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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huangyingyong

《掰弯直男:大学里面的二人公寓》 BY 何沫书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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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0 23:58:0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39章 童年的回忆(1)6 [; q) z& C$ j8 G* n. w0 H" g

, @3 x  T% [, P0 n: w8 c) t  我在学校里过着林黛玉一样的生活,回到家里却过着刘姥姥一样的生活。正值农事大忙,妈妈觉得我回来晚了,言语间颇有责怪的意思。这也难怪她。爸爸六十多岁的人了,妈妈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早就到了退休、安享晚年的年龄,但他们还要种着四亩多的水田、十亩多的旱地,从土里刨食。姐姐们都出嫁了,哥哥去打工,身边帮忙的人一个都没有。山里的水田,零碎、分散、贫瘠,四亩水田分散在十多个地方,最远的要翻越几里山路才能到达。收割水稻、插秧,都是极其累人的活计。收割水稻一项,要将打谷机背到田里,将水稻割下来,码成一把一把,脱粒,将稻子挑回家,晒干,将田里的稻草晒干焚烧。插秧一项,要在田边铲除杂草,将犁耙挑到田里,赶牛下田,犁一次,耙一次,犁二次,耙二次,施肥,拔秧,挑秧,插秧。每一项都十分繁重、累人,而且要在前后一个月里干完。南方的农历六七月,太阳多么毒辣,一个月下来,真要脱一层皮的。我天天和父母下田劳动,我看着日渐年迈力衰的父母,猛然意识到,我该是干农活的主力军了。% L$ o6 i. S6 S& d3 T6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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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民,这个中国社会中最下等、最卑贱的群体,祖祖辈辈都在土里刨吃的,刨穿的,刨住的。一个农民的一生,多么无用,多么无趣。一个农民一生的痛苦,多么微不足道,多么毫不重要。农民,在城里人的眼里,就是一群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上的、讨人厌恶的蚂蚁。1 H/ i/ V, w9 ^' ], z1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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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生性懒惰,但我自小在农村长大,也免不了要做许多活计。还是穿开裆裤的时候,两三岁的样子吧,晚上大人们从地里回来,我就从屋里搬出小板凳,一张一张,在晒谷场上一字排开。大家坐稳后,我就帮妈妈骚痒。妈妈天天在地里曝晒,背上长了一层厚皮痱子,骚痒难当。 妈妈老是叫我用劲,抓到她皮都破了,血都流了,还是不解痒。稍大一点,就成天在厨房里烧火、煮粥、煮饭、炒菜、烧水、煮猪食,一天到晚烧个没完。这是我最讨厌的活计。将一把柴草送到灶里,一团火焰 “蓬”地腾起来,映得厨房里一明一暗的,十分炎热。早上一起来,就要煮一大铁锅粥。我将一条毛巾搭在肩膀上擦汗,粥煮熟了,我的头发、衣服也被汗湿透了。我被烤得眼冒金星、天旋地转的。但这远没有完。还要煮一铁锅猪食、炒菜。天天如此,月月如此。再大一点,就要洗衣服。一家人的衣服,天天装满两个大锡桶,担到小河边的青石板上,一件一件洗净、过清、拧干,再提回来晾干。大人天天下地劳动,衣服都沾满泥巴。洗到拧出来的水不浑,就算干净了。况且我也不敢多用肥皂,用完了,妈妈又是一顿骂。而她也没有钱给我买新的。妈妈的钱,卷成一小卷,藏在裤头的小内袋里。通常都是角票,偶尔有一张一元或两元的元票,基本上不会有五元十元的票子。妈妈掌管财权,那几张角票就是我们九口之家的全部现金了。这几张角票够什么用?就是买盐。没有牙膏、肥皂用,在我们家是极平常的事情。我特别害怕洗妈妈和姐姐们的内裤。都是用小碎花布做成的,内裤里总有一层滑溜溜的粘液,使劲搓都搓不干净。而且可以看到那层粘液呈现出一种淡黄的颜色,将布面腐蚀得千疮百孔的。有一次,我和邻居的一群小女孩玩“唱采茶”的游戏,就偷了两条妈妈的花布内裤,一条罩在头上,算是采茶姑娘的头饰,一条穿在腰间,算是裙子。妈妈看见后,脸都气黑了,毒打了我一顿。加上洗衣服的认识,我就以为,女人的内裤也是极禁忌、极不洁的东西。到现在,我看见女人的内衣内裤,都会恶心得发呕。再长大一点,什么活计都要干了。那时候,村里正在砍伐一片公家的山林,谁把砍倒的树木挑回来,就算谁的。全村人都发狂了,男女老少全部出动,日夜不停地扛木头。没有晒干的松树,比铁还要沉重,但人们一点都不在意,拼了老命扛。砍完那片林子后,劳累过度的村民病倒了一半。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家也全部出动。爸妈和姐姐都扛木条、扛木板,我和哥哥年龄尚幼,就扛比较轻的树皮。杉树皮晒干后,可以盖房顶,也可以作柴火烧。到林场有十里山路,崎岖曲折,十分难爬的。山上有一种山蚂蟥,一弯一曲地走路,专吸人血的,村民闻声色变。我至今还记得,一台锯板机架在较为平整的山坡上,整根的木头推进去,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噪声,锋利的锯片就锯出木板来。山坡上堆满了米黄色的松浮的锯末。村里的人看见我们家人多,扛的木头多,他们以为吃了亏,就对母亲指桑骂槐。母亲假装不懂,也不辩白,只是率领一群儿女,埋头苦干。但我知道她是很伤心的。她白天被别人骂,晚上就一声不吭地发呆,饭也不想吃,说胸口气堵得很疼,要我帮她揉。我还会跟别人去摘野果。拿一条小布袋翻山越岭,去很远的地方摘。主要是稔子、山杨梅、山冬瓜、火筒果、火炭果之类,还有一种黄黄酸酸的,鸡蛋一般大小的野果,竟忘了名字了。