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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zxcvbnm3047

《媚朝纲》 BY 我意逍遥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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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3 22:27:0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节 ) }3 r; P9 d1 G! u2 i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沿路的灯笼亮了起来,照得江文运的脸格外消瘦苍白。
$ ^, \+ U+ j! Z+ D: D/ f8 ~, H! R& x他们两人面对面地站着,秦慕归细细地看着江文运,忽然有些好笑。他和他似乎常常这么剑拔弩张地对视,在知府衙门的大堂里,在江文运的书房里,在秦府的宅子里,在三月踏青的路上,在八月赏桂的宴席上,在冬日喝酒的长廊上......他看着江文运温吞吞的动作,听着他中规中矩的之乎者也,有时候好端端地就发起脾气,非要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不可。江文运不常笑,也不怎么说话,甚至时常拉下脸训斥他、教导他。他心高气傲,玩手段捉弄那人一番回去,怒气消了,才发现明明是那人不着痕迹地让着他,哄着他。 ( B, g4 I) V+ l  U! ^# R8 M
如兄,如父,如友。 & `3 P. u7 U2 p5 e
五年倏忽而过,他从一个青涩未开的少年长成了青年,江文运该有三十岁了。彼此的模样都没有什么大变化,如今这样站着,他却不再如以前一般肆无忌惮,无忧无虑了。
+ X& u+ A# R/ R) B7 q  L秦慕归在此刻才忽然明白,当年他之所以在这个知府大人面前如此放肆刁钻,只是因为深信这个人必不会责难。
$ O3 [9 [# w4 ~# O/ |# \他低下头,江文运扳起他的脸,江文运咬着牙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K; s& ]: i* K6 B& F2 H* I! E秦慕归的脸埋在屋檐投下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直视着他。 - q  M* y' v2 T9 P
"是谁去查的?你和柳怀生都在我府里,还有谁帮忙你们做这档子事?" $ e0 K; [1 u4 b6 d
秦慕归面上浮出温柔的笑容,道:"难道你京上的人只告诉你我和怀生奉命查案,没告诉你京师丢了个皇帝主子么?"
& e  L  w$ |; ], l江文运怔了一怔:"你说什么?"
, Q7 b2 m  w8 U; D4 J/ u) K- @秦慕归收敛了装起来的娇媚模样,冷冷地说道:"江文运,你以为你这一招请君入瓮用得很精妙么?你我交好的时候,如何做帐我都一一的教过你,你以为我进了你的府,指望从你的帐上看出什么么?" 9 q  ~0 _; J" U% H' W  U' X& N
江文运脸色灰败,颤声道:"你用你自己做饵,让我只顾着防备你?"他的音量忽然提高道,"你凭什么认定时隔五年我还认得出你?"   |7 b  B9 e5 D) U
秦慕归眉间笼上一股愁郁,轻声恨道:"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能认得。就像你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一样。"
" [' b$ w# a  ]) j他仰起脸看天,天空中一轮圆月分外凄清美好。一行眼泪顺着秦慕归细致的脸慢慢流下来。 1 [2 V4 G4 |3 ^9 s
他心里恨得入骨,悔得入骨。
+ v" L9 B' G' r3 C+ W7 ?1 S0 M江文运发着抖,他伸出手仿佛要给他擦眼泪,秦慕归睁着眼睛冷冰冰地看着他,他的手重如千钧,怎么也提不起来。 4 D2 V- o& r6 M4 l8 A: c
忽然有几个人押着个白衣青年过来,大声禀道:"大人,这个人在您书房里,我们给抓过来了。" : S6 r. a% |) `! V2 a. S
秦慕归望过去,惊讶道:"你怎么还没有走?" 9 b- {. b/ _& @+ M
那白衣青年挣扎了几下脱身出来,低着头笑道:"我迷路了。刚好见书房里没有人,就去翻了点东西。"
. f% i8 n$ R# M6 t2 D秦慕归撇了撇嘴,斥道:"让你走不走,非逞英雄跑去人家书房偷账册,这下好,一抓抓一双。"
; g4 y( ?6 E7 D" w- l; @' B柳怀生轻轻地笑道:"不是也很好。"他忽然瞧见秦慕归脸上的眼泪,忙上前去,自然而然地伸出手给他擦掉,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 [* \+ W& S0 J. B) y
秦慕归赖在他肩上来回蹭了蹭,把眼泪鼻涕通通抹在他衣服上,闷声笑道:"头一次舍生取义,救同伴于水火,如此高洁大义,不禁被自己感动得涕泪横流,心戚戚然。" $ [  z- P  ~5 k- e# o  ?! V* y1 ?; E
江文运看着他们两人说话,一双手笼在袖内狠狠握着,外面刀枪剑鸣喧闹不已,有下人扑过来禀报道:"大人,有两个人闯进府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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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3 22:27: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一节
: U+ C2 r# x; J  i% B, k/ |7 H这院子离东门不远,说话间打斗的声音越来越近,柳怀生和秦慕归对视一眼,秦慕归凑到柳怀生耳边轻声道:"皇帝主子武功怎么样?"柳怀生轻轻咳嗽两声,道:"皇上自小习武,遍寻名师,说是天资聪颖,直追先祖......"秦慕归更加凑近些:"怀生,说重点。"柳怀生扫视了一圈周边黑压压的衙役,轻轻微笑了一下,沉痛道:"慕归,你是想被放在忠烈祠里,还是就留在扬州祖坟?"秦慕归哀戚地抽泣一声,拍一拍他的肩膀:"我宁可选秦淮河。"
; w4 B! J, a3 ?' z# z江文运命人押他们进房去,两人乖乖进去坐到窗边,透过窗户纸,只能瞧见外面火把点了起来,喧闹声仿佛就在近处了,秦慕归伸手把窗户纸扯下一片,一柄寒刃立时抵在他脖子上。 ( S% x$ P# G/ c
押他们进来的几个精壮大汉一一亮出兵器来,兵刃的寒气弥散开来,柳怀生淡淡地瞧了他们一眼,面色变也不变,看着窗外对秦慕归道:"耶律大人当真好身手,千军万马,如入无人之境。"秦慕归也不推开脖子上架着的刀,只冲着柳怀生笑道:"那又如何,只希望他快些把赵景业领回去就罢了。"他噘着嘴嗔怒道,"你为什么不走?堂堂翰林院的柳大人会迷路,我才不信。" , ~7 J; O; r  s" B/ d
柳怀生掩口笑了起来,道:"和你一起来的,何必先走?
5 E/ L  W  H( j. v+ g% ?# V: f4 E秦慕归狠狠瞪他一眼,眸中流光溢彩媚骨天成,看得柳怀生怔了一怔。秦慕归懒懒靠在窗格上,道:"账册找到了?看了么?" 0 e& D  p+ g) s) c3 C7 B" K
柳怀生道:"来得及看了一遍。不过我没有做过帐,看不出问题来。" 6 u2 [" z3 P0 ?: @7 N
秦慕归漫不经心地点头道:"不能带出来也没有办法。" * M" t: v$ c# N7 _) G' l9 E  Y% ?
柳怀生站起来,身边的衙役立刻扭住他,柳怀生挺直了腰板,道:"我去取文房四宝,你不放开我,就去帮我取来。"
9 s0 h% x) \9 t9 }+ d: D那几个人互看了一眼,一个人去那边柜子里拿出来放到两人面前的桌子上。柳怀生道了一声谢,展开纸来,冲秦慕归笑道:"是带不出来,可是我都记下来了。"他顿了一顿,又道:"五年前秦府案件前后的账册,我也一并记下来了。" , L* s7 p+ O8 d! ?6 ]
外面鏖战正酣,江文运大喝道:"住手!" 4 U# L0 J5 A! y+ u2 \' t4 c, |& X
衙役们令行禁止,迅速退了开去,火把汇成一条长龙,将赵景业和耶律莫才围在中间。耶律莫才心急如焚,赵景业焦急地往房里看了一眼,只觉得冷光闪动,忙按住耶律莫才。两人一起往屋内看去,耶律莫才道:"江文运,你这是什么意思?"
