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劲吹 发表于 2015-3-4 11:38:14

本帖最后由 南风劲吹 于 2015-3-4 14:48 编辑

“训练了。”周海锋简短地说,关上了门。
    “……”单军站在原地,听着那离去的脚步声。楼下响起摩托引擎声,周海锋车远远开出了大队部,一楼空地上,那个口琴躺在原地。
    “别看了,人都走了。”王爷靠在墙上,不冷不热地。
    “……你搞什么?!”单军狠狠抹了一把嘴,朝王爷开火。
    “没这么玩儿不起吧?”王爷一脸的不在乎。“你火什么?就因为他看见了?”
    他们弟兄之间怎么闹得没边的都有,可从来没这么样过,刚才这一下让单军极度别扭,恼火。搁在平常,当玩儿出圈儿骂两句也就算了,可现在单军却怒从心起,如果不是今天王爷大老远来,他这火早就已经爆发了。
    “……你去招待所吧,我训练了。”单军强忍住向上拱的情绪,戴上帽子。
    “下次再这么闹我灭了你!”……
    单军走了。王爷看着他的背影离去,静静站了一会儿,慢慢抚过唇上的湿润。

    训练场上,猫了一个小时,靶位才出其不意地跳出,又突然缩回去,一片枪响过后,教官看靶又看周海锋,粗了嗓门。
    “周海锋!你心不在焉什么?!”
    “对不起,教官!”
    周海锋吼。
    单军自己跑山路回的训练场。依托射击训练开始了,两人一组为单位,模拟在无依托的状态下利用战友的身体做依托进行射击。这练习讲究的就是身体的互相配合与协调,还有复杂环境下的快速反应和彼此的默契。
    周海锋仰面躺倒,双腿屈膝。单军随后卧倒,抱住了周海锋的腿,枪支以周海锋的膝盖为支撑,向前方靶位瞄准。
    弹射靶出现,一排枪声响过,躺着的人迅速坐起来换对面姿。周海锋也坐起来,转向单军的正面单膝跪下,单军已改成跪姿,枪架在了周海锋的肩膀上。
    两人面对着面,呼吸近得拂在对方的脸上。
    视线碰在一起,单军没移开。周海锋见单军看着他,目光严肃地示意他看靶。
    单军瞄了一会儿,靶迟迟不出现,他的眼神从瞄准器中再次移开,回到周海锋的脸上。
    周海锋也黑了,面孔被日晒淬炼成古铜色,剑眉下,一双眼睛若有所思。锋利的下颚线条紧绷出坚硬、沉着的力度,而紧闭的唇却微薄,润泽,是这张棱角分明的面孔上唯一柔软的地方。
    单军的目光停留在他的唇上。
    他想起刚才王爷的那一下,让他那么排斥,可是,这紧闭的薄唇却不一样。单军想明白,到底是哪儿不一样……

    周海锋察觉了他的目光,撩起眼皮。
    “看哪儿?”周海锋低沉地喝。
    单军被他喝醒了,眼神回到了准星。
    谁也不知道靶子什么时候跳出来,也许1分钟,也许1小时。
    “……中午你跑什么,有子弹追你啊”
    单军用只有周海锋能听见的声音,说。
    周海锋开着摩托来,分明是来接他,却一个人走了。
    “他那就是浑闹。闹出边儿了。”单军端着枪瞄准前方,低声。
    “我跟他没事儿。”
    半晌,周海锋也没有声音,单军瞄了他一眼。
    “你出声。”
    “集中精神!”周海锋粗声提醒。
    靶子突然毫无预警地跳了出来。等了太久注意力涣散的兵们猛然回过神来匆忙射击,已经来不及了,靶子已经下去了,竟然有一半的人跑了靶,单军也不例外。
    “操”单军拉了一把枪栓。
    教官在远处骂着:“单军!魂儿飞了?!”
    ……
    最后一次换姿,周海锋转过身坐躺在单军两腿之间,背靠在他怀里支撑重心,单军胳膊绕过他的肩膀,枪架在他膝头正面射击。
    这姿势看起来,就像一对偎依的情侣,部队训练时那些战士没少拿这姿势互相开玩笑,说在部队这缺女人的环境,没老娘们儿搂只好搂个老爷们儿,过过干瘾。
    说是玩笑话,但这姿势舒服,所以依托射击训练时候,这姿势是比较常采用的。
    又是漫长的等待,他们相偎着,一起等待着那个不知道在哪儿的靶子。
    时间过得很慢,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在静止,只有微微吹过山里的微风,不时轻轻吹来,却带不走单军身上的燥热。
    单军的心里像有什么在爬。
    下巴下就是周海锋的头顶,短而硬的板寸蹭动着单军的脖颈。单军瞄着靶位,却无法集中精神,胸膛上贴着的坚硬而富有弹性的背肌,带给他灼热而有分量的压迫。
    “你右手边,三点钟方向,你摸摸。”
    单军环着周海锋,对他耳语。
    “摸呀。”见周海锋没动静,单军催促。
    周海锋手慢慢移了过去,摸到了单军的裤袋,在外头摸了下。
    他的手摸到了一个有棱角的硬东西。那鼓起的形状,已经能摸出是什么。
    “不是有意的。没摔坏,我都擦干净了。”
    单军下楼就捡起了那口琴,仔细查看过,幸好口琴外头有壳子,是软塑料的,一点没损坏。
    “晚上,你再教教我。”单军低声说……

    阳光照射着靶场,风过山林发出簌簌的声音,青山连绵,不知是哪个山坡的野花香飘来,连火药的硝烟味都没能将它们掩盖。
    单军拥着周海锋,枪在他的手里,这明明是一个紧张肃杀的靶场,却让单军有一种与世隔绝般的愉快,安宁。
    仿佛这里不是战场,没有硝烟,只有他和怀抱里的人,在青山环抱、阳光拂面里,坦然偎依着。
    被禁锢在他怀里的人,将重量和后背完全交托在他的身上。单军有一种踏实的感觉,好像他一直想抓住的什么,终于抓在了手里,他完全掌控了,占据了。
    他闻到周海锋身上的气息,那混合着汗味和青草与泥土的味道,还有一种独特的男性体味,像雨后的林间蒸腾的味道,带着原始,野性……
    沉闷的呼吸,像那迟迟不跳出的靶位,燥热,难耐。
    单军嗅着怀里的气息,汗水浸透的身体相贴,张开的腿间碰触着周海锋的部位,渐渐不受控制地抬头、变形……
    一股异样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直到蓦然急响的枪声震动了整个山谷……

南风劲吹 发表于 2015-3-4 14:49:41

王爷走了。
    他没有住招待所,而是给单军留了句话,说在隔壁市镇等他一天,单军要跟他走,就收拾东西去找他,要不走,就当他这趟没来。
    单军用电话给王爷挂了个传呼,留了言。他知道王爷早就知道他的答案。
    教官宣布明天将会有一场演习,具体内容不知,全体等候命令。
    当天晚上熄灯前,周海锋到了单军床前。
    “你来一下。”
    周海锋示意单军跟他出去。
    单军一愣。这是这几天来周海锋第一次主动找他。
    “干什么,你俩有啥悄悄话啊,我也去听一个?”唐凯嬉皮笑脸地跟上来。
    “没你事儿!待着。”单军说。
    周海锋在前头走,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营区。单军跟在周海锋后面走着,一路上周海锋都没说话,也不回头,单军也不问他要去哪,直到周海锋把他带到了营房后面的山坡上。
    周海锋在没人的树林里站住了。单军也跟着他站住。
    周海锋转过身来,月色下的面孔没有单军以为的暧昧或者迷离,相反严肃。他没有逃避眼神,而是直接地注视单军,那目光笔直,笼罩着他。
    “你上次问我的问题,我回答你。”
    周海锋说。
    单军一愣,喉咙一紧。他盯着周海锋。
    “喜欢。”
    周海锋直截了当,没有任何犹豫,躲避,甚至迂回。
    “……”单军完全没料到周海锋会这么直接,可他听到这两个字,脑门一热,心里滚过浪头。
    “过去,我对你有偏见。但是到这里以后,你改变了我的看法。你的优点值得我喜欢。不仅是喜欢,还有尊重。在我心里,你是我的战友。如果现在发生的是战争,我愿意跟你一起上战场,你可以把后背交给我,我也一样。”
    作为军人,这句话包含的是沉甸甸的分量,单军感受到的不仅是被承认、被认可的喜悦,还有更深一层的动容。
    “有你这句话,我没白来。”单军发自肺腑地说。这是他的真心话。
    “现在你也回答我。”周海锋说,“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的看法。”
    单军一愣,思考怎么回答。
    “你这人,挺让人看不透的。”
    “因为你对我好奇。”
    周海锋看着他。
    单军犹豫片刻:“有这个原因。”
    周海锋透过树林,望着山下的军营,这个大山环抱中的营房在伪装网的防护下,严谨而深沉的绿色,和夜色融为一体。
    “我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也对很多事好奇,新鲜。但过了那个阶段,就不再有兴趣。”
    周海锋说。
    “好奇心也许让你有错觉,但是,你和我不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单军听明白了。
    “我看到你,有时候,就像看到以前的自己。”
    单军一愕,不可思议地打量他:“你?”
    “比你还莽撞,冲动。也因此做了不少后悔的事。我不希望你和我一样,因为冲动做了错误的决定,事后后悔。”
    单军很难想象周海锋以前是什么样。他想起在阁楼看到的那张中学照片,照片上的人倔强,眼睛里带着桀骜不驯。
    周海锋说他是“好奇”,单军也不否认。他对周海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单军一直就没想清楚,也想不清楚。他不想想那么多,只跟着感觉走。本能告诉他不应该多想,所以单军遵从本能。对一个男人产生感觉,单军以前从没有过,他没经验可循。他觉得周海锋说的没错,也许,这确实就是一种冲动,或许只是生理上的,过了就没了,不代表什么。
    这么一想,单军好像轻松了,又好像陷入了更多的迷茫。
    不管真正的结论是什么,他宁愿认为那就是周海锋说的,好奇,对他好奇,对他们这样的人,对男人和男人之间。
    可如果是好奇,过去单军连想都没想过这个念头。如果不是好奇,那又是什么?他自己对周海锋这种乱七八糟的反应,又怎么解释?……
    ……
    “你怎么跟我们院儿于征他哥教育他弟似的。”
    单军未置可否地说。
    “那你就当成当哥的话听着吧。”
    “占我便宜啊,你什么时候成我哥了。”
    周海锋笑笑,笑容中有包容、无奈:“说不过你。”
    单军嘴上游刃有余,心里听明白了。他沉默了一会儿。
    “你这些话,我想想。”
    单军说。
    周海锋点了点头。
    他们在黑暗中注视对方,没有逃避和闪躲,目光直接地对望。
    好像有什么放下了,又好像有什么提起。
    在当时的夜色里,那并不清晰。接着的却是沉默。
    “回去吧。要查岗了。”
    周海锋说。
    他们刚转过身,周海锋向山后看了一眼,忽然脸色一凛,单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推到树后,按在了树上。
    “怎么了?”单军回头望。
    “别说话”
    他们躲在灌木丛中,远处山林里,影影绰绰的几个黑影在黑暗的掩饰下快速在林后向山下营地靠近,没发出一点声音,动作敏捷而训练有素,很快消失在山下。
    这个基地是绝密的,方圆几公里外都有明岗暗哨,不可能有外人和普通老百姓混进来。
    周海锋和单军对视一眼,迅速警觉起来。
    “不对劲,不是我们的人,但是装备是基地制式的。”单军借着月色,看清了他们的背囊枪支。
    “是摸哨,蓝军提前发动偷袭了,快走!”周海锋拉着单军就跑。
    两人刚往山下冲,一声轰响,一场毫无预警的夜袭,已经猝然爆发。
    几乎是一瞬间,拉响的战备警报,营地各处冒起蓝烟,不知哪里交上了火,密集的枪响,交火声,惊怒喝骂声,乱成一片的脚步声,整个营地都乱了套!
    两颗发烟手榴弹准确地落在一个营帐顶上,冒起了滚滚浓烟。里头的人咳嗽着拨开烟雾跑出来,衣服都没穿好,还拿着枪要往外冲,被一个蓝军过来蹬翻:“还冲什么?!里头所有人!你们都光荣了!”
    “有你们这样的吗?演习明天才开始!偷袭老子算什么本事,有种明刀明枪的来啊!”愤怒的兵们叫喊吼骂,没人理他们,这些兵沮丧得抹下帽子狠狠砸在地上……