但妈妈很不高兴,说山上到处不干净,就是有鬼的意思,叫我不要乱去, 怕我撞邪。我怕惹妈妈生气,后来就不大敢去。我还要炒菜。农忙季节,大伙都下田去了,我一个人在家,煮粥 ,煮猪食,喂猪,洗衣服,然后去菜地里摘菜,洗净,炒熟。从来都没有肉菜,一天几顿都是青菜。一年四季,菜地里都种着不同的青菜。空心菜、白菜、芥菜、苦脉菜、红薯叶、生菜、冬瓜、南瓜、南瓜叶子,等等,翻来覆去地吃。灶台又高,锅又大,我要将上半身伏在灶台上,才够得着洗锅。灶台黑乎乎的,炒完一盆菜,我的衣服都像染了墨一样。每次炒菜都只能放一丁点油,菜炒得又黄又糊又焦,简直是猪食不如。一家人就用这种菜,和着白粥吃下去,支撑着干那些比牛马还劳累的活计。有一次我和哥哥在家,本来是要煮粥的,哥哥却自作主张,煮起饭来。他还要作一顿豆腐吃。妈妈每年都做几次豆腐,那是我童年时候可以吃到的最好吃的菜了。妈妈将黄豆泡了一夜,挑到一个瞎眼姑娘的家里磨。瞎姑娘家里有一台石磨。瞎姑娘又善良,又热情,她总是摸索着走出来,要帮妈妈推石磨。我看见她一双黯然无光的白眼睛,以及迟滞缓慢的动作,心里害怕得要命。我总是远远地躲在门角里,大气都不敢出。妈妈从来没有教过我们怎样做豆腐,可能是哥哥看得多了,心里就默默记了下来。哥哥仿佛生来就有这本事,默默地观察,暗地里记录,一动手做,就无师自通了。他真的做成功了。我们将豆腐煮熟,盛了一铝罐,放在饭锅里。哥哥找来一条扁担,两兄弟抬着饭锅翻山越岭的,要送到田里给大人们吃。我们都十分兴奋,仿佛做了一件莫大的功德事。但是在一个陡坡,我到底体力不支,摔倒了。豆腐流了一地。哥哥用拳头抹着眼睛里的泪水,十分责怪我 。我怕他要打我了,坐在地上放声大哭。哥哥看见我哭得那么惨厉,也不敢打我,只是坐在地上,十分伤心地抹眼泪、抽鼻子。后来大人们都回来了。妈妈这一次并不责备我们自作主张, 反而十分赞赏,说我们聪明,会做豆腐了。这真是前所未有的奇事。有时候农忙时节,我也要下田干活,除草、锄地、割稻、插秧,什么都干。有一片很深的田,大人下去,都会没到大腿根部的,我下去的时候,没到胸膛。其实双脚还没有踩到硬地,但沉不下去了。我倒觉得十分好玩。而且干完活后,妈妈会破例允许我去河里游泳。别的孩子都可以成群结队地跳进河里游泳,唯独我不行。妈妈怕我会被溺死,我游一次,她就毒打一次,后来都不敢擅自去游泳了。我还要去扯猪草。那时候家里养很多猪,地里的红薯都不够用,我就天天提一个大竹篮,和邻居一个老婆婆去扯猪草。我们在河边,水田边,菜地边和低矮的小山坡上,到处寻找猪草。可以当猪菜喂猪的几种野草,我至今还记得,不过名字全都忘了。老婆婆患着重病,行动十分缓慢,颤颤巍巍的,好像随时都会倒地身亡的样子。我道德非常好,遇上成片的好猪草,都让给老婆婆扯,自己东奔西跑,去扯那些七零八碎的。因为有我的照顾,一天下来, 两个人都扯到满满一大篮猪草回家。因为这个缘故,老婆婆对我十分感激,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分一点。她的丈夫和儿子却凶得很,整天瞪着眼睛骂人,还隔三岔五地跟村里人吵架,打架。村里没有对手了,就在家里搞窝里斗,父子打,兄弟也打。我十分害怕这三个男人,因此也不大敢去他们家。有一次放学的路上,我被一个同学追着打,他一棍子一棍子打在我的身上、头上,我痛得很,却咬紧牙关不哭。那时候我都不敢跟别人打架。打起架来,他们惹红了眼,一大群围上来,我更吃亏。而且母亲整天唠叨,说什么别人打伤了你,就要出钱给你治伤;如果你打伤了别人,我们家砸锅卖铁,揭瓦顶都不够治别人。况且他们存心要害我们,你打他一下子,他不伤也要装伤。我听了母亲的话,哪怕挨别人揍,也绝不敢还手。谁知道老婆婆看见了,气得抡起拐杖击打地面,喝骂那男生“断子绝孙”。那男生吓得撒腿就跑,围观的小孩也一哄而散。老婆婆问我打痛了没有,我忍着泪水点头,说痛。老婆婆责备我为什么不还手,我就将妈妈的话告诉她。她就哭了。第二天,她看见我妈妈,就说:“小书以后是做一番世界的人,可惜我老了,看不到了。”于是将昨天的事情告诉我妈妈。妈妈眼里含着泪水,后来的几天她对我特别好。我还要割鱼草。小时候家里盖新房子,爸爸就在家门口的水田里挖泥,和匀了做成泥砖。他请了华叔来帮忙。华叔的儿子小刚,非常调皮的,也来帮忙切稻草。稻草切成五六公分长,和在稀泥里,增加泥砖的韧性。 吃饭的时候,小刚将萝卜干一粒一粒地抛到空中,张大嘴,仰起头来接着吃。这件事被姐姐们当作笑料,传说了很久。泥砖晒干之后,堆成一座城墙,成为附近小孩们打仗的好去处。后来有一个小孩踩翻了一块砖,摔到地上,被泥砖砸断了腿骨,我们就再也不敢爬上去玩了。房子盖起来之后,华叔和小刚来吃饭。我的口袋里有两毛钱的,后来被人偷掉了。我坐在地上哭。小刚平时就小偷小摸惯的,华叔逼他承认,他死都不认帐。最后被华叔从口袋里抄了出来,打了一顿。水田的半截都挖掉了,父亲干脆将它加深,挖成一个鱼塘。猪栏的猪粪流出来,流到鱼塘里去,养活了许多又大又肥的鲤鱼。父亲又买了些草鱼放进塘里。我就天天傍晚都背一个草筐,到田埂上割鱼草。那个草筐是哥哥编的。我很佩服他会把竹条折起来,折成一个方柱形的筐, 父亲也赞扬他编得好。割鱼草的梯田正对着西边的高山,可以看到我爷爷的坟地的。我老是想,爷爷会不会站在对面的山顶,看他可怜的孙子蹲在田埂上割草。太阳下山的时候,满天都是火一样燃烧的红云,天空中盘旋着密密麻麻的蜻蜓。绿油油的稻田渐渐模糊,蚊子咬得我又痛又痒。我一心只想把草筐装满,并无心去欣赏落日那奇异的图画。我将草撒在鱼塘里,硕大的草鱼满塘乱窜,翻滚起一阵阵旋涡和浊浪。我回到家里,在水缸边打水洗脚的时候,冰凉的水冲洗着被蚊子叮咬得又痛又痒的皮肤,十分舒服。这时候天黑得看不见路了。厨房里亮着灯,可以听到妈妈炒菜的声音。到秋末的时候,爸爸放干鱼塘里的水,最多的是鲤鱼,又肥又大。草鱼有十几条,最大的一条有十二斤重,爸爸笑着说:“是你的功劳!”我做梦都想不到,我有这么伟大,可以养出这么大的鱼来。我还要种菜。有一年夏天,放暑假的时候,我天天早晚都要挑水挑粪,轮流着浇两个菜园子里的空心菜、芥菜、芋头、冬瓜、南瓜、丝瓜和猪菜,结果那一年的菜喂猪都喂不完,一到圩日,母亲就摘两箩筐青菜,挑到墟上去卖。我还要打柴,上课的时候一天打一次,放假的时候一天打两次。我们还会找一点钱来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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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0 23:59: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0章 童年的回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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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k5 V  g/ H有一次, 村里有人烧石灰,大量收购柴草。