/ G4 P# O+ Q) s, E" }0 f江文运慢条斯理地答道:"屋内是我扬州府的一个逃犯,另一位柳大人是到府上喝茶的。"
5 R/ ]- Y! l- y; A9 y- @赵景业走近了两步,冷声道:"江知府是七八年前的进士了,可还认得朕?"
  u, ~" ?/ C3 f& ~$ V+ T江文运看了,叩拜行礼,道:"微臣刚刚才知皇上驾临扬州城,未曾远迎,请皇上恕罪。"他不等赵景业说话,站起身来守在房门前一步不退,道,"等微臣处理完扬州城的事情,再为皇上设宴洗尘。" & u- ~1 N, _2 P9 y
"放肆!"赵景业发怒道,"扬州城不是朕的天下么?朕现在便要带屋里那两个人回去,莫非你敢阻拦不成?"
% E! b+ [  o+ Q, q/ l江文运笑道:"皇上所言极是,但屋里一个是臣的犯人,一个是臣的客人。犯人不能和皇上走,客人不愿跟皇上走。"他打了个手势,屋里的衙役立刻都把刀架了起来,江文运眸中寒光凸现,道:"若皇上执意为之,带走的人只怕不会说话,也不会动了。" 4 Y) D, A0 e- g
秦慕归皱着眉头,他和柳怀生一旦出去,江文运即刻丢官下狱。如今江文运无视君威,是铁了心以他二人为质了。他扭头看柳怀生,外面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四面虎视眈眈寒气迫人,白衣的青年却仍旧静静在纸上便默着那几本帐册。秦慕归看着他写,那淡然无惧的脸色、清爽整齐的字迹,直到很多年后,秦慕归还是会常常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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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3 22:29: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二节 ) z  Z6 ^1 s, w) E- X$ I$ M7 \/ X" _* v# ]
柳怀生写完了,把厚厚一大摞纸递给秦慕归,秦慕归接过来仔细翻看。柳怀生静静等着,直到他看完,问道:"有问题么?"
7 [8 }9 y( M: q% O% Y  x秦慕归推开那叠纸,道:"天衣无缝。" 6 C* _; F  ?2 H9 h
"嗯。"柳怀生轻轻应了一声,秦慕归又道:"账目上看虽然没有问题,但就是如此才让人想不通。" $ ~4 a* G/ N" W' N- |, Q
他抽出几页来,指着说道:"五年前我爹在狱中刑囚致死后,江文运曾带人去抄家,我家少说百万家财,却没有记入帐册里,也就是说,没有一分一毫入了国库。"他又翻出一张道,"这次也是。短少的赈灾粮在黑市卖到数万两,账目上却没有额外的收入。这些钱既然没有进官衙,又去了哪里?" ) t7 `  p& S: u# x9 n1 _9 K2 {
柳怀生想要凑过去看,衙役的刀比在他脖子上,一动险些划出口子来。柳怀生这才露出不悦的神奇,将那刀往外推了推,道:"看江家排场用度,不像贪赃枉法之徒,只怕这些钱别有用处。" : a# t; Z# y% p- d
他们正说话,只听外面吵吵嚷嚷,似乎争执正激烈,两人往外看了一眼。一把剑忽然撞破窗格飞进房来,插进一个衙役的胸口,那人张大了眼,已然发不出叫喊,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两人都吓了一跳,见外面耶律莫才神色从未有过的阴郁愤怒,杀气腾腾。
' c/ w! R4 x! y秦慕归心里忽然有些惘然,道:"怀生,我对江文运恨之入骨,科举入仕也是为了有朝一日为父亲洗冤报仇。这次我行事莽撞,连累你跟我到此地步。江文运被逼到这个田地,今日耶律他们决计无法带我们出去了。" 5 Z1 g8 P; P# T
"我知道。"柳怀生回道。他看着秦慕归莞尔一笑,道:"我来扬州又何尝没有私心?我哥哥曾经和我说,世间黑白本来混沌不清,人之在世,所作所为之所以有分善恶对错,正是因为人心中有愿景。你说你为了报仇雪恨是私心,但惩恶锄奸,昭告正义难道不也是私心么?百姓说我是铁骨铮臣,也只是因为我想要去做罢了。"他握了握秦慕归的手,清声道:"你这样和我说,我很高兴。能和你走这一趟,我也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 E$ v# v5 k3 g) }7 ]0 n街上,遥遥地传来打更的声音。离他们约好要出府的时间已经过了好久。房间的窗户经过几番折磨毁损了大半,窗户纸在夜风中沙沙地抖动。隔着破碎的窗格,屋里屋外仿佛两个世界。他们两人困在那个狭小的地方,胸中却觉得自在依然。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屋外的火把被风吹灭了几支,不时有人往这边瞥上一眼,都觉得看到的是难以言喻的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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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8 u) {% i- [耶律莫才扔出他的佩剑钉死了屋内一个衙役,冲江文运一字一顿道:"把人交出来。"   `, k; p' a# B* y- F* s
江文运脸色煞白,咬着牙道:"好身手。若大人能同时钉死我这边所有的人,不妨一试。"
) I9 @8 c/ p; c# Q( m* r/ G耶律莫才气得脸色发青,赵景业挡在他前面拦住他,耶律莫才死死扣住他的肩膀,赵景业急得低声道:"你冷静一点。"话虽这样说,他心里也是翻腾不已,朝着那两人在的窗口望了一眼。 " j+ Q: J7 E/ f! }- ]4 U
柳怀生正拿着笔和秦慕归一起在纸上写写画画,他玉白的面庞在月光中仿佛被镀上琉璃的光泽,那一双眸子纯粹明亮,仿佛是天山池中清洗了千年的美玉。赵景业忽然想起他初次见到柳怀生的情景。那个少年跟在他哥哥后面,穿着他哥哥给他做的衣衫,安静高贵而又美丽。虽然柳家穷困潦倒,他在他哥哥的庇佑之下却是那么干净天真,善恶分明。 3 ^$ I& b# P# T5 d* x9 @" m
赵景业仔细地回忆着,自那个摸不透的柳意之亡故之后,他有多少年没有见到柳怀生这样的神情。是什么时候起,那个始终自责的,始终冷淡的柳怀生开始会笑,会闹,会发脾气,会撒娇了呢? & v* Z9 }! a' c! D* F
他顺着柳怀生的目光看到了那个青衣的青年,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徘徊在他的心上。他孜孜不倦希望做到的事情,却被这样一个可恨可气的妖孽做到了,他懊丧,他气闷......他讨厌这个人,不想看到这个人,却又是这样的......舍不得这个人。 5 j- e+ h4 }* U
赵景业开口对江文运道:"今日我们先回去,江知府好自为之,待你的客人喝过了茶,记得把他们完好无损地送出府去。"他顿了一顿,道:"柳大人大义灭亲,为朕固守住了江山社稷,还百姓以安宁祥和。朕从心里感激他。柳意之虽罪在不赦,却是怀生唯一的亲人,朕对他有愧疚。这五年来,朕强留怀生入朝为官,想方设法扫除他心中阴霾。若能补偿他一点点的丧兄之痛,朕倾尽所有也毫不吝惜!"他看着江文运慢慢地道:"江文运,你最好明白,若是怀生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朕就将你剥皮拆骨!" 5 P* _: D; U% s2 H6 N/ d" k
这一番话说完,一片寂静无声。那一番刻骨铭心的情意如此清楚明白,柳怀生睁大了眼,手中的笔"啪"得一声掉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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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3 22:34: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三节 $ q8 H6 O% f; S3 R& c4 \% v/ ?
