脑门上轻拍一下,快速翻回身来。
  总之,这件事随着日子的推进越发分明地成为了何飞心中的一个结,何飞一边觉得其实也没什么所谓,一边又不时地想着怎样去解开它。
  于是,这种别样的同居生活一边渐渐成为习惯,一边慢慢沦落得不咸不淡。
  关于那档子事儿,何飞一度猜得八九不离十,无论你曾经如何难以想象,一旦发生一次,大致周期内再发生第二次、第三次,此后都能习惯它。也许那并非心理冲动支配的生理欲望,可是床上床下那些事,好像有了条件反射就够了。
  他们躺在床上看人与自然,镜头里出现两头狮子交配的画面,赵忠祥的画外音正在讲解他们的发情期。何飞指着电视问项磊:“你说他们干这事儿是仅仅出自本能,还是为了让自己爽呢?”项磊“噗”地一声笑出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何飞,没有回答。何飞接着说:“他们的本意就是为了繁殖吗?我看未必。”
  何飞的意思是,繁殖大概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确切说,那是一种结果,是动物成全本能的过程中不经意获得的结果。人类最初,大抵不过如此,然后日益发达的文明赋予了后者以繁殖为目标的主观意义。后来,今天,不少人认为繁殖应作为一个人存在于世的必须,于是,男女之事比起男男之事来讲,才显得更天经地义了。
  如果不以繁殖为目的,男女之间隔着一层防护罩翻云覆雨,和两个男人之间相互解决这两种行为,相比之下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呢?
  没区别。何飞想。
  “你脑袋里整天装的都是什么玩意儿啊?”项磊看着何飞说。
  “操!你想知道吗?”何飞都懒得下床了,直接把手里的烟捻在床边的书桌角上,爬到床尾,一把攥住项磊的脚踝,用力拉了一下,原本倚在床头的项磊就平躺在了床上。何飞一边说着“现在就让你丫知道”,一边蛮横地压在了项磊身上。



  石头剪刀布何飞输了,赖了好一会儿项磊也不肯让步,于是何飞很不情愿地下楼去买青菜和面条。等何飞爬回六楼的时候,项磊正在接电话,他一边冲何飞笑一边对着电话埋怨说:“你怎么不早说啊?等会儿这家伙肯定要抓狂了。”
  项磊挂了电话,何飞问谁打来的,项磊说魏桐的男朋友请吃饭。
  住在六楼,上来不想下去,下去不想上来,听到项磊这么说,再看他一脸幸灾乐祸的笑,何飞真要抓狂了。
  总算见到了魏桐的男朋友,那人见到何飞和项磊,温和地笑了笑,那种温和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一个30多岁的人才能把握好的境界。他有形的体貌特征和散发出来的无形气质好像多少有些不协调,他的身板高大壮实,微微有些富态,可是他的眼神里似乎堆满了忧郁的颜色。何飞想,如果他不是一个gay,——而且还是一个已经和女人结了婚的gay,那么这样的一个男人不应该有这样的眼神。
  “我朋友,张海强。”魏桐介绍完那人,又把何飞指给张海强,顿了一下,大概是把“项磊的朋友”这个头衔给生生咽到了肚子里,然后才说:“他就是何飞。”
  张海强伸出手来,何飞象征性地握了一下。谁也没有客套什么问候语。
  张海强搓搓手说:“还挺冷!我们去吃火锅吧!别在这儿傻站着了。”
  吃饭时叫了啤酒,可是张海强并不像石卓那样懂得劝酒,只是不时地和项磊何飞两人碰碰杯子,各自随意喝上几口,他看上去也不善言谈,冷不丁会问几句学校的事罢了。其实何飞很想问问他娶妻生子后的感受,只是自己也知道这问题实在冒昧,再说,这样一个闷葫芦显然会被这样的问题尴尬。
  何飞暗暗猜测,这个人眼里的忧郁,很有可能和他的婚姻和家庭有关。
  有外遇的已婚男人就算再坦然,内心一定也会处于道德弱势的境地,更何况他的外遇还是一个小男生。何飞觉得自己隐隐有些同情这个男人的处境了。
  魏桐对何飞说每次都是你们去我那里,今天我想去你们那里参观一下,何飞说没问题。于是饭后,四人一同去了何飞和项磊的小家。
  他们看到卧室里的拼图地板后,像杨琳和张雯雯看到后一样,连连说着“真不错”。魏桐拉住张海强的胳膊说我们明天也铺上这个怎么样,张海强说也好。
  他们脱了鞋子进了卧室便席地而坐,何飞习惯性地开了CD。
  有一段恰恰舞曲,魏桐拉起张海强,在项磊的拼图地板上光脚跳起来舞来,何飞和项磊慌忙撤到了床的另一边。
  魏桐的动作连贯流畅得好看,张海强稍显笨拙。他们跳出来的版本完全丢掉了拉丁舞热情奔放的最核心特征,看上去柔情似水。也许是换到了相对私密的环境,也许是因为不胜酒力,何飞发现张海强渐渐放得开了,他微笑注视着魏桐的目光深情得几乎有些放肆,好像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样。
  何飞看到张海强那样的目光,忽然有些感动。
  何飞想到自己很少这样注视过项磊,唯一的一次,大概就是发生在张雯雯不请自来的那一天。更多的时候,在何飞的潜意识里,项磊好像仍旧是他最好的兄弟,而不是自己绝对意义上的爱人,只不过他们发生着兄弟之上的浓烈情感,身心随之零距离了。
  项磊似乎从来没有奢望过被这样来注视,为这,何飞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亏欠。
  魏桐招呼项磊一起跳,项磊看上去已经被他们感染到了,没有扭捏就凑上前去。他学得很快,刚开始舞步零碎,但很快就找到了感觉。
  何飞其实也想去凑个热闹,可仔细一想四个男人一起跳舞的情景,心里觉得既肉麻又好笑,所以只是走过去把CD唱机调成了单曲循环,然后又退到了一边。偶尔何飞会说:“项磊,你丫步子迈错啦,人魏桐迈的是左脚……”
  魏桐和张海强离开之后,何飞缠着项磊教他,试了几下,项磊看着何飞企鹅般笨拙的动作总是忍不住笑得直喊肚子疼,何飞也发现自己根本就不具备这方面的天赋,不一会儿也意兴阑珊。
  何飞换了节奏稍慢的音乐,走上前去搂住项磊的腰,一边学着张海强那种目光刻意注视着项磊,一边跟着音乐左右摇摆。项磊很快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别过脸去,把下巴放在了何飞的肩膀上。
  何飞忽然觉得自己见人就学的心情着实可笑,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任凭项磊怎么问,他都没办法为这种可笑找出合乎情理的解释,想笑笑作罢,可越发停不下来了。
  项磊一定以为何飞是在笑他,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羞愤地推开了何飞,兀自到卫生间里洗漱去了。
  他真可爱。何飞看着项磊的背影,如是想。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 01:51:28

上部



2



  项磊是我大学同宿舍的室友,出柜的同志,他的出柜颠覆了兄弟们曾一度想当然的同性爱形象。项磊不算那种清秀的男生,言行举止也不娘娘腔,只有在充分相处之后你才会发现他的感情要比一般男生更细腻,也更脆弱。感情细腻又脆弱的项磊思维淳朴,像个中学生,老实,聪明,不学习不作弊却很会考试。
  说他老实是指为人而非性情,可是老实的项磊却常常对一些人们已然忽略情由的事实较真儿,和室友们比起来,相同的年纪,项磊对很多事情的反应程度却总会有很大的不同,不知道是他太天真,还是起哄叫他“愤青”的我们太世故。
  比如对“你丫就一农民”这句话,他总是无法容忍;比如看到早已不新鲜的“拖欠农民工工资”的“新闻”,他竟然可以流出眼泪;比如闲聊起我们民族一丝一毫的劣根性,他语气中的无奈和脸上的落寞,浸透了分明的忧伤,那忧伤如果是液体,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溢在地板上。
  他像个孩子一样,可以常常因为对屁大点儿的事儿有心无力而伤心难过。
  大一刚开始的时候,大家的电话都特别多,男生宿舍接到的电话自然多是女生打来的,但不久后大家同时发现一个规律,打来电话找项磊的,大部分都是传话声音小心翼翼的男人,项磊每次接到电话,情绪总是很分明,要么满脸惆怅伤感,要么兴奋得手舞足蹈,而且大多数情况下通话时间都在两个小时左右。
  大家开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嘿!项磊,你丫不会是同性爱吧?”
  开始的时候,项磊自然是极力否定,后来也用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口气告诉我们,他不是同性爱,但是接到的电话都是同性爱者打来的,因为他上网认识了很多这样的人。他对社会人文学很感兴趣,要搜集素材写一份关于同性爱人群的社会调查报告,自然需要与他们做充分的沟通。
  那时候大家都很白,都很相信项磊,每天睡觉前都要问一些关于那个“社会调查报告”的事情,并好奇地追问项磊最近搜集到的素材。
  当然,“调查报告”一直归于空中楼阁,后来我们都陆续对项磊的口供产生了怀疑,变本加厉地质问他是不是同性爱,项磊被问烦了,每次都干脆地回答:是是是!老子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同性爱,如假包换!
  这口气有点被逼供的感觉,所以我们不是很满意。