    周海锋和单军借着浓烟的掩护穿插到他们营房后头,周海锋蹬开了窗户,两人跳进去刚背上背囊拿上枪,门被冲开了,一个蓝军举枪就要射,被单军推枪锁喉拖了进来,他还要反抗,周海锋抬脚一踹将他撞在地上,黑黝黝的枪管顶住了他脑袋。
    “你们来了多少人?”
    “有本事,自己去数吧。”这蓝军轻松地撕下自己的胸条,靠在地上把枪放下了。“兄弟,提个醒啊,你们这帮生瓜蛋子被我们灭得差不多了,这儿马上就是炮火覆盖范围,懂我的意思吧?”
    “搜他”周海锋示意单军。
    单军从他身上翻着,果然翻出一张地图。
    “操……大意了。”这蓝军很懊恼。
    “哎哎?那是我自个儿的,私货!”
    单军扯下他的蓝军袖标塞兜里,顺手把摸到的两袋军用干粮也揣进身上。
    “死人用不着这个。”
    “……”蓝军干瞪眼。
    “走!”
    跳出窗户,外头反应过来的人已经组织还击,夜色中乒乒乓乓的空包弹声四处在响,混合着叫骂声不绝于耳。单军和周海锋投入战斗,这场突袭像一把尖刀撕裂了天空,没给他们任何准备就突然开启了一场战争。从最初的发蒙中清醒过来的选拔兵们端着机枪扫射还击着,近距离碰上的已经贴身肉搏,那些阵亡的沮丧地坐在原地观战。夜雾弥漫中甚至分不清敌人和自己人,只有机枪频繁的哒哒声和发烟手榴弹不时爆炸的砰砰声。
    周海锋拉住单军冲向指挥所,一个人迎头从灌木丛里冲出来,单军举枪就要射。
    “别打!自己人!”
    那人嚷着,单军还是果断开枪,后头钻出来的一个蓝军胸口冒烟,无奈地放下了枪。
    “我靠,你俩还活着呢?给我个弹匣!”唐凯上气不接下气。
    周海锋扔过去一个弹匣:“咱班其他人呢?”
    “报销一大半!狗日的,扔进来三个催泪弹,还要不要人活了!幸好我能跑!”唐凯接过周海锋抛来的弹匣快速换上,还吸着鼻子,那催泪弹后劲儿还没过去。“这都哪儿来的一群王八蛋!”
    “大爷的,上当了,那帮教官串起来玩儿老子!”单军的脑子比一般人灵光多了。
    “别废话了,先保住指挥部!”
    周海锋冲了出去,三个人借着掩体互相掩护着冲进指挥所,按照演习规则,主官在就视同指挥部有效,哪怕抢出一个活的主训教官也好。干掉了门口守备的几个蓝军,周海锋踢开大门,唐凯转身警戒,单军冲进去就占据了要道,枪口迅速锁定屋内几个射击位。三人合作无间,快如雷霆。
    “……”可看清了屋内的情景,他们的枪都僵硬地放下了。
    “老K,甩一张下啊。”
    “甭藏了,知道大鬼在你家,赶紧下!”
    “磨蹭什么,就这张!”
    四个教官席地而坐,盘着腿,夹着烟。主训教官回头看了看他们三个,脸上飘着几张纸条。
    “傻站着干什么?该干吗干吗去。”
    “……教官,你们……”唐凯支吾着,“下面怎么行动?”
    “没看到我们都阵亡了吗?”教官眯着眼甩出一张牌。“别跟死人说话啊?……”

    指挥所营房外贴着一个炮弹标志,还有把利剑插在中间,居然还画了几只鸡不像鸡鸟不像鸟的东西,唐凯恼火地撕下来,扯了个稀巴烂:“这哪个部队啊?欺人太甚了啊?”
    交火声还在继续,形势已经完全一边倒,这场夜袭至少造成红方50%以上的伤亡。
    “来不及了,通讯电台被抢了,发电车也被破坏,指挥部已经废了。”单军放下夜视望远镜,天空盘旋起直升机的声音,这是蓝军首长来享受战利成果来了。
    “……妈的。”周海锋也憋不住火,爆了粗口,“被连锅端了。”
    在胜负面前,在军人的荣誉和骄傲面前,到这儿来的没人能忍受失败!他们的血管里流的是战斗的血,争强好胜是军人的本能,让他们不能接受失败,而且是这样的惨败。这是一种耻辱。
    密集的火力封锁过来,子弹嗖嗖声从他们头顶擦过,三人跳进灌木隐蔽。单军觉得声儿不对,回头看了树上的弹痕一眼,捡起了地上的弹头。
    “……我操!……实弹?!”
    单军目瞪口呆。“这帮孙子想玩儿死我们啊?!”
    演习里用的都是空包弹,什么时候配发过实弹?
    “这是要闹出人命啊?没这么玩儿的!”唐凯悲愤地伸长脖子,对不知道哪儿的机枪位狂吼。
    “别嚎了!”周海锋拉低唐凯,不让他暴露目标。
    “现在怎么办?!”唐凯急眼了。
    “抢一辆车,冲出去!”周海锋说,回头对他们俩:“你们火力掩护,我去弄辆车!”
    单军拉住他:“我去!”
    气氛一下变得紧张,演习加入了实弹,不再只是技战术的较量,是真实流血的战场。特种训练演习,如果不能真切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在面对真正的任务时就不能发挥最大战斗力。所以加入实弹的情况,在特殊情况下允许存在。
    “你去什么去,老实在这儿待着,哪儿都不许去!”周海锋回头瞪视单军:“要是乱跑我回来削你!唐凯,看着他!”……

南风劲吹 发表于 2015-3-4 14:50:15

单军在草丛里,听着外头的骚乱和四处的枪响,心烦意乱。
    远处直升机已经降落,蓝军的领头从直升机上走下,蓝军战士以胜利的姿态去迎接,浓烟弥漫,却始终没有周海锋的身影出现。
    单军等不下去了。“你掩护,我去看看。”单军刚猫起来就被唐凯摁了下去:“不行,听班副的命令等,现在不能走散!”
    “等?等出事儿了你负责?!”
    单军心急如焚,现在嗖嗖飞的,那是实弹!
    “你得相信他!”
    轰的一声巨响,忽然震动着大地,角落冒出滚滚浓烟。蓝军首领刚走下直升机,人员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惊了,就在蓝军都围向爆炸的地方时,反方向一辆军用大卡从浓烟里甩着车头冲出,呼啸着冲向被蓝军封锁的出口。
    “快拦住他!”蓝军军官大喊。
    卡车向外冲去,拐过单军和唐凯埋伏的草丛,驾驶室里周海锋一个手势,单军和唐凯飞身徒手上了卡车。
    子弹打在车身上一阵密集的响声,两人滚进车厢,架起枪就对后头追来的追兵火力扫射。蓝军哨卡被这突然的状况给弄懵了,还来不及反应过来,横冲直撞的卡车就砰的一声撞飞了路障,冲出了封锁线直冲进大山,夜幕中车尾甩出滚滚尘土,呛得后头的蓝军一阵咳嗽。
    “欧————!”阵亡的选拔兵们高叫欢呼!
    “上车!给我追!”蓝军军官脸都气紫了。
    “别追了!”
    从直升机上下来的那个领头喊,穿着一身迷彩军装,冲旁边勾勾手,示意给个火。他在一个军官手上拢着了烟,放进嘴里,眯着眼睛望了望山外头的方向。
    “跑了几个?”
    “报告,五个。”军官沮丧。“可能还有,正在清点。”
    “报告!”另一个干部脸更黑了:“弹药库给弄了,炸的是后勤一辆供水车,这几个小子疯了,真炸!”
    “哈哈!”领头吸着烟,笑起来了,笑容在帅气深刻的脸孔上飞扬。“有两下子。就许你们玩儿真格的,人家就不能玩儿?别拿生瓜不当瓜,人家玩得比你们大。”
    “赵营,再不追来不及了!”军官着急。
    “追什么追,”赵营掸掸烟灰,“早下车跑了。”
    “那调军犬,搜山!”
    “急什么?”赵营端起望远镜,眯起眼睛:“给点儿耐性,不能这么没意思。”
    “是!”……