每天放学后,全村的孩子都上山打柴,挑了去卖。我也要跟着姐姐们一起上山去。但她们不让,因为我还爬不了山路。她们中的一个抱住我,别的先上山去,我放声大哭。别的都走远了,她就放开我,飞奔而去。我一边哭,一边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追。每次都追不上她们,每次都是追到竹林就哭着回来。竹林临着一条幽深的河,哗哗的响,十分阴森可怖。别人都说竹林里面有鬼,我从来不敢走进去的。我不知道她们卖了多少钱,总之凑在一起,都交给了妈妈。有一个纸厂收购松树根,哥哥就和两个小男孩,天天上山去挖松树根。我跟着去,其实什么都帮不上忙。两天才能挖到一个松树根,可以卖到七八毛钱,每个人分到两毛多。哥哥把零头的几分钱给我,我不干,要和他们一起平分。他说我根本没有帮忙,只能给几分钱。但他争论不过我,就动手打。我放声大哭,他就威胁说,明天不带我进山了。而实际上,明天还是一样。哥哥还卖松柴。他一个人上山,将风吹折断的树枝杠回来,辟成松柴,晒干了,挑到集镇上去卖。他总是天没亮就起床,挑柴往集上去。他怕天亮后,一是太热,二是被别人看见了,不好意思。还没到中午,他就卖柴回来了。他说他都是卖给作饮食的小店。我问他怎么知道人家要不要,他说挑着柴,在街上一直走,想买柴的店主人就会走出来,带着你挑到他的店上去。我很佩服他居然敢天没亮就赶集,而且敢跟人家卖东西。哥哥卖柴发了财,前后总共挣了九块多钱。直到后来三姐说他那么小就挑柴去卖,让一家人都没脸,而且也太可怜。妈妈就不准他去了。妈妈用这些钱给他买了一件衣服,我没有,就气得一天都不说话,却没有哭。我隐约觉得,这是哥哥应得的。剩下的钱,哥哥买了很多小人书,成套的《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还有很多别的,都忘了是什么了。我刚上小学,还不认识太多字,就翻来覆去地翻看那些图画,一面似懂非懂地听哥哥解释书里的故事。这也许就是我最初的文学启蒙了。后来我终于找到挣钱的机会。村里有人家盖房子,买了许多红砖,用拖拉机拉回来,倒在路边。他叫大家帮忙搬红砖,搬到他盖房子的地方,一分钱十个。全村的小孩都出动了。我一次搬两块,搬了好多天,最后挣了两毛多钱。这是我有生以来挣到的第一笔巨款,得意洋洋地交给母亲。母亲要了两毛,将零头的几分给了我。后来那人家又买了许多石灰石,叫大家帮忙,将石块打成石碴。这一次我挣了七毛多。我记得母亲用这点钱买了一包盐。后来家里编六角帽,一顶帽子可以卖两三毛钱的,母亲让我编帽垫,编一个给一分钱。编得快的时候,一天可以编五六个。我在兄弟姐妹中变成了“有钱人”,姐姐们叫我去买糖果,买回来后,大家一起吃。吃完了我才知道上当,于是放声大哭。& ~5 n% y; Y/ _2 f+ K

' j; M# j2 U# ?8 [( h: W  这些艰难的、不堪回首的岁月,我不知道是怎样熬过来的。我痛苦的童年留在我心中的阴影,今生今世都不可能挥去。成长发育中的东西,哪怕受到的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伤害,都会给他留下终生不可愈合的创伤。童年的不幸注定了我一生的不幸。但我不能怪罪任何人,父亲,母亲,姐姐,哥哥,谁都深受其害,谁都不比我更加幸福。小时候,爸爸给过我最多的零花钱是一毛。那年冬天,快到大年夜了,父亲请人将家里的猪杀了,连夜挑到镇上。我和哥哥跟着去。到了镇上,下半夜突然刮起大风。肉行四面都没有墙壁,刺骨的寒风呼啸而过,冷极了。父亲跑到田里,背了许多稻草回来,铺在肉案底下,安顿我和哥哥钻进稻草堆里睡觉。又给我们盖上唯一的一张棉衣。我小得很,什么都不懂,转眼就睡着了。父亲坐在旁边,冷得浑身发抖,牙齿打战。我真不知道,那个晚上,父亲是怎样熬过来的。第二天买了肉,父亲给我们兄弟俩一人一毛钱。哥哥拉着我的手去逛街,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我们一人买了一个水果,拿在手里整整一天,就是舍不得吃。我家里离镇上有七里余路,一赶集就是大半天。在卖饮食的摊点上,有钱的人买用猪肉炒的米粉吃,钱少一些的就是豆腐炒米粉,最差的就吃炒白粉,米粉里面什么菜都不加。父亲连炒白粉都吃不起。我知道他又饥又渴,他只能带我去喝一分钱一杯的凉茶。母亲也是什么都不敢买,有时候实在饿不过,就买一碗五毛钱的猪肉粥,还要分一半给我。我终生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母亲挎着一个小竹篮,攥着我的手,穿过人山人海的街道。后来她发现口袋里仅有的十块钱被人偷掉了。对于一贫如洗的母亲来说,十块钱意味着什么!母亲孤零零地站在街头,泪流满面。太阳都下山了,母亲不敢回家,又无路可去。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活一辈子,为什么就永远都是那么痛苦、无助、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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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00:00:3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1章 劳累的农活4 J; _$ M8 n% L0 v9 C( \3 U6 }

