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车祸
“你们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撞的？我还说是你们撞的呢！”
单军把这人逼回了现场，可这人开始耍无赖了。这司机是个无照驾驶，借了别人的车子，撞了人惊慌失措，仗着现场没别的目击者，拿出一副无赖劲头拼命抵赖。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单军一把揪过了他的领子。
“你打啊？打了就全是你们的事儿！”这人看来耍无赖耍惯了。
单军一拳头就要挥过去，被周海锋拉住了。
周海锋已经给伤者做了紧急包扎，叫一个后来路过的人帮忙叫了救护车，那人也一并报了警。
“你车印在这儿，是跑不掉的。”
周海锋说。
“那又怎么样，我还说我是救人的呢！你们说你们看见了，拿出证据呀！”
人到了这种时候，为求自保，什么无赖都耍得出来。
“证据你ma！”
单军又要揍过去，被周海锋紧紧地攥住。
“看见这车了吗？”周海锋拍了拍他们的军车。
“军车了不起啊，撞了人就不算撞啊？”
“这是BJ2050战旗吉普，军地导引战备两用车，配备微缩监控摄像头。”
那人脸色变了。
“24小时自动摄录。刚才的情况，也都拍在里面。你现在要走，我们可以让你走。过后再交录像，你就是肇事逃逸罪。”
“……唬谁啊？我不信！你说拍了，在哪儿，放给我看！”
那人明显慌了。
“可以，麻烦你和一会儿来的交警同志都跟我们走一趟。在军区中央监控室，回去就可以调出来。”
周海锋把车门打开了。
“请吧。”
他彬彬有礼地说。
“……”
那人不动了，不再吭声，面如死灰……
单军在一旁，看了一眼周海锋……
救护车接走了伤者，交警也来把人带走了。
等他们都离去，周海锋走向了坐在路边的单军。
现场处理的时候，单军没插手。他在路边找了个地方坐下，就那么坐着。
他没留意周海锋过来。单军一直望着黑暗中不知名的方向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海锋递给了他一根烟。
单军接过来，点上。周海锋也坐下了。
单军默默抽了一会儿，笑了笑。
“……什么BJ2050，够能蒙的你。”
BJ2020也才是个敞篷的破吉普，这冒出来的BJ2050一下就成战备两用车了。
“真装了监控？”
单军抽了一口烟，问周海锋。有些军车装备保密，这个还真不好说。
“骗他的。”
周海锋说。
单军没说话，回头看了周海锋半天，才一下子笑了，笑得被烟都呛了一口。
“我操……你小子也会这一手。”
单军低头吸了一口烟，又陷入了沉默。
“怎么了。”周海锋也看出来单军的反常。
“没什么。”
“有心事。”
单军又抽了一口，望着远处的那一滩血迹，沉默片刻才开口。
“我有个发小。一起长大的。初中的时候，也是这么一个晚上，被车撞了。走了。”
大秦的死是这群大院子弟的一个禁忌。这么些年了，所有人都避免去提起。
“当场走的。撞他的车，跑了。”
单军吸了一口烟。烟雾弥漫了他的脸。
“到现在也没找到。”
周海锋沉默地听着。
“那天，我就在附近。赶过去的时候，亲眼看着他走。”
单军想起了那个晚上。当时的情景被他封在脑海里，恨不得永远都不再想起。可是，有的东西人可以很快遗忘，可有的拼命想要忘记的事，却无论如何去忘，都忘不了。
这几年，他们这群兄弟没有人提起过这件事，好像每个人都忘了。可是每个人都知道，谁都没忘。
“你知道，当时是什么样吗”
单军不再想下去。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好像这样就可以把那一幕从脑子里彻底甩去，就可以把那一晚当成一个梦境，一个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梦。
他不再说了，烟雾蒸腾上来，熏得他眼睛生雾。烟头掉在地上，单军踩灭了。
“算了。你不懂。”
单军说。
周海锋也望着对面。那里是个小学，隔着栏杆，有个露天的小篮球场。
“以前，我认识的一个人当了兵，上了老山前线。”
周海锋说。
“他在战场上写了两封信，一封给他家人，一封给他的朋友。给他家人的信上，他说他豪情万丈，充满信心，战斗也不危险，很快就能回家；可给朋友的信上，他说他很怕，每天都在失去战友，他已经写过了三次遗书。”
单军听住了。这还是周海锋第一次说起他自己的事。
“但是，他说当在战场上看着自己的战友，昨天还睡在一起的人一个一个死去，脑子里不是恐惧，而是怒火，他们去战斗，拼命，想的不是国家，人民，不是为了伟大的后盾，他们只想为战友报仇，只为了让身边的人，能少死几个。”
那一段历史，在单军这代人的教科书中，被宣扬成一段英雄的历史，保家卫国的历史，一场祖国和人民为之骄傲的战争。课本上的战士，喊着“为了祖国！”的口号冲向炮火，喊着“牺牲光荣”倒在战场。
单军听怔住了。这些真实的战场，真实的牺牲，离他所听到的、所教育的，太遥远。