    山道上,一辆大卡车被抛在路边,全副武装的五个人在密林深处,披着伪装研究着地图。
    单军和唐凯一进车厢,就发现车厢里竟然还猫着王明冲和小山东。他俩也在混乱中跑了出来,本来都不抱希望了,打算干死一个蓝军算一个,结果在弹药库碰上了弄炸药炸供水车的周海锋,跟他一起出来了。现在五个人逃到深山里,研究下一步行动。
    “这荒郊野岭的,还不把腿走断了!好不容易弄出来辆车,我看还是上车!”小山东舍不得那辆大军卡。
    “不行,那是他们的车,带着它行动等于活靶子。只能走山路。”
    周海锋看看大山。
    “现在怎么办?”唐凯看看漆黑的周围。“我们只有五个人,他们要放军犬,咱们可跑不过四条腿的牲口。”
    “海锋,你当队长,统一指令,别各说各的。”王明冲虽然和单军周海锋有过争执,但是后来训练下来,早就没有嫌隙了,在军事素质上他也是过硬的好手。
    小山东和单军都点头,唐凯抱着枪,嘿嘿一笑:“队长,我只要和军军一组,什么任务都行。”
    周海锋简明地指令,组成临时五人突击小组,王明冲小山东警戒渗透,单军唐凯火力支援,他前侦。联络用代号,万一分散,向三人以上集中区域靠拢。
    “是!”几个人压低了声音。
    “给弟兄们报仇!”小山东眼都红了。复仇的怒火在这帮年轻人的心中燃烧,可是他们也清楚,就这么几个人,还不够给蓝军塞牙缝的,想反败为胜,简直是做梦。
    “你别嚷嚷,谁不想报仇?得有办法!坐下!”王明冲无奈地拉下脸红脖子粗的小山东。
    “队长,你什么打算?”王明冲看周海锋在微弱手电光照下盯着地图。
    周海锋在地图上用手指划了个圈,几个脑袋都围了上去。
    “这附近有个通信站。天亮之前,去摸他们的哨,劫他们的通信车。”
    “通信车?然后呢?”王明冲没明白。
    周海锋圈出布防图上另一个区域:“这儿是蓝军守备部队,后防线。干掉他们,越过防线就是他们的大本营,我们混进后方渗透,摸清他们的指挥部!”
    “……”下头没人应声,都哑巴了。唐凯和王明冲小山东面面相觑,只有单军低头盯着地图沉思。
    “……班副,没发烧吧?”唐凯摸了摸周海锋的额头。
    “想得是挺美——干掉他们?拿什么干?”唐凯像听天方夜谭:“你有那么多人,那么多枪??”
    “我没有。”周海锋无辜地说。
    “那废什么话!”唐凯没好气。
    “我没有,他们有啊!”
    周海锋环视着哥几个,坏笑。
    他难得有这样的表情,忽然这样坏坏地一笑,整个人都像变成了个调皮的小子,既狡猾又性感,连夜色都被这笑点亮了。
    单军猛地一拍大腿:“好主意!”
    那三个都吓了一跳。
    “这个通信站是谁的?导演部的!按演习常规,导演部有机动部队,在必要的时候按指令袭扰红军或蓝军。只要我们控制了通信站,就能给这支部队下命令,让他们去打掉蓝军这支后备军!只要他们一打起来,我们就能趁乱混进去,找到他们指挥部,把它炸了!”
    单军兴奋地指着地图说,周海锋赞赏地看了他一眼,他就是这个意思。
    “妈呀,咱们不费一兵一卒,让他们自己人打自己人!哈哈!”小山东乐坏了。
    “什么?导演部?!”王明冲和唐凯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你俩疯了?抢导演部的通信站!不要命了!”
    导演部是演习的中立指挥方,都是上级将领坐镇,按照演习规则,是绝对禁止红蓝方去碰的禁区,也从来不会有人去碰,那是违背规则,搞不好立刻退出演习,谁敢这么干?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这是战争,战争允许一切非常手段。”周海锋站起来,脸上激荡着锐气和战意。
    “愿意去的,跟我来,出了事儿,我负责!”
    “算我一个!”单军跟着站起,不假思索。
    周海锋转头看他。两人的眼神在黑暗中交会。
    “我听队长的!”小山东也站起来。
    “军军都去了,我能不去吗?”唐凯嬉皮笑脸。
    “妈的,你们都疯了!”王明冲无奈望天,他怎么碰上这么一群疯子!
    “行行!算老子认了,摊上你们这帮疯子!”……

南风劲吹 发表于 2015-3-4 14:51:02

山谷中的空地上,是夜幕中披着伪装网的通信帐篷和通信车,营地四周岗哨和巡逻哨来回警备着。
    埋伏在山坡上的五个人观察过了地形,悄无声息地撤下来。凌晨三四点才是岗哨最疲惫放松的时刻,他们要等到那时候动手。
    几人没声息地在密林中移动,找一个稳妥的藏身处等待。月亮出来了,月光很亮,对行动很不利。周海锋忽然拉住了行走中的单军。
    单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周海锋盯着他的脸,无声地从身上拿出油笔,抬起单军的下巴。
    绿色的伪装油彩涂过单军高挺的鼻梁,延到他抿紧的唇角。周海锋托着单军的下颚,沉默而仔细地在他脸上裸露的部分补上伪装。
    单军没有动。月光笼着丛林里两个全副武装的军人,他们面对面站着,一个为另一个画上战争的护符。
    周海锋画完,眼神专注地检查过单军的面孔,直到遇上单军油彩中黑白深邃的眼睛……
    唐凯回头看见了,一笑,回身走了过来。
    “队长,给我也画画,掉色了。”唐凯往前凑。
    周海锋把油彩笔拍在他身上,走了过去:“自己画。”
    “你这是偏心啊,队长?”唐凯噙着笑。
    “走!”……

    他们沿着黑漆漆的山岩找到一个山洞,爬了上去。洞前头有个向外延展的平台,树木稀疏,便于观察动静。
    折腾了大半宿,都累了,周海锋让他们四个眯会儿,他警戒,等下半夜动手。
    深夜的大山万籁俱寂。山洞中响着均匀的呼噜声。周海锋一个人坐在平台上对着夜色出神,单军从洞里出来了,在他旁边坐下。
    “我替你。去眯会儿。”
    “我不困。”
    洞里传来那三个打雷一样的鼾声,此起彼伏,单军和周海锋都往洞里看了一眼,相视好笑。
    山里的夜带着寒意,四周偶尔响起虫鸣,不知哪里的流水潺潺作响。天上满天繁星,两人并排靠在山壁上,对着头顶的星空。星星多得像能掉进他们的怀里。
    “我小时候有个作业,就叫看星星。”
    单军说。为给周海锋提神,单军跟他说起小时候那些趣事儿。
    单军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个地理老师,布置作业叫看星星。那时候一到大晚上的,军区大院里这帮男孩儿女孩儿就上大院里的那个钟楼,美其名曰去认星座,其实就是找借口溜出来玩。上那个钟楼要爬很久很黑的楼梯,林红玉每次一进去就挨在单军身边,紧紧挽着他的胳膊。单军有时候故意吓她,突然拿手电打在脸上,吓得林红玉惊声尖叫,小粉拳头一个劲地捶他。
    上头有个大露台,单军他们打着手电打弹子,拼坦克大炮模型,或者故意去逗女孩儿,再激起她们的骂声取乐。那是夏天,他们带上凉席蚊香,往露台上一铺,夜深了送完女孩们回家,单军带着一帮男孩儿再爬上去,拿弹弓去打钟楼里头的齿轮,往隔壁纠察连营房顶上扔掼炮,什么坏事儿都干过。闹累了横七竖八地一睡,被警卫连的战士悄么叽叽地上来,一人一个抱下去送回家。
    周海锋听着,也觉得很有意思。
    “你小时候在这院儿里,没少祸害吧。”周海锋调侃。
    “什么叫祸害,那叫战绩,哥几个以前什么事儿没干过。”单军贫上了。
    几小时后,他们将面对一场没有时间喘息的硬仗。可现在,在这静谧的星空底下,单军坐在周海锋身旁,说起了他的童年。
    军区大院里的童年,是嚣张的,无忧无虑的。
    大院训练区后头那个最高的山包,就是单军的指挥部,在单司令还只是个副参谋长的时候,单军就已经提前他很多年当上司令了,每天在那个山头上指挥战斗。部队大院儿的男孩没有不好战的,整天有玩具枪的带枪,没有枪的带木托,最不济也带把扫帚,扫帚上系上红领巾,当刺刀和红缨枪拼。山上头是亭子,底下是毛主席像,这亭子和毛主席像就是他们的“高地”,一群穿着绿军裤挎着帆布包还跨个军水壶的“子弟兵”,成天满山头地冲杀,分成两派对战,互相砸子弹壳,扔木头手榴弹,这些东西部队孩子家里多的是,谁先占领了毛主席像谁就打了胜仗。
    对面政治部有另外一帮人马,中间的楚河汉界就是那道中门。司令部有中心广场,钟楼,器械场,政治部有大礼堂,军体馆,各占着重要地形,小时候两边没少打仗,单军最得意的就是指挥突入战,带着人深入敌后,跑到政治部直抄那帮“敌人”的老窝,他脑子灵光,打仗歪点子特多,政治部那群老实孩子根本玩儿不过他,被打得丢盔弃甲,他把自己那五角星军帽往大礼堂前头那手握钢枪的英雄雕塑脑袋上一扣,这就是光荣解放敌占区了!
    “统一”之后,从此这大院儿就他一个霸王头,开始一致对外。这东南城市是出了名的部队多,军区机关多,海陆空全了,军区大院的子弟互相碴架,那是规模浩大声势动众,乌泱泱的,跟别大院儿的打架那是真拼,拼的是整个院儿的荣誉。远的不说,就隔着一条马路的空军大院,那是两天一小打,三天一大仗,愣是打出了光荣战史,革命感情。单军跟外头打架后有上门告状的,要是打赢了,老政委就踢他几下屁股,说两句,要是打输了,老政委门一关就虎着脸熊他:“没出息,打个架都打不赢!还打仗!”
    周海锋忍不住笑了,想不到老政委也有这样的一面。
    “我小时候那些坏水儿,那是一箩筐一箩筐的装。”
    单军自己都不知道他小时候怎么就那么坏,坏得整个大院儿提到他牙都直痒痒。
    “到军区门诊部偷针管儿灌上红药水喷人,爬后头林场的果树上偷果子,早上六点半吹起床号,之后大喇叭里放半个小时的中央人民电台广播,我和翔子早上去食堂拿牛奶的时候,溜进广播站,翔子把那广播兵骗出去,我进去按一通按钮,那边刚起床,吹熄灯号了,熄灯号吹完吹上班号……”
    说起大院儿里的故事,那就没完了,单军自己都多少年没回忆过了。说了这么多,单军自个儿都觉得当年够损的。夜里疲累,周海锋爱听,单军也就一直说给他听,给他提神。
    他说起那些年在司令部的中心广场上,一到夏天就放露天电影,干部、家属还有官兵都带着小板凳去看,他领着他的队伍抱着汽水瓶子,坐到荧幕反面去,倒着看,一人一个手电往荧幕上照,捣乱,警卫连的警卫一过来抓人,他们就鸟兽散,专往树林缝里钻,跑得那些小战士气喘吁吁的。
    “哈哈!”想象一下那个景象,周海锋也听笑了。
    “这么说,你对我还算客气的了。”
    “那是啊,你是没见我小时候是怎么跟你们警卫连战斗的,打小那就是阶级敌人!”
    小时候他们特爱逗这些“解放军叔叔”,因为在院儿里干了坏事儿都是他们来阻止,所以单军很早就领略了毛主席老人家那句精髓:“与人斗,其乐无穷。”他跟这些解放军叔叔斗,也是其乐无穷。往哨兵脚边扔小炸炮,往抓他们抓得凶的几个排长的大盖帽里抹胶水儿,最坏的一次单军领着那群小子偷偷摸进了军训区的装备场,那里有“大家伙”,除了“大解放”军卡,还有主战坦克,他们爬上了坦克,单军直接骑在炮筒管子上,那些兵发现了,跑过来抓他们,他们跳进了坦克里,关紧舱门,琢磨着要开坦克,把外头那些兵吓得一身冷汗,单军看过别人开坦克,他真能给摸出门道,那天要不是警卫到机关楼把他老爹找来了,单军搞不好真能把那坦克给开出大院儿!
    单军是真淘,可淘归淘,跟那些兵斗归斗,那是斗出了交情斗出了友谊,有好事儿他也没忘记这些“叔叔”。在计划经济时代,大部分老百姓物资匮乏,军区大院是比较特殊的,有自己的农场,林场,肉厂加工站,物资充足,而且都是指标配发,家属的水果那是一筐一筐地发,油票鸡蛋票罐头票冷饮票,还有成箱的压缩饼干,像午餐肉之类的罐头都是军队特制特供的,包装都是军用铁皮盒子,盖着部队编号的戳,表示部队专供,外头市场上根本买不到同样的。单军经常给那些兵带点儿好吃的,好玩的,连他爹的烟他都拿去过。所以说单军绝对不死脑筋,懂得光打不行,还得拉拢,他不白贿赂,套点儿晚上熄灯号之后的夜间口令,那是小菜一碟。
    这些战士表面上抓他们,实际上也喜欢逗他们玩儿,都是二十不到的半大小子,自己还是孩子呢。单军跟周海锋说,那时候他们特爱干一件事儿,在几幢老房子的外墙角搭几块砖,弄成个灶烤东西吃,烤苹果,梨,罐头肉,还抓过假山池塘里头的鱼来烤过,每次都把人家的屋子外头熏得烟火缭绕的,墙上熏黑一大片,被屋里的人发现了追出来大骂,他们撒丫子跑了,人家就问巡逻的警卫是哪家的孩子干的,其实巡逻兵都看见了,也装傻说没看着,后来单军他们再烤的时候,就给这些兵也留一份,让他们也偷吃两口,几个小战士和几个孩子一起窝墙角做贼似的吃,别提多乐呵了。
    “我怎么还听说,你还有个‘老丈人’的故事。”周海锋含笑问他。
    “……操!这都谁跟你说的?……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单军急了,晒黑的脸上还难得地透着红,窘迫。
    “……那都是整治我的……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这“老丈人”的段子历史久了,还是单军七八岁的时候,当时年轻的单司令和林红玉的爸爸是正副手,一个主训一个政工,搭档,两个孩子又近,单司令就开玩笑说你闺女给我小子得了,林红玉她爸说行啊!单司令当场就叫儿子喊“老丈人”,单军哪懂那什么意思,以后在院里只要见着林红玉她爸,也不喊林叔叔了,一口一个叫“老丈人”,整得一个院儿的大人都直乐。后来单军长大点儿了,懂了,自然再也不叫了,可总还有那些当兵的逗他,见了他就问:“军军,你老丈人呢?”问完了就哈哈大笑。
    所以单军后来想,他始终对林红玉提不起兴趣,八成就因为这些糗事。现在他大了,大院里的兵都不知道换了几茬了,这段子就不可能还有几个知道,现在周海锋居然冒了这么一句,单军脸都丢尽了。
    “你都听谁说的?”单军气急败坏。
    “听首长说的。”周海锋好笑地说。老政委在家,也喜欢和周海锋聊聊天,就常说起单军小时候的逗乐事儿,老爷子每次说起来,都哈哈笑。
    “……这老爷子,尽给我坍台!”单军咬牙切齿。