  有一次玩闹,我们宿舍5个兄弟合力要脱项磊的裤子,他挣扎出了眼泪,向我们讨饶,兄弟几个趁机追问:“老实交代,你小子到底是不是同性爱!这个问题一天不弄清楚,兄弟们就一天没有安全感!”这时项磊忽然不挣扎了,眼泪却没断,双眼迷离,呓语般喃喃回答说:“是,我是,我真的是,真的是同性爱,我也不想这样,可我,我没办法,我就是,就是只能喜欢男的,……”
  不记得大家听到项磊的回答时各自的神情了,印象中哥儿几个没有因为项磊的坦白而表现得太尴尬。我们最终没有脱掉项磊的裤子,而是继续你来我往追问了几句,直到何飞说:好!既然如此,暂且饶过你丫了!免得怪哥哥们轻薄。
  接下来的一幕我记得非常清楚:项磊保持着玩闹时的姿势,脑袋从床沿上垂下来,一脸疲惫,挣扎的泪痕还依稀可见,裤子的皮带扣子被解开了,一只脚蜷在乱七八糟的床上,另一只脚蹬着墙,良久,才去整理凌乱的自己。
  之后,项磊开始无所顾及地告诉我们他的私生活细节,上网、聊天、电话、见面……从他那里,我们知道了什么是10,什么是CC,聊天第一句要问哪三组数字。我们似乎为了证明些什么似的,每每都在玩笑中认真兮兮地鄙视这些事,但项磊从来没有介意过,他似乎不在乎,又或是太天真,觉得我们的玩笑都只是玩笑而已。
  他一直在寻找属于他自己的、别人无从体会更不去关心的爱情,辛苦而不知疲惫,时常兴奋,也动不动幽怨,有时候大家都觉得这孩子矫情了点,却从来没有人在他需要祝福的时候给句祝福、在他需要安慰的时候给句安慰。自从他对自己的“特殊身份”不加掩饰那天起,没有人愿意再配合地听他偶尔牢骚的心事,大家最默契的事就是对项磊讲起的事添油加醋地嘲讽。
  隔壁宿舍的几个同学,总是在项磊和他同类的朋友出去之后来我们宿舍兴致勃勃地谈论起项磊,“取笑”的“笑”,让他们捧腹、喷饭、甚至流出眼泪。在项磊面前,他们开始泛滥地把“女人”和“男人”用作形容词来形容彼此,每当项磊在我们的高谈阔论中插话,认真地表达自己的某种想法时,总会有一个兄弟站出来大声说:“这可是我们男人们的话题。”然后是一阵哄笑,项磊从不气恼,偶尔却会在这哄笑里很配合地装嗲,晃悠悠走近那个说话的兄弟面前,轻轻歪在对方身上,用一种极其挑逗的语气说:“怎么着爷们儿?今儿个就从了你呗!”



  除了在项磊面前开开玩笑,我们宿舍的几个兄弟并没有背着项磊谈论过什么,不知道是因为忌讳些什么,还是毕竟有室友的情分,不忍指点,尽管谁也没有和项磊走得太近。也许有一次算是例外,大概就是在项磊完全暴露自己的性取向那阵儿,项磊不在,宿舍里5个兄弟一人一句陈词,再无其他。
  郑东明挑起话题:以后兄弟们好好保护自己免得春光乍泄啊!
  刘冲接道:明儿个哥儿几个去采购几条铁裤衩吧。
  周云志感叹:这个世界上怎么真会有男人喜欢男人的事呢?
  何飞针对楼上的发言道:你丫装逼了吧?少见多怪啊!
  我接茬:落伍了、落伍了,兄弟们都落伍了。
  然后看书的看书,吼歌的吼歌,出门的出门,洗衣服的洗衣服,玩儿电脑的玩儿电脑,话题结束。
  有人问项磊,19号楼2层还有没有其他人是你的同类,项磊说,100个男人里大概有4个便是,数数2层多少个男人,你就知道了。有人忙追问到底是谁,项磊笑答,仔细观察谁和你们玩暧昧,答案就有了。
  此后,附近宿舍男生之间的交往过程中,稀疏平常的肢体接触一度造成少数人若实若虚的精神紧张,他们会第一时间推掉同学自然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大声喊一句:丫的,老子又不是项磊,老子可不好这口!
  少数人又或多或少地影响着整个男生群体,于是,有女朋友的男生开始不厌其烦地宣讲自己的那点破事儿,没女朋友的男生开始费尽心思地找自己的女朋友,大一半个学期没过完,我们系已经迎来了拍拖高峰。
  我们宿舍其实早在项磊出柜之前就开始准全员的行动了,刘冲凭着自己富家子弟的出身,早在军训一结束就和系里的一个女生确定了关系,郑东明也逞着自己的口舌功夫,自军训期间对外语学院的一个小妹一见倾心后就开始忙着纠缠,周云志是北京人,属于那种誓把早恋进行到洞房花烛夜的痴情汉,何飞是学校特招的北京体育特长生,几乎一两个月换一任女朋友,而我,正和开学时参加的老乡见面会上认识的一个法学院女生心有灵犀并心照不宣中。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 01:51:51

3.



  2001年春节,项磊的发小于涛笑项磊老土,连拖带拽把项磊糊弄到一家网吧学上网。项磊什么都不会做,只是不厌其烦地在记事本里练习打字。网吧里单曲循环播放着杜德伟的《情人》,身边前后左右不时有《江湖》里的人歇斯底里地怪叫着杀掉谁、投靠谁。于涛送给项磊一个QQ账号,告诉项磊,那里会有天南海北的人在另一台电脑屏幕前和他聊天。项磊打字很慢,和几个女孩头像的人聊了一会儿,感觉实在无趣。
  然后陆续有男人把项磊加进好友,其中一个棒球帽男生的头像跳动起来,同时响了两下call机一样的嘀嘀声,项磊点开,看到对方说:你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女孩!
  项磊愣了一下,随即说:我是男的。
  然后对方告诉项磊,他正在使用的账号资料里,昵称“我很丑”,年龄38,性别女,职业老板。——明显是于涛的恶作剧。项磊请教对方怎么修改资料,对方答得不明不白,项磊捣鼓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可以修改资料的地方。
  项磊道歉,棒球帽说无所谓,然后继续和项磊你来我往地聊了很久。项磊很想知道为什么对方知道自己不是女人之后还愿意和自己聊天,项磊问他在哪里,棒球帽说吉林,然后项磊忽然很想告诉对方,自己是一个同性爱,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想告诉一个人,最好对方离自己远一些,因此挨几句骂也没关系,项磊就是想说出来。这句话埋在内心深处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项磊真的很疲惫。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只要他不伤害别人,他就没有错。
  项磊看到这句回话,马上泪眼婆娑,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千里之外确实有一个真实的人坐在电脑前对自己说出了这句话。
  接着,棒球帽复制过来一条新闻:2001年1月1日,荷兰成为世界上第一个法律认可同性婚姻的国家。这让项磊一边振奋,一边惊奇。同性婚姻,多么怪异的字眼,项磊确信自己和自己身边的人怎么也不可能凭空想象出这个词来。
  棒球帽下线之后,项磊无意中发现QQ的限定条件搜索功能,鬼使神差地在昵称栏填上了“同性爱”三个字,令他震惊的是,搜索结果竟然有几十页。项磊曾经以为世界上的同类大概都在千里之外的欧美发达国家,而自己则是偌大个中国唯一的一个。
  项磊找于涛请教怎样修改资料和密码之后,开始不问地域年龄地加那些名字。
  此后的日子,项磊开始迷恋上网。天南海北的网友纷纷来信,于是原本被高考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项磊居然跟随那个春天明媚起来,不断陷入虚幻却甜蜜的网恋。白天,项磊看信回信后趴在课桌上睡觉,晚上,项磊总是在理性完败后难以自控地去网吧通宵。有人教会了他用浏览器,项磊花了几个小时去看《北京故事》,不顾身边频频投来的诧异目光,兀自在电脑屏幕的荧光里颤着肩膀呜呜地哭泣。
  然后有人把地方同志网址发给项磊,然后项磊惊喜地找到了身边的朋友。周日,项磊请了一上午自习课的假去20公里外的城市见一个叫松哥的人。



  项磊挂掉松哥的电话之后,站在约定的齐百量贩门口等着。项磊不停地观察着周围人群里的男人,私下里思忖着哪一个可能是松哥,一边忐忑一边兴奋。
  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门口一个身影在挥手,项磊望过去,对方戴着墨镜,穿一件黑色的紧身T恤。确认被项磊发现之后,那人便转身走进对面的巷子里。项磊忽然有点害臊,刻意让着来往的车辆先行,好尽量延长过马路的时间。
  待走到巷口,项磊发现松哥在便利店后面的楼影处等着。看到项磊,松哥说我前面走,你别跟太近。项磊点点头,跟在松哥身后钻进一个楼洞。
  项磊坐在沙发上,松哥递来一瓶可乐,然后项磊发现松哥坐到对面一直盯着自己看,直看得项磊更加害臊,脸上烧得厉害,慌乱地埋下头去。松哥在对面笑出声来,问项磊是不是第一次见网友,项磊点头,松哥便说以后少见的好,高考重要。
  “你多高?”半晌的沉默后松哥问项磊。
  “1米78。”项磊说。
  “我不信!来比比看。”松哥说着,走过来拉项磊起身。
  项磊真以为是要比身高,站起来才发现自己被紧紧抱住。胸膛里的心跳一瞬间丢了节奏,项磊马上开始手足无措。
  然后松哥吻上项磊的嘴唇,项磊心里很抗拒,但身体却在一股眩晕的气息中近乎本能地配合起来。以为第一次会不得要领,却似水到渠成,回应的湿吻一点也不潦草。松哥箍紧项磊的腰,这让项磊很快无法应付随之而来的强烈生理反应,慌乱地要马上停止,于是把脸扭到一边,奋力挣脱了松哥的拥抱。
  “看来不是初吻啊,我想错了。”松哥笑眯眯地看着项磊说。
  项磊马上争辩,可是松哥高低不认。
  然后松哥问项磊为什么不刮胡子,为什么没有发型,为什么穿这样的裤子却配了那样的鞋,项磊这天才发现自己的土气,一时不知如何应答。松哥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始一边翻自己的衣柜一边说自己有一套衣服一直没有穿过,应该适合项磊,项磊一直回绝,松哥却没有停止翻箱倒柜。
  松哥找到了那套衣服,执意要项磊当场换上,项磊失态地叫道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现在脱衣服,于是松哥作罢,却又开始死死盯着项磊看。项磊眼看对方似乎又要走过来故技重施的时候,便急急地说要回家。
  “别走了,一会儿我带你去理个发洗个澡,晚上住下。”松哥拉住项磊的胳膊,不停地说这些话,最后一遍近乎哀求。但是项磊始终很坚决。
  松哥不再坚持,却把那套衣服塞给项磊,还递出100块钱,叫项磊自己去理发,项磊回绝,于是松哥又开始了另一份坚持,项磊索性自己打开门走出去,松哥紧跟其后,强硬地把那100块钱塞进项磊的裤子口袋里,同时告诉项磊,记住,一定要理发。
  项磊只想尽快离开,一边答应,一边踱下台阶。
  离开的路上,项磊一直在回忆刚刚发生的一幕,项磊第一次无法看清自己,到底是想要还是抗拒,项磊始终不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份不确切看起来矫情极了,因为项磊从来都认为自己是一个极端性情的人,二元情绪主宰自己多年,印象中从来没有如此暧昧不清过。
  然后项磊忽然意识到,几年来的同性吸引情结一直徘徊在纯粹的精神世界,这是项磊第一次用生理的方式验证这份诡异的情结,难免不适应。这么说,自己的潜意识里应该是接受的,而且似乎还有一份更隐秘的渴望,好像是对未来某一天必然会发生的更实质性的验证充满了期待。
  顺便回了趟家,为了讨好,项磊把口袋里的100块钱交给母亲,撒谎说是自己在路上捡到的。这份去讨好的感觉在项磊的意识里显得异常突兀,似乎是来不及援引什么就匆忙给出了结果般草率。
  母亲问项磊为什么没有上课,中午有个从部队回乡探亲的初中同学打来电话,说去学校等了一上午也没有等到项磊。项磊马上又机灵地扯了一个谎,然后急忙去回电话。
  当真是裴勇的电话,项磊一阵欣喜,匆忙赶回县城。