秦慕归的瞳眸忽而收缩了一下,赵景业的一番话对于他宛若向初冬结了薄冰的湖里扔去的石子,表面上仍旧安稳平静,却有那么一丝微不可闻的震颤一直传达到最深的地方去。
2 r* ]; ^/ W1 G& k$ c他想起在柳怀生入狱的时候,芙蓉殿外,他猜透了这弱冠天子的心思,百般戏弄,赵景业却紧守着他与柳怀生的君臣之礼,一句亲密的话也不曾有。他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为着这事时时作弄,却没想到有一天赵景业一口一个"怀生",自己的心境却已大不同。 ; g3 ?* `6 l- f. `! X7 b- u( l5 p
他和柳怀生面对面的坐着,沉默着,直到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7 R/ S+ w. C% V2 [: V1 ?' Z
赵景业快步地走出知府衙门,耶律莫才追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喝斥道:"你为什么不提慕归?" - B) W6 N5 L1 P. L1 u& f; H
赵景业拍开他的手,道:"你这一句‘慕归'叫得倒亲热。"他转了个身,瞪着耶律莫才道,"秦慕归是他扬州府的犯人,我提什么?" $ p! ~5 B" e* H8 x# J; g# ]
耶律莫才挥起手来,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打得赵景业倒退了几步,嘴角趟下血迹来。赵景业一生富贵荣华,气得冲上前扭打成一团。这个高贵隐忍的天子,和那个驰骋沙场的将军,在一座小小的府衙之前,在一个和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的夜晚,为了人世间最微妙的一份情感抛却了理智风度,忘记了身份和尊严,直到累了倦了,直到连争执的理由也有些忘了,两个人倒在高高的大树底下,喘息着透过重重叠叠的树影仰望着西沉的月亮。
# o' R& D  H. m3 _% h( _$ v天,快要亮了。 ) g# ?& j, S" r* O3 X* D
赵景业擦去唇角的血迹翻身坐起来,走了几步,发现耶律莫才并没有跟上。他回头怒视他,耶律莫才起身爬上了旁边的大树,坐在树间对他道:"你回去,我就在这里守着。" 7 g' g/ I2 |" {7 z* ^
赵景业不耐烦地道:"你守在这里又有什么用处?"
5 H, G" i: i1 o. z* B1 a! e8 u/ S耶律莫才不去理会他,坐在那里不动,道:"发令给相邻州县前来,起码要两三天,你自己去做,我就在这里守着。"他声音低沉,道:"我从大辽前来,什么身份责任都放在那里没有带来。你要罢我的官也好,治我的罪也好。我最重要的人,唯一不能割舍的人在那个里面,我要坐在这里看着,不让他受到一点点伤害。"他凛然望着赵景业,高傲道:"你有你的表达方式,我也有我的做法。"
1 L( j$ z& o0 M9 _* X赵景业沉默片刻,转身走了。他一路回去随心庵,庵里仍然亮着灯火,落姨急急迎了上来,看了看他身后,问道:"他们呢?" $ E. M/ ]+ Y: \" B& D
赵景业一句话也不想说,进了厅里,定了定神,回答道:"人被江文运扣着,耶律怕出事,在外面守着。"
0 T! x2 E; H# O! e' \+ U他在桌边坐下,就着灯光开始写手谕。不一会写好,他解下自己随身的玉佩,连同手谕一起交给落姨,道:"居士是出家人,本不应该让你卷入红尘事,但事出紧急,小舞年幼,只好请居士代为跑一趟,将这封手谕交给领近州县的官员,请他们速发兵来救。若他们不信,居士就把玉佩给他们看。" 7 p* F: L/ e7 d% Q; k1 i0 O6 {
落姨接过来看了看,道:"这信我去送,你不要着急。小舞的爹是戍边将军,当年她爹那一班兄弟在扬州城里开了镖局,看你们一直不回来,我已经让小舞去找他们帮忙了。" 6 s. o- a* |$ D% ~, _
赵景业听了,心里略略安稳了些,起身回房去休息。落姨看见他脸上淤青,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和衙役们动手弄的?" 1 T5 u( j; Z- w# Y+ R( j$ N: o
赵景业苦笑道:"是耶律莫才。住在秦府附近的那几个人证还未安顿好,救兵也未搬来,他不顾大局,硬是要守在衙门口。"
% f7 S2 k) V" A, L0 o落姨笑了起来,道:"虽然这样,你却羡慕他得很。" & w* I9 F* ^9 L6 w: s! r
赵景业脸上僵了僵,落姨道:"你为身名所累,被社稷所累,想得多,计算得多,怎么能有耶律洒脱?"她去取了药膏递给赵景业,细细地端详着他。
8 y1 a# x/ F! ]& X9 X: J那样轮廓分明的一张脸,威严、尊贵、平和下波澜涌动。这个人,就是那个夜晚,秦慕归说爱慕的人。虽然爱慕,却互相都不能敞开心扉去相信的人。
- e' X) ~' \" F4 l3 H落姨长长叹道:"这世上有些事不能想得那般多。纵使清明一生,只怕总有一天会后悔莫及。你这样,慕归也这样,连柳怀生......恐怕也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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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3 22:38: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四节
7 C$ X- z$ d5 E漫漫长的一夜,漫漫长的一日,再到更漫长的一夜。 % K/ T- X/ {! x* C6 c. u
柳怀生和秦慕归被押送到隔着几条街的县衙大牢里,就在最深处关押死刑犯的地方关着。 ' }3 M" P* N( `/ K; t
那一处照不见月光,只有狭窄走道上点着的一盏红灯笼透出一些亮来。两个人都靠着冰冷的墙壁坐着,从昨日赵景业说出那番话来之后,两个人就再没说过一句话。
" v% m8 c+ s* E, M: V7 I柳怀生的手缩在袖子里,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轻轻地反复地摩挲着一件物事。那东西藏在他袖子里已经有好一阵子,他时常悄悄地拿出来看,却从未有一日触碰它的时候心境如此的复杂。他觉得有些茫然苦涩,有些无奈懊悔,却更是有些难言的快乐。 ' ?: q8 M) M1 U( o
他把那东西又收进袖子里,看了秦慕归一眼。 / A3 C% @2 j3 o/ Z3 r% ?2 |
青衣的青年坐着,低着头,目光在那一垛干草上凝固着。柳怀生轻轻地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居然在微微的颤抖。
/ |* U  z1 E  X秦慕归躺倒在柳怀生的膝上,目光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慢慢说道:"怀生,我以前也在这里呆过。我就住在这一间,我爹在隔壁,小舞和方姨还有其他的家丁在对面。"他闭上眼,却仿佛还能看见这监牢里的一切似的明晰,"这条走道外面就是邢房,那时候我爹被日夜刑囚,让他在供认状上画押,他倔强不肯画押,我坐在这里,总是听到拷打的声音......我爹被拖回来,我看不见他,他气若游丝却总是不停地跟我说话......我爹一向笨拙天真,大错小错不断,家事从来不理,只会施舍不知进帐......但是......他却最疼爱我。"
% I* a# m( L4 `( b7 U9 g+ d柳怀生轻轻地用手掌盖住他的眼睛,道:"慕归,我遮住了,谁也看不见......你哭吧。"
+ Z2 I! w2 y' U  b# ?8 a  B秦慕归伸手覆上柳怀生的手,他的身体颤动着,柳怀生感到手掌下渐渐湿润起来。 - k5 `5 l! Z# }& I# S9 k
这一夜在柳怀生的细腻温柔里格外的漫长,后来,秦慕归坐在夕阳的余晖下时常忆起,越来越觉得这一夜那么漫长,连同这一夜之后的黎明也那么,那么的漫长。如果这一段时光短一些,让许多事情来不及发生,是不是以后就会大不一样。 5 ]9 ~6 t) K2 a. {8 G* q
在他躺在柳怀生膝盖上无声地哭泣的时候,一封加急公文送往中原各地州县官衙,内容只有十三个字:耶律言卿身怀有孕,请皇上,速归。 4 J. l( n' G7 u  b( Q
这十三个字从扬州官衙里出来,在知府大人的授意下立刻传遍了大街小巷,它让远离京城皇宫的四个人几乎同时在脑海中浮现出那位端庄贤淑的贵妃穿着红衣的新嫁娘模样,尽管她对他们的意义各自不同。
! ?, v8 X2 ]+ K% o知府衙门江文运的书房里,杨管家推门进来,正碰见江文运犯心痛症。他急忙帮着把药找出来,让江文运喝下去。这个病症江文运得了四五年了,大夫看了许多,只说是大人心中郁结,开了许多宽心安神的药,却始终不见起色,反而愈发严重下去。 ! z; K6 T$ D" E+ h! ?