“后来呢？”
听不到周海锋继续说，单军忍不住问。
周海锋的目光望着对面那个操场，像是陷在某种回忆。
“后来，仗打完了。他没回来。”
周海锋沉静地说。
单军沉默了。
“几年以后，我碰到他的战友，知道他是怎么牺牲的。他保护物资车辆，冲进了敌人的炮地，炮弹爆炸了。他写的三封遗书上说，他只有一个要求，如果他牺牲在敌人的地方，请找到他的遗体，把他带回来。他不想死在异国他乡，要埋在自己的土地上。”
“清理遗体的时候，他的战友们只找到了他的一只胳膊。最后，他们把这只胳膊带回来埋葬。带他回家。”
单军默默地听着，周海锋说得简短，平静，可是单军却仿佛看见了那悲壮的情景，让他震撼、动容。他被一种陌生的情绪笼罩了，胸口汹涌难受，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海锋也不再说话，硬朗的面孔望着不知名的一点，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他是你的朋友？”
许久，单军低声问。
周海锋出了一会神，才回答。
“是我哥。”
“……”
单军猛地扭过头，看着他……
“打一场？”
周海锋站了起来，指了指对面那个小学的篮球场。
他从车的后备箱里拿出了一个篮球，扔进单军怀里。
“走吧。”
周海锋跑过马路，纵身翻过了栏杆，跳了进去。
单军抱着球，站起来望着周海锋的身影，把球狠狠拍了拍，一下扔进了校园，追着跃了过去……
二十二 起伏
那一晚，他们一直打到精疲力尽，胳膊再也抬不起来为止。
单军撑不住的时候，周海锋逼着他，把单军逼着站起来继续打。
在这个时刻，两个男人，都要用一种激烈的方式来填补埋在心底的沟壑。随着汗水流走的，还有无尽的心事和创痛。
人让自己流汗的时候，就可以忘记很多事。最后单军和周海锋并排躺在操场上喘气的时候，他的身体极度疲惫，心情却奇异地平静下来。
单军起伏着胸膛，望着夜空。听着周海锋在旁边也急剧地喘息。
这一场球，两人都拼尽了全力。
“你带我打球，也不催我回家，不怕回去你挨批了？”
单军说。这个点已经半夜了。回去必定是一场暴风雨。
“批就批吧。”
周海锋躺着说。
单军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开口。
“谢了啊。”
单军终于说出了口。这话说得不容易，可是他真心话。
“谢什么。”
“你有数。”
单军心里明白，周海锋今晚带他打球，说亲人的事，表面上云淡风轻，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揭心底的疮疤。他是以他的方式在安慰他。单军不傻。他清楚。
听着身旁周海锋的呼吸，单军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好像他们本来就是朋友，朋友了很多年，才会交换彼此最压在心底的事，自然得如同呼吸，产生了一种复杂而难以言说的亲近。
人和人之间的感觉是微妙的，前一秒还在对立，可有时候拉近彼此的距离，也就在一瞬间。
“看你平常一本正经，还挺会蒙人的，我都差点给你蒙了。”
单军想起了晚上的事。
“是谁先不要命地开车。无照驾驶。”
“我他妈最恨那种人。如果我是警察，这些人落我手上就一个字，毙。”
“想不到，你还挺有正义感的。”
单军听了周海锋这话，停了一会儿没动，忽然微撑起上身侧过去，俯视周海锋。
“……我在你心里是不是就一混蛋啊？”
“差不多。”
周海锋毫不含糊。
“……我靠……”
单军盯了他半天，冒出来一句。
周海锋被汗水打湿的脸上带起了戏谑的笑意。
单军看着他那淡淡的笑容。他浓浓的剑眉下深邃的眼睛，阳刚而男人气的面孔，因为这笑容而带起了温情。
“……你应该多笑。”
单军盯着他的脸说。
“你笑起来，也不是那么看不顺眼了。”
单军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冒出这么一句。
“那真是谢了。”
周海锋觉得这话孩子气似的笑笑，胳膊枕在脑后，感受着吹过球场的夜风。但是他眼里很远，似乎仍在想着往事。
“周海锋。”
单军沉默了一会儿，喊。
“嗯。怎么了。”
单军想说什么，却没有说。他并没有什么要说的，喊一声只是毫无意义。
“没什么。”
单军又仰身躺了下去。他望着沉睡的城市夜幕里深浓的剪影……
继续啊，真不错
本帖最后由 南风劲吹 于 2015-3-2 10:04 编辑
二十三 没劲
单军那股子劲儿过去之后，就一阵自我厌恶，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想着一男的自慰，那个男的还是周海锋！单军就骂上了李涛，带他去看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儿，弄得他丫的跟着不正常，可回想起当时那场面，又确实刺激，男人都是禁不起刺激的动物，单军也就没跟自个儿太较劲，他觉得这也就当是换个花样！