南风劲吹 发表于 2015-3-4 14:51:41

周海锋倚着山壁,在夜风里扬着嘴角,微微地笑。单军侧头看他,月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周海锋的神情放松、安宁。
    “你呢?”
    单军停了一会儿,侧过头,问。
    “也说说你小时候。”
    “我,我没有什么特别的。”
    “说说呗。”单军说。
    周海锋望着山外,过了一会儿才开口。
    “我家在城郊,华电。知道华电吗。”
    华电是城北一个国营大厂。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这个城市数得着的大厂,最鼎盛的时候有上千号工人。
    “家在厂区宿舍。爸妈是华电的双职工,经常三班倒。”
    周海锋告诉单军,他小时候跟着他哥,父母太忙,所以没有时间管他们。他们那儿冬天屋里是烧煤炉的,一个铁围子围起来,里头烧煤球,上头封盖。“那玩意儿,比60迫还难对付。”那个年代点煤炉过程的复杂,现在人已经很难想象了。
    “你们玩打仗,我们拖煤球。你们砸子弹壳,我们搓煤渣。”周海锋笑笑,“也算是玩儿吧。”
    单军听着,没吭声。

    周海锋说了几件小时候的调皮事儿,和所有的男孩子一样,他也淘过。跟着他哥和他哥那帮同学,也胡闹过。单军听得出来,在他哥上战场之前,这是个普通、平静的工人之家。
    单军开始后悔问他,因为让周海锋回忆童年,就离开不了他哥的回忆。
    “你怎么会做菜的?”
    单军转移话题。
    “学的。不会就没饭吃。你以为都像你,有现成的。”周海锋看了看单军,温和地一笑。
    “我哥当兵以后,父母倒班没法管饭,每天要自己对付,所以小时候其他的记得的不多,倒是围着灶头做这个做那个,记得特别清楚。”
    单军听着他平缓的语调,心里有些发闷。
    “你后来怎么一个人住阁楼?”单军早就想问。
    “那是我亲戚的地方,原来是放杂物的。她搬家以后,我高中的时候搬进去,住到当兵。”
    “你不在家住,你父母同意?”
    单军也总想一个人在外头住,自由自在没人管,可那不可能。
    “他们离了。”
    “……”单军一怔,半天没说话。
    “什么时候?”
    “初中。”
    儿子的牺牲,带给一个家庭的巨大打击不是只有失去亲人,长期的痛苦和阴影造成的是分崩离析的后果。
    “我那会儿,看什么都不顺眼。抽烟,逃学,打架。跟着一群社会地痞,每天在大街上无所事事,看谁不顺眼就上去打两拳。打游戏机,离家出走,因为逃学次数太多,快要被开除了。”
    “……”单军震惊了。如果不是周海锋亲口说出来,单军根本没法相信。如意不夜城里的那场架,那时候他知道周海锋以前也没那么老实,但是也没想到,会有这样反差强烈的过去。
    “那你怎么上的九中?”
    “想离开家,走得越远越好。他们离婚以后,我妈又成家了,我想一个人单过,就考出来了。九中有勤工俭学,打打零工也能养活自己。”
    “怎么不去找你爸?离了婚就不管你了?”
    单军有股火在往上拱。
    周海锋没回答。
    “他没法儿管。”
    周海锋半天才说。
    “怎么没法儿管?”
    “……行了,不说这些了。”
    月亮西移,洞里的呼噜声还在继续。离预备行动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小时。
    单军对周海锋说,去睡会儿吧。我警戒。
    周海锋没再拒绝,后面还有硬仗要打。他没有进洞,就坐在原地,把钢盔摘下了,向后靠在墙壁上,闭上了眼睛。
    他的后脑搁在冷硬不平的山岩上。单军看着,杠了杠他。
    周海锋睁开眼睛,单军拍了下自己肩膀。
    周海锋看了他一眼。单军也看着他。
    眼神相接,周海锋微微笑了笑,没有废话,身体靠了过去,将头倚在了单军肩上,闭上了眼睛。
    万籁俱寂的大山,只有夜风簌簌的声响。月光朦胧地笼着这个山岩的平台,笼着两个坐着倚靠的战士。
    单军听着周海锋逐渐均匀、深沉的呼吸。他累了,陷入了沉睡。
    夜风带着凉意,单军轻轻抽出了手臂,将周海锋揽进了怀里。
    他低头望着周海锋的睡脸。睡梦中也带着冷峻,还有在夜色下苍茫和深沉的孤寂。
    单军的心里弥漫着一种疼痛,从周海锋说起以前的时候。
    他低头凝视他,目光慢慢掠过他的剑眉,挺直的鼻梁,停在紧抿的薄唇。
    那是完全的男人的嘴唇,带着坚硬的线条,还有干净的青色茬印。
    单军凝视良久,像被什么牵引着,低头渐渐靠近,轻轻覆了上去。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没有停止。
    他不知什么时候起想这么做,但这么做的时候,已经无须思考……

    凌晨的黑暗里,通信站的帐篷和通信车非常安静,困倦的哨兵百无聊赖地守在岗哨上。
    他们没发现地面匍匐接近的黑影。突然两条黑影窜了起来,一边一个捂住了哨兵的嘴,将人拖进了草丛。
    按照演习规则,他们挂了,这俩哨兵只能惊愕地傻瞪眼。那边察觉了动静刚喝问“什么人?”就被人用枪顶住了后腰眼:“别动!”
    咣咣两声,发烟手雷炸开被扔进了通信帐篷,激起里头一片惊慌失措的叫骂,一个军官反应过来,大叫:“保护电台!”可是晚了,五个一身迷彩脸涂油彩的兵破门闯入,周海锋端着微冲对着帐篷上方“哒哒哒哒”就是一梭子,放下枪,面无表情:
    “对不起,首长,你们阵亡了。”
    几个正要去发送警报信号的人泄气地停下了动作,因为这一梭子代表这帐篷里所有人已经都是死人了。
    “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想造反啊?这是导演部通信站!”一个少校军官暴跳如雷。
    “对不起首长,战争时期特殊情况,你们的电台我们征用了。”
    周海锋示意唐凯他们行动。
    “谁允许你们这么干的?翻天了你们!现在你们五个取消演习资格!警卫员!给我缴了他们的枪!”
    这少校怒火冲天,他参加了那么多次演习,头一回遇到敢拿着枪闯导演部的兵,简直无法无天!
    两个警卫员上去刚要动手,单军哗啦一声拉动枪栓,枪口对着那少校:“首长,空包弹近距离也能伤人。”
    “……反了!反了!”少校目瞪口呆。“我要处分你们!”
    “退后!”单军吼。
    “行了,都让开吧。” 后头有个人发话了,声音不高,军衔是个上校,看起来是这个通信站的坐镇主官。
    “首长,他们……”
    “人家说的对,你们都是死人了,还缴枪,拿什么缴?”上校挥了挥手:“让开吧,我看看他们要干什么。”
    周海锋右手敬礼,几个人迅速到设备前,一个不甘心的电台兵忽然从掩体后窜出来,飞快地拽掉了一把接头,线路在地上散了一地。
    “哎你!”小山东急眼了,揪起那人领子:“把接头给我接上!”
    军用电台复杂,接头一大堆,一个接头对应一个接口一个线路,错一条都不行。电台兵傲慢地把臂章一撕:“晚了,我光荣了。”
    王明冲把枪递给小山东,弯腰去拉线头。他拎起一个往一个接口一插,再拎一个插另一个,动作极其熟稔迅速,那些缠在一起的接头在他手上就跟玩儿似的,没几下就都接上了主仪器。后面原本抱着胳膊幸灾乐祸的电台兵们,开始干瞪眼。
    “我操,”唐凯看得眼花缭乱:“可以啊哥们儿!”
    “哥们儿就是干这个的,”王明冲得意地:“咱通信大队的!”
    他打开电讯通道,绿灯亮了,摆弄了几下操作台正要发信号,忽然:“坏了,信号加锁了,发不出去,”王明冲一回头看到设备后头一台新机器:“妈的,是制导仪,这玩意儿先进,我不会!”
    当时的电台制导仪相当于现在的电脑远程控制,是当时刚研发的科技军品,只在少数作战机关配备,还没有在部队的基层通信单位推广。现在一见了这东西,王明冲就泄了气。这个穷山沟里的破演习居然用上了这么高级的玩意儿。
    “不行了,看来得想别的辙。”王明冲对周海锋无奈。
    “试试。”周海锋不想放弃。
    “没用,制导仪发送许可信号,电台才能输出,这仪器我们那儿中队长以下的连碰都没资格碰。”
    “那不是白忙活了!”小山东懊恼,这下要白跑一趟了。
    单军过来看了看那仪器,拨开他们:“我试试。”
    “哎哎!那个兵!没见过就别瞎动!弄坏了你们赔不起!”少校急了,这制导仪是好不容易弄来的,整个通信站就这么一台宝贝,要给这几个愣头青真整出毛病来了,都不够赔的。
    他话还没说完,叮的一声,电台通了。少校哑巴了,一屋子人都哑巴了。
    那四个握拳欢呼!唐凯一把抱住单军,往单军脑门子上啃,被单军搡开:“滚蛋!”
    “你哪儿学的?”王明冲边发电台边激动地问。
    “没学过,我拆过。”
    “……你啥??”王明冲耳朵都要掉下来了。
    单军在军区机关作训处摆弄过这玩意儿,不止这玩意儿,还有一堆“军事科技”。他的兴趣就是研究它们的原理,他“研究”的方法通常都很原始:拆,完了再装。
    电台信号顺利发出,对方确认后给出了明确的接收和执行信号,机动部队出动向蓝军防区集结……
    单军给了周海锋一个眼神,两人胜利、骄傲地一笑……
    两支部队干上了。在黎明前的黑暗里不断冒出火光和传出爆炸声。蓝军指挥所里的军官们气得跳脚,按演习规则只能硬着头皮应仗,因为机动部队袭扰本来就作为战场突发因素,在规则范围内!
    “这几个兔崽子!”几个军官气得七窍生烟:“居然想出这么馊的点子!这是违规!他们懂不懂!”
    “违什么规啊?”赵营一条长腿耷拉着,屈着另外一条腿,翻着一本军事杂志。外头打得热火朝天的,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
    “打仗有什么规则?有屁的规则。”
    “赵营!你就这么坐得住啊?被生瓜蛋子踩到脸上来了!”一个一毛一急了。
    “好事儿啊。正好最近脸上刺挠,去痘,就当美容了。”赵营翻过一页,头都不抬。
    “……”一屋子人望天无语,习惯了他们这头儿,他就这操性。
    “传我命令啊,好好招待小朋友。活的啊。”
    ……