3 {; h; w9 u5 D7 W  r( Y, _  我和父母天天下地忙活,真是痛苦不堪。早上太阳出来之前,田野里的空气相当清凉,但露水很浓重,水稻就像在水里浸过一样。这时候不宜收割的,因为稻子湿透了,挑回家时会增加很大的重量,也不容易晒干。对我而言,晒谷也是一件苦差事。在我很小的时候,村里有钱的人家,都纷纷盖起了水泥钢筋结构的平顶楼房,在楼顶上晒谷,一是容易干,二是不用照看,因为鸡飞不上楼顶的。我们家里没有平顶楼房,只有一块小晒场。这块晒场是用灰浆在地上砌成的,年深月久,极不平整,而且裂开了一条条缝。晒场四周都是很肮脏的泥地。早上起来,鸡群将四周的泥土扒进晒场,又拉上满地鸡屎,脏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我要用大扫把将晒场打扫干净,再摘一大堆树叶,填平晒场上的裂缝,才能将稻谷摊开。太阳一出来,地上就下了火,没有一个躲避的地方。晒场旁边有一间大房子,房子的主人是我们家的对头,所以也不敢跑进去躲太阳,怕被他们骂。我就坐在晒场边,看着前面的太阳一点一点逼近,我一点一点向后挪,终于挪到晒场的边沿,没有地方挪了。晒场的左边有一片木芋地,长着高大茂盛的木芋。我尝试着钻进木芋地里,以为会好一点。阳光虽然晒不到我的身上,但木芋地里面也闷热得像个蒸笼,而且发出一阵阵呛人的恶臭。木芋地旁边还有一棵大树,本来可以遮阳乘凉的,但是一到夏天,树上就长毛毛虫。这些虫子在空中掀出蛛丝一般的丝来,肉眼都看不到的,一碰上皮肤就会骚痒难当。更有甚者,毛毛虫冷不防地掉到身上,立即就会红肿一片,奇痒无比,所以也不敢躲在树下。稍远的地方倒是有一片竹林,竹林里清凉无比。但是不能去,因为竹林离晒场太远了,看不到晒场。人一离开,鸡群就进来。收获水稻的季节,村民都不喂鸡的,成心让那些鸡饥饿难当,到田里或晒谷场上觅食。占别人家的便宜。记得六七岁的时候吧,有一个下午,我实在忍不住了,跟一群小孩去玩了半天。回来时,晒场上简直惨不忍睹。密密麻麻的站了一大群鸡,将土地上的泥土扒到晒场上,晒场上的谷子爬到泥地上。稻子被吃掉五分之一,而且满是鸡粪和泥沙。结局当然是一顿毒打。那稻子也弄不干净,不敢吃了,全部拿来喂猪、喂鸡鸭去了。我知道自己铸了大错,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敢偷懒。太阳再曝再烈,我都守在晒场边上,不断地吆喝着,不让饥饿的鸡群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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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火都是大敌。除了害怕太阳,更害怕的是大雨。六月的天空,真是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太阳暴烈的,转眼就乌云满天,狂风怒号,大雨倾盆了。天一阴,田野里的村民就大声吆喝起来:“下雨了——,收谷罗——”吆喝声此起彼伏,汇成一片喧哗的声浪,搞得气氛十分紧张恐怖。父亲告诉我说,只要东南面的高山上空一黑,就肯定有雨下的。我拼尽吃奶的力气,将铺在晒场上的稻子推成一个圆堆,再扫干净晒场上的稻粒,盖上塑料薄膜,压上石块。每一次收完谷,我全身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脚上有时候还被稻粒扎出血来。有时候收完谷子,风一吹,云就散了,又是暴烈的太阳。一切都白干了,又得将稻子铺开来晒 。更多的时候,谷子还没有收好,东面的山峰上早下起雨来了,白茫茫一片。暴雨如万马奔腾,摧枯拉朽地席卷而来,我吓得简直要命,又不敢哭。在大雨来到之前,我要争分夺秒地搏斗。有一次雨特别大,母亲从田里冲回来时,雨已经下了。那真是倾盆大雨啊,泥土和着雨水涌进晒谷场来,和稻谷混在一起,往外冲。我和母亲找来很大的石块,堵住晒谷场的出口,不让稻子冲出去。雨水鞭一般抽打在我的身上,辛辣辣地痛。雨水打得我睁不开眼,鼻子、嘴巴、耳朵都是水。眼前白茫茫一片,耳朵里全是风声、水声、雷声。风狂雨骤,我那么单薄弱小,简直就站立不稳。后来母亲拉着我,站在人家的走廊上。母亲的头发全部湿透,一条条水柱从头发里钻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滑。她的衣服被水泡得皱巴巴的,紧紧地贴在身上。她赤着脚,全身的水,有的顺着脚流到地上,有的滴滴答答地掉到地上。不大一会,她站的地方就积聚了一滩水。母亲又冷、又饿、又累、又气,一言不发地盯着晒场。我知道,对我们来说,每一粒稻子都显得无比珍贵。因为一家九口,都要靠它来养命的。稻子经水一泡,一个晚上就长出白茫茫的芽来。一旦发芽,稻子就废了一半了。原来一百斤稻子可以碾出七十斤白米的,发了芽,顶多能碾出五十斤白米来。而且做出来的饭没有胶质,发苦,没有营养。面对这些天灾人祸,母亲真是一筹莫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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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强烈的阳光掠过高大的山峰,投射到层层叠叠的梯田上来。一田田壮实的熟透的水稻,在微风里轻轻摇晃。碧绿的稻叶像剑一样支开,倒挂着一束束黄净的饱满的稻穗。母亲弯着腰,镰刀“沙沙”地割得飞快。汗水顺着她的脸颊和手臂不断地流下来,滴到田里。水稻像波浪一样倒下去。母亲穿着肥大而陈旧的衣服,膝盖上缀了一大块补丁。小时候,家里永远都有成堆成堆的衣服需要缝补,积累一段时间后,母亲就会抱着一大堆破衣服,到小婶家里去,借她的衣车用。我赤脚穿过阴森潮湿的堂屋,踩过满是鸡粪的冰凉的天井地,小婶的房间像个地窖一样阴暗。爬上笔直的梯子,到小阁楼里,从小窗户看出去,可以看见成片碧绿的菜地、清亮的小河和远处的竹林、稻田和村舍。小婶是一张刀子嘴,热情和慷慨都显得虚假而夸张,她的话总是锋利而玄妙,话里有话。母亲嘴笨,疲于应对。母亲缝一次衣服,她的贫穷、她的苦,里里外外都被小婶涮个遍。母亲其实极不情愿去小婶家里借衣车的。她宁愿用针、用线,慢慢地缝。而我总不肯。因为那样针脚会太疏,太松垮,一点都不美观、结实、耐用。而且用针线缝补的补丁,在学校里是一个贫穷的标识。别人一眼就看得出来,你家里穷,买不起缝纫机。我知道母亲在拼命地收割,想做得多一点,以减轻我和父亲的负担。其实我们俩个也是一样做。这样一来,谁也减不了谁的负担,反而人为地加强了劳动的强度。父母的皮肤晒得乌黑,而且天天都要干这种粗活计,并不碍事。我一身细皮嫩肉,情况就惨多了。稻叶带着锋利的锯齿,往皮上一拉,就是一道血痕。尖细的芒末刺进皮里,又痛又痒。手臂、脸、脖子、手脚,凡是裸露的地方,不到半日就纵横交错,布满一道一道血痕。曝晒、汗水、蚊叮虫咬 ,挠着挠着,就浮肿起来,而且越挠越是奇痒难当。锋利的稻草根,甚至要在脚上刺出血来。站在高高的梯田上,看脚下一层层金黄的稻浪在阳光和风中闪闪发光,确也像一幅浓烈华丽的油画,像一首热情滚滚的诗篇。细看稻叶上,蝗虫踢看锯齿一般的后腿起飞;有着细长的腿的黑褐色蜘蛛,人猿泰山一般荡来荡去;青黄色的青蛙,惊慌失措地逃跑。