江文运靠在桌边微微喘息,问杨管家:"都办好了么?" 1 t0 L2 ]0 ~3 |7 k$ Q* `3 Z3 M2 Q& h8 w* u
"办好了......"杨管家凑上前去,"这消息散布出去,皇上能回宫这事便还有个转机。只是奴才不明白,为何大人要把这话传到大牢里去?" , G4 b: |0 w4 W
江文运怔了一怔,却说不出来。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昨夜赵景业的那番话,禁不住跳起来说道:"从来都说柳怀生清廉正直,没料到竟是个媚乱朝纲的,他赵景业一番话说得倒是情真意切,却也不想想有什么后果?道理伦常身份责任,他凭什么就这么说出来?他一代帝王若是都可以,那我......我当初......" " E9 n+ w: f: n9 m2 z+ m2 m
他心痛得厉害,手忙脚乱地又把那药瓶子扒开来吞了几粒,杨管家听他一番胡话,吓得狠了,结结巴巴地道:"大人,你莫不是......" & a3 ]" l) {; V" c3 A
一声炸雷响起,打断了两人说话,江文运苍白着脸向外看去,见大牢的方向燃起了大火,滚滚浓烟把夜色点缀得无比苍凉。 ' M- |2 s8 p1 z$ q( ^3 b; U1 `
杨管家到窗口仔细看了看,喜道:"一定是西良山的人得了大人的信赶来了,牢里那两个人一死,其余的乡野市民不足为证,梁大人周旋之下,大人或可逢凶化吉。"   p$ [' r- q% w% H
江文运靠着桌滑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房门被"砰"的一声踢开,有人颤声问道:"你说哪两个人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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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3 22:39:4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五节
0 _0 @; J4 t2 T$ ^1 Z6 W硫磺的爆炸引发了大火,热浪夹着浓烟在阴暗不见天日的死牢里翻滚,秦慕归拉着柳怀生伏低身子,空气里弥漫着窒息的气味。柳怀生不停地咳嗽,抓了秦慕归的衣服勉强笑道:"来扬州的时候,我们不是在林子里烤东西来着?如今轮到别人烤我们,这当真是现世报,来得快啊。"
2 j2 Y- o4 J) `/ m; g7 @秦慕归狠狠地瞪他一眼:"尽想些有的没的,少说些话,这烟里有毒的。"他向柳怀生这边靠了靠,扯了一块衣襟稍稍掩住他口鼻。
+ m: o3 a% U/ B7 F3 C) h衣襟的丝线扑到柳怀生脸上,他痒得缩了缩脖子,躺在地上吃吃地笑起来,他苍红的唇动了动,在青色衣襟下发出嗡嗡的、模糊不清的声音。他轻声说道:"可是我不后悔,慕归。"
" }; l0 _8 l/ |赵景业在那长街上疯狂地奔跑着,他从知府衙门一路飞奔出来,小舞和她爹那些做了镖师的老朋友拖着江文运跟在后面。他顾不得回头看一眼,他的心里面只有浓浓的悔恨一直弥漫。 - S4 U; ^% o! R5 Y& {) u; G9 V( n
如果昨晚他如同耶律莫才那样坦率不计后果,如果他没有去安顿那些冲作证人的平凡百姓,如果更早一些的时候他就护在了怀里宣告了占有,如果他冒天下之大不韪,如果...... + S& ^3 O* \8 J+ z4 f% u
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如果。 " X+ I5 H: \# M2 \. k. A4 m
牢房里的干草被火星点燃灼灼燃烧起来,柳怀生和秦慕归向牢门一侧退去。烧得通红的铁门宛若烙铁,柳怀生拉着秦慕归避开一些,身前大火却烧得愈发旺盛。
5 W" B" Z8 Q: v: t火焰噼啪作响,哀声遍野,一股绝望的情绪从心底升了上来,柳怀生紧紧握住秦慕归的手。混乱的呼救声里,忽然传来一声又一声熟悉的呼唤声。
* r3 b# [7 J' |# E"慕归......"
8 X' m  P! H2 e# @. [( @玄衣的男子挺拔的身形出现在浓烟迷雾里。 , v) P1 o$ ?1 S& }
那男子看到他们,几步跨了过来,一剑斩开牢门上的锁链,把牢门拨开。柳怀生的脸被热气熏得通红,虚汗不断地从额上渗出来,秦慕归急急地把他推出去,自己跟着紧走了几步。他吸入太多的烟,忽然眼前一黑跌了下去,模糊中,他听到耶律莫才惊呼了一声,臂上一紧被带入熟悉的怀抱里。他仍旧向后面跌去,耶律莫才环抱着他撞上牢门,灼烧皮肉的"嗞嗞"声响唤醒了秦慕归的神志,他问到焦灼的气味,抬眼去,耶律莫才死咬着嘴唇满头大汗。他挣扎着起来,耶律莫才吐出一口气,向前挪动了一下。
- Y. s1 M! ?8 G1 I秦慕归的眼里发涩,要去看他背上的皮肉,耶律莫才仍旧抱着他不让他动。耶律莫才把头埋在他肩上,痛得说不出话来,大口地呼吸着,笑着哄他道:"我没事。" 3 \0 O) w) ^/ T8 b
秦慕归的喉头微微颤抖,他想说话,也只是叫了一声"耶律"出来。柳怀生帮他扶了耶律起来,在前面一边探路一边拉着他们走。狭长的走道浓烟滚滚,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咳嗽着,空闲的那只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他一直藏着的那件东西。 ) s5 W7 g! a* ~# e5 W* y+ R
初秋的风并不那么寒冷,赵景业在这呼啸的风声里飞快地跑着,穿过幽深的小巷,经过亮着灯笼的华宅,树影时而斑驳。那座冒着浓烟的森然大狱忽然就在眼前了,一群盗匪打扮的人伏在狱前,架起火箭对准了大门。赵景业心里一紧,猛然间看到狱门一个白色的身影倒着走出来,他紧跑了几步,大叫了一声:"怀生!"
/ l/ a; D( R* Y+ [9 D3 d柳怀生在杂乱的声响里听到那一声喊,惊得回过身来,一支火箭带着呼啸之声扎进他的身体里,他浑身一颤,倒退了几步,他袖子里的东西跌落出来。 0 x7 d+ e2 k) t' d9 B
那是一片干枯发黄的树叶,它被风猛地一吹,刮进了熊熊烈火里,翻起一个艳丽绝伦的灿烂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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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3 22:40: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六节
/ C. Y7 q" ^4 D' T# U赵景业的胸口一阵窒闷,他眼前朦胧一片,只看到那白色的影子倒在那里,暗红的血在雪白的衣服上迅速晕染开来,像开在雪上一朵妖冶的花。 8 i3 i& O* s( E9 z% T8 T
他仿佛看见当年那个躲在假山下哭泣的男孩子,抬起来的满是泪痕的脸,清朗出尘。柳怀生那样一个绝世的人,那样高贵缥缈、那样冷淡自持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就这样跌倒在泥土里?