南风劲吹 发表于 2015-3-4 14:52:14

夜色掩护下,蓝军防区内一座中心帐篷外围来来往往,荷枪实弹。这帐篷比普通营帐大上许多,周围有明哨有暗哨,戒备森严,显然正忙着指挥打仗。
    趁两军交火时混进蓝军后防区的五个人,悄摸着到了各自的指定位置。
    “狗日的,这么快就让咱们摸着了。”小山东兴奋,“报告,K3到位,完毕!”
    “K4到位,完毕”……
    步话机里陆续传来几人的位置报告,却不见周海锋下命令。
    “K1,怎么了?”王明冲见一直没动静,等不及了。
    周海锋窝在草丛中,举着夜视望远镜,不久放了下来:“不对。”
    “哪儿不对?”唐凯在步话机里小声。
    “太容易了。就差插个牌子说‘我是指挥部’了。”单军说。这地方太招摇了,招摇得就像个漂亮的诱饵,等着人冲进去。
    “撤。”
    周海锋果断命令。
    几个人从阵位上撤下来,唐凯和丛林中的一支蓝军搜索队碰个正着。
    “站住!干什么的?”
    唐凯站住,转身,慢慢举起手臂,嬉皮笑脸:“班长,我迷路了……”
    “迷路?”端枪的人疑惑地靠近,等他走近面前,唐凯忽然动作,拧身擒拿他手臂一托一拧把人飞速按趴,另一人瞄准他射击被飞身而上的周海锋撂倒。已经暴露的五人向山上飞奔,计划的逃跑路线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蓝军火力覆盖,只能横穿山中腹地,在这种地方乱穿丛林是冒险行为,因为不知哪儿就有沼泽或瘴树林在等着!
    “K3K4!从侧翼突围!K2K5右后穿插,火力开路!”周海锋对步话机。
    “明白!!”
    “我带路!”小山东吼,在陌生的乱林里狂奔。
    “靠谱吗你!”耳麦里是唐凯的大嗓门。
    “听他的!在山里他鼻子比狗还灵!”王明冲喊,小山东从小就在沂蒙山区长大,别人一进去就晕的大山他走一遍就能认得路。
    “咣咣”两声,后头扔来了演习手雷,单军卧倒就地一滚,爬起来跑了二三十米,在身上摸了几下,忽然转身往回冲。
    “军军!干什么去!”唐凯在后面想拉没拉住。
    单军迎着火力往回冲,举枪一枪一个干掉两个追兵,跳进刚才滚倒的灌木丛在地上摸索着,刚把一个东西攥进手里,子弹就“噗噗”地打在旁边的泥地里,单军被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躲过这阵密集火力,正要还击,前头忽然一声巨响,身后有人扔出去的裂光弹爆炸了,那人一把拽起他胳膊:“跑!”
    他们贴着地面钻进了丛林,夜色和丛林成了他们最有用的掩盖!
    跑回和三人会合,周海锋恼火地丢开单军:“你往回跑什么!”
    单军没解释,把手里东西塞进背袋,一排澄黄的东西闪着金属的光。
    后头的火力紧密追赶,子弹擦着树身嗖嗖地飞,唐凯往后扔了个手雷过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妈的,追这么紧!”
    周海锋背靠在大树上,迅速地换弹匣:“不行,得分头走。”
    他向背后还击,对耳麦:“K2,我引开火力,你带队伍到后头山谷隐蔽。”
    “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我跟你一起去!”单军吼着。
    “我去!”“我!”耳麦里几个人同时吼着。
    “都闭嘴!服从命令!”
    周海锋的声音从步话机里传来:“K2,你任何情况不要单独行动!”
    他端着机枪一个滚翻,一梭子横扫密集地射了出去,树林里冒出了青烟和叫骂声,周海锋跑向另一个方向的丛林,追兵都被他的火力引了过去。单军无法犹豫,这时候任何的犹豫就是断送战术,他只能领着其他三个突围飞快遁走,冲向反方向……

    半个多小时后,周海锋来了,在山坡下头的凹洼地找到了唐凯他们几个,他身上的迷彩都被丛林划破了,显得有些狼狈。
    “单军呢?”周海锋一看只有他们三个,变了脸色。
    “他去接应你,到现在也没回来!”这三个也急坏了。
    单军带着他们在底下洼地隐蔽后,等了很久不见周海锋来,心神不宁,步话机里几次呼叫也没有回应,他不能再继续等了,对唐凯说“你们在这儿待着,我去接应”,唐凯没能阻止住,单军就猫腰钻进了丛林……
    “我不是说过不能单独行动吗!你怎么不阻止他!”周海锋没有了平时的冷静。
    “他等不及,要去找你!”唐凯也后悔没陪着单军一起去!
    “多久了?”
    “十多分钟了!”
    周海锋绷紧了下颚……
    丛林深处几个人焦虑地搜索着,四处都没动静,步话机也没反应,天还没亮,黎明前的黑暗显得特别深浓。小山东一声惊呼,走他前头的王明冲忽然身子一沉,小山东抓住他把他往上拽,王明冲一只脚已经陷下去了,下陷的速度很快,被泥裹到大腿了。几个人一起把王明冲拖了上来,唐凯往前看了一眼,脸色变了:“沼泽。”
    丛林中最怕的就是这种无声无息的沼泽,它们看上去就像普通的泥淖地,白天分辨起来都不容易,别说是晚上。夜色里,这是一片宽阔的沼泽地,面积不亚于一个篮球场。
    小山东脚边绊到了什么,他捡了起来,一个单兵步话机。
    “……”没人说话,一阵窒息的沉默。
    周海锋一动不动地站着。黑暗里,没人看清他的表情,他周身的气息,没有人敢靠近。
    忽然他动了。他摘下枪,撕下军装外套,扯开捆背囊的捆绳结起来缠在腰上。
    他一声不吭地做着这一连串动作,飞快而毫不犹豫,其他几个都看出来他要干什么,冲上去拦住了他。
    “不要命了,你不能下去!”
    “也许他就是路过,根本没在下头!”
    “下去看了才知道。”
    周海锋声音像冰,动作毫不停顿。
    “你别冲动!”“海锋!”
    “放开!”
    周海锋手一翻,小山东没站稳被震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山石上,王明冲急了,口不择言:“要是人真下去了现在也来不及了!”
    “那也要下去!!”
    周海锋突然的一声咆哮,震住了其他三个。他们都不动了,呆呆地看着他。
    周海锋从来都是冷静沉稳的,似乎没什么能让他动容,他们从来没看过周海锋这么失控的样子,他脸上的神情可怖,那目光看一眼都发寒发冷,样子仿佛变了一个人!
    “海锋!”唐凯紧紧抓住他:“你冷静点!”
    周海锋揪起唐凯的衣领,唐凯被他的手抓着喉咙喘不上气来。
    “你为什么不看好他?!”
    唐凯无言地看着他,周海锋的眼睛都是赤红的……
    “干什么呢!那是沼泽!”
    远处,突然一个身影冲过来大吼。
    四个人猛地回过头……
    单军是心急火燎地赶来的。
    他去接应周海锋,也是去探路,那洼地不是久留之地,他得打个前哨。他拿军刀砍了根粗树枝,走到这片地方树枝前头下陷进了沼泽的力道,单军半只脚已经踏进去了,硬生生地赶紧拽了出来。
    “我操!”
    单军惊出一身冷汗,想想回头如果唐凯他们几个耐不住也跑出来,中了招就惨了,正蹲那儿想弄个警示标志,前头就发现了几个蓝军,单军要是招呼说这儿有沼泽,肯定得先阵亡,不说又怕这几个家伙稀里糊涂往这边儿栽进去,情急之下故意弄出点儿动静往林子里跑了,把人都引了过去。跑时那步话机掉了地,单军也没去捡,之前那按键就坏了,单军干脆扔那儿权当做个警告。他在林子里七拐八弯好不容易才甩开了那几个蓝军,不敢再耽搁,折回地方一看人都不在,就知道坏了,拔脚就往沼泽这儿赶,生怕他们在这儿出事!
    现在单军跑来,远远地正见周海锋要下去,大急,跑过来吼了那一嗓子。
    那边,几个人都呆了。唐凯猛地一声大叫,把单军吓了一跳,单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飞奔过来的唐凯和小山东一把抱住,把他脖子都快勒断了。
    “军哥!你吓死俺们了!”小山东激动得家乡话都冒出来了,唐凯全身上下地摸单军像他少了什么零部件似的,王明冲也冲过来猛拍了一下他后脑勺骂:“妈的,原来你小子没下去!真是个祸害!哈哈!”
    单军被他们三个围着推来搡去,嘻嘻哈哈了半天,只有周海锋没过来。等他们静了,周海锋过来了。
    单军这时候也明白咋回事儿了,抬起头看着他,笑:“我没……”
    单军一句“我没事”没说完,就被突然挥来的一拳重重揍倒在地。
    这一拳周海锋完全没有控制,单军被打得猛然向后,跌倒在草丛。嘴里一咸,一股火辣辣的苦味弥漫开来,他抹了一下嘴角,嘴角出血了。
    那三个都愣在那里。
    单军看着手背上的血,抬头。
    周海锋的身影在他面前,全身背光让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周海锋低头对着他。
    “……再无组织无纪律,就给老子滚!!”
    那声“滚”是爆发出来的,震动在空气中,震动着每个人的耳膜,嗡嗡作响。
    周海锋说完,掉头就走。
    “……”单军坐在地上,还没有回过神来。他慢慢地站起来,抬头看着周海锋的背影,发愣。
    其他几个无声地看着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声不吭地跟上了周海锋。
    唐凯瞅了瞅他的嘴角,叹了口气,也跟了上去。
    单军的嘴角传来阵阵剧痛,半个脸都麻木了,他却没什么察觉。他只是站在那儿,手背上还沾着血迹……