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像田园诗、像牧歌一样清新优美。但这一切假像背后的艰辛,有谁能够体会。我们被晒得头皮开裂,又饥又渴又累。三个人,站在田野里,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要将层层叠叠的稻田收割完毕,简直就是蚂蚁搬泰山,蜉蝣撼大树,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数以亿计的农民,日复一日都是这样过来的。而他们可怜的愿望,就是活下去,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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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P5 ]6 b) |* {7 v. H/ Y0 z  我们在烈日的曝晒下,赤脚走过崎岖的、布满砂石的红色的山路,将收割下来的稻子挑回家去。我空有每天跑六七公里的壮腿,空有跳舞的健美身材,但是挑担子确实不是我的强项。七十斤的稻子挑在肩膀上,我的腰就挺得很勉强了。我小心翼翼地走路,总是担心,冷不防“啪”就闪断了腰。扁担压在细皮嫩肉的肩膀上,火烧一般痛。而且压到哪一边,哪一边的血脉就被锁死,血液根本无法流动,一条手臂就麻木、发抖,渐渐失去知觉。换几次肩,扁担就将肩膀的皮肤磨破了,衣服上都沾满的血迹。我看见父亲的肩膀上,结了一层触目惊心的厚茧,汗水顺着他黑瘦的臂膀流下来。三四十年的光阴,他们都不分昼夜地苦干,这样的命运还要持续多久,可否会有终止的一天?我真的不知道。谁能告诉我:山是沉默的,风是静止的,树是无言的,路是冷酷的,铁石心肠地铺在脚下,听任我们走,漫长到永远也走不到尽头,而且明知它不会通向幸福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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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00:03:4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huangyingyong 于 2009-8-21 00:07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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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w9 {+ N# r4 ]( @5 K* L第 42 章 出嫁和电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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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和四姐都来过几次。她们四点种才从厂里下班,来到我家里时,都快五点钟了。我的心情非常复杂,非一两句话所可以表达。我想我们同一对父母所生,从小一块长大的,本来应该永远都不要分开。一个家庭,所有的成员就应该永远都在一起,分离只会带来深深的痛楚。我不愿意姐姐们出嫁,她们在我们家生活了二十多年,却要嫁接到另外一个家庭生活。就像长在我们家身上的一截手臂,要割下来移植到另外一个家庭的身上。三方都会痛苦。我们家是分离之痛,他们家是排异之痛,就象珍珠蚌里插入一颗珠核,而姐姐更是痛上加痛。可是我没有办法。贾宝玉也不愿意他的姐妹出嫁,可是他最终也没有办法。我六岁那年,送大姐出嫁。那是一个非常阴冷的冬天。雨停了,地上还很泥泞。家里聚集了很多人喝喜酒。我很好奇,而且兴奋。我们家从来没有聚集过那么多人,厨房从来没有做过那么多饭菜,也从来没有那么多欢声笑语。我兴奋得把大姐忽略了,一天到晚都没有看见过她。大姐崭新的嫁妆,有被褥、有木箱子,都披着鲜红的颜色,描着五彩的龙凤的图案。我记得妈妈在买箱子的时候,两个小贩竞相压价,后来吵起来,差一点就动了手。妈妈是善良的人,觉得惹了祸,十分过意不去。这些崭新的家俱,我们家里从来没有过的,我倒是羡慕起大姐来了。几个能干的妇女主持着一套又一套的礼仪,繁复而琐碎。好像没有标准,也没有权威,为一个仪式,大家各执一词,争吵得面红耳赤的。我知道这些都是极严重的事情,容不得一点疏忽或错失的。多年以后,我长大了,方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庸人自扰、无聊透顶的事情。那些人,平时都很仇恨我们的,为什么会来帮忙。我不明白,在那种饥饿难耐的年代,一顿丰盛的喜宴,可以让仇敌变成朋友的。当然,仅仅是在喜宴上。饭饱酒足之后,拍拍屁股走人,仇恨依旧。我穿着新衣新鞋,夹在迎亲的队伍里,一路小跑。我很佩服那些男人,有那么大的力量,抬着那么大的箱子,竟然走得那么快。媒人拉着我的手,嘱咐我往干爽的地方落脚。怕我踩到泥泞里去,弄脏了鞋子。媒人是村里大地主的女儿,我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好心肠。听爸爸说,她的父亲是极威严、极残暴的。他肥头大脑,整天睡在床上抽大烟。长工的活做不好,就没有饭吃;生起气来就打人。他有一栋青砖砌成的小洋楼,极漂亮的。可惜后来被拆掉了,我从来没有见识过。爸爸小时候给他放牛讨生活。他亲眼看见,女人们用洗干净的生菜叶子(叫玻璃生菜,叶子极脆的,像玻璃一样),将饭菜包成一小包一小包,用一根生葱系好,拿青白的瓷盆端进洋楼去。我实在想像不出,一个喜欢吃生菜包子、残暴而威严的地主是什么样子的。后来他死得很惨,被贫下中农拉到操场上,用铁锤打。从后背开始,自上往下,一锤一锤,活活打死了。他的老婆,村里唯一的小脚女人,我懂事的时候,她已经很老了。她独自住在一间老屋子里,幽灵一般。我曾经跟一群小孩去看她的小脚。我们偷偷潜进她的老屋,心里充满极度的恐惧。她坐在堂屋的一张躺椅上,一动也不动。我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到一头花白蓬松的头发。她穿着黑的衣服,一动不动,一动不动。