  裴勇便是项磊常常说起的自己从初二下半学期就开始在友情的掩饰下无法自拔地去暗恋的那个直人兄弟。二人曾经给同一个女生写过情书,曾经是互相不看在眼儿里的情敌,而且一个是地痞,一个是三好生,后来却因为种种经历交往甚好,还在那个共同喜欢的女生的事上互相让位,成了亲密无间的好兄弟。
  项磊在广场小吃街找到裴勇的时候,裴勇正和五六个朋友斗酒。裴勇看到项磊,笑着挥了挥手,然后指了指身边的空位。项磊和裴勇的朋友简单招呼了几下,挨着裴勇坐了下来,然后裴勇开始抱怨项磊一上午都不在学校,追问项磊去哪里疯了,常常精通于圆谎的项磊忽然不知道怎么杜撰那个上午了,支支吾吾敷衍了几句,便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裴勇皱着眉头说了句“你考不上好大学咱再说”,然后又吵吵嚷嚷地和他的朋友们斗起气酒来。
  项磊忽然开始莫名地难过和自责起来,觉得自己对不起裴勇,尽管他知道裴勇不可能给他男人和男人之间的那种恋爱,尽管项磊因此而无须在道义上为裴勇坚守所谓的纯情,但是一想到裴勇身为“痞子”都还没有献出初吻,项磊就觉得自己肮脏了,连付出一厢情愿的暗恋都像是对裴勇的一种亵渎。
  如果裴勇知道这样的事,惊愕愤怒恶心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必须要接受是他一直引以为荣、关爱备至的最好的兄弟摊上了这等事,那他该会有多么失望啊!
  裴勇的朋友提出要和项磊猜拳,裴勇连忙阻止,他说喝酒伤脑,项磊马上要考大学了,不能喝酒。朋友对裴勇的言论和腔调嗤之以鼻,但裴勇却认真地坚持着,身边的哥们递给项磊一支烟,凑上打火机点着了,项磊正出神地煎熬着内心的自责时,裴勇一把夺过项磊刚刚放在嘴唇上的烟,狠狠扔在地板上。
  项磊扶着醉醺醺的裴勇回家,帮裴勇脱了衣服盖好被子,试探着说自己不想去上晚自习了,裴勇大概是醉大了,没有训斥,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随便你”,便倒头睡去。照例,项磊躺在裴勇身边,小心翼翼地半侧着身子,轻轻拥着裴勇的身体,始终不舍得换个姿势,整夜睡睡醒醒。裴勇常常翻转过身来,大大方方地抱住项磊,项磊总是慌忙调整自己的睡姿,尽可能地藏匿自己夸张的生理反应,同时又尽量去保证能共享到裴勇呼吸的空气。裴勇像呓语似地说他们都尝过那滋味了,我他妈的也开始天天想了,你说你要是个女的多好。一边呓语,一边往项磊身上贴,项磊开始不停地出汗,蜷起身子,屁股和后背充分地往外面调,直到露出被子,生怕裴勇无意间会触碰到那个足以让自己无所遁形的地方。
  第二天,项磊把电话本里记着松哥电话的那页撕掉,扔进了马桶里。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 01:52:11

4.



  高考过后的暑假,裴勇从部队里打电话过来,问项磊的高考情况。
  半年来,项磊一直痴迷网络,好在基础扎实,全校排名在每次模拟考试中并没有明显退步,直到高考前两周的最后一次考试,成绩也还算稳定。遗憾的是高考发挥严重失常,最终被录取到北京一所比较一般的重点学校。几年来,学习和情感上的双重压力实在苦不堪言,所以项磊坚决不打算复读,虽有不甘却也只能认命。项磊仔细想想,觉得还是上网这件事影响了高考。项磊不打算复读,冥冥中似乎还因为感觉到有一份爱情在遥远的城市等待邂逅,一个擦肩,也许就一生错过了。
  裴勇失望地深呼一口气,问项磊是不是把他一再的嘱咐当成耳旁风了,项磊说是不是不许抽烟不许喝酒不许谈朋友不许看A片这些,项磊违心地说自己都做到了。
  “那你说实话你小子现在还是不是处男?”裴勇忽然这样问。
  “有什么关系啊!你不也是处男?怎么不回来考大学?”项磊顶嘴。
  “谁说我是?我上次回家处转非了。那些妞真容易泡。”
  项磊忽然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尽管这难过找不到一点合适的名分。
  “那天找你喝酒之后的十来天时间里,我上过三个,都是哥们儿介绍的,其中一个我很喜欢,她现在经常写信给我,我要她做我女朋友,她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项磊握着电话听筒的手有点颤抖,裴勇带着炫耀的口吻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项磊几乎需要刻意去领会,才能告诉自己电话里的裴勇在说些什么。
  挂了电话,项磊感觉自己好像游荡在一片无垠的沙漠,口渴难耐,却清楚周遭触手可及之处毫无指望,于是,几乎打算就此躺在原地,什么都不去做了,放弃吧,放弃所有似乎已经坚持了一生的艰苦跋涉。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周的时间,然后有一天早晨,项磊睁开眼,看见墙上米黄色的阳光拼出窗户的轮廓,听见门外什么鸟儿扑腾鸣叫的声音,忽然鬼使神差地笑了。项磊在心里快乐地憧憬起一份莫须有的爱情,这憧憬详尽到一个笑容,一个拥抱,一个深情的吻,乃至更多。项磊甜蜜地闭上眼睛,几乎听到一个很近的男孩的声音说:“项磊,我们去看海呢,还是去爬山?我们是北上呢,还是南下?”