南风劲吹 发表于 2015-3-4 14:53:15

大山深处,几个人窝在山坳子里,单军背靠在大树上坐着,专心地弄着手里的东西。
    那是个子弹壳粘起来的东西,还是个半成品,不太看得出是什么。一排空子弹壳黄澄澄的,磨得透亮,闪着金属的光泽。单军把松动的一颗扳正,粘好。
    他做得很专注,唐凯坐在对面,看着他忙活。
    “你刚才回去,就为了这玩意儿?”唐凯说。刚才单军冒着子弹回去找东西,他还以为是什么要紧东西。
    前两天在营区休息的时候,唐凯就看到单军在掰弄这些子弹壳,一有空闲,就一个人在捣鼓,已经捣鼓好几天了。
    单军没答他,把粘合处固定好,还用皮筋绑了两圈。
    “送人的吧?”唐凯嘿嘿一笑。
    “不该问的别问。”单军手里没停,这个唐凯就不该干特种兵,应该去当特工,这人眼毒心亮,什么都瞒不过他。
    “该问的人来了。”唐凯眼皮一抬,看着走过来的人,笑。
    侦查完地形的周海锋回来了。见他走过来,单军把手背到了身后。周海锋过来蹲下了。
    “干什么?”
    周海锋看见了单军往背后藏东西。
    “没什么。”
    单军说。唐凯笑着瞥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周海锋没再问,开始了战斗部署。
    他去侦查了地形,天也快要亮了。他们已经深入蓝军腹地,那个假冒的指挥部显然是个诱敌的幌子,现在蓝军已经知道他们几个混了进来,必然想方设法围剿,如果不变被动为主动,赶紧出击,天亮了行迹难藏,就是死路一条。
    周海锋给几个人都部署了任务,唯独没提单军。
    “我呢?”单军问。
    “你机动,随时待命。”
    周海锋站起来进了丛林,其他人都分散去执行各自的任务。单军愣了一会儿,也跟着进了丛林,追上了周海锋。
    “队长,我请求任务!”
    “你的任务就是待命!”
    “我……”
    单军看着周海锋在前头的背影,周海锋高大的背影在迷蒙的凌晨的微光里走着,根本就不回头。
    晨曦的树林起着一层薄雾,湿润的露水在枝叶上凝结,亮晶晶的。周围有零星的鸟鸣声,此外就一片寂静,只有两个人沉默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周海锋的迷彩服和林中的植物混在一起,在这晨雾中渐行渐远。单军看着他的背影轮廓变得消失不清,忽然被一种感觉攫住,好像他就这样走入密林深处,再也不会出现。
    “海锋!”
    单军忽然喊。
    这一嗓子很粗,很突然。
    周海锋站住了,回身看着他。
    “对不起。”
    单军望着他。
    “我错了!”
    周海锋看着他,听着单军这声“我错了”,两人的视线隔着朦胧的丛林,四目相对。
    单军胸口是起伏的,那一拳的痛楚还在他的嘴角,一阵接一阵传来火辣辣的疼痛,却比不上他胸膛的翻滚。
    从周海锋那一拳狠狠把他打懵的时候,在他倒在地上,仰头惊愕地看着周海锋的表情的时候。他忘不了周海锋当时的表情。
    在他奔向那个沼泽,看到周海锋疯狂地甩脱唐凯他们的阻拦要下沼泽的时候,当时他不明白那是为什么;当周海锋的拳头揍在他脸上时,当他抬起头碰上周海锋黑暗里的眼神时,他忽然明白了。
    单军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寂静的丛林上空响起沉闷的轰响,由远及近。轰响声震动着山林,直升机的螺旋桨的轰鸣声逼近头顶。
    周海锋返身向单军,将他按倒进灌木丛中。直升机从他们的头顶盘旋而过,茂密的树枝叶挡住了他们的影踪,直升机一直在上空盘旋,轰鸣声去而又返,飞行员在低空搜索。
    单军被周海锋按在怀中,只有螺旋桨在头顶空中的转动声,巨大的轰鸣声掩盖住了所有的声音。周海锋抱着他的力道很紧,甚至让单军疼痛,单军被紧贴在他的胸口,听着近在咫尺的脉搏,和他自己的心腔一起搏动,那么快,那么强烈……
    直升机的声音终于远去,渐渐消失。当周围完全恢复成一片寂静,周海锋放开了单军。
    他背靠在了树上,望着前方的树林,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回去吧。”
    周海锋说。
    “回军区。”
    “什么?”单军以为听错了。
    “天亮以后发信号弹,会有人来接你,回到基地就跟你朋友回司令部。”
    周海锋要起身,单军扯住他。
    “什么意思,都到这儿了你叫我回去?”
    他瞪着周海锋,一夜没合眼的眼睛里都是血丝。
    “你在这儿,我回去?”
    “这是命令。”
    “去他妈的命令!”
    单军突然爆发了,心里像憋着一块大石,苦闷,憋屈,一股脑冲上头顶,喊出了梗在喉咙口的话:“你就这么想跟我分开?!”
    这句话憋在他心里,不是一天两天了,越是临近选拔结束,就越堵在他的喉咙。离演习结束近一天,就离他们的分别之日更近一刻,单军心里清楚,他可能去当特种兵吗?不可能,而周海锋,他一定会是最后留下的那个。不管这场选拔什么时候结束,他和周海锋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分开。
    单军是答应过他,要帮他留到最后,可是单军自己清楚他这几天心里是什么滋味。一旦周海锋真的选上,将来天南地北,各走各的路,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面,都是个未知数。
    现在周海锋叫他回去,他回去了他们还能见得到吗?他就这么想让他走,想在这儿就做个了断!
    可单军这句话刚喊出口,话音还没有落到地上,周海锋就猛地抬起了头:
    “我不想你再出事儿!!”
    吼声像砸在了地上,单军没说话了。
    片刻的寂静连空气都凝滞。周海锋吼完也没再说话。他克制了自己的情绪,看向了单军的脸。
    单军的嘴角肿着淤青,周海锋那拳太重,到现在也没有消下去,肿胀着。周海锋看着,伸出手,将单军的下巴微微迎向黎明的光线。
    他沉默地看着那伤口,许久,低声问:
    “疼吗。”
    下一秒,他的语音就消失在空气中。
    单军突然倾身,堵上了他的嘴唇……

    单军激烈地、粗暴地吻周海锋,像一只毫无章法的野兽。
    当看着周海锋凝视他伤口的眼神,单军失去了理智。他撬开周海锋的唇,不顾一切地挤进自己的舌头,他感觉到周海锋推开他的力道,单军紧紧地钳制住他的肩膀,舌尖强硬地追逐着缠上他的,那刹那的感觉如同触电,爬过他的脊背,冲向他的血管,单军吻过很多次,他吻过很多女孩,接吻对他就像吃饭一样平常,却从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让他像从没接过吻的愣头青那样冲动得两眼发黑!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就被这样的冲动煎熬,而现在终于找到了出口;所有的郁结,苦闷,迷惑,都找到了解答!
    两个迷彩的身影在丛林深处厮磨挣斗着,寂静的林间是两个男人急促、浓重的喘息声,在追逐和纠缠之间,单军被猛然紧紧地抱住了。
    他的身体被翻转,用力抵在了树干上,然后就被卷进了一场惊涛骇浪……
    周海锋的唇舌带着压迫的力道,重重地、失去克制地堵住单军的唇,开始近乎疯狂地吻他……他突如其来的狂乱的深吻像一场暴风雨席卷了单军的整个神智,带着一个男人全部的原始的欲望,像一座压抑已久的火山突然爆发,喷出的能量足以将两个人都焚烧殆尽。周海锋激烈的吻让单军几乎窒息,勾缠的舌尖在他们密合的唇间急迫而粗野地来回滚动,甚至带着血腥的气息,不知谁咬破了谁的唇,还混合着脸上的汗水和油彩,这些滋味全都裹在这个吻里,他们却浑然未觉,周海锋固定着单军的头反复地吻他,吻他的脸、他唇角的伤口,又再度堵上单军的嘴唇……他吻得那么急切、粗鲁,甚至痴迷,像永远不会结束这一个吻,像只有这一次、再也没有了下一次……