我以为她是一个鬼魂,或者一个死人,吓得撒腿就跑,回到家里时,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接着就天天夜里都做恶梦。3 G( D+ _0 \+ T2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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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条村子的人都来围着看新娘吃饭,大姐生性就害羞,在众目睽睽下吃一顿晚饭,而且她的一举一动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这该有多少难为情!大姐将头埋得很低,只敢夹一点面前的青菜吃。人们哄笑起来,要新郎将扣肉夹到新娘的碗里面去。堂屋里贴着大红双喜,龙凤红烛烧得很旺,香烟萦绕,人声鼎沸,灯火辉煌的。这样的大场合,我又兴奋,又好奇,又胆怯。不过我知道,众人的目光不在我的身上,而是在大姐的身上。晚上,在姐夫家的庭院里映了一场电影,叫《二女争夫》,说的是两姐妹都同时爱上一个男人,最后那男人将两姐妹都娶了。我看得似懂非懂的,只记得电影里面的演员穿着极漂亮的衣服,又跳又跑又唱。我知道我是一个重要人物,所以处处都显出与众不同来。露天电影是我儿时的欢乐。某一天,学校的门口上张贴一张大红纸,用彩色粉笔写着:“今晚上映:××××”,村里就充满了过节的气氛。欢乐,少有的欢乐。这些穷苦而劳累的村民,一场电影就是他们盛大的节日。地里劳动的村民,太阳一下山就往回赶,早早地吃饭、洗澡,入夜时分就往村中央的晒谷场上赶。静谧的群山像漆黑的高墙一样围着村庄,深蓝的夜空中缀满白银一般清亮的繁星。住在山里的村民, 迤逦地翻过山岭,一把一把明灭闪烁的松火,顺着“之”字形的山路,从高高的山腰缓缓下降,叫人疑心是天火飘落人间,这实在是一幅奇异的图画。四面山上流下来的松火,在山脚的路口汇集,河水一般流向村中央。父亲从来不看电影,他总是坐在他黑着灯的房子里抽烟,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他将烟筒一吸一吐,烟头就在黑暗中一明一暗,像一只火红的黑夜的眼睛,似乎在黑暗里隐藏着骇人的危险。姐姐和哥哥们都各自找朋友去了,我只好跟着母亲去。晒谷场上聚满了全村的人,孩子们追逐奔跑,大声欢笑,大人们沸沸扬扬地说话,吆喝着,招呼着,欢笑着。不大有人和母亲说话。母亲找个空位,放下肩头的板凳,早早就坐下。我看到人们拉起一幅带黑框的白布,灯光照着,许多黑色的脑袋在白布上晃动。有人就举起手来,在白布上投一个巨大的黑手掌。放映机的旁边,挂着一盏极耀眼的汽灯,耀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灯下的人一片雪白,连五官都分不清了。放映机上两个轮子,一高一低,一前一后,轮子后面,强烈的白光射出来。喇叭里播放着欢快的歌曲,与正好烘托着这欢乐的气氛。我很想挤到放映机旁边去看个研究,可母亲从来都不允许。我也想和孩子们满场奔跑,母亲更不允许。我从来都只能乖乖地坐在她的身边。放映员是邻村的,不但会放电影,还会开拖拉机,是乡里的名人。他是我童年的偶像。我觉得他无所不能,是比我们更高级的人。那些勇敢的男孩,给他打打下手,递片子,提箱子,递茶递水什么的,他就对他们说,明天去别村放映,也带着他们去。那些男孩立即骄傲起来,在学校里趾高气扬地走路,逢人就说,改天要当放映员了。我十分羡慕,也十分恼怒。我觉得母亲不让我靠近放映员,我就注定永远也当不了放映员了。放映员在喇叭里喊道:“喂喂 ,大家坐好, 不要说话,下面开始放影!”人群立即坐下,沸腾的声音压了下去,晒场上鸦雀无声。我紧张地等待。这时白布上出现各种颜色,闪烁一片雪花,出现一颗闪闪发亮的大红五角星,喇叭里面播出音乐来。然后就是白色的字,就放映。 这是我最期待的时刻,因为大家都坐下了,静静地看电影。我就觉得大家都平等了。没有人奔跑,没有人交谈,没有人欢笑,我就不再羡慕别人,不再觉得我和母亲低人一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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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1 00:08:3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3章 出嫁和电影(2)/ @. L: E) \. f1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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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究竟和母亲看过多少场电影,如今当然记不清楚了。其实我什么都看不懂,就是觉得好看,好玩。而且坐在一村人中间,我觉得我不再是孤独的,而是安全的,温暖的,受保护的。黑暗里不再伺候着危险恐怖的东西,不再伺候着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恶梦。我看到一半就会睡着。母亲将我抱在怀中,用一件衣服盖住我的头和身体,散场后再将我背回家去。她走过小木桥的时候,一只手托住趴在后背的我,一只手扶住肩膀上的板凳,小心翼翼,在黑暗中摸索。我心都提到嗓子眼里,担心她一脚踩空,我们就会摔到深深的山涧里去了。我搜索我的头脑,如今记得起来的,只有电影里的三个形象。一个叫作“草上飞”,奔跑得非常迅速;一个女特务,她的皮包里总藏着几条毒蛇,而她杀人的手段也特别歹毒凶残;还有一个农村的老妇女,穿着极褴褛的衣服,包着一条白头巾,挎着一篮鸡蛋上城里去找她的儿子。她的儿媳妇十分厌恶她,她最后默默地收拾衣服,挎着一个空篮子离开。她走下一段阴暗的楼梯,转过身,一个声音说:“农村的妇女,回到农村去。”我看见母亲的泪水“哗哗”地流下来,还听到她抽泣的声音。还有一次是映战争片,仗打得很激烈。散场后,小孩子都冲到幕布下,说要捡弹壳。我也要去,母亲说没有的。我强着要去,母亲打了我一巴掌,我委屈地哭了。一路上泪水流个不停,全模糊了眼睛,看不见路,只看见泪水里闪动着一片银般明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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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t. y: t8 {, G0 ]  送大姐出嫁的第二天,我就要离开大姐了。