李涛带单军去开眼这事儿，不知怎么王爷就知道了。王爷后来问单军，你跟李涛去海狼了？
单军就特烦李涛这人就跟没嘴的葫芦似的。
“去了！”
“看春宫去了？”
王爷细节都知道。
“感觉咋样啊？”
王爷问得挺细。
“能咋样？”
单军就真不明白王爷干吗就在这种事儿上特别上心。
“硬没硬啊！”
王爷问得理所当然。
“废话！不硬那是病！”
单军不耐烦了，他看着俩男的搞看硬了，这实在也不是什么可拿出来炫的事儿。
王爷就没再问了，王爷一乐，乐得挺招人。他人本来就长得秀气，眉眼五官就没一处地方不柔和，在他们这帮兄弟里要说单军是长得最帅的，王爷那就是长得最细致的，小时候老被嘲笑模样跟小女娃子似的，可现在整得一身的戾气，跟他那长相完全地背道而驰。可王爷一笑起来，按单军的话说，当心甭给人抢了当压寨夫人。
“长进了啊？这也能行？”王爷那意思，早知道就早带着单军去开眼了，轮得着李涛吗？
“……硬了就没干啥坏事儿？”王爷低笑着问。
“干你啊？”单军粗鲁地瞥了他一眼。
“来啊！”王爷毫不犹豫。
“滚蛋！”
“老实交代，撸没撸？”王爷一向直奔重点。
“撸了！”单军也老实不客气。
“想着谁撸了？”王爷好像对这话题特别兴奋，问个没完。“甭跟我说王祖贤啊，丫绝对不是实话！”王祖贤是单军偶像，单军没少想着她撸过。
“别是想着一男的吧？”王爷看单军那不自然的神色，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想你啊！你他妈再问！”
单军就真开始烦王爷这没完没了的劲儿了。
王爷正在乐，前面走过一人，单军的目光跟了过去。王爷跟着看过去。
周海锋没看到他们，他参加外勤，套着军绿短衫，作训裤，正和另一个兵在拉管线。
单军自那天幻想着周海锋打炮，再看到周海锋，就有些微妙。
二十四章 反应
“……你开什么玩笑？”单军的第一反应。
“我的样子像开玩笑吗？”王爷的表情确实认真。
“甭逗了。”单军笑。
王爷没笑，直直地看着他。
王爷是不是认真的，外人很难捉摸，王爷说真话的时候，别人当他在逗乐儿，王爷似乎在掏心掏肺，就单军知道他没半句真话。他俩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一起混到这么大，彼此太了解了，别人看不出来，可单军一眼就能知道他哪句是真话，哪句是瞎话。
单军盯着他的脸，凝固了笑容：“……你说真的？”
“他到你家那阵儿，我就惦记上了。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动过这心思，可一来你跟他不对付，顾着你的面儿，二来他是不是这路人，我也不确定。”
王爷慢慢地说。
“现在既然他也是这号人，你又要借此收拾他，那不如就交给我吧。既圆了我的心思，又能替你出了这气，彻底整治他。你那是演戏，我这可比你逼真多了。你要看效果，就等着吧。”
单军怎么也没想到王爷会说出这番话来。他从来就没有把这两个人拉到一块儿想过。
“……你没事儿吧，跟他搞，……他是院里的兵！”
单军脑子有点乱。
“你在外头整动静也就算了，把动静整到家门口，你是觉得过得太舒坦了是吧？要是给发现了怎么办？”
“这你甭担心，我自有分寸。我就是向你要一个态度。这事儿不知会你不地道，就是不知会，你迟早也知道。军子，给个话儿吧。”
王爷看着单军。
单军走回了沙发，坐下。他低着头，从裤子里掏出烟，点上。
“我不同意。”
单军沉默半晌，说。
“为什么？”
王爷声音不耐。
“不为什么。”
“你不就是要整他吗？”王爷忽然焦躁了，一下提高了声音。“不就是想勾上他再把他一脚踹开吗？这事儿谁做不行？你一样能痛快！”
“那不一样！”
单军不耐烦了。他脑子里也乱。
“怎么不一样？”
“你干架输了让别人把人给收拾了，你甘心啊？”
单军想没错，就是这个原因，这个兵只能由他亲手收拾，交给别人，他想都没想过！
“你能跟他上床吗？”
王爷突然问，单军一愣。
“能亲他吗，操他吗？你要说你真能把他操了，你现在就把他叫进来，操给爷看，爷没二话，爷退出。”
“你吃饱了撑的吧！”
单军骂。
王爷一愣，也骂回去。
“你妈才撑了！老子从来不开玩笑！”
王爷站起来，似乎就要出去叫周海锋，被单军拽住了胳膊。
“你不操是吧，那我和他操，咱们这样，今天谁跟他操了，他算谁的。”
王爷说，还要往外走。
单军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扯回来，劲用大了，王爷一下跌倒在沙发上。
王爷陷在沙发里，仰着头看单军，瞪大了眼睛。
单军也觉得自己用劲过了，他抱歉地过去要拉王爷起来，手刚碰到，就被王爷猛地打开。
“……单军，你啥意思？”
王爷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有些吓人。
“你为一外人跟我动手？”
“不是！你……”
“你喜欢他？”
王爷突然问。