    当他们终于气喘吁吁地分开,喘息仍然没有平复,胸膛随着气息起伏。
    单军看着周海锋的眼睛,那眼里还未及褪去的激情和错乱像电一样透进单军的心。单军捏住了他的下巴,对着他的嘴唇。
    “……现在你不逃了吧?……”
    单军低喘着说。
    他扳起周海锋的下巴,因为刚才的激烈还没有停下喘息:“……跟我走……”
    他的气息喷洒在周海锋的脖颈,两人的呼吸勾缠着,在空气中急速交换。
    “……别训了”
    单军的手紧了,一字一句:“……跟我回去!”
    此刻,现在,他脑中只有这一句话,他什么也没想,他只知道现在从这儿分开,他们也许就一辈子都见不到。他只想带他回去,立刻,马上!
    可是周海锋却沉默了。
    周海锋的眼神从迷离渐渐清醒。他沉默地注视单军,目光描摹着他的脸庞,对着单军期待的眼神,他拿下了他的手,站了起来。
    “不行。”
    周海锋转过身,重重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
    “……为什么?”
    单军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为了那个承诺?”
    这个承诺一直扎在单军心里。他之前不问,是等周海锋自己愿意告诉他,可是现在,单军却从头凉到了脚。他以为经过了刚才,到了这个地步,会有所不同,周海锋不会再拒绝他,周海锋也跟他一样,不想跟他分开。没想到,他掏心掏肺说出来的挽留,得到的却仍是斩钉截铁的两个字:不行!
    “你答应谁了?……那个下雨天来找你的?”
    单军的声音冷到极点。
    “不是!”周海锋烦乱了。
    “那是什么!你不就是要当兵王吗?回去你照样能上军校,出来就是军官!这比你当什么见鬼的特种兵强!”
    “我必须留下!我没时间了!”
    周海锋粗暴地打断单军,似乎再迟疑一秒就会动摇!
    单军不说话了。一阵寂静挤压在他们中间,单军对着周海锋的背影,站着。
    “……那刚才算什么?”
    单军说。
    “临别赠品?”
    单军明白了。从一开始,周海锋就根本没想过要跟他走。单军狂热的头脑被冷风一吹,冷了下来,也清醒了。他忍不住笑了,他也佩服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
    “那谢了啊。”
    单军说。
    “你还挺周到的。”
    单军拔脚就走,被周海锋拉住,单军甩开,周海锋强硬地把他拉过去面对自己。
    “是为了我爸。”周海锋的眼睛,带着挣扎和血丝。
    单军一愣。
    “我答应过他,我要带着军功章去见他。回去,就算能上军校,至少要等两年,再毕业就是五六年。我等得起,他也等不起。……一年,最多两年,我必须拿到,可是在大院,我没有这个机会!”
    “……”单军完全没想到是这个原因。周海锋要军功章,而机关大院的兵除非走后门,几乎没可能性。
    “……你想立功?就算去了特种大队,你以为立功那么容易?那是拿命换的!”
    和平年代要想立功谈何容易,尤其是义务兵役期内,就算当训练尖子,至少得在全军大比武上往死里拼,拿到前三才有可能,即使上抢险救灾一线,也不一定能拿到一个个人嘉奖,甚至到手的嘉奖也会被挤走,这就是现在部队的现实。那些在基层立功的,他们每个都付出了代价。而那些完成特殊任务的特种兵,因为任务的机密性,甚至牺牲了连名字都不能留下。
    “你爸懂这行情吗,他凭什么要求你,那是去玩儿命!——就为了个破荣誉?”
    单军想起他自己那个爹,愤怒了。和他那个高高在上的老子一样,永远只会要求他去做到他的要求,达到他的目标,从来不去问他想不想、愿不愿意!他们满足的只是他们自己的虚荣心。
    “他没有要求我!是我自己。”周海锋拧起眉头,焦躁起来。“只有这个荣誉能帮他。”
    “他管过你吗?”单军急了,在周海锋说他高中三年都是打零工养活自己时,单军想起他独自在那个孤零零的破旧的阁楼上,心里就发堵。
    “他管你就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那个阁楼上不闻不问!”
    “他在坐牢!”
    周海锋突然的一声吼,终结了单军的声音。
    单军呆住了,张口结舌……

南风劲吹 发表于 2015-3-4 14:53:47

树丛中突然响起激烈的交火声,硝烟弥漫中树林深处跑来几个人影,王明冲气喘吁吁地冲过来大叫:“你俩还杵在这儿干什么!趴下!”
    他按着周海锋和单军猛地扑倒的同时,背后响起裂光弹爆炸的轰声,刺眼的白光笼着一大片树林,随即就是密集的枪子儿声在丛林里交火。
    “妈的,他们收网了!”
    唐凯和小山东边跑边哒哒哒地回身还击,唐凯扔回去几个烟雾弹,趁着烟雾的掩护,周海锋一个手势,几个人都跟着他冲向了另一个山头,单军还来不及从刚才的蒙怔中细想,就跟着钻进了大山……

    崎岖的山路上,一队后勤车队相继开上山,挂着通行标志。一辆炊事车落在最后,还没来及转弯,就猛踩了一脚刹车。
    戴着蓝色袖标的周海锋架着枪,拦在路中 。
    “哎,这是补给车!你们哪个部分的?把路让开!”
    炊事班长从驾驶室探头出来。
    “特侦营的,班长,搭个车!”
    周海锋冷冷地说,几个人二话不说打开车门上车。
    “哎哎,你们……”
    周海锋坐上副驾,炊事班长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上一凉,单军一把野战刀抵在了他下颚。周海锋手一探,撕去了他的胸条。
    “……你们这是瞎搞!”被逼下车的炊事班长直跳脚,周海锋一脚油门,车子跟上了前头的车队……

    车队一路通行无阻过了几道哨卡,开到了腹地,这是个废弃工厂,营地正热闹,蓝军正在补给开伙。角落里走出两个兵,迎头和另外几个兵擦肩而过,有个兵忽然站住了:“哎,兄弟,哪个部分的?”
    单军回头:“特侦营的。”
    蓝军战士警惕地打量他:“特侦营?你们也分了任务在油料站?”
    王明冲手慢慢摸向腰后,被单军按住。
    “可不是吗?营长叫咱们来跟特勤的老大哥学习学习,观摩观摩。”
    单军一脸笑容。
    “嘿,眼挺毒啊?你怎么知道我们是特勤的?”
    “AUM,西德造,这宝贝,咱们特侦营可没有。”单军向他们几个正要上的军车拍了拍:“特勤经费就是比咱们特侦足啊,难怪赵大爷整天拿我们出火,天天操得跟狗似的。”
    “哈哈!”这蓝军战士笑起来了,放下了戒备:“你们那赵大爷,是够呛!别说你们,这演习我们都被他整得满山头打游击,就那么几个熊兵,要收拾还用这么费事儿?满山撵就是不让捉,他到底要干什么呀?”
    单军笑笑:“整乐呗。他就好这口。”

    五分钟后,一声爆炸声撕破了宁静。油料库方向红色发烟罐接连炸响,血红的烟雾漫向天空。
    “油料库给炸了!”
    蓝军营地突然炸了营,蓝军的几个机枪手被捆成粽子似地丢在阵地上,周海锋他们控制了两个重机枪火力点,突突地在蓝军营地上扫射,蓝军营地大乱,演习手榴弹被扔到一个个营帐顶上,爆炸的狼烟四起,一个军官刚冲出发电车就在车身上看见一个打叉的爆炸图案标志,气得拽过对讲机:“别再放水了!把他们都给我揪出来!”
    这场演习能把他们放到现在,还是睁只眼闭只眼的,毕竟是几个新兵,何况就五个人,再厉害能是特种大队的对手??之前上头有命令,让他们一路走到这里,就是看这些生瓜蛋子能做到什么地步。想不到,这几个小子给蓝军制造了这么多麻烦,反击得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干脆!
    蓝军指挥部被弄了个措手不及,但很快反应过来,把五个人围进了包围圈。
    小山东重重往掩体后一靠:“队长,你这招真过瘾,油站电站端了,重火力点也趴了,咱们仇报了!”
    周海锋把钢盔向上一托,看着包围过来的火力,拿出五个手榴弹,一人抛了一个。几个人接在手里都掂了掂,都明白这意思。
    “干他们个带响的。”周海锋说。
    集中的火力却忽然被叫停,指挥中枢就在后头废弃的工厂,现在那儿站着赵营,他军T的袖子摞在肩膀,露着精干粗壮的胳膊,举着把枪,大马金刀地站在那儿,手上拿着一个扩音器,声音越过弥漫的烟雾震着整个营地。
    “再过一分钟,这个地方就是密集轰炸。你们不是想斩首吗?我就在这儿,你们距离特种兵的距离,就是现在你们距离我的100米!”
    “我不欺负你们,一分钟内不开火,你们可以攻进来,消灭红色目标,你们中间还活着的,我带走。不过,给你们个忠告,留在原地,还有活路,冲进来的,必死无疑。想清楚!”
    “妈的,废话真多。”单军拉栓,周海锋听着赵营的声音,猛地回头,直直盯着那个方向。
    “怎么了?”单军看他。
    周海锋半晌才收回视线。
    “没事。”
    赵锐转头对部属:“计时。”
    周海锋:“上!”
    五人从掩体内一跃而出冲向厂区,迅速填装了那儿为他们准备的新弹匣,冲进厂房观察地形,占据了有利阵位。
    一个声音从上头传来:“时间到了!”话音落下,密集的火力轰然作响,嗖嗖的子弹擦过柱子激起一片尘土,周海锋打出行动间指挥手势,扔出烟弹,借着浓烟的掩护五人分散,两个向上突围三个掩护回击火力点,交火声在仓房内响成一片。
    一个狙击蓝军对着步话机:“头,不忍心啊……”
    赵锐:“你说的,我没说。”
    蓝军笑,已经锁定了小山东的枪口漫不经心地下移,子弹打在了他脚边。
    “我干掉了两个!”小山东一边躲着弹击一边兴奋地大喊。
    “躲开!”王明冲一枪还击过后头的埋伏点,把小山东狠拉到后头:“还得瑟!差点儿让人点了!”
    “二楼两点钟方向,发现目标!”唐凯在拐角后头发现了楼上红色的人形靶。但是位置经过精确设计,是个死角射击,上头火力很猛,从底下根本攻不上去,别说只有五个人,就是再多来几个都得全报销,单军暗骂:“他娘的!”
    混乱中,单军果断地向周海锋指了指屋顶,周海锋会意:从上头攻!
    善攻者攻于九天之上,单军从小在打仗上就显出了特殊的指挥才能,临场应变向来诡计多端。周海锋带着王明冲小山东在楼下正面突击,故意把火力都引过去,单军和唐凯摸到外围抛上攀登绳直接登顶。
    屋顶上布置了暗哨,单军从暗哨的观察死角摸上去,和唐凯一人一个从后头把人抹了,等他们绳降到二楼,下头周海锋他们正遭遇强火力。
    “这小子够厉害的,一枪一个,干掉咱们好几个了。”蓝军对着步话机,周海锋还在借着地形后退,把人都往一个方向引。
    赵锐:“他在利用厂房回音干扰射击位的判断,你们中计了。”
    此时火力已经被周海锋他们引到了墙角,落地的单军唐凯突然出现在二楼拐角,端着微冲哒哒哒对后面横扫过去,干掉一群蓝兵身上同时冒烟。
    “靠,这几个菜鸟真鬼!”被意外的突袭干掉的蓝兵们叫骂。
    “行了!动点真格的。”步话机里传来命令。
    阻击的火力陡然变猛,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压得五个人寸步难行。这场演习能把他们放到现在,多多少少在放水,现在有了命令,变成一场火力全开的围歼,在这样的火力下,他们根本无路可走了。
    “操!跟他们拼了!”完全是一边倒的压制,毫无胜算,只剩下同归于尽。
    攻击却突然停止,工厂里飘着烟雾粉尘,五个人抬头,不知道赵营又搞什么鬼。
    “你们不错!所以我改主意了,换个花样。目标物就在既定方位,你们过来一个人,把它干掉!只要成功,五个都留下,要是失手,第一个淘汰的就是出来的那个!敢吗?”
    赵营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
    “十点钟方向,有一个最佳射区,但是我提醒你们,那是实弹区!在空包弹之外混进了实弹,那儿最快,最准,但是最要命,实弹只会朝你们的脚上打,但是子弹不长眼睛!不想死的,就离那个区远点儿!不要命的,你就闯!”
    为了验证所言非虚,赵营一梭子扫了过来,弹头扎进了这边的掩体,五个人都看清楚了:实弹。
    “除了你们,还有别的存活小组,机会均等。”
    赵营说完就看了看表:“倒数两分钟,计时!”
    “我去。”单军起身,被周海锋一把按下去,“轮不到你!”
    “只有我最合适!”单军瞪红了眼睛:“我本来就不会留下!你们呢?!”
    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他抢过唐凯头上的步话机戴在自己头上:“要是我失败了,也能引诱他们的射击位暴露位置,你们看准了。”
    他忽然猝不及防地冲了出去,就地一个滚翻,突入了前方的攻击区,甚至不给周海锋阻拦他的机会!
    周海锋脸色变了,四个人密集的火力掩护炸响……