8 N" i! S9 R6 N7 G7 z6 m: l他的心里满满都是这个念头,竟不愿去看那衣服上的血,他扑过去将那白衣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抱起来。又一轮火箭嗖嗖地射过来,他忽而清醒过来将箭挡开,这才觉得悲伤愤怒涌上心来,一时间竟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 W% J* f+ a+ a% s3 {4 K" Y这个他守了五年,护了五年,怜了五年,困了五年的谪仙人,终于有一天躺在他怀抱里,他却是这样撕心裂肺的疼痛。
" I* [8 B2 x6 i( b) s$ k"怀生......" 2 E9 _/ o+ D. n# `* L& W7 J1 @
身后秦慕归和耶律莫才也出了大狱,赵景业听到秦慕归的声音,头也不回,大步走了开去。秦慕归追了几步,那帮子西良山的山贼盗寇又射起箭来,耶律莫才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扯回自己身后。赵景业怀里抱着人挡不开箭,却也不管不顾,还好小舞气喘吁吁地和镖师们追过来了,赵景业也不注意他们和盗寇打斗,劈手揪住一个人问了大夫的住处,匆匆地去了。 9 ^: Y7 y: r: L6 A
秦慕归退到战斗圈外,着急去追柳怀生,忽然见小舞押着江文运在那候着,便停了一停。他狭长的眼向上斜斜挑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江文运,道:"比起当年,江大人的狠决又上一层。" 8 R0 x2 u6 y/ R& b6 v- M
江文运跪坐在地上,低着头不说话。他眼前秦慕归的青衣随风轻轻展开又收拢,他看到秦慕归的手握成了拳,指甲在掌中狠狠地嵌着。 * D. A8 H/ Q( P0 V
他道:"那个柳怀生,你很挂念他么?你很怕他死么?"他口气熟捻,如以前一般自自然然地说道:"那些不相干的事,你总是挂心得很。"
0 ]: O. A/ T$ A$ J小舞听得着恼,抽出刀来把他的脖子往下压了压,秦慕归伸手挡开,置若罔闻地问:"你背后那人是谁?我家的家财,赈灾粮的款项,还有这些年你明里暗里藏下来的钱都给了谁?你胆大妄为,囚禁朝廷官员,公然反抗圣上,勾结山贼盗匪,是谁在给你撑腰?"
- Y/ P3 y5 T6 R5 l& f江文运抬起头看他,道:"你不要知道。你只要认为是我对不起你就好。你的仇到我这里已经结了,不要再去找他。" ; U  ]) q! ~2 U+ N, p% y
秦慕归吃吃地笑起来,眸中波光潋滟,媚态横生,他恶意地凑近了些,问道:"你管我做什么?" : g# H# [* b9 J. v& K
江文运看得有些痴,道:"他权大势大,你去寻他的仇,会把你自己也搭进去。" 3 g4 w$ J: @# ?3 j- O
秦慕归摇了摇头,直起身来。江文运一直望着他,忽然惊觉这个青衣的人多年未见,居然已经长得这么高,与那个小小的稚嫩少年完全不同了。
1 e( Q1 @1 @# m3 z- u' i1 M* L秦慕归望着他,眸中深得有如潭水,望不出情绪,他缓缓说道:"旧仇未还,又添新债。这世上,再不能有人负我。"
" X' Y7 B* z5 G) q! U江文运心里一颤,闭了闭眼,他记忆里,当年那个少年顽劣成性,跋扈嚣张,扬州城里都说秦思远是一只惹不起的小鬼,可是那个少年却是热心热血,天真张扬的。他唇边泛上一丝苦笑来,那个少年已经不在了,是他亲手,将那只小鬼变成了地狱修罗。
3 }% S1 Q$ g2 o他张口艰难道:"我江家又把柄捏在那个人手上,只能惟命是从。思远,"他看着他笑了一笑,道,"我还是喜欢那个秦思远。我一直......都喜欢秦思远。"
' M/ y6 q6 j) q; }% V9 v# b2 _秦慕归咬紧了唇,脸色微微地发白。江文运低着头又笑又叹,道:"你要知道我就告诉你。那个人,就是梁......" 3 `0 T: r, U0 j! d% A
他话未说完,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小小的铁菱子,刺进了他的喉咙。江文运疼得弓下腰滚在地上,滚烫的血顺着冰冷的铁菱子流得满地都是。秦慕归四下里看了看,哪里看得到行凶的人,他蹲下来抓着他。江文运攀着秦慕归的胳膊,脸上的肌肉抽搐着,他捂着喉咙,喉管里发出"咯咯"的声音,想说话却说不出来。
/ h8 v( ?- P2 R, ^. u秦慕归将他抓紧了一些,柔声道:"说不出来就不要说了。"这个青衣的青年心里,没有丝毫大仇得报的快乐,深深的疲倦一直延伸到他四肢百骸中去。
' D7 g; Z$ A6 i8 S/ X' K0 C9 Z江文运忽然推开他,泪水从眼眶中不停地流淌出来,他伸手把铁菱子拔下来,鲜血喷涌而出。他蘸着那血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了个"舟"字。 5 j6 A' `- W1 |" i  z2 f1 M8 k4 P/ ]
他一生最后的这个字,用的,还是秦慕归的笔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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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3 22:42:5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七节 : e; c" F/ X: M1 ~! C4 n
秦慕归走在寂寞的夜道上,向着远处灯光一点迅速地迈着步子。他走到了,猛地推开大门,门里沸腾人声扑面而来,他大步跨过院子,再推开一扇门,刺鼻的药味和血腥味中,那白衣的青年安然地躺在床上。
$ _) [- c- N# f# T$ c  S4 l夜晚的冷风从他身后呼啸着扑进房里,原来秋天已经有这么冷了。
' `+ W5 n0 K0 s5 U* A去年的秋天,长安郊外,长亭连短亭,那个青年含笑送他,雪肤红唇,人美如玉。"怀生"两个字在他喉头滚动了一番,他心里一酸,扑到那人床头。
- S5 v2 O2 e: R2 ^3 t" @* G2 r柳怀生急促地呼吸着,面庞比往日里更加苍白,胸口的箭已经拔了下来,大夫忙着给他止血。赵景业就坐在他边上,两只手死死攥着,瞬也不瞬地盯着他,连秦慕归进来也恍然未觉。 + Y2 _  L8 z9 r; @3 \' K
秦慕归望了他一眼,垂下眼帘茫然地看着大夫动作,一会儿耶律莫才也到了,柳怀生恢复了些知觉,问起情形,耶律莫才说是已经打发了盗匪,相关人等都在衙门里押着。柳怀生略略安神,又问起火是否灭了,周边邻里可有影响云云,他喘息得厉害,问得极其艰难,秦慕归瞪了他一眼,不让他多说话。 ) s2 \$ {0 H# l; Y
大夫正在诊治,忽而手顿了顿,抬起头来似乎有话要说,众人都凝神听着,不留神外面又闯进个人,一进门瞧见了赵景业,急忙跪下,放大嗓门嚷道:"微臣可算是找着皇上了!贵妃娘娘水土不服,有孕之后体弱气虚,加之思念皇上,已成病体,情况危急......" 5 ^+ Y: D9 X; D7 T, w
赵景业待到反应过来,脸上又青又白,他想看一眼柳怀生,却又不敢,只能急急忙忙地站起来,怒喝道:"滚出去!你知道什么?你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状况!"
' J4 ?2 [/ L( k; k& Z+ n# R1 N( k他一把将那官员提起来拖到门外,回头小心地掩了房门。他心里又是苦涩又是疼痛,拉着那人走远了几步,冷着脸道:"谁要你来的?" 7 }4 [$ O% u5 \4 A  T! E
那人又跪倒叩拜,道:"近日京中议论纷纷,说皇上是因为贵妃娘娘身为外夷,非我族类才不加宠爱,流连在外不管不问。兵部尚书梁大人忧心此事为辽人知悉,挑起两国不和,匆匆忙忙命微臣前来,叩请皇上早日回宫。臣方才听闻案子已了,请皇上顾全大局,即刻起驾回宫哪!" 4 r2 W8 D* e/ x8 N& f" E
他声音喊得大,仿佛有意让房里人听见,赵景业一脚把他揣翻在地,道:"是哪个敢乱嚼舌根?!朕封耶律言卿为贵妃,亲自督造宫殿过问起居,给足了辽国面子!又何来‘非我族类'的说法?" ! n8 _: G) r5 ]  C/ K
那京官爬起来,唯唯诺诺含混了几句,又道:"皇上专注于治国平天下,后宫一向冷清,这毕竟是皇上第一个皇子。更何况,何况......" 7 `2 P7 W4 [, ~( _: g5 a
赵景业心中忧烦,喝道:"何况什么?" - g- p9 o, L. ~& x- a, y
京官吞了口唾沫,道:"京里还有流言,说......说皇上在外,明里是办案,其实是为了......为了陪伴柳大人......" , P- I$ `+ W% q6 `! F; S
"什么?"赵景业震惊之下,勃然大怒,揪起那人衣领。那人瑟缩地退了退,快速说道:"柳大人是谋逆罪人柳意之的弟弟,当年本也该受到牵连,可是却反而青云直上,得皇上专宠,难免受人猜忌,只是柳大人清正廉明,深受百姓尊崇,才不至于妄发议论......皇上此次微服出巡,又滞留不返,这才......这才......" , P9 H( z% q( Z, i- H! E. \9 `2 [) J
赵景业咬了咬牙,狠狠扔下那人,转身推门回去,又重在柳怀生床边坐下。
: F  {9 a6 r9 f; e伤口已经包扎好,大夫也不见了。柳怀生似乎好了些,望着他说:"皇上,你起驾回去吧。" 4 @# r7 E% @: B8 ]0 ]8 G
赵景业吃了一惊,连忙道:"不必......"