单军一愣，骂：“扯淡！”
“是不是！”
王爷这声是用吼的。
单军乱哄哄的脑子就像一团麻，理不出个头绪。他压根不用想这个问题，这个问题用不着想，这完全是扯淡，可他就是不能答应这事。这事儿让他窝火，烦躁，抗拒，让他脑子里只有一个“不行”。至于为什么不行，单军没想，他完全交给感觉来支配，有很多种理由，他可以慢慢儿想，慢慢儿找，而不是现在这么被质问！单军被王爷这一声激怒了。
“你他妈管得着吗？”
房里一阵寂静，没人说话。空气跟僵了似的凝滞。
“所以怎么着，你要跟我争是吗。”
王爷再开口，声音十分低缓。
单军也冷静下来，他心烦意乱地坐在了沙发上。
“翔子，你别动他。”
单军也低沉地开口，语气带着矛盾，可坚决。
“你凭什么。你是他什么人，有什么立场叫我别动他。”
王爷还是说得很静。
单军拧起了眉头。
“算我欠你一次。”
“我要就是喜欢他，就想动他呢。你拿我怎么着。”
单军烦躁地抬起了头：
“翔子！”
王爷忽然起脚，猛地把面前的茶几蹬翻了，杯盘呛啷，酒水泼洒了一地。
“单军，我跟你什么时候翻过脸，——你他妈为了他要跟我翻脸？！”
王爷不可置信地站起，眼睛瞪得很大，眼里都是惊愕，愤怒，他的眉眼神色全变了，单军从来没见过王爷用这种神色对着他。
“我不是那意思！”单军头脑一阵阵发热。
“不是那意思？我要说我就非得动他呢？”
“你就非给我找不痛快是吗？！”
“我就找不痛快了怎么的？”
“那我就抽你丫的！”
单军火了，猛地站起来，冲口而出……
话出口，单军就后悔了。
谁都不说话了，王爷也不说话了。
单军头脑冷了下来，人也清醒了。
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沉默地伸出手，想拉王爷。
王爷挡开了他的手。
“单军。今天出了这个门，老子有不起你这号兄弟。”
王爷说，转身拉开门，走了。
“……翔子！”
单军吼着追了出去，王爷早已头也不回，冲出了大门……
二十五 克制
灯光笼罩着两人的脸，单军看清了那人，那是个陌生人，年轻，长相英俊。看神态和周海锋很熟悉。那人一直低声和周海锋说着什么，周海锋背对着单军，单军看不到他的表情。他们谈了很久，那人伸出手揽住周海锋的肩膀，用力搂着他，不断在他耳边安慰着什么，神情在昏暗的灯光下，关切、专注。
单军一直站在窗口看着，直到周海锋送那人离开。
他坐在沙发上，寂静的客厅只有钟摆声在响。周海锋始终没进来，单军猛地站了起来，出了小楼走进院子。
单军肩上淋着雨，疾步走到黑暗的工具房门前，猛地把门推开。
黑压压的屋子角落，红色的烟头亮着，一明一灭。
单军按开灯，骤然亮起的灯光照亮了凌乱狭窄的工具房。周海锋一个人坐在角落，抽烟。
单军第一次看到周海锋抽烟。他以为他根本不抽。
一屋子烟雾缭绕，不知道周海锋抽了多久。烟雾笼着周海锋的脸，他低着头，神情异样，憔悴。听到单军进来了，周海锋没有抬头，也没有动，沉默地慢慢摁熄了烟头。
“……明天，我想请个假。”
周海锋开口说。嗓子很低，带着哑。
“需要两天。能不能请你帮忙，和首长多请一天。”
“请假去干什么？”
单军冷冷地问。
“办点事。”
“什么事？”
周海锋听出了单军语气里的冰冷和挑衅，不再开口。他沉默了一会儿，别过头用力搓了搓脸，站了起来，向屋外走去。
“刚才那人是谁？”周海锋走过时，单军一把拉住他。
“朋友。”
周海锋头都不抬，根本无心说话。
“什么朋友？哪样的朋友？”
单军嗓子粗噶。
从刚才起，他的心里就燃着一股烈火，这股火直窜上他的胸膛，脑门，让他烦闷异常，全身都想找着地方发泄。在刚才他在窗口看着他们的时候，他看着那男人和周海锋之间的举止，他搂着周海锋说话的神情，这股火就堵窒在他胸口，让他心口发闷，脑子发胀，如果说之前他不知道这股火从何来，现在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周海锋也被问火了，猛地把胳膊抽走，往外面走。
“你站住！”
单军后背一抵，就把门在背后顶关上。
“朋友？？是你当兵前相好的吧！”
单军猛然地吼，嗓门震动着空气。
“胆儿肥了，还找到这儿来了！请假？请假干什么去，跟他去鬼混是吗？！”
“胡说八道！”
周海锋抬头怒喝，单军终于在灯下看清了周海锋的样子，周海锋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很不正常。他的眼睛通红，眼里都是血丝。
“……我胡说八道？看看你现在这什么鬼样！我胡说八道他冲你那么亲热？我胡说八道他走了你摆这操行给谁看？”
单军吼着，看到周海锋这样子，他被震住了，他的心口被那股堵塞的窒闷的复杂的东西塞满，涨得他难受，周海锋这什么操行，他不是谁都不放眼里吗，来了这人就变成了这操行！
“他前脚走了你后脚窝这儿，舔伤口玩儿情伤是吗？都他妈甭装孙子！”
周海锋胸口起伏着，紧绷着嘴角，瞪视着单军，他压抑着，推开单军要开门。
“心虚了吧你！说话！”
单军一把搡开周海锋的肩膀。