  然后项磊吃过晚饭去了县城,钻进一家网吧打算通宵。项磊搜索到北京的同志聊天室,注册“我要找到你”,端着叫卖的架势锲而不舍地喊着找朋友找朋友找朋友。
  松哥的QQ上线了,项磊看到松哥的名字,惊奇地发现自己当初的那份期待竟然无影无踪。松哥问项磊为什么一直没有联系,项磊说怕误了高考。松哥于是问起项磊的高考,项磊说马上要去北京读书了。松哥说了两句祝贺和关切的话,然后给项磊发来一个QQ号码,说是项磊县城里的同类朋友。项磊好奇地加到自己的好友里,看到那人网名叫“飞虎”。
  然后聊天,然后约见。项磊在广场上忐忑地等着飞虎的出现,这份忐忑比起上次见松哥来讲,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县城很小,多了一份彼此本来就认识的可能。
  项磊老实地站在约定的地点等着,对方却迟迟没有出现,当时又没有联系方式可留,也许那个飞虎早就远远地看到了自己,发现不合人意,或是早就认识,觉得尴尬,就悄无声息地走了。若是后者,项磊无疑相当于出柜了。项磊想想,这种约会真是疯狂。
  项磊终于打算放弃,朝网吧的方向走去。刚一抬脚,项磊便无意间发现广场上纳凉的人群中有个人坐在马路边的栏杆上,正望着自己痴痴地笑。那人和自己一般大小,寸发,穿着件桔黄色的背心,卡其色的七分裤,脚上踏着一双人字形拖鞋,右手拎一瓶啤酒,一边时不时地灌一口啤酒,一边对着项磊阳光般灿烂地笑。
  是个地道的帅哥,项磊一瞬间砰然心动。却又不明所以,于是停下脚步,愣愣地回应那人的笑。项磊不能相信,这样一个帅哥会是同类,而且是一个正在和自己约会的同类,有一刻项磊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人耍了,对面的笑容,也许是出于一份嚣张的嘲弄。
  项磊开始挪动双脚继续前行,直到走过帅哥几米远,项磊听到身后有个声音说:“喂,干嘛不理人?”
  项磊回过头,看到那帅哥正对自己跨立站定,稍稍仰起下巴看着自己。
  “你是飞虎?”项磊问。
  “你说呢?”那人反问。
  “你不说你是我怎么知道。”项磊说。
  “难道你和几个人同时约会啊?就是我了!”说完,那人笑着径直走上来,调转身,一把揽过项磊的肩膀,另一只手倒也不闲着,举起瓶子灌了一口酒。
  项磊觉得别扭,慌忙要挣脱,对方却多使出一把力道,揽得更紧,同时说:“心虚什么?人家又不知道咱俩什么关系,勾肩搭背不是很正常么?越不自然看着越怪。”
  项磊想想也是,于是就那么被他揽着肩膀,一直走到一栋住宅楼下。这其间项磊都没问去哪,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家常。此时,项磊才觉得有些不安,想走,却始终没有开口,一方面身边这诱惑不浅,另一方面,怕再不小心表达出自己的心虚来。
  飞虎递给项磊一个大裤头,叫项磊去冲凉,然后坐到自己的电脑前,一边眉飞色舞地聊着QQ,一边心不在焉地喝着啤酒。电脑重复播放着一首项磊不知道歌名的歌,听得懂的几句说“爱情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爱情走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项磊忽然很眷恋这场景,项磊总是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确切说,是很容易幻想一份爱情,就像当时飞虎转过脑袋对踌躇的项磊笑着说“放心我不会偷看你”时,项磊一时间觉得,这就是他的爱情了。
  冲完凉,项磊站在飞虎身后,无聊地看着飞虎继续聊着QQ。飞虎用很暧昧的语言和一个网友聊个不停,丝毫不避讳身后的项磊。
  “啤酒喝不?”飞虎喝完一瓶啤酒,又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想了一下,扬着瓶子问项磊。项磊摇摇头,飞虎又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小流氓啊?别多想,我习惯了,喜欢用啤酒解渴,这鬼天气太他妈的不舒服了。”说完,继续聊他的QQ去了。
  项磊想,这定是一个当地官员的家,三层小洋楼和里面的陈设已经张扬了这一点。项磊忽然感觉自己幻想的所谓爱情太不切合实际了,对方帅,阳刚,有钱有势,自己却没有相应的什么与之匹配。这想法,让项磊忽然神伤。
  飞虎关掉电脑,朝项磊暧昧地一笑,说:睡吧。
  项磊点点头。飞虎大大咧咧地脱了衣服,越过项磊的身体去关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来一回都擦在项磊的皮肤上。项磊心乱地闭上眼睛,尽量去按捺自己疯狂的心跳。
  然后是很长时间的安静,直到飞虎忽然冒出一句:“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项磊应道。
  “你看看我。”飞虎伸手摇摇项磊说。
  于是项磊侧过脑袋看了看。窗口白光的映衬下,项磊看到的轮廓面对自己侧身躺着,胳膊肘立在床上,托起的手把脑袋支在半空。项磊轻笑一声,又重新摆正脑袋躺好。
  “不怕我是,鬼——”飞虎拖着颤抖的长腔朝项磊扑过来,项磊本能地往一边躲闪,飞虎伸出一只腿跨过项磊的身体,然后把整个身子压在项磊身上,嘴巴凑在项磊鼻子前,又说:“现在还不怕么?”
  “不怕。难道你吃人?”项磊说完,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充满挑逗。
  然后,飞虎伸出舌头舔了舔项磊的嘴唇,再然后,飞虎深深地吻了下去。
  项磊一直坚持,飞虎最终也没能脱掉项磊的裤头。项磊的手第一次去触碰别的男孩私处,最后的几秒钟,项磊的舌头被飞虎缠得生疼,那随之而来的一声沉吟,也是项磊第一次真切切地听到别的男孩在咫尺的枕畔吼出。飞虎说:总有一天,你一定会乖乖答应让我亲手把你脱光的。听到这句话,项磊竟然感到由衷的欣慰。
  清晨,项磊被房间的开门声惊醒,当时毯子掉在地上,飞虎的半个身子还压在项磊身上,项磊还没能快速挣脱,房间的门就又关上了。项磊推醒飞虎,紧张地告诉他家人来过了,飞虎含糊地应了一句“别管他们”,继续倒头大睡。
  中午,飞虎留项磊吃了饭,还告诉父母项磊考上了大学,项磊心里一阵欢喜。然后,飞虎骑着摩托送项磊到车站,项磊问以后怎么联系,飞虎说自己不久后要配手机,到时候会在网上把号码留给项磊。
  项磊回家以后,开始无日无夜地想念飞虎,一边想得心慌,一边想得甜蜜。当项磊第二次在网上见到飞虎时,飞虎却告诉项磊,他不希望项磊当真,项磊值得喜欢,但是如项磊那天晚上站在聊QQ的飞虎身后所见,他有自己深爱的人。
  项磊的沙漠,海市蜃楼的璀璨瞬间凋谢,无边无际的荒芜取而代之。
  又是一周后,又是一个清晨,睁开眼睛的项磊忽然想,他很帅,他很男人,他父亲是地方高干,他的家是三层小楼,他的房间里有电脑又有空调,他有一个深爱的人,自己的爱情,不过是那道折射的光带来的错觉而已。
  然后项磊的心里再次塞满憧憬,如同他北上的行囊般充实。因这憧憬,项磊像一个孩童般快乐起来。9月,孩童般快乐的项磊在父亲的陪伴下兴奋地登上了发往北京西的列车。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 01:52:33

  5.



  3天军事理论培训,给足了新生之间互相熟悉的时间,911的前一天,我们被拉到房山荒郊野外的实训基地。从耸立的两个大烟囱来看,这基地好像是学校捯饬来的废弃工厂,国有企业向来不只是企业,所以这里有很大的操场,四栋宿舍楼,两个餐厅,办公楼、洗浴中心、礼堂也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办公区挂了一个消防队的牌子。
  这里几乎与世隔绝,只有餐厅里摆放了几台电视。为了形成像模像样的部队管理气氛,也为了缓解餐厅的拥挤状况,我们要分拨去吃饭,前一拨清场后,第二拨才能进餐厅。911那天,为了看新闻,被清场后,我们宿舍6人又偷偷排到其他队伍后面。门口那个套着迷彩服的军训督导员一边伸出手指着项磊,一边朝我们走过来:那同学,你刚才吃过了吧?还有你们几个?神了,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居然能被他认出来。项磊转过身来朝哥几个吐吐舌头,6个人很丢份地溜回了宿舍。
  上午体检,刘冲在宿舍里一直喊谁能代他抽血,无人应睬,然后刘冲缠着还算老实的项磊,说自己中学时和一哥们同吃同住,那人后来被查出来乙肝阳性,怕自己也染上了,若查出来怕是要退学。项磊问高考前你们不体检吗?刘冲说那时候抽的是一发小的血,早知道大学还要复检,一准儿带那孩子一起来了。
  谁都是第一次听说,抽血体检也有找枪手的。项磊看上去不好意思拒绝,答应下来,结果抽完左胳膊抽右胳膊。刘冲握住项磊的手,谢个没完。那什么,军训期间哥们儿的营养兄弟包了,给女朋友打电话也甭去电话亭排队了,兄弟的手机任你使唤。
  我们宿舍只有刘冲配了手机,兄弟们不由感叹,这一管血,值了。
  下午我们像晒豆子似的被学校撒在烈日当头的操场上,听心理健康报告,怨声载道的时候,有人发给每个人一张调查问卷,在我们这些还把自己当纯情中学生的人看来,那问题相当劲爆,于是不由得四下讨论,操场上顿时嗡嗡声一片。你有自慰的习惯吗?频率多少?是否背负压力?你对自己的尺寸苦恼吗?你是否和他人对比过尺寸?你有无性经历?对方是同性还是异性?你能认定自己的性取向吗?
  我认为这种调查得不到太客观的数据,身边的人像在参加开卷考试似的,互相交流答案,甚至传抄。只有项磊皱着眉头自个打坐,很认真的样子,何飞探过脑袋去看,他还慌忙遮掩。后来想想,也许项磊一开始并没有日后要对我们出柜的打算吧。
  所以那时候的项磊很快拥有了知心的朋友,刘冲自不必说,每天都会等项磊一起去洗澡,吃饭,甚至连上厕所都不例外;我很快发现项磊的善良实诚和孩子气,感觉像是自家弟弟,很多事情上都会自然地让着他;吃过晚饭,郑东明总是和项磊一起去星空下的操场上聊天,一个退步向后走,一个正面向前走,一前一后,围着操场绕圈;熄灯后,何飞会跑到项磊的铺上,两个人并肩夜话,唏嘘各自的中学奇闻。那些如今看来起一身鸡皮疙瘩都不够表达的暧昧交往,搁在当时,谁都没有足够的心智去多想。
  后来,项磊几乎成为我们班所有男生女生的偶像。队列训练的每一项科目每一个动作,最早拿捏到位的总是项磊,教官常常让项磊为大家示范动作要领,然后特许项磊边儿上休息观摩,却为我们开大灶。第一次文娱活动,教官想也没想,直接命令项磊唱歌,教官说,别看这家伙瞅着老实,一准儿是个玩儿得花哨的人。项磊是个场面上放不开的人,每当意识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一个人的表演时,总会满脸通红,示范动作时如是,站在圈子里唱歌时亦如是。教官问男生谁有女朋友,每个人但笑不语,教官的眼光扫到项磊的时候,笑笑说,别人我不敢说,这家伙一看就有,或许还不止一个。项磊,有没有一个加强排?如你所知,项磊一羞,从额头红到迷彩服领口里的胸脯。
  也许是中国人打小就被灌输军人情结的原因,好像每个军训都会引发学员对教官强烈的精神崇拜,我们的教官瘦小又痞气,看上去也相貌平平,但仍然吸引了我们班所有的人,这种广义的吸引自然也包括男生。项磊不用像所有人那样去讨好,却从一开始就博得了教官的宠溺,我们惹毛这个小个子士官的时候,总是被罚半蹲或是站军姿,每次项磊都会被教官提前释放,而且被释放到操场边唯一的一片树荫里。
  谁不服气,就把动作做到项磊的一半好!教官朝我们吼道。