2 Z! D0 T5 q+ V! R柳怀生摇了摇头,道:"犯人落网,案子已结,皇上无须逗留于此。普天之下,国事何其多,皇上早一刻回京料理,都是天下人之福。"他微微笑了笑,脸上泛起醉人的红晕,轻声道:"皇上挂心怀生,是我的福分,怀生已经无大碍了,修养几日,自然就会好的。"
2 l3 W, y( ^7 L他语调轻柔和顺,容貌秀美非常,赵景业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仿佛不是凡间人。他不觉也放轻声音,柔声问:"真的无碍了么?" ! z# m" N' b- n- O1 F" t
柳怀生笑道:"箭没伤到心肺,血也止了,还能有什么事呢?皇上不信,我坐起来给你看看。"他挣扎着试图坐起来,赵景业忙不迭地扶着他,让他重新堂下去,道:"我信。但是,我总要看你好了才放心。"
% O- o1 |' M$ T  r柳怀生靠在他臂上,目光幽远,痴痴地张了张口,忽而又止住了,望着赵景业,一字一顿道:"你贵为天子,是天下人的皇上,不是一个人的皇上。"
7 y0 Y7 U- b7 x赵景业心里一颤,几多思绪纷涌而来,只觉得无奈忧愁,只能放下柳怀生,替他掖了掖被角,终于下决心道:"那我先回宫去,"他望着柳怀生又道,"等你好了,不要自己回去,旅途颠簸劳累,我派我的骖驾来接你。" # h8 G) L0 X" ?; }/ `
他不敢再多看柳怀生,起身往外走,病榻上的柳怀生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5 h/ z- w  _3 k* S
赵景业顿了一顿,回过头来。 & |7 s! I" K. N9 Y* e
柳怀生望着他,轻轻地道:"景业,少年登基,辛苦你了。" 7 \! X) f, M1 B) _
赵景业怔怔地"啊"了一声,柳怀生松了手,他便和他京官一起出去了。
4 n2 C, N+ q" ?6 K5 H' U, U, V房屋里滴漏声声,许久静默。床头的秦慕归轻声问道:"为什么骗他?" 8 a5 G5 l/ T" V. n9 t6 G
柳怀生咳嗽了几声,一丝血水从唇边淌下来。秦慕归的泪水一下子滑落下来,抱住柳怀生的身子。 8 X( t5 O6 Q5 H) O) G* ~( D0 f
柳怀生拍了拍他的背,在他耳边道:"也没有什么,一死而已。"
5 l! e* E7 x, N. c: J秦慕归怕压疼了他,起身趴在他跟前,柳怀生侧过身来,对他说:"我哥哥自裁的时候,在那个金盘里挑挑拣拣,嫌鹤顶红吃下去脸色会发青,嫌用匕首鲜血淋漓会弄脏衣裳。后来选了白绫,还问我若是他变成了吊死鬼,我怕不怕。"他叹了口气,道,"我哥哥一生逍遥,那般风流从容,我穷尽一辈子也学不来。"他摸了摸秦慕归的脸,道:"慕归,你惊才绝艳,莫要学我留有遗憾。我只盼你对自己好一些,计算多了,未必是好事。" 0 b5 `* ]! T" q, i1 @% f( o4 f
他气息越* ?# P; Q* _3 ?& S
发微弱,秦慕归着急地唤道:"怀......"   [* Z' F1 ]2 M8 j" v: o
柳怀生抬手触了触他的唇,笑叹道:"不要叫我的名字。呼唤将死之人的话,他的魂魄就要在凡间流连了。"
5 R8 _$ j! e- e6 w" J) z- o" N秦慕归握住他的手,坚持道:"怀生。"他咬着唇道:"你再等一等,落姨最会治伤了,等她从邻近县衙回来,说不定你就能好了。"他把额头靠在握着的那只手上,只觉得那只手渐渐凉下去,他哭道:"魂魄多流连一下有什么不好?你对这里就没有挂心的人事么?" ' S2 ^7 i( N6 V4 U- l$ L" b
柳怀生怔了一怔,他想了想,面上现出美好的笑容来,恍惚道:"不知道他的耶律言卿......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 {/ ^) A. E" x; f, y7 ~+ C秦慕归如遭雷筮,颤抖了一下,他握着的那只手就这样滑落下去了。
+ O' P6 J" a2 `8 A3 ?) t0 C3 K秦慕归呆呆地跪坐在病榻前,他和床上这个白衣的青年相知相惜,却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竟从来没有懂得过他。
5 @3 S$ l! E+ V  u* W+ I% K0 h6 P赵景业登基第十三年,一代名臣柳怀生逝于扬州城,年二十一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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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3 22:43:54 | 显示全部楼层
番外昔日宫墙柳,不曾弄春柔(上)
) F; R$ k$ Q, D' \7 x柳意之有很多称号,他十几岁就声名卓著、文思奇特,人家叫他少年奇才;后来中了探花,因为喜用淡墨,又被称作淡墨探花;再后来官拜宰相,依旧清清冷冷人淡如菊,又多了个虚竹宰相的名号。另外还有些私下里叫叫却流传甚广的,例如翰林院第一美人等等。最盛名时,街头巷尾谈起天来,嘴里的"那个人"多半也是指他。 7 ]% `# \1 D$ T: Q
不过,杂七杂八的号这么多,柳意之最早的称号却是"神棍"。那时柳老爷柳夫人刚刚去世,柳家世代都是清官,清官就没什么钱,而柳老爷又除了是清官就没什么可取之处,他的死在京里连泡也没翻起一个,只可惜了如花似玉的柳夫人悲伤过度,吃饭也哭喝水也哭,一不留意就给呛死了。
/ \7 |: S, p6 Z5 i' \* `那时皇帝主子还是赵景业正值壮年的爹,听了这事唏嘘了下。皇帝主子其实是个很多愁善感的中年人,没事写写诗画个画,多过议论国事。那一年,他做了这辈子最大的一个关于国家大事的决定,制作了一大批贞节牌发给守寡二十年以上的女人,结果宋朝继承了唐朝开放的国风,守寡的女人没那么多,贞节牌供过于求。听到柳夫人事迹的时候皇帝主子正坐在昭阳殿的地板上对着如山的贞节牌发愁,顺手就摸了一个牌牌赏给了柳家。