“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周海锋忽然地吼。
“你凭什么问我，轮得到你管吗？！”
周海锋也失去了克制。
单军一愣，胸腔里一阵翻滚。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翻上来，让他发干，发涩。
“……我凭什么？……你会不知道我凭什么？”
单军扭曲了脸，朝着周海锋那双充血的眼睛。
“……别他妈装了！！”
二十六 假期
第二天，周海锋还是请假走了。老政委批了他两天的假，而且告诉他，如果是有急事回不来，晚几天也可以。但周海锋并没有超假，两天后的夜里，他如期回来了。
第三天单军到晚饭时才回到家。他坐在饭桌上，吃着花生米。自从那晚之后，单军和周海锋就没照过面，更没开过口。单军没去问过周海锋那两天是去干什么，也不去问老政委他的假由。单军在桌前，面无表情地吃菜。直到周海锋站在桌前，对老政委说，他请求参加531选拔的时候，单军才猛地抬起了头。
531选拔，是就在这两天，面向整个军区进行的一次单兵选拔。
它主要面向的是野战部队，基层团、营、连单位和作战部门，由于覆盖整个军区，当然也包括了军区机关直属连队和下属单位。由于机关兵训练强度、科目、战力和基层部队肯定不能比，职能不一样，所以在过去这种类似的选拔中，机关这块也就是意思意思，走过场，报名参加选拔的兵也少，因为从机关出去的，跟那些野战兵很难在一个级别上，过了首选，出去在复选上也要刷下来，不去丢那个人。再说进了机关的兵求赖着不走还求不过来，谁还愿意被选上了送到什么旮旯地方受训去？
这次选拔，面上和以前那些没什么不同。但是，小道消息传得很快，已经传遍了军区。
来选拔的，是军区第X集团军番号7XXXX的部队。该部队位于南方海边某港口，它的番号平平无奇，但它真正的身份，和兰州军区的老虎团一样，是特种大队。
这场选拔名义上是常规的单兵能力考核汇报，实际上，是为这支特种大队物色全能尖兵，最终通过选拔的战士，将直接组调至特种兵大队，奔赴南方海港，执行尖端隐秘的任务。
因为这个原因，撩拨起了年轻军人的热血，这次的选拔报名比以往多很多。大院机关这块警卫连、纠察连、通信连、干休所，连公务班都有战士报名。机关内将先组织考核赛，比赛胜出后才有资格进入下一轮选拔。
现在，听到周海锋突然提出的这个要求，一家人都愣住了。
“小周，你想报名？”
老政委意外地说。
“是，请首长批准。”
周海锋敬了一个军礼。
“……”单军抬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小周，你在我们家工作做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想走呢？”
单军奶奶急了。碰上个踏实放心的战士，不容易。
“是不是在这儿有什么不顺心？”
“不是的，阿姨，您误会了。”
周海锋忙说。
“那为什么要走，再说你是勤务兵，也不符合规定！我不同意啊！”
单军奶奶的老干部脾气上来了。
“哎，你这态度不对，年轻人主动要求接受磨炼，为国防效力，应该鼓励，支持。”
老政委说。对周海锋勇于提出这个要求，老军人很满意，但他也沉吟了一下，然后语重心长地说，但是小周，你要考虑清楚，我可以批准你去，但是，我们把你当自家孩子，跟你也说实在话。你来了以后，工作很踏实，尽心，我和你阿姨都很满意。过一两年，送你上军校，提干，这些我们都会为你考虑的。但是，如果你选上了，这些机会就放弃了，以后可能就只是个战士，而且是去最艰苦的地方。你有思想准备吗。
“是，谢谢首长。我有思想准备。”
周海锋坚定地说。
“好！”
老首长也有点激动了。周海锋的态度，让他想起了年轻时的豪情。
“那你就去吧！我现在就给作训处打电话。”
二十七 出来
周海锋从来到单家起，就没别的想法，只想做好本职，这是他的工作，他接受了，就认了。单军的挑衅，整治，刁难，在周海锋眼里都是孩子气的恶作剧，周海锋从来没放进心里。他可以容忍，甚至可以理解。他和单军，本来不会有任何交集，以后也不会。他们只是因为错误的理由彼此遇见的人，短暂地相处，之后分开，和对方生活中所有的过客一样，再也不会出现在彼此的生命里。对单军来说，迟早会意识到，这些举动的毫无意义。
他本来不会说这些，他说过，单军只是还没长大。可总该有个人让他长大！
“……”单军瞪着地面，周海锋的每句话，每个字，都榔头一样，重重敲在他的心上。黑暗潮湿的防空洞里冰冷的空气，侵入他的皮肤，他也毫无感觉。
“……在你眼里，我就是摊糊不上墙的烂泥是吧。”
单军说。
周海锋看着他，冷静了一下自己。
“我就在这儿，今天我让你揍，揍到你高兴为止。你有什么怨气，什么不顺眼，都发出来，我决不还手。或者你想怎么整，只要你气顺，我都同意。但你记住，从这出去以后，我不会再迁就你。不管我能不能选上，走不走，你只有现在这一次机会。”
周海锋卷起了袖口，对着单军。
“来吧！”
周海锋以为单军会立刻暴跳如雷，可单军却反常地沉默着。