  开始练习方队的时候,学校接到通知,说军训结束的时候中央军委领导可能来视察大学生军训情况并检阅训练成果。于是部队的军训领导组决定抽调一个8人的队列班快速高效地集训,在检阅当天进行班队列表演。那天下午,学校和部队所有的负责人在操场上一字站成两列,所有方队用各种队列行进科目从其间走过,第一遭行进,项磊就被抽出去了,第三遭何飞也被抽中,此后,我们系再也没有被抽出第三个人。
  开始的时候,大家一致艳羡,二人也忍不住骄傲,此后,20人的队列班训练每天都要加班加点,训练期间的休息时间也从10分钟缩减到5分钟,因为他们并没有脱离我们的方队,所以同时也要参加方队的必要训练。更要命的是,这20人中,每天都会有一两个滥竽充数的家伙被赶走,这显然是一件丢人的事,中途被赶走还不如当初就没有被抽中,所以,玩儿命地挥汗如雨也罢,像个神经质般挑战生理极限也罢,训练的时候,谁都不甘心敷衍了事。
  每天晚上八九点的光景,何飞和项磊夸张地互相搀扶着回到宿舍,端起盆子去洗手间里浇几下身体之后,便一头扎到各自的床铺上,叫苦连天。项磊趴在铺上,不时地自言自语着“狗屎教官”,我们幸灾乐祸地问项磊为什么喊教官“狗屎”,项磊应道懒得讲,这时,何飞大声地笑个不停,于是我们转而去问何飞。
  队列班的钦差教官急啊!眼看只剩下不到10天的时间了,却被要求训练出一支接近专业水准的队列班,而且还特意增加了诸如行进间转体等好几项根本就没有训练计划的科目,这些科目本来就难于掌握,更何况要面对的是没有足够作训基础的学生,更何况时间本就不多。教官发狠说:不采用魔鬼教程,目标根本不可能实现!要说这教官也够实诚的,不用学员评价,便自认“魔鬼”了,于是兄弟们倒也不客气,间或休息的时候,当面就喊“魔鬼教官”。几天后,项磊觉得这“魔鬼教官”处处针对自己甚至有意刁难,于是给教官追加了一个“狗屎”的头衔。
  教官每天要对项磊说几十遍“第四名,挺胸挺胸挺胸”,项磊只好刻意挺起胸膛,那教官马上怒吼一句:收腹收腹收腹!谁叫你撅屁股了?!
  前后的兄弟都因为吃吃地憋着笑而浑身打颤,项磊羞愤得脸红脖子粗。
  其实项磊并不算瘦弱,但皮肉结实,密度大,根本看不出壮实的轮廓,所以挺胸的效果总是不甚明显。那教官几次急红了眼,口令也不喊了,恨恨地说着“我就不信你挺不起这胸膛”,咬牙切齿地朝项磊走过来,一手扳着项磊的肩膀,一手搡着项磊的后背,前面偷袭项磊的小腹,后面用膝盖去顶项磊的屁股,项磊赌气,等教官一放手他便有意地再次松懈自己的身体,教官怒不择言:我靠!近视治成瞎子了!
  教官气呼呼地解下项磊的腰带,紧了一圈,又亲自围在项磊腰上,一边喊着“收腹收腹收腹,再收再收,再收,继续收”,一边用力扣上。然后项磊的模样奇怪极了,上身像充气了般鼓着胸脯,腰间却是瘦瘦的一环。
  “空气吸到嗓子眼就下不去了,我都快憋死了!”项磊向我们诉苦。
  郑东明拿起项磊的腰带用手丈了几下,说:“也就一尺八九。”
  “我靠!项磊你还是杨柳细腰啊!”刘冲叫道。
  宿舍里笑声一片。
  项磊打算和魔鬼教官干上了。喊口号的时候,项磊只张嘴,并不喊出声,教官时不时瞪过来一眼,项磊依然如故。直到教官涨红了脸再次地走过来,压着声音却恶狠狠对项磊说:别以为耍点小聪明别人看不出来!你站到前面看看,谁喊谁没喊一目了然!
  项磊几乎不给教官任何反应,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其实心里那个爽啊!把这魔鬼教官气得满脸通红的,可真算得上是小有成就。
  每天都有人离开队列班,魔鬼教官却始终没有赶走项磊。何飞说,论起动作标准和流水作业的节奏感,以及协调整体的功能,项磊真的太出色了,魔鬼教官其实很器重项磊,才对项磊高标准要求。项磊不屑地切了一声,却也并没有反驳什么。



  何飞和项磊留到了最后,虽然并没有中央军委的领导来观摩视察,队列班的8个人还是在军训结束时的检阅典礼上被列为单独表演的项目。
  那天我们没能被抽调到队列班的大多数人才发现平时的幸灾乐祸都是假象,看到他们在几千人啧啧赞叹的操场上出尽了风头,恐怕没一个不羡慕的。我们问项磊军训成绩何以如此之好,项磊说他小升初就军训了,到了高中还要军训,父辈至亲和族内几个兄弟都是退伍军人,吃喝玩乐的几个好哥们儿都去部队里混了,耳濡目染吧。
  队列班的合影上了学校官网和学生网,还在篮球场边的宣传屏里待了近半个学期,照片里的魔鬼教官笑得一脸灿烂,何飞和项磊也因此在系里的女生那边挂了号。
  国庆节的时候,魔鬼教官和小个子士官来我们学校玩,女生们为此欢呼雀跃了一下午。临走时,两个教官却背着我们班所有人,偷偷地请何飞和项磊出去吃了一顿饭。席间,魔鬼教官指着项磊说:“这小子那几天可把我气得不轻哦!”项磊听着,讪讪地笑个不停。“不过,也不少给我长脸呢!”魔鬼教官又补充道。
  后来项磊说魔鬼教官其实是他理想的梦中情人,个子像裴勇一样高高的,一脸棱角分明的阳刚正气,有上进心,有毅力,有……总之用了很多形容词。我们揶揄地问项磊为什么不献身反而挑衅,项磊却一脸认真地回道,那不现实。
  现实?在我们看来,项磊更多的时候是个理想主义者,完美主义者,典型的处女座性格,可是有时候我们又不得不相信项磊有分清现实和虚幻的意识,也许,项磊去判断的意识和憧憬下的行为是分裂的,前者理智得黑白分明,后者却感性得无以复加,后者让项磊情不自禁地对一份理想的境界泥足深陷,前者则会在必要时有效地去阻止项磊为之付出更大的代价。
  这么想想,分裂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这样分裂着的项磊显得比一般人更加丰富。许多年以后我们可能总会忘记一些同窗过四年的某个人的名字,但是谁都会记得那个因为丰富而与众不同或者说因为与众不同而丰富的项磊,项磊的故事,在每个熟悉他的人多年后的回忆中,一定也会带来和当年经历时大不一样的感受:
  当时我为什么会笑?
  当时我为什么没有感动?
  当时我为什么不做他的兄弟?
  ……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 01:52:53

 6.



  “不,你今天就住宿舍。”话一出口,项磊自己都惊讶了,因为那措辞和语气分明有一种撒娇的意味。再看对面的何飞,果然愣在那里,几秒后才成分复杂地笑了起来,说道:“项磊,你丫真他妈怪!行吧!”
  好在,对方最后加了“行吧”二字。
  好在,宿舍里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好在,中国男足世界杯出线这件事够振奋。
  整个宿舍楼都沸腾了!管他妈的含金量呢,管他妈的前路渺茫不渺茫呢,丫们一个个全都疯了,抱住身边的人就跳起来,声嘶力竭地吼着摇滚,赞叹,脏话。也好,我们这些疯子恰到好处地掩饰了项磊的心虚和表现在何飞面前的怪异。
  刘冲挥挥臂膀,道:“今晚庆祝,我请客!”
  宿舍楼11点关门,为了尽兴,所有人一致赞同买东西回宿舍玩,于是一干人等呼啦啦地涌出宿舍,买酒买菜去了。何飞每天都回家住,宿舍里的铺位相当于摆设,偶尔用来午休,那天也不例外。挤在208看完了决定2002年足球世界杯中国出线权的一场比赛后,何飞便要回家的样子收拾起背包,项磊问你还要回家,何飞说是呀,项磊冲口而出:不,你今天就住宿舍。
  看着何飞把背包卸下来扔到铺上,项磊坐在刘冲的下铺忽然就手足无措起来。
  军训20天,上课10天。回到学校后项磊每天都去上网,每天都在找朋友的过程中一再希望和失望,这日子一直没有什么特别。可前天送走两个教官后,当何飞和项磊互相搀扶着醉醺醺地走过篮球场边的宣传屏时,项磊侧脸看看宣传屏里的队列班合影,忽然就感觉到自己怪异起来。
  项磊侧脸去看合影的时候,能听到何飞因醉酒而粗重些的呼吸,能闻到何飞身上散发出来的酒精和香皂味道,项磊忽然觉得何飞太近了,系里班里宿舍里的所有男生,何飞最近,近得让项磊情不自禁想要再近一些。这瞬间而来的想法让项磊瞬间迷茫。
  这迷茫,似曾相识。
  多年前的一个春天,项磊阴差阳错地出现在情敌的生日酒会上,第一次喝醉,迷迷糊糊看到身边的女生送给情敌生日礼物,于是摘下自己钥匙串上已经开始掉漆的金属链子,送给情敌。情敌竟然为此感动不已,看到情敌的感动,项磊的敌意就像用尽火石的打火机一样,再也打不出火来。
  散场后,情敌裴勇扶着不小心烂醉的项磊回家,下午的阳光暖暖地洒在两个人的肩背,两对一深一浅的脚步悠然跟在两个长长的影子后面,项磊像个孩子一样伸出脚摇晃着去踩两个人的影子,裴勇随着玩闹的项磊东倒西歪。项磊越来越眩晕,脑袋情不由己地歪在裴勇的肩膀上。
  一瞬间,近乎沧海桑田的颠覆。
  真的是一瞬间的事,项磊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他喜欢这情景,他希望保持这样的情景一直走下去,身后的阳光最好也配合一下,不那么强烈,也不会慢慢地黯淡下去。
  项磊闭上眼睛,几乎进入了梦境。直到感觉自己被放置在床上,脱了上衣裤子和鞋子,挪正脚丫子,盖好了被子。项磊努力地睁开眼睛,依稀看到裴勇转出的背影,项磊挣扎地坐起身子,下床踢上鞋子,摇摇晃晃穿过庭院,扶在大门上,痴痴地看着那个背影远远地消失在下一个胡同口……
  而今,项磊开始怕了。
  又是一瞬间的事。
  烈日下背靠背瘫坐在操场上,背后绕过来的手递出半瓶农夫山泉。
  并肩躺在窄窄的下铺,扯着同一张报纸一人看半边。
  自觉地分在水房两侧,端着各自的水盆从头上浇下来。
  回校的大巴上,一看便知他身边的空座儿是预留给自己的。
  酒桌上自成一伙,和对面的两个教官猜拳拼酒。
  这些事稀疏平常,原来却并不简单。
  项磊自然地扭动两下身体,挪开了肩背上的胳膊。那种折磨人的经历,有一次就足够了,项磊确信自己只能在虚拟的网络里才能找得来情感的寄托。
  越抗拒,越诱惑。
  当何飞在对面说“项磊,你丫真他妈怪”的时候,项磊真的怕了。
  项磊觉得自己很没用,甚至觉得自己花痴,自从感觉到裴勇永远不可能给自己爱情之后,项磊总是轻易就开始幻想和某个男生发生一段爱情,有时候只是和一个人网上聊几句,有时候只是因为一个人的某个动作、某种气息,有时候只是因为一张自己喜欢的脸,项磊的心里就会情不自禁地泛起涟漪。
  项磊发现自己无药可救了。
  项磊打算刻意疏远何飞。这一点很容易做到,因为周云志何飞二人在家门口上大学,和读中学时没什么两样,几乎不怎么在宿舍留宿,项磊增加了上网的时间和频率,下了课就钻进机房或是泡在网吧,找啊找啊找朋友。找得没一点头绪,烦了,项磊开始去上自习,不是读书,而是心血来潮,在中学经历的基础上杜撰起一个小说,项磊在小说里和裴勇恋爱了一回。项磊为此虚幻地满足着。