我根本没有意识到,大姐从此不再属于我们家,而是属于她的夫家了。但我可以感觉到,大姐的公婆和伯嫂都威严而苛刻。他们是一个传统的大家庭,一切都严肃、凝重、压抑,父母、兄弟、妯娌之间等级森严。大姐生性懦弱善良,在这样的人家,真是“风刀霜剑严相逼”的。我回家的时候,大姐送出很远很远,她夫家的人拦住她,叫她不要再送了。她的泪水“哗哗”地流下来,用手臂掩着脸,痛哭失声。我看见大姐哭得那么伤心,我也想哭。但是我忍住了,怏怏地走回家去。我把一大堆小红包交给母亲,看她一个一个拆开,取出钱来,算我一共得了多少赏钱。我看见母亲有些高兴的样子,以为自己立了大功,心里也就慢慢地高兴起来。3 [1 [  G# o* V' |, ^( c, }* M: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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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头一个女儿出嫁,心里十分放不下。她的心里天天都牵挂着大姐,嘴里就叨念个没完没了。担心她饿,担心她累,担心她冷,担心她被欺负。家里稍有一点好吃的,母亲就打发我去叫大姐来吃饭。我也害怕他们家威严刻板的一家人,每次走到他们家附近的小桥的时候,心里就紧张得不得了。大姐十分为难,一方面,她极渴望回一次娘家,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极害怕公婆会因此而不高兴。嗫嚅了大半天,她才敢向她的公婆提出申请。她的公婆总是冷漠地不置可否。我奇怪她为什么管别人叫“爸妈”,我以为人生一世,只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的。大姐一离开婆家,就像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就像小鸟从笼里解脱出来的样子。她也会笑着和我说话,总是叫我要用功读书,多做家务,听爹妈的话。我一边蹦蹦跳跳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头,一边胡乱地答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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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坐在厨房的灶台前帮母亲烧火做饭,絮絮地说她嫁到婆家后的种种苦处。说着说着就流下眼泪来。我蜷缩在柴堆里,屏息静气地听。我看见灶堂里明灭的火光映红大姐流满泪水的脸,就觉得大姐十分可怜。别的姐姐也陪着大姐流泪。母亲倒坚强,叫大姐不要哭。还教大姐不要逆来顺受,越顺越要受欺负的,要她和公婆对着干。大姐不说话,我知道她做不到了。她生性就懦弱而善良。吃过饭,大姐不敢耽搁,早早就要回去了。母亲十分不舍,送到田头,目送着大姐越走越远,终于远到看不见了。母亲回到家里,沉默,良久地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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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q) @8 k( B. B: ^. p( _5 i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一年。一年后,大姐生了一个女儿,情况终于好了一些。我觉得大姐就是一枝花,剪下了,插在别人的地里,直到她生下了女儿,这枝花才算在别人的地里扎下了一条根须。母亲十分高兴,我们全家都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母亲十六岁就嫁到我们家,几十年来受尽屈辱,吃尽苦头,现在她当外婆了。我才七岁就当了舅舅,别提有多么高兴了。大姐也很骄傲。甥女儿穿着簇新的衣服 ,戴着簇新的帽子,裹着簇新的小被子,十分讨人喜爱。她长着黑水晶一般明亮的眼睛,豆腐一般细嫩的粉红的小脸。她还会莫名其妙地咧嘴笑。母亲和姐姐们争来夺去地抱她,逗她,像对待一件无比珍贵的珍宝。到第二年,大姐又生了一个儿子,她终开彻底地变成夫家的人了。" \' m) P+ ~$ n1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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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年的光阴飞速地流逝,我长成一位高大、健壮、英俊的青年,而大姐已经人近中年了。她们来到我家里,帮助收割水稻。我感觉到我仍然深深地爱着我的姐姐,但是我不知道怎样去表达我的感情。在她们面前,我觉得我是有罪的。因为我,她们一个个中途辍学,为此一生都贫穷而劳累。因为我,我们共同的父亲和母亲,终日都在加倍的贫穷和劳累中苦苦地煎熬。童年时温馨的记忆已经风化,现在我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各有各的生活。共同的是,我们没有一个人能够摆脱贫穷和劳累,而且这种贫穷和劳累,仿佛永远都不会有终结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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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1 12:36:46 | 显示全部楼层
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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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1 12:38:35 | 显示全部楼层