0 A) R0 V3 T+ h$ W$ L0 {这块贞节牌是柳老爷为官几十年得来的唯一一样御赐品,十一岁的柳意之找街头的铁匠借了个锯子,把贞节牌锯开,"贞"字挂在柳夫人的屋子里,"节"字挂在柳老爷的屋子里,剩下一个铁框框高悬在柳府牌匾上。于是柳老爷柳夫人归西以后,来拆房子抵债的人气势汹汹来了几批,柳家的大宅依旧安安稳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9 M% t3 |- _' E1 K3 X; N/ E0 D# k
坐吃山空了几个月以后,柳意之终于发现这样不是办法,开始苦苦思索敛财之道。某日,他背着四岁的柳怀生上街买糖葫芦,偶见一算命摊子前几个人纠缠不休。他和柳怀生一人一口舔着糖葫芦,站在旁边看热闹。原来是两个举子上京赶考来了,在这算命摊子前面测测成绩,前一个举子写了个"串"字让那算命老头测,算命老头说"串"字乃双中,是个好兆头。后面一个举子听着了,也写"串"字,算命老头就犯了难,两个人命数总不会一样吧。
" ]4 x! K9 k7 [4 c% `; {柳意之把柳怀生往上面背了背,度了两个方步,慢条斯理地对后面那个举子说:"无心写‘串'方为‘串',你有心写‘串',乃是‘患'字,实在大大不吉。" ! D3 k7 ?+ f, Z$ E8 T
后面那个举子后来果然考得一塌糊涂,跑到小酒馆里喝酒,喝着喝着就把这事说出去了。柳意之再上街,听到市井里流言说出了个小活神仙,灵光一闪觉得这算命的差事也不错,回到家里就挂了个"测字算命,每日三卦"的牌子,柳意之随便拆个字胡言乱语一番,反正对不对概率百分之五十,做了几个月,生意居然红红火火如日中天,每天一大早门口就排了长队,跟对门卖狗肉包子的一个行情。柳意之飘飘然。
7 o" s0 s# e$ O1 s% ^5 a京里兵部侍郎司徒未的女儿司徒然当时正值二八年纪,他爹一门心思把女儿一个政治婚姻打包卖给尚书大人做小,司徒然不愿意,跑来找柳意之算婚姻,写了个"青"字,柳意之满不在意,瞧了一眼,随口道:"‘清'不‘清'‘静'不‘静'的,不嫁人做什么?"司徒然大怒,当即砸了柳意之的摊子,回去后余怒未消,在皇后娘娘面前说柳意之就是一只神棍,要封了柳家的宅子把柳家兄弟赶了出去,哭着闹着求皇后娘娘让皇帝撤回他赐的那个贞节牌子。 % Q" l& `& a/ R" s" Z6 P
皇后娘娘本来不知道皇帝赐牌子的事,回头一打听,发现柳家根本就不在守寡二十年范围之内,又听说柳夫人如何如何貌美,气得七窍生烟,一口咬定皇帝和柳夫人有点什么不清不楚,跑到昭阳殿撒了一回泼。皇帝主子里子面子都丢尽了,多愁善感悲天悯人的心肠头一次用在自己身上,顿时觉得风萧萧兮易水寒,伤心得一病不起,没几天就一命呜呼,皇帝就换成了九岁的赵景业。
( L0 s; _" ]7 D宫墙里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司徒然刚准备上嫁到尚书家的花轿,尚书就一封折子告老还乡,司徒未取而代之当了尚书,这门亲事自然就泡了汤。司徒然愈发觉得柳意之是神棍,趁着皇帝换了人,偷偷把柳家的宅子给封了。
+ \+ S+ l5 ^  A柳意之抱着柳怀生萧萧瑟瑟走在凄凉的大街上,经过了严肃冷静深沉的反思,告诫柳怀生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如今兄知其真谛也。"柳怀生饿得抽泣两声,小小的心里从此对女人有了一种对饥饿同样的恐惧感。
2 G2 B' o% Z$ e于是柳意之抱着柳怀生开始了四处游荡的生活,他先在一家客栈里做店小二,店家不满意他带了个只会吃不会做的奶娃娃,格外尖刻,安排两兄弟住在后院猪圈旁边的茅草屋里,也不肯多给柳怀生剩饭。柳意之忙忙碌碌,他心里惦记弟弟,相隔咫尺却也偷不得空去看一眼,等到忙完,月亮已经西沉,他匆匆忙忙解了围裙往后院跑。掀开茅草屋的帘子,里面却没有柳怀生。
  z, q5 ]/ M9 W5 W- X7 W/ S$ K8 w0 P4 p0 H那是柳意之第一次心急如焚,返身出来,却见到星星点点的月光下面,他四岁的粉嫩嫩的弟弟在猪圈里面,趴在一只小猪猡的背上睡得正香。
% I1 u' Y) I7 i3 U柳意之钻进猪圈里把他抱下来,柳怀生的身上满是泥巴,柳意之脱了他的衣裳小心地给他擦了擦身子,他摸到硌人的骨头--柳怀生什么时候,已经瘦成这个样子了。
+ Q1 S' g- ?, e  Y6 |后来柳意之每次给客人端菜时都扣下一点,逢着鸡鸭鱼肉,就悄悄地把一头一尾拿出来带回去给柳怀生吃。
' v  Z/ E% b+ u6 Q& b+ J4 x许多年以后,成了柳意之小舅子的司徒潇问起这桩事来,好奇道:"我这样的人下馆子从来不吃头尾的,你怎么会被发现克扣给赶出来?"柳意之一边赏花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我上菜上了一只空盘子。""为什么?""那天的菜刚好是红烧狮子头。" ! Q1 [3 K# o  [" L+ s5 p  j# s9 g- k. O
从客栈出来,柳意之昂首挺胸,牵着一摇一摆的柳怀生。柳怀生曾经一起玩的那只小猪猡吼了一声,穿过重重守卫撒开四只蹄子跑了出来,跑了几条小巷子甩掉追兵以后快快乐乐地趴到小小的柳怀生身上,成为了柳怀生创业史上的第一桶金。
) q( J5 `  I8 q6 N+ h5 X2 R3 l+ _' n后来兄弟俩寄宿在一家青楼的别院里,帮胭脂女们洗衣服。柳意之一边洗衣服一边还得看着那只没有节操随时伺机把狼爪伸向柳怀生的小猪猡。当时京里以当红的尚书大人马首是瞻,不久连带着流行起尚书闺女司徒然的穿着打扮。柳意之闻到衣服上和司徒然一样的香粉气味,又望了一眼嗷嗷叫的小猪猡,细长的柳叶眉向上斜斜挑了一挑。
# G: c9 X3 S% Q# c6 Y1 h柳意之从小清贫,身体比同龄的男孩子还要瘦小,一张小脸显得下巴尖尖,透出些惹人怜爱的味道。隔三差五的,柳意之就苦着一张脸跑来找青楼的众位姐姐,乌黑的大眼睛里闪着泪花,两只脚踩来踩去磨蹭半天,怯生生地说衣服洗破了。那些青楼女子们虽然心疼衣裳,看着柳意之人畜无害的无辜模样更舍不得,将就将就也就算了。直到某一天,恩客赏了些稀罕吃食,她们拿了一把到别院来,老远见到小猪猡困在半人高的木桶里又蹦又跳,那木桶里装了小半桶水,泡的可不就是她们要洗的衣裳......