单军没动，靠在墙壁上，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嘲讽地笑了，笑得既古怪又自嘲。
单军笑完了，也没说话，转过头，看着廊道的深处不知名的一点，他从身上摸出烟点着，叼进嘴里。打火机的火光亮了一下他的脸，又归于黑暗。
单军抽着，忽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这么久以来，他折腾得都快忘了当初为了什么。让周海锋服气，踩掉他的傲气。可是折腾了这么久，就在此刻，他忽然发现他有病。他像个傻逼，一根筋地在跟自个儿较劲，结果得了几句评价，还当自己天天向上。
他抽着烟，火星在潮湿的防空洞里一明一暗。这地方湿冷，让他想起那个雨夜，他淋着雨到处找周海锋，找雨里事故的车辆，那时候他也觉得自己有病。
周海锋终于把他的真实想法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单军听了却不如想象中那么愤怒，不知道怒火刚才是不是已经发泄完了，单军反而挺平静，平静得连他自己都意外，连说些什么都失去了兴趣。
“……妈的，傻逼。”
单军抽了一口烟，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自言自语。不知道是骂自己，还是笑自己。
演着演忘了，戏就没法儿看了。谁实心演了，谁就是傻逼。
单军想起了很久以前，小学的时候，他调皮捣蛋，没有老师喜欢他，只有个手工劳技课的老师从来不批评他是差生，单军捉弄她好几次她也不生气，总是和颜悦色地对他。单军真以为这老师喜欢他，上课时还是天天和她捣蛋，回了家，他用了好多好多天，细细地做了一个坦克模型，向他爷爷奶奶要钱买最好的材料，也不知道重做了几回，终于做满意了。他兴高采烈地捧着那个坦克去办公室，想送给那个老师，听到老师在里头教导别的小朋友，老师严厉地说，你想变成单军那样差劲的坏学生吗？？
单军后来把那个坦克模型扔掉了。
自那以后，单军就再没干过这样的傻事。他觉得这种傻逼的事，一次就够了。
单军抽完了那根烟，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了。
“你走吧。”
单军说。
“……”
周海锋也没想到单军会是这样的反应，看着他。
在这寂静里，上头的铁门忽然发出响动，有脚步声和乱晃的手电下来了。
“军哥！”竟然是大飞和于正下来了。
“不叫你们上头待着吗？”单军发火。
“不是，你快上去，王爷出事儿了！”大飞他们一见单军还没走远，都松了口气。
“出什么事儿？”单军一凛。
“送军区医院了！好像是……好像是被车撞了……”
单军脑子里嗡地一声。
“……什么？！”……
单军一路狂奔出了防空洞，顾不上等后面的大飞和于正，他甚至来不及弄一辆自行车，就脑子一片空白地向着军区另一头的医院狂跑。
他往外跑的时候，大飞在洞里用手电晃了一下周海锋的脸：
“军哥！这小子怎么办？”
“让他走！”
单军直冲进门诊部的值班室。值班医生被他吓了一跳。
“没有啊？是不是送到别的医院了？”值班医生一头雾水。
单军心急火燎地出来了，身上不知道是冷汗还是热汗。情急之下也找不到人问，一路跑去了王爷家，敲开了门。
门一开，单军就一愣。
王爷扫了他一眼：“来了？”
他开了门就转身走回沙发上，悠闲地坐下，抓着一个苹果啃着。
“你……？”单军一头一脸的汗，狐疑地打量他。王爷全身上下好好的，没有一点不正常。
“来得够快的。”王爷轻描淡写地说。
“……”单军反应过来了。
“操-你大爷！”单军怒骂，铁青着脸调头就走。
大飞于正那几个，竟然合着伙耍他！
王爷过去把门抵上了，把他拦下。
“是我叫他们那么说的。我不这么说，你能出来啊？”
二十八 没事
王爷这晚上还是去了。他去了以后，就听说单军进了防空洞。
单军12岁那年在防空洞里，多少人冲进去找的时候，王爷哭着闹着也要进去，被他父母死活拖出来关在家里。其实那时候王爷已经大了，早就不怎么哭了，可是那天那动静闹的。后来单军安全回来了，王爷倒像落下心理阴影似的，天天紧紧跟在单军屁股后面，单军去哪他去哪，连上厕所都跟着，单军烦他了，说你干吗跟尾巴似的跟着我，烦不烦啊你？王爷也不管单军烦不烦，骂他也骂不走，就跟他后头，好像生怕单军跑了似的。后来王爷对单军说，你保证，你再也不进那个洞了，你要是再进去，我就一块儿进去。单军嗤笑说就你？在里头还不吓尿了裤子，王爷却鼓着一张小脸严肃地说你别看不起人！单军觉着他那样儿忒有意思，逗着他说行行，我不进去了还不行吗？
王爷后来来了，听说单军刚进去，王爷就叫大飞去追，照他说的说。
“成了，别发火，爷给你赔不是。”
王爷笑微微地看着单军说。看着一头一脸汗赶来的单军，王爷很高兴，眼里都是笑意。
“滚你的蛋！这也能开玩笑？！”
单军发怒。他们这群人之间，因为大秦的事，一直有阴影，从来不拿这个开玩笑。
“我不是开玩笑。不说狠点儿，你也不能出来。”