  何飞和周云志他们放学后通常并不直接回家,而是回宿舍里玩闹几下,或是找几个兄弟结伴去打会儿球。何飞难得碰见项磊一次,项磊只是草草地点点头,也不说什么,换了衣服就又要出门。
  “你丫天天忙什么呢?走,一块打球去。”何飞挡在项磊身前说。
  “我打不好,也不爱去,我去上网。”项磊说完就要绕过何飞。
  何飞挪了挪身子,再次挡在项磊身前。“有什么好上的!CS你也多叫几个兄弟啊!走,看哥们儿打球去!见识见识哥们儿的球场英姿。”说着,就去拉项磊的胳膊。
  项磊轻巧地甩开,说:“我不玩CS,我聊天,朋友还等着我上线呢!”
  项磊急急地绕过何飞,迅速走出宿舍。何飞低声喊了句“操”。
  谁都知道何飞和项磊因为是队列班“战友”所以走得比较近,可是国庆节之后项磊却无缘无故不怎么理会何飞了。何飞叫项磊去打球,项磊推辞,何飞要跟着项磊去上网,项磊反倒又说不去了,何飞给项磊占了两次座儿,项磊一次也没去坐。何飞为此懊恼了几次,偶尔想想大概是因为男足出线那天说了一句“你丫真他妈怪”,何飞向哥几个抱怨:这项磊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也许何飞应该庆幸,因为随后项磊出柜时,并没有谁和项磊走得太远或是太近,大家几乎都已经忘了何飞不到一个月前的那些抱怨了。
  “嘿!gay!”何飞开始这样称呼项磊,很少再叫项磊的名字。何飞似乎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这心情,几乎每个人都能感受到。项磊从不在意,倒很快习惯了这个称呼,不知怎的,这称呼除了何飞,其他人就是叫不出口。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 01:53:09

7.



  项磊说自己正在写一篇小说的时候,除了刘冲,没人回应。
  “拿来看看!拿来看看!”
  刘冲饶有兴致地拿来项磊的小说手稿,翻看了一个下午,好像很认真的样子,有时候笑出来,有时候发出一些惊叹,“我靠!”“这样也行啊!”“牛逼!”——诸如此类。自然,少不了有人出刘冲的洋相,问刘冲是不是也打算向项磊的组织靠拢,在这一点上,刘冲的免疫力超乎寻常,总是一笑了之,再或者,这家伙眨眨眼道:我比项磊高一级,我他妈双的,通吃。
  “那你小子打算纳项磊小妾?”
  “别侮辱老子的品味!”刘冲没来得及反应,项磊已经回应。
  宿舍里横七竖八的家伙们开始七嘴八舌。
  “咱刘冲咋了?要样儿有样儿,要条儿有条儿,尺寸也不小哇。”
  刘冲,笑。
  “嗳项磊,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猛男吧?像老张这样五大三粗的,一看就特——哎呦,老张我错了。”
  “嗳项磊,你是做男的还是做女的啊?”
  “你丫可真逗!这还用问吗?”
  “哥们儿见过法学院那人妖吗?哎哟喂,那神情举止和声音,见了那人啊,你会觉着项磊这种还得做一男的角色。不然搞起来多别扭!”
  “嗳项磊,你们都怎么搞啊?”
  “不会真的用身上那个唯一的洞洞吧?”
  “啊?多他妈脏啊,正搞着时万一想拉了怎么办?”
  项磊吞吐着烟雾,始终不做回应。
  “啧啧,小弟弟拿出来带着便便,恶——”
  “你丫的——”
  “项磊,说老实话,我们系你暗恋过谁?”
  项磊瞥了那哥们儿一眼。“一个也没有。”
  “胡鸭子呢?考虑过没,下面倍儿壮!”
  “你大爷!”
  “杜裴怎么样,爷们儿得招呼不住。”
  “找菜呢你!”
  “刘冲刘冲,阳光时尚,帅得嚣张。”
  “靠!”刘冲,笑。
  “何飞吧?体坛大拿,少女杀手!”
  “J8!”何飞叫道。
  项磊伸伸懒腰,顺势躺下懒洋洋道:“都说了别把老子想得嫩没品味。”
  一看便知,项磊下午的见面不顺心,众人意兴阑珊,陆续找别的乐子去了。



  他日,还是刘冲,人如其名,冲着回到宿舍。
  “诶,哥几个哥几个!你们猜我刚碰到谁了?”
  宿舍里所有的目光凑过去,刘冲却自顾自地大喘气儿:“我日!哎哟我操!”
  “什么毛病啊你?”众人谴责之。
  “我这正跟媳妇儿亲嘴儿呢,忽然尿意甚浓,……”
  “丫这词儿拽的。”
  “这不离教三最近么,我就去了教三的厕所,正那畅快着呢,身边的池子飘过来一人影,我这余光没办法看不着这人啊,这一定神儿,哎哟妈呀!”
  “不是法学系那人妖吧?”
  “级别更高——英语系那位!哥几个谁上一手提包道具,我给你们比划比划。”
  众人找了半天,未果,男生宿舍找手提包,各位都神叨了。刘冲把胳膊肘顶在侧身,右手侧翻,手心向上,随便抓来郑东明的上衣往中指上那么一搭,在宿舍里扭着屁股来回走了一遭,在场的兄弟无不人仰肚子翻。正巧隔壁宿舍一哥们儿推门进来,瞧见这情景,眼珠子都快掉出了:“我靠,刘冲!你丫打算混T台了?”
  刘冲继续道:“哥几个平时都不少见这位吧!我这当时就愣了,下面当即就关了闸,怎么使劲都尿不出来了。这人大概察觉到了什么,悠悠地转了下脑袋,飘忽忽就斜了我一眼,妈妈哟,瞅得我这浑身一哆嗦。”
  “我操!这段儿你也给学学。”
  “这个学不来,你们意会意会,就是那种当自个儿特销魂的眼神。”
  当下,每个人都盯上身边一哥们儿,一边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一边琢磨着勾魂眼的力道,少顷,集体哆嗦了一下。只项磊一个,捂着肚子笑没了眼睛。
  “刘冲,那人往下打量你了吗?”
  “哪还有那光景啊,我这赶紧提了裤子就跑,门口差点溜一跟头!”
  然后经确认,宿舍里只有周云志没在校园里“邂逅”过此人。刘冲忽然想起媳妇儿还晾在校园湖边呢,忙不迭又冲出宿舍。
  这天以后,我们注意到,项磊上厕所开始看情况,挑时间,尿池边没站熟悉的人时,他才会去。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 01:53:26

8.



  如果你讨厌八卦透顶的男生,对不起,又是刘冲,这天故弄玄虚地蹭到项磊跟前,神神秘秘地问项磊知道不知道教二四楼男厕所门板上的留言,项磊摇摇头。
  “是你们同类交友的留言啊,上马哲的时候去厕所你没注意过?”
  项磊还是摇头。
  “密密麻麻全是QQ号码,好像还有手机号码,不知道都是真的还是假的。还有几幅漫画呢,操,还他妈挺生动!”刘冲继续说。
  “比如说你丫哪天得罪我了,我也可以在每间厕所的门板上留下你的手机号码,自称免费应招鸭,号码是真的,人就难说了。”项磊说完,自个儿先笑了。
  “操!你丫真毒!上面还有留言说每周五晚八点在四楼东边的楼梯口等,嗳,我们这周五晚上去看看呗。”刘冲说。
  项磊瞪大眼睛盯着刘冲:“你丫没病吧?”
  “我就是好奇,想看看你的同类都什么样的人。”
  “要去你自己去,我没那兴趣。”
  “为什么?你不是一直在找伴儿吗?”
  “不为什么。就是真有人在那儿等着,也一定是那种只为满足生理需要的人。”
  “那你要满足什么需要?”
  “精神需要!你丫当自己记者呀!问题真多!”
  “搞不懂。要是有美女这么直接,谁管他妈的生理需要还是精神需要啊!”
  项磊的鼻子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没再言语。刘冲缠人的功夫一流,继续缠着项磊要在周五晚上一起去教二四楼看个究竟,项磊最终只回应了两个字:幼稚。