  {% H  T5 c4 y. H# q0 U2 H这一家子人被青楼赶出来的时候,从木桶里放出来的小猪猡泪眼花花的挨个给了众位姐姐一个亲亲,出门之后柳怀生趴在柳意之的背上,望了一瘸一拐的小猪猡问:"小猪猡怎么被打成猪头了?"他没有幽默感的哥哥头也不抬地回答:"它本来就是猪头。" 7 Q4 J& M! ]0 J+ J3 ~5 P
再往后,一户人家看柳意之模样清爽伶俐,召他去做了伴读。两兄弟好不容易又住进了像样的屋子,柳意之胸中豪情无限,挥笔写了"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三行大字贴在墙上,又在自己睡的床铺上面的天花板上偷偷写了"钱来,米来,衣来,急急如律令"。墙上的字,每天早上教幼弟咿咿呀呀的念一遍,天花板上的字,每天晚上幼弟睡了以后自己念一遍。 ( X! k% T! ~3 ?7 i  j
小猪猡慢慢长成了肥头大耳的猪,那户人家的西席换了一任又一任,柳意之开始名扬天下。 , m2 h/ U* V" n
然后他中了探花,搬回了柳家祖传的大宅子,天下人再不知道那个抱着弟弟四处讨生活的少年,小孩子都会唱他"人淡如菊,天下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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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7-23 22:44:1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十八节
+ b% A/ u2 \) A, E柳怀生去的时候,赵景业已经出了扬州城。他纵马在曲折的山道上,心里忽然一痛。他勒住马回身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碧血晴空,没来由的怅惘萦绕在他心头。
4 K- G) g7 J. ~虽然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那一抹清冷孤傲却偏偏最动人肠的魂魄已经烟消云散。   _* w3 j/ H& n/ O( _+ P5 g
落姨回来了,囚犯一一转回了大狱,由邻近州县的衙役官差代管,万事看似尘埃落定。她去灵堂想要宽慰一下秦慕归,推开紧闭的大门,看见秦慕归守在灵堂里,不说,不动,不哭。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柳怀生的棺木边,仿佛同柳怀生一样失掉了魂魄。
$ w" u8 ~  O: D& I3 `, w) @后来秦慕归独自一人去了秦府旧宅,从暗阁里起出了一块碧玉,拿回来给柳怀生含在嘴里,保他尸身三年不腐。这桩事情做完,他脸上才有了点生气,却仿佛换了个人似的不爱搭理人,有时忽然就不见了人影。
2 R" M4 e2 I/ E! N' j2 o扬州城里无论变幻了几多风云,依旧祥和如昔。街边的孩子照旧出来打闹游戏。青衣的青年坐在那群孩子中间,看着他们跑来跑去。耶律莫才出来寻他,只觉得秦慕归比往日里更加寂寞,他心里疼了一阵,苦了一阵,过去从背后将他拥在怀里。
& V4 ]  c& J) J: y& B5 D4 `: U( X秦慕归在他怀抱里放松了身体,轻轻叹息道:"我小时候,就和这些孩子一般。我爹望子成龙,期待我有朝一日出入朝堂之上,身负家国重望,所以给我起名叫思远。我那时候自负如斯,只以为是件简单无趣的事情,反而瞧不起。等到我家门大祸,我在外流浪度日,决定科考做官报仇雪恨,心里才觉得,原来朝堂波澜汹涌,身不由己,远不如自己原来那一方自由天地。" $ {' u, k2 A/ E& B+ }
"所以你改名叫秦慕归?"
2 ~$ p! O+ f! M8 t2 `秦慕归苦笑了一下,道:"可惜慕归不可得。失去了,再怎么后悔渴求,也寻不回来了。"
  T/ ?! D$ l: @/ {耶律莫才亲了亲他的面颊,秦慕归回头吻过去,唇舌交缠,抵死缠绵。旁人的眼光视线他全然不顾,拥吻中居然滴下泪来,他心里涌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抱着耶律莫才的颈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要将这个人的味道完完全全地记在心里,然后他在耶律莫才耳边说道:"你到大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7 r3 m9 I1 t0 B
耶律莫才一怔,秦慕归推开他,神色冷淡,道:"在随心庵的院子里,我看到辽国军用的信鸽飞到你房里去。" + f' i! B2 B8 p8 ~) h% G
耶律莫才呆了片刻,露出哀怆的神色道:"你一直在防备我么?耶律秀即位以后还一直提到你,忌惮得很,他确实命令我刺探你,不能为辽国所用便除掉......但是......我何尝有这么做?"他抓着秦慕归的胳膊道,"我对你如何,莫非你还不知道么?家国天下,荣辱得失,在我看来哪样舍不去,抛不下?" " v' }9 k7 i5 I1 X, x. }% c5 y
秦慕归挣扎开去,冷冷道:"宋辽有别。你身为前辽主的私生子,总不会不明白。" 8 P+ o4 E+ O" T$ N3 N) m; Y
他说完转身便往回走,全然不顾这一句话怎样锋利,怎样伤人。
4 ?  E+ A: V/ W+ @" H( Z他回到自己屋子里,小舞正趴在他桌子上睡觉,一听到开门的声音,一向睡得沉的小丫头一下子醒过来,看见秦慕归脸上不悦的神色,轻轻地叫了一声爷。秦慕归不理会她,走到自己床边拉下帐子躺倒。
/ Z8 j' Y; a% n9 ~( M1 k% S7 s小舞几日没和秦慕归说上话,她不见了柳哥哥本来就伤心得黑天黑地,这下子更是惶恐不安,怯生生地端了一碗人参莲子汤,捧到他床前道:"爷,我自己熬的,落姨说你脸色白得吓人,要好好补一补。" , ^# Q5 m6 p0 U# e3 P' ]9 c6 `# D
秦慕归翻了个身面朝里睡,小舞站在他床头,眼泪在眼眶里打了两个转,忍着自己笑着说:"汤凉了不好喝了,我去给爷热好了,爷就理舞儿了。"
9 s9 g0 h! {+ Y3 b0 p: `  l! `2 ]9 G3 {; D她急急地转身往外走,秦慕归睁开眼望着墙壁,听着她的脚步声。直到那脚步声听不见了,他呆呆地坐起身来。
5 F# Y, ~2 j7 p0 R, i过了一会小舞端了热汤回来,见他起了身,高兴地凑过来把汤端到他面前。小舞的脸上又红又黑,这孩子最不会生火煮饭,许是被炭火熏的。秦慕归心里叹了一声,走到桌边坐下,道:"我不喝,你端回去吧。" 6 v; g: I! J5 N, x8 `! n
小舞哪里肯,又过来端着给他,自豪道:"真的是我自己做的,爷尝一尝。" : P0 U" }; S" ^+ f3 m) g
秦慕归忽然转过身来,她走得急,不留神撞到他身上,汤碗脱手而出,小舞竟然伸手去接那汤碗,滚烫的汤汁泼到她手上,她也不肯放开,秦慕归一手打开汤碗,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8 t& h9 \1 z' C, F1 |3 @, Q4 |; m落姨和耶律莫才听到声音都赶到了屋子里来,小舞烫得满手是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落姨忙跑出去给她拿药膏。秦慕归身子一动,仿佛想去看看小舞,却又忍住了。他黑着脸擦了擦身上的汤,骂道:"你到底还要给我闯多少祸才好?"
. ^: A5 ~/ M) ^( G8 g小舞何时被他这样训斥过,哭得越发的凶,伸着肿了的手去拉他。耶律莫才将小舞扯回来,道:"慕归,你这几天到底怎么了?柳怀生死了,你重要的人就全都不顾了么?小舞跟了你那么多年......"
2 X* v2 c, ~; X! |; U  {秦慕归厉声打断他道:"我哪里还有重要的人?你一个辽国奸细,她一个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的下人,算我什么重要的人?" , l6 u% \5 q% f4 ]1 ?* _8 A
耶律莫才气得浑身发抖,道:"好!既然我们什么也算不上,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他拉着小舞对她道,"你那个脾气坏但良善的主子跟着柳怀生死了,我带你走,省得他看了碍眼!" 7 Z8 W% h' o; Y, H2 |+ H0 ~( _
小舞还不舍得,又哭又叫要挣开到秦慕归那里去,秦慕归拿起一个杯子砸到她脚下,骂道:"你还不走,跟着我白吃白喝么?"
7 L8 u5 X1 v5 o& M% I. H6 ]耶律莫才气得把小舞抱起来,怒道:"以后有我一口饭吃就有你的,不要你做事也不骂你。"他抱着小舞踢开门跑了出去。
5 `! E% ~  t1 ^. K0 ]0 A# T外面碰到拿药回来的落姨,又喧闹许久,直到最后安静下来,什么声响都没有了。 , a, B( p# `& R( M* ]+ t
秦慕归一直站在原地,他觉得肩头重得很,心头也重得很,直到承受不住了,撑着桌子坐下来。桌上撒落的汤汁汇成一条线滑到桌沿滴下来,他伸出手去蘸了一点汤汁放进嘴里。 0 N- F8 j- f4 }8 u" t6 Y6 }
汤太咸太涩,他温柔地轻笑了一下:"舞儿,你厨艺一点也没有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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