王爷说。他知道单军心里的痛处。
单军盯着王爷，王爷还对他笑，笑得春花似的，单军再火也都被笑得没了脾气。他对这个发小，总是容易心软。
“傻乐什么？诳我出来干吗？你不是放话以后要不起我这号兄弟吗？”
单军见王爷不生上次那气了，心里也松快了。之前俩人闹僵，他心里一直不好受。
“没办法，爷就这命，你给气也得受着！谁叫爷心软呢？”
王爷眯着眼睛说。
“得瑟！”单军在他脑袋上扬手就是一下，也笑了……
单军还要回去，被王爷拦住。王爷说你还要下去干什么？单军说那手雷，我还是想去带出来，留个纪念。单军也不是乱折腾，12岁年他进去碰到俩手雷的时候，本想一起带出来，可没法带两个，那时候他就跟哥几个说，等他以后有机会，就去把那个再带出来，让这俩手雷见面，凑成双做个纪念。单军这人有时候确实孩子气，这一直算是他个没完成的念头，而且晚上他已经当着大伙儿发过话了，他要去做完。何况路他一直记着，不难找。
可王爷就拦着不让他去。单军也被他磨得没办法。单军知道小时候那事儿，王爷记了很久，其实当年单军嘴上没说，心里也知道王爷是紧张他，担心他。他领这份情。
“你把周海锋也带下去了？”
两人在屋里，王爷问他。
单军看了他一眼。
“他没事儿，叫他走了。”
单军还记着上次王爷说喜欢周海锋的话。
“你俩又是整哪一出啊？”
王爷不咸不淡地说。
“不提他成吗？”
单军不耐烦了，他现在不想提这个人。
王爷一直留单军到深更半夜，大飞打电话来说大家散了，铁门也锁好了钥匙也收好了，王爷才放单军回去。单军也没那情绪了，直接回家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单军是被他奶奶叫醒的。
他奶奶问还迷糊的单军：“军军，小周呢？怎么一夜没回来？”
二十九 忘记
对着周海锋空荡荡的房间，完全没动过的床铺，单军怔了一会儿，就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大飞还在被窝里蒙头大睡，就被单军一个电话叫醒了。
“……操，把他忘了！”大飞还睡得迷迷糊糊，听了这通电话，迷瞪着忽然叫了一声。
“他还在洞里头待着呢！”大飞说……
单军从洞里出去之后，大飞这伙人，就压根没放周海锋出去。这群人都知道单军就是要整周海锋，他们整人从来都是上阵亲兄弟，大飞更是头一个向着单军的，单军要整谁，他从来就是冲锋陷阵，他估摸着单军那句“放他走”八成是反话，要真放他走，单军把他弄下去干什么！
所以大飞于正这几个，一出洞就把那铁门反锁了，把周海锋给关在了里头。
“谁让你们这么干的？”
单军一听就火了。
“我他妈不叫你们放人吗？”
“我们也就是吓唬吓唬他，想等走的时候再放，后来玩儿晚了散了，就给忘了！”
大飞到现在才想起这回事来。
“没事儿军哥，他又不傻，肯定不敢乱跑，出不了事儿，不就关一夜呗！”大飞打了个哈欠。“甭管他，再多关一阵儿再放。你不就要整他吗？哥们帮你，就叫他在里头待老实了！”
大飞说得没错，在那个洞里乱跑会是什么结果，人人清楚，这种情形下正常人都会在门后头老实等着，出不了什么岔子，顶多就是里头温度低，就周海锋穿的那件短袖军衬衫，人挨冻是肯定免不了的。
“拿上钥匙，去把人放了！”单军皱着眉。
“军哥，你甭心软啊？”
“放了！”
……
大飞和单军去了防空洞，打开了那扇铁门。可是门打开后，里头却空无一人。
两人都一愣，举着手电下去走了好几米，一直走到那条直道的尽头，都没看见人影，喊人也没有回应。这里开始前头就是数条岔道，再往前就是迷宫了。
大飞一下子慌了。
“这……这小子不会进去了吧？！”
大飞望着那么多条黑洞洞的入口，慌了神。
“怎么办军哥？！他不会……不会迷在里头了吧？……”大飞脸色都变了，声音都变了调。“……这要是出什么事儿……”
“闭嘴！”
单军心里也乱了，涌起不好的预感。
他也没想到周海锋竟然不在原地。以周海锋的行事，他应该很清楚最正确的做法就是待在那儿，他根本不是一个这样就乱了阵脚乱来的人，那他为什么会进到深处去？！难道真傻到想自个儿摸出一条路去？
“……你去门口守着，谁都别惊动。我进去。”
单军往里就走。
“军哥！我们去叫人吧，这万一……”大飞是真的恐惧了。
这防空洞出过不少事，也出过人命。
迷路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在这地下防空洞深处那些空气稀薄的地方，充满二氧化碳，人会窒息。这大院曾经出过一次人命事故，当时有一个警卫连的战士和通信连的女兵偷偷谈恋爱，怕被发现处分，时常躲到防空洞里去幽会。有一天两个人同时失踪了，找了很多天，才在防空洞的深处巷道里发现了两人的尸体，两个人迷路后进入死巷，一直走不出来，最后窒息而死，死的时候彼此紧紧抱着，处理遗体时僵硬的肢体怎么也分不开来，最后只能一起火化。
这件事当时闹得非常大，这个军区里没人不知道。所以除了单军那一次，这么多年除非公务行动，谁都没敢私底下单独进去过。
大飞是真怕了。他把周海锋锁里头的时候，哪想到会出岔子？!