  周五上完下午的两节课后,项磊独自去洗澡,何飞问他是不是又要出去见网友,项磊笑笑没有回答,大概是默认的意思,项磊出了宿舍,旁边的刘冲手舞足蹈起来。
  “妈的!我也要去!跟踪!跟踪!我要跟踪!”刘冲自言自语。
  为此,刘冲打电话给女朋友,取消了下午的约会,我们自然少不了出他的洋相,这家伙做个鬼脸,道:人家项磊又看不上我。然后便鬼鬼祟祟跟着项磊出了门。
  公交车上,项磊发现了刘冲。
  “你——”
  “嘿,真他妈的巧啊!”刘冲抢话。
  “你去哪里?”
  “随便逛逛呗。”刘冲笑。
  项磊在西直门下车的时候,刘冲也跟了下来。
  “你——”
  “你要不要用手机联系一下那个人?”刘冲抢话。
  “不用!你跟着我干嘛?”
  “我站一边儿,不妨碍你。”刘冲笑。
  项磊哭笑不得,但是已经约好时间地点,没办法联系对方更改,只得任由刘冲在几十米外观摩。项磊从来没有想过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刘冲的好奇心强烈得几乎有点变态,倘若这厮真的也有同志倾向,应该唯恐自己陷进这个泥潭才算心态正常,而一个没有同志倾向的人,对同志的事这么上心,又他妈的不正常极了。
  这么个纠结的人一边儿观摩着,闹心。
  刘冲不时凑过来,不敢太靠近,眼睛四下里张望,却问着项磊各种各样的问题。
  嗳,约的几点啊?
  嗳,那人多大了?
  嗳,说没说穿什么衣服?
  嗳,认识多久了?
  嗳,他是做什么的?
  项磊不胜其烦,要刘冲离远点,给对方看见,还以为耍人玩儿呢!
  刘冲不情愿地挪到不远处,“嗳,你说句话,我看能不能听清。”
  这边,项磊崩溃。
  盯了半天,没见动静,直到项磊走过来对刘冲说:我回去了,你走不走?
  “人呢?放你鸽子了?”刘冲失望地叫道。
  “我们都看到对方了,大概他看面熟,觉得不好意思,没打招呼就走了。”
  “在哪里?在哪里?面熟?我们系的吗?”刘冲边问,边四下打探。
  “走吧,别发神经了!”项磊说着,便往车站走去。
  刘冲不甘心,跑到项磊站过的地方四下张望,终于发现一个看上去比较熟悉的背影。刘冲绕到一边,赶过去确认对方的正面,心里道:哦,原来是202那小子,机电学院的,整个2层就他们和对面的201不是本学院宿舍,每次回宿舍都要经过他们的房间,所以虽然平时没有过什么交往,但那张脸太熟悉了。
  刘冲赶上项磊,兴奋地说他知道是谁了,项磊并不理会。
  “你们之前就没问对方在哪里吗?直接在学校里见面不就成了,干嘛还跑到这边来?为什么看着熟悉就会不好意思?你们以后会不会发展?那人的角色是插还是被插啊?是你喜欢的类型吗,啊,项磊?”嗯,刘冲又开始十万个为什么了。
  项磊始终都不理会。
  “靠!回答我!”刘冲扯住项磊的上衣袖子。
  “改天我给你引荐一下,你直接问他。”项磊说。
  自此,继何飞之后,项磊又开始躲刘冲了。一看到刘冲,项磊就忍不住想喊“救命”。
  “我他妈的也要写社会调查报告,不行啊?”刘冲常常在宿舍里这么喊。
  放项磊鸽子的那哥们儿非自愿地出柜了,当然,出柜的范围限于我们附近几个兄弟宿舍的男生之间。自从刘冲讲起那天跟踪项磊去见面的情景之后,常常会有人要刘冲指出约见项磊的到底是哪一个,于是那哥们儿去洗手间的时候,在操场上踢球的时候,在食堂打饭的时候,刘冲常常指给身边的人看,“看见没,就是那哥们儿。”
  “你这样背后指点人的行为非常龌龊!”项磊义正言辞地对刘冲说。
  “我他妈的没有恶意啊!”刘冲一脸无辜地应道。
  “但是也许人家介意你没有恶意的行为造成的影响。”项磊说。
  “会有怎样的影响?你是说他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喜欢男的?那你被人知道以后有什么影响吗?你为什么不介意?他后来和你联系了吗?……”
  项磊:救命!



  项磊宁愿相信刘冲是一个天真得近乎纯粹的人,这样的人不会有伤害他人的故意,但是慎重起见,最好还是离他远些,因为这样的人同时也意识不到什么是伤害。
  比如,刘冲不但和宿舍的兄弟分享这些“兴趣盎然”,还会和女朋友兴致勃勃地谈论关于同性爱的事情,好在项磊有言在先,在宿舍里声明过他不希望女生那边也知道自己的性取向,所以刘冲在女朋友面前提起身边的“同志”时,才没有说出项磊的名字。项磊声明的时候何飞并不在场,以至于后来何飞口不择言,在女生那里曝了项磊的光。
  刘冲举一反三,说女生那边一定也有不喜欢男生的个案,他认认真真地叮嘱女朋友多加留心,若有女同志的轶事,不妨拿来分享,一定更有趣。刘冲嘱咐着时,女朋友有点震惊地盯着他看了半天,说,刘冲,你心理上不会有点变态吧?
  “操!看着她走路的样子我都能勃起,她怎么还要怀疑我是不是有点心理变态呢?”刘冲一脸委屈地对我们说。
  兄弟们笑成一片。
  “别以为这家伙幽默,其实丫委屈的表情是真情流露。”项磊说。
  “什么意思?”刘冲换成一脸迷茫问项磊。
  “……”项磊笑。
  “什么意思?”
  “一句白话啊,还能怎么进一步解释?”
  “我问你什么意思啊!”刘冲跳起,虚张声势地掐住项磊的脖子。
  救——命!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 01:53:43

 9.



  下着连绵雨的周六让人颇为烦躁。对面210的张克帆和隔壁207的刘超在楼道里大打出手,系里的男生大部分都在,我们都被惊动出宿舍,迅速将他们拉开。
  “这不你妈开玩笑嘛!”刘超高声埋怨道。
  “瞎开你妈什么玩笑!”张克帆还在试图挣脱攥着他胳膊的手。
  此前,张克帆正在208看电影,刘超忽然推开门,探着脑袋嚷嚷:“诶,张克帆,你家项磊回来喽!”
  张克帆没有半句废话,拉开门照着刘超的小腹就飞起一脚。刘超从地板上爬起来还击,张克帆早就准备好的拳头又迅速砸在刘超的脑门上。
  一周前,项磊去210找张克帆一起去主楼E座上自习。
  为了尽快完成小说,项磊开始上自习,项磊喜欢去主E的阶梯教室,可是丢了自行车后觉得步行太远,所以常常坐在张克帆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起去。
  这天,张克帆正在宿舍里看书。
  “大哥,你饶了我吧!你没听见这帮孙子怎么说啊!”张克帆对项磊说。
  项磊没说什么,掩上210的门,独自走出了19号宿舍楼。
  张克帆和项磊一样,喜欢欧美音乐和独立电影,常常被人发现在我们宿舍里畅聊这方面的话题。项磊的高考英语分数比系里的第二名高20分,张克帆有意通过项磊恶补自己的语法。然后,张克帆无法忍受系里男生们不厌其烦的关于他和项磊的玩笑,整整一周没有再踏进我们宿舍半步。再然后,此类玩笑止于刘超。
  19号楼2层无论谁都不会承认自己要在精神上刻意去孤立项磊,但我们开始不和他一起去教室、一起回宿舍,洗澡的时候不会叫他,去食堂也不叫他,谁也不再帮他占座,他贪睡的时候,没有人愿意再带午饭回来给他,他生病的时候,托人买瓶药大家都推来推去。
  但这丝毫都不曾影响到项磊每次打算去恋爱时的兴奋。



  项磊几乎每周都要见几个网友,有时候甚至同一天内都不止见上一个,项磊的网友多半比项磊稍稍年长,往往都要主动请项磊吃饭,几乎无一例外,都会选择去麦当劳,项磊抱怨说,他现在看到红色的M都会有一种想吐的感觉。项磊坚持不在外面留宿,可尽管如此,每次项磊见面回来,我们还是会争相问他,怎么样,项磊,对方够猛不?那话儿茁壮吗?项磊有时候不理睬,有时候则回道:估计比你丫强多了。
  项磊见网友的结果不是见光死,就是拖沓几日后无疾而终,有时候项磊希望见了这么多的网友最起码多几个普通朋友也好,但是事情往往并不是这么简单。项磊告诉我们,那些被他拒绝的人总是觉得没有希望在一起就趁早远远离开的好。我们问项磊是不是眼光太高,项磊有些茫然地自言自语道,也许他是在找一个影子,而这概率又微乎其微吧。
  这境况自项磊在网上认识一个网名叫“给我一只烟”的家伙之后发展到了另一个极端,项磊几乎不再见什么网友了,甚至连电话都极少接到。项磊上QQ开始习惯隐身,项磊希望一旦遇见“给我一支烟”的话,自己可以专心致志地和对方交流更多。
  项磊给自己一周内文思泉涌好的小说起了个比较俗气的名字,叫《往事如烟》,然后贴在经常去游荡的一个同志论坛里,第二天,那个“给我一支烟”发来站内信说:“我就是你小说里写的那种混混,我对你很感兴趣,做我的兄弟,怎样?”
  项磊为这句从来没有领教过的招呼方式着实心动了,一下子坠入幻梦的深渊。项磊当即回复说,没问题。然后项磊的QQ接到了一条系统提示信息。
  “给我一支烟”请求通过您的验证。
  “你好,兄弟!我叫许梦虎!”对方很快发来第一句话。
  “好奇怪的名字,是真的吗?”项磊不禁发问。
  “当然!废话!”对方言之凿凿。
  “看上去似乎有来历。难道是你出生之前,阿姨梦见了一只猛虎?”
  “你!!!!!!!!!”
  就这么简单的三两句对话,对方的QQ头像迅速转黑,似乎是生气了,任凭项磊如何认错儿如何喊话,对方的头像始终也没有重新亮起来。
  第二次遇见,“给我一支烟”似乎已然不记得上次的事了,还主动打了个招呼。
  “以为上次你生气了。”项磊说。
  “傻瓜,那么小气还是男人吗?”
  “为什么每次我上网总能遇见你?你24小时在线?”
  “你相信心有灵犀吗?”
  “怎么说?”
  “我每次都是感觉你在上网的时候,才来上的。”
  “真的假的啊?”项磊在电脑这边笑出声了。
  “废话!你总是不相信人这点,真的很欠扁!”
  “不是吧?你很暴力?”
  “不是我暴力,是你总是让人火大!”
  “看来我想和你交往下去的话需要学会斟酌言语的本领了。”
  “妈的了!!!!!!”
  “????????”
  “我打印你的小说了,36张都有字在界外!”
  “……”
  然后又没有回复了,项磊打开QQ,那个头像再次失去了颜色。



  项磊和许梦虎第三次聊天创造了一次时长记录。许梦虎问项磊能不能写一些文字给他,特定的、专属的文字,项磊不知道有什么值得写的,把他们所有的交流加上论坛里的主贴回帖一字不漏地复制粘贴到一起,也寒酸不成一篇像样的文章。许梦虎却把题目都命好了,“叫《心酸的浪漫》吧!”他说。
  然后许梦虎简单地讲了半个故事,其间几乎没有理会项磊的任何一句回应。故事讲到一半,许梦虎却说算了,因为他说他忽然感觉胸闷气短,敲字的力量都近乎枯竭,随后迅速下了线,照例没有给项磊预留道别的时间。