南风劲吹 发表于 2015-3-4 14:54:17

单军眼明手快地冲过前方的模拟雷障,在烟弹的掩护下利落地干掉几个火力点靠近目标,可是他一进入地形,几次寻位突击之后就全明白了,骂了声:“操!赵锐你大爷的!”
    什么远离实弹区,根本就是除了那个区域就不可能短时间消灭目标,除非上来一个班的兵力强攻上去,否则就靠一个人,除了进实弹区以外,就无路可走!
    这根本就是赵锐那只老狐狸布的局,测他们敢不敢玩儿心跳是吧?
    单军毫不犹豫,转身冲向十点钟方向。
    “单军!你干什么?!”
    在火力掩护的周海锋从掩体中抬头,对着步话机吼。
    “你回来!这是命令!”
    周海锋急了,就算实弹不会往人身上射击,可是在交火状态下人的反应是不可控的,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他往外冲,被王明冲和唐凯紧紧拉住,乱冲出去就有挨子弹的危险。步话机里没有回答,单军的脚步却毫不减速。
    “他疯了!”唐凯他们几个全都变了脸色。
    “再不停我先毙了你!!”周海锋眼睛充血,枪口直接转向对准了单军!
    单军冲进了实弹区的立柱后,从周海锋的枪口下消失,子弹啪啪地紧随而至,在他脚底擦出一片烟土。
    “放心,那只老狐狸,八成是骗我们的,没实弹,”单军对着步话机,喘气,“我会让你留到最后——交给我!”
    周海锋僵住了,单军一个深呼吸,端着枪,冲出了立柱的掩体,奔向他瞄好的射击位。
    封锁的枪子儿在他四周激起一个又一个弹坑,单军在弹雨中扑向落点,迅猛地几个点射干掉埋伏哨,一个干扰他射击视野的烟雾手榴弹被扔到了单军脚边。
    可是那手雷在地上滚了两圈,却没起一丝烟雾,无声地待在地上。
    “糟了!”
    赵锐的扩音器没关,传来一个军官惊慌失措的声音。
    “那不是发烟弹!是爆破实弹!!”
    营地都听到了,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说什么?!”赵锐声音变了调,“那个兵!停止射击!把它丢开!!”
    单军的枪口已锁定目标。来不及了。
    “队长!”“海锋!”
    一个人影冲出。没有任何章法,没有任何迂回,他径直踩着模拟雷障的触雷标志,冲向单军——
    “躲开!!——”人们的惊叫声,嘶吼声,突然停下的空气和凝滞,单军都听不到了。
    他眼里和耳朵里没有其他的一切,只有那被牢牢锁定的红色。他坚定地瞄准,扣动了扳机……
    他要打出这一枪,为了让周海锋留下。如果这是他的心愿,他会满足他的愿望。
    红色标靶应声倒下。
    一个人扑来,把单军压在了身下……
    榴弹爆炸了。
    轰然的响声,炸裂了群山。漫天激起的尘土,阻断了所有人的视线。
    剧烈的闪光,照亮了晨曦微亮的天空,照亮了黑魆魆的丛林和大山……

    531选拔结束了。
    通过选拔的人员名单已经下发军区。300多个参训兵,最后只剩下8个。
    训练营解散前一晚,集体会餐。训练营的开阔地上一辆辆军卡亮着大灯,摆着长条桌,啤酒箱堆了一地,开怀畅饮的兵们碰杯的,闹酒的,扯着嗓子吼歌的,酒喝多了嚎啕大哭的……过了这一晚,除了那8个,所有人将从哪来的回哪去,离开这个洒血洒汗洒泪的地方。
    小山东揽过王明冲的肩膀,哭得涕泗横流。王明冲也难受,拍着他安慰。
    小山东到底还是在最后的极限体能考核中被刷了下来,最终还是被淘汰了。
    唐凯举着酒瓶子,晃悠着坐到周海锋的对面,扭头看着哭嚎着的小山东,转过脸来,往搪瓷缸里倒酒。
    “行了,少喝点儿。”唐凯脸都红了,显然过量了,周海锋把他的酒瓶子按下了。
    唐凯顿住了酒瓶,看着周海锋,苦笑了。
    “你们俩这该留的,没留下,我这不该留的倒留下了。班副,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周海锋被淘汰了。
    当周海锋冲出来踩着雷区的触雷标志时,就已经被判阵亡。而单军在榴弹爆炸时所处的距离,判定他已经牺牲。
    那颗“榴弹”是枚教练弹。所谓的“爆破实弹”和突发状况,都只是考核的一部分。炸起的石子在周海锋背上和胳膊上留下了一些外伤,没有大碍,而单军被他牢牢护在身下,毫发无伤。
    当这个结果宣布的时候,别说参训人员,就连几个教官都没想到。周海锋一直被认为是板上钉钉会留下的兵,最后却以这么个意想不到的结果出局。
    会餐的时候,教官点名跟周海锋喝,干到后来,教官点着他的鼻子:
    “你是我最想带走的兵,你说过会让我放心,结果呢?!”
    周海锋笑笑,说,我踩雷了。
    教官说你救人,救人你自己命都先不要了?我就是这么教你的?这要是在战场上,救不回来还搭进去一个!冲动!愚蠢!
    教官酒喝多了,骂得心疼,教官私底下去跟上头要过人,好兵苗子,找到一个,不容易。可是规则就是规则,对任何人都一样公平。
    “这儿所有人,还有比你俩更应该留下的吗?”唐凯郁闷,“算了,不说了。走一个。”
    “单军呢?”周海锋从刚才就没看到单军。
    “大队部。”唐凯说。

南风劲吹 发表于 2015-3-4 14:54:47

大队部的办公室外面,单军被两个守在道口的特种兵拦住。
    “站住!干什么的?”
    “我找赵锐。”
    两个特种兵听他直呼其名,一愣。
    “有事明天再来,这都几点了?”
    “他灯不亮着吗?我就今天找他。”
    两个兵见单军一脸的戾气,和他肩膀上一年兵的肩章,不可思议地上下打量他:“新兵蛋子……胆儿不小啊?特侦营营长的门你也敢闯?”
    “赵锐!”单军扯开嗓子,吼得一幢楼都听得见。“你下来!”
    “哎你!……”楼上的基地兵都冒头看是哪个不要命的,两个守卫去拉扯他,楼上的门开了,赵锐走了出来,胳膊搭在阳台上,耳朵上还夹着半根烟,笑着往下无奈地瞅着。
    “小兔崽子……让他上来!”
    赵锐演习一结束就赶去军区汇报情况,刚刚回到山里这个大队部,这小子消息倒灵通,后脚就跟来了。
    赵锐好笑地坐在办公桌上,对着单军那张狼崽子一样的脸,劈手给他一后脑勺:“在院儿里还知道叫声哥,到这儿连名带姓喊上了?”

    这个赵锐,单军熟,太熟了。
    单军还是个小皮猴的时候,赵锐就没少带着他到处玩儿,赵家和单家算是世交,又住得近,单军跟赵家半个干儿子差不多。
    在这个军区大院,赵锐也算是一个传奇。
    当年赵锐作为大院子弟,在七八十年代,穿着黄军裤,骑着二八大杠,满城拍婆子,也是个远近闻名的纨绔少年,响当当的风云人物。可在敏感时期,这么个高干子弟却上了南边的战场,在当时轰动了整个军区大院。
    那年他被送去当兵,那支部队接到了向边境开拔的命令,他妈急得抹着眼泪四处找关系要把他弄回后方,他那个军区首长的父亲却一道命令,把儿子亲手送上前线。他父亲说,军人的儿子是干什么的,是去冲锋、去流血的,不是让老百姓的儿子在前面挡子弹的!
    赵锐带着一身伤痕和军功,从战场上活着回来了,可是回来后的赵锐,和原来在大院里的样,判若两人。
    后来军区组建特种大队,赵锐主动请调,离开了这个城市,单军也就好久没再见到他了。
    在这场演习里,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到单军,是赵锐意外的收获。
    “说吧,不是闹着要见我吗?来干吗的?”赵锐明知故问。
    “你说干吗,不要他,你一定后悔!”
    单军不是来求情,也不是来闹事的,他是就事论事,来讲道理的。
    他对赵锐说,按规则他是淘汰了,但这事儿的责任在我,跟他没关系,他是为了救我,否则他根本不可能淘汰,他平时的训练成绩你也看到了,能拿自己的命换战友,这样的兵你不要,你还想要什么样的?
    单军把说说尽,但是赵锐也只能告诉他:结果已经定了。
    选拔有它的一整套体系,秩序,不是个人能更改的。制定了规则,意味着必须执行,一视同仁。
    “你们设这个套,就是为了淘汰能为战友换命的兵?”单军急了。
    “不是。”赵锐冷静地说。“如果这是真实的战场,它想让你们在任何情况下,最大限度地活着。”
    “昨天的情形,你们本来有机会一起活下来。你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将榴弹扔远自救,他为什么本来可以有效地拯救战友却先牺牲了自己?你们都失去了最冷静的判断。”
    这场测试,测的就是危急关头的心理素质,爆破时间被精确计算过,如果能足够冷静,迅速反应,不至于被淘汰。牺牲自己保护战友是宝贵的,但对于完成任务来说,这种牺牲在当时的条件下,本可以通过更正确的处置来避免。真实的战争是残酷的,正因为残酷,所以需要人性,更需要理性。
    这样的矛盾,也是当时部队思想中的迷惑。现代战争以人为本,观念变了,军队的思路也在变,在和国际军事思想融合的过程中,人的生命在战争中得到最大尊重。为了完成任务不惜一切牺牲的旧观念正在改变,部队的演习和训练也在摸索。但是这个过程也是漫长的。
    “他是一个军人,是军人能够理解这一点。行了军军,回去吧。”
    “可他千辛万苦才走到现在!”
    “当特种兵,不是他唯一的路。”
    单军还要争辩,被门口一个声音打断:“报告!”
    两个人都回过了头。
    周海锋站在门口,眼光却没有看单军,而是朝向赵锐。
    他立正,向赵锐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神情甚至有些激动。目光望着他,声音一字一句,震动着胸腔:“首长好。”
    赵锐微笑着注视他,眼神温和,而又亲近。
    “行了,把手放下。见了我,不会只有这声首长吧。”
    “……锐哥!”周海锋声音难掩激动,喊。
    单军惊愕地看着他们,吃了一惊:“……你们认识?”
    “过来,让我看看!”
    赵锐把周海锋叫到面前,打量着他晒得黝黑的面孔,伸手在他强壮的肌肉上四处捏了捏,满意地一拍他的胸膛:“不错,结实了!”
    “……”单军瞠着眼,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人居然认识。
    赵锐欣慰地打量着周海锋棱角分明的脸庞,他穿着军装的挺拔身影,这个身影,和他记忆中遥远的身影重叠了。
    “小子,长大了。”赵锐感慨,眼神仿佛穿过了他,在眼底沉淀了。
    “……你和你哥,是越长越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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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完整版本: 《军区大院》 作者:泡泡雪儿 【第一部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