“叫人？等人来了查起来你们几个担得起吗？！”
单军吼回去。
“滚上去待着！”……
大飞没及拉住单军，单军就一头冲进了黑暗……
“周海锋！”“周海锋！！”……
单军凭着记忆，冲进一条又一条坑道，对着空气吼着。
声音在冰冷的坑道内回荡，又把回声弹回来。潮湿阴冷的坑道，前头又出现了岔路，直到单军再也没把握往深里走了，焦躁地停下了脚。
单军把他以前走过的几条道都找了一遍，都没见人影。再往深处又出现新的岔道，单军也不能再莽撞地进入了。
他不得不回到分叉口，觉得皮肤上一片湿冷，心跳如擂，在他太阳穴上一震一震地跳。
他抹了一把额头，触手都是冷汗。
单军让自己冷静。他站着，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风扇一样在耳边响。
12岁那年，他独自一人在这里头，都没有这么慌。这种心慌的窒闷感，让单军脑子有些空白。
他想起了那对窒息的男女的事故，他甚至不知道他再往前走几步，手电光是不是就会照到一个蜷缩的僵硬的身体……
“……周海锋！……你给老子滚出来！……”
单军每多喊一声，心就往下沉一分。
寂静的黑暗里，手表的指针移动声都显得清晰异常，提醒着单军时间的流逝。单军一把把表带扯了，揣进裤子口袋。
混乱中，他飞快地思考。不管什么原因进了深处，周海锋都不会就这么冒失地乱跑，以他的谨慎，他肯定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单军开始打着手电上上下下地照着，凌乱的手电光忽然照在前面地上一个东西。单军过去，蹲下捡了起来。
半截烟头。
那是昨天夜里，他丢下的那半截烟头。
可它本来不在这儿。单军看着这烟头的位置，它就在其中一个岔道的入口。
单军一下子明白了，猛地站起来拔脚冲了进去……
当手电的光照亮了坑道里一动不动的身体时，单军定住了。
周海锋安静地背靠墙壁，两眼紧闭，毫无声息。
“……喂！醒醒！喂！……周海锋！”
单军拍着他的脸颊，触手冰凉，单军的心也沉了下去。
洞里阴寒湿冷，周海锋的胳膊和手都是冰冷的。单军手一探还有气息，立刻脱了外衣，紧紧给周海锋裹上，扯开他的短袖军装，手伸进去用力地搓动他的胸腹。他小时候刚从洞里爬出来的时候，也是给冻个半死，当时的医生就是这么帮他回暖的。周海锋体温这么低，八成是给冻的，现在必须先让他身体暖起来。单军焦急地搓着，从他的胸口搓到紧绷的小腹，嫌这个太慢，单军干脆脱了自己的t恤，抱过周海锋的上半身搂着贴在胸口，用自己的热气去暖他。
对受冻的人就要先让他保住热气才能救过来，单军这些急救常识都是单司令训练过的。单军赤裸的胸膛贴上周海锋的皮肤，起了一层寒战，他搂过周海锋的腰，把他整个身体抱进自己怀里，紧紧抱住他，手伸到周海锋的脊背，用力抚摩让周海锋的身体起热。
“……你他妈不要命了！……”
单军边猛力抚摩着，边骂。
“……瞎跑什么？这是乱跑的地儿吗！……找死你！……”
他把周海锋换了个姿势，正要把他皮带扯开给他顺气，一抬头，却和周海锋四目相对。
周海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睁开了眼睛在看着他。
“你醒了？”
单军心里一松，一块石头猛地落地。
“你这么弄还不醒。早醒了。”
周海锋说。
“……”
俩人现在的姿势很怪异，赤着的上身互相贴着，单军的胳膊还把周海锋圈在怀里。
“……早醒了你不吭声？”
单军一把就把周海锋推开了。周海锋没防备，脑袋撞上了墙，拧了下眉。
“我看你忙活啥呢。”
周海锋根本没像单军以为的虚弱，语气还带着调侃。
“不错，急救要领挺标准。”
周海锋靠着墙壁，淡淡笑着。
“……你不昏迷了吗？……你装的你？”
周海锋这精神头，有半点单军以为的样儿吗？？
“什么昏迷。我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