  初二的时候,小A在德外的一个旱冰场里卷进一场群架,在狂躁的No Limit舞曲音乐里,正兴致勃勃滑滚轴的少男少女们自觉地快速腾出场子,挤在角落里战战兢兢又饶有兴致地观战。眼看自己的兄弟们寡不敌众,小A冲到角落里的人群中,随便抓住一个人,急切地告诉了他一个地址和一个人名,要他马上过去找那个人告知这边的情况,然后又把自己的名字补充了一下。
  十分钟左右,小A的发小带着二十多人吵吵嚷嚷地来了,对方的人马上四下逃窜。后来小A打算离开的时候,无意间看到柜台边有个男孩红着脸在和柜台里面的女孩辩解着什么,小A想了想,恍惚记得这个男孩就是刚才被自己抓去喊人的小子,于是走过去想了解一下他碰上了什么麻烦。
  男孩取押金,女孩问你的鞋子呢?男孩说刚才就放柜台边了,女孩说可是柜台边没有,男孩说刚才出门急,来不及退租,女孩说你至少可以打个招呼,男孩说可能是你们的人收走了,女孩说没有人告诉她在柜台边收走了一双鞋。小A走过去,不耐烦地告诉那女孩说:你现在就问你们这里每一个人,看有没有人收!
  女孩一看是小A,稍稍瞥了一眼,回头去问自己的同事,一个高个子男人说他收了一双。女孩转过头又对男孩说,可是谁能证明这双鞋子就是你租用的那双呢?
  小A火了,吼道:大爷我证明!我看见了!
  女孩瞪了小A一眼:凶什么凶!神经病!然后气呼呼地把押金退给了男孩。
  男孩转头冲小A轻轻点了点头,不自然地苦笑一下,接过钱就撒丫子跑了出去。小A跟出去,叫住那男孩,问他的名字,要请他吃饭。
  男孩说他叫小B,也没拒绝邀请,两个人在一家抻面馆吃了一屉包子和两碗炸酱面。小B问小A是不是交大附中的,小A一脸惊奇,小B于是笑着说在学校里没少看见你,而且还小有名气。小A自然知道,他的名气多半来源于宣传屏里的通报批评。
  随便抓来一个人就愿意冒险帮自己去叫人,小A对这件事本不抱太多希望的,但小B做到了,所以小A觉得小B是相当义气的人,值得做兄弟。后来,小B澄清了,他说他其实是怕日后在学校里被小A认出后进行报复,更多是出于一种胆怯,才会义无反顾那么做。其实这个小真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此前小A被五个哥们儿拉来结拜为兄弟时,小A专程跑到小B家里把小B拽出来一同结拜了,就算是小A误会了小B义气的初衷,也无法改变他们已经成为兄弟的事实了,此后,小B成了小七。
  新学期总结大会上表彰优秀学生的时候,小A才知道小B是学校里的尖子生,小A向来不关心谁学习好谁学习差,但是得知小B是尖子生之后,小A却打心眼儿里骄傲极了,几乎每次向别的哥们儿介绍小B时,他都会补充一句:丫学习倍儿强。
  然后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小B一直对小A很铁,七兄弟中,最铁。旱冰场里对阵的那伙人仇恨小B多管闲事,狭路偶遇打了小B,小B怕事情没完没了,始终都没有对小A说。当小A从别人那里听说后,一边气小B不拿自己当兄弟,一边又去找那伙人,小B哭闹地阻止了两三次,小A才最终窝心地放弃。
  后来小A被七兄弟中的一个出卖,遭遇一场差点将他残废的群殴,从来没有打过架的小B一同挨了很多打,却死活不愿意一个人离开,死寂的城市黑夜,小A被嗷嗷哭个不停的小B一路艰难地拖到医院,捡回一条命。之后,小A改叫小B为小六;再后来,时光变迁,男孩们都长大了,物是人非,有福同享过的人,有难却难同当,兄弟们个个独善其身,早已淡漠了兄弟的意义,可小B却对小A更铁。小A无奈地说以后恐怕要改叫小B为“小二”了,然后两个人因为这句话而神经质地笑个不停。
  小B笑出了眼泪,一边笑一边流泪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哥以后咱别惹事了,人家惹咱咱也尽量担待些,担待不了再跟他们拼命。小A则一边笑一边憨憨地应着好、好,哥听你的,哥听你的……

huangyingyong 发表于 2009-9-1 01:54:08

 10.



  下次遇见许梦虎在线,项磊问他:小A便是你吧?“给我一支烟”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肉麻地对项磊说,我想你了。
  距离收到许梦虎最初的站内信有一周的时间,那是项磊第四次和许梦虎在网上聊天。一周的时间里,从第一次被许梦虎的站内信内容打动开始,项磊就隐隐觉得将要和这个尽管还一无所知的人发生很多的事,所以冷落了好几个正在尝试交流的网友,就单是聊QQ的时候,项磊几乎也会借不方便为由推脱别人发起的攀谈邀请。项磊如果打算看一部DVD,一定是放下手头所有的事情坐下来仔细品味的,不然,他宁愿不看。在和许梦虎刚刚开始交往的时候,“八”字没一撇呢,项磊就习惯性地一心一意起来。
  项磊追问许梦虎的另一半故事,许梦虎懒懒地说当天没有继续讲的心情,于是,《心酸的浪漫》就这样被搁置下来。
  论坛里的“给我一支烟”其实是个潜水用户,而项磊是总版主。出于私心,项磊任命了“给我一支烟”做一个小版块的版主,然后那个小版块里重贴了项磊的小说并在第一时间被置顶,此后,这个关系户版主便再也没有行使过任何其他的论坛管理功能了。
  这样的网上交流持续了一个多月的时间,项磊除了能感觉到自己的动情与日俱增外,对许梦虎的了解还是少得可怜。对方的QQ头像束着长发,戴着墨镜,像极了流氓,可是言语间又常常情深似海。他说他把项磊的小说又打印了一遍,这一次没有字跑到界外了,他说他几乎每天都会翻看几段文字,总是感觉自己就是那小说里的人物,他说他在吃饭的时候,打球的时候,上课的时候,挤公交车或者地铁的时候,看电视的时候,睡觉的时候,冷不丁就会想到“项磊”两个字,这个名字几乎要把他的生活彻底打乱。
  项磊心中一动,说,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然后项磊在寝室里接到一个约定了时间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听上去多少有点无措,对方开门见山地说:嗯,现在你听到我的声音了。欣喜的项磊本想聊些话题,对方却说你的愿望达成了,我挂了。然后未等项磊回应,听筒里就只剩下一片盲音了。
  项磊后来说,我们见面吧。
  许梦虎的回答却是,我现在没有足够的信心去见你,也许很久以后也不会有。项磊追问这“信心”是指什么,许梦虎竟然说无法确定。
  项磊茫然了。许梦虎有时候说想你,喜欢你,甚至要和你在一起,隔日,却又会说,项磊,你是我的好兄弟。当项磊失望地宣布接受这份兄弟情谊、继续寻找自己的爱情时,那许梦虎又似乎不甘心,说一些“你不喜欢我了吗”、“我这么喜欢你还不够么”之类的废话。项磊问,你是不是在耍我?许梦虎反问,你真的这么认为?项磊真想就这么算了,却好像又舍不得,不甘心。



  202那哥们儿似乎有天通眼,项磊明明总是隐身登陆QQ,那人却每次都会主动hi一下,项磊一直没有回复。项磊觉得那次见面的事挺别扭的,刘冲在他背后的指点也让项磊感觉有那么一点愧疚,尽管这些并非自己所能控制,但确实是由自己引起。
  后来那哥们儿留言说:每次把手放在键盘上很久,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不算打扰你。那天看到你带着别人,又是面熟的校友,我一时不知如何面对,所以才一声不吭地逃走了,见谅!
  原来如此,到底还是十万个为什么坏了事儿。如果不是许梦虎,项磊觉得自己又该动心了吧?明明对方误会了自己不够诚心,带了别人去见面,却把误会的困扰搁置一旁,反过来致歉,至少,这样的人可以做好朋友,还是身边的好朋友。
  项磊回复:那是我的室友,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路跟踪去的。



  第二天中午,叫骂和摔打的声音惊动了2层每个宿舍,我们看到202那哥们儿和同宿舍的一个大个儿在楼道里扭打在一起,附近宿舍的人都在一边围观,并没有人上前劝阻。楼下的大爷赶过来的时候,两个人的脸上都挂了彩,项磊看得一阵心惊。
  当天下午,刘冲回到宿舍告诉项磊,202那哥们儿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在学校门口招呼出租车呢,项磊再次心惊:这哥们儿什么打算?退租?退学?!
  此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那人,项磊的QQ上,那人的头像也再没亮起过。
  项磊对许梦虎讲起此事,感慨万千。许梦虎的回应却是问项磊是不是喜欢那人,项磊说,如果不是你,我也许会考虑。许梦虎回道,那就好。项磊哑然。
  项磊总是能看到许梦虎在线,却感觉似乎等不到许梦虎主动约见的那一天,这让项磊一天比一天厌倦。当许梦虎说项磊你做我最好的兄弟吧,项磊无奈地问他:如果你从不认为你是gay,为何要来招惹我?许梦虎的回答让项磊差点拿脑袋去撞墙,他说:怎么算是gay?怎么又算不是呢?我可以爱上男人,却只喜欢干女人。
  “好吧,你同志未满,做好兄弟也没什么不好,只是,仅仅有了兄弟对我来说远远不够,我也许太需要一份爱情了。”项磊说。
  “如果你这么需要一个男人来爱,就不可能像我这样在乎兄弟。”许梦虎说。
  项磊仔细想想,发现许梦虎说的很对。当自己太在乎一个兄弟的时候,往往已经不是兄弟那么简单,而当一个人纯粹只是自己的一个兄弟时,也许并不能在乎得足够多。
  “做纯粹的兄弟,还会因为兄弟多在乎他的爱人一点而吃醋吗?”
  “如果兄弟的爱人是女人,有什么好酸的?如果兄弟的爱人也是兄弟,会!”许梦虎发来的信息,让项磊忍不住想象着那个虚无飘渺的人眉宇间的表情。
  高三下半年,项磊不断陷入情难自控的网恋,个中滋味一一尝遍后,自然,那个容易网恋的年纪很快过去了。项磊无法满足于柏拉图的幻想,倘若可以,裴勇足矣!于是,对许梦虎,项磊终于打算放弃,亮起QQ,重新交往起那些被他冷落了很久的网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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