可以完整的发完吗   我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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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8-21 22:26:42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已经离开学生时代了,怀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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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0:10:16 | 显示全部楼层
只要有人喜欢,我就会发完它。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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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8-22 00:10: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 42章 黑夜里的思念" T7 S( H2 {! E# y) F3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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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一条破败的走廊,转过一个昏黑的破败的厅,就是我的卧室。这是一间潮湿而昏黑的房间,阁楼上堆放着肮脏的杂物,成群的老鼠放肆地窜来窜去,弄出沉闷的声音来。阁楼的梁柱和木板被虫蛀得很厉害,夜深人静的时候,可以听到蛀虫啃咬木头的“轧轧”声。暗红色的、细小的虫粪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地上长满了青苔,布满了老鼠钻出来的洞。木门早就坏掉了,倒在门口边,散了架。因为隔了一个厅,门口几乎透不进光线来。只有一个窗户,正对着一株茂盛的李树。李树的枝条都伸进窗户来。窗棂腐朽了,用手一捏,就变成粉末。因为李树的缘故,房间里的光线是青绿色的,幽暗的,像一个似真似假的梦幻的世界。这个房间阴冷无比,最炎热的中午,一跨进房间,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即使是仲夏季节,夜里也需要捂上棉被,方可防寒。我每天都拖着无比疲惫、浑身酸痛、快要散架的身体跨进房门,一头倒在床上。只有到了床上,我才有时间去想远方的秦伟。4 O1 r0 G% ~' l  N

/ m$ H0 k) l, m  秦伟!光是这两个汉字,就可以深深地刺痛我的心。怎堪回首与他在一起那些甜蜜而幸福的时光,怎堪忍受与他分开后深入骨髓的孤独与寂寞。在一个偏僻而落后的小山村,天天下地劳作,我深深地体验着人生的艰辛和人情的冷酷。秦伟,这个多么英俊、多么健壮、多么热诚的男孩,带给我天堂一般幸福的生活,带给我世间绝无仅有的爱情。我配不上他。我感到深刻的悲哀和极度的幻灭,我感到绝望,感到窒息。这样的幸福只应存在于天堂,人间是不会有的。而我,一个生来就注定的悲剧人物,绝无可能得到这样的幸福。我偶一得到,必将面临更大更深的灾难和惩罚,必将要为我品尝这种我本不该品尝的幸福而承受更大的苦痛。我感到一切都会流逝的,都会不复存在的。过去的一切,也许是做了一场美梦。秦伟不可能是我的,不可能!我伏在枕头上悲恸地痛哭。我的泪水像缺堤的潮水一样迸涌。我强烈地抽搐着,哭得缓不过气来。上天为什么要安排这样的相逢,为什么要给我享受这种至高无上的幸福,最终又要将他夺去!我怨恨过秦伟吗?不可能!我对他的一切伤害,都是因为我不放心。黛玉不放心宝玉,弄出一身病来。宝玉尚可以郑重地承诺,让黛玉“你放心!”可是秦伟做得到吗?秦伟不可能给我哪怕是一句承诺,永远都绝不可能。我们的欢爱,我们的狂野,我们的激情,一切都只是苟且之举。我们的爱情,只是一种厌光的霉菌,永远都只能在黑暗隐晦的地窖里滋生蔓延,一旦暴露到空气中,阳光下,我们无比脆弱的爱情就必死无疑。这样的爱情,这样的幸福,让我如此提心吊胆,容颜憔悴。我倒愿意不要!我真的可以不要吗?不,“秦伟”,我轻轻地呢喃着他的名字,如果今夜再让我爱他一次,哪怕明天我就要去赴死,我也心甘情愿,并且视死如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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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 I5 n! W( [& k  我丝毫不后悔对他的不辞而别,也丝毫不介怀他与刘慧的关系。这些都显得微不足道。经过痛苦生活的洗礼,我确信,我对秦伟的爱,已经升华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高度。它超越了世间的恩怨、离合、情仇,超越了凡夫俗子的男欢女爱,它是两个生命之间最纯粹、最纯洁无瑕、最赤裸裸的爱恋。毫无道理,毫无原因。他的存在就是我的存在的理由,他活着就是我活着的理由,他的生命就是我的生命,他的一切就是我的一切。而最后,我将不可避免地要失去他!7 Z+ w2 O! \" m% c* \0 o! Y

# `# a4 W$ ?( t; D# a' P  秦伟,他就夜夜走进我的梦中。他的眼神哀怨,愤怒,欲火中烧;他的亲吻如此温柔,他的爱抚如此狂暴,他的插入如此横蛮。秦伟,我一万遍啼血地呼唤的爱人,不在我的身边,而且终将失去。每一个梦醒时分,我都愿意死去,真的,真的愿意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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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f! N1 V5 X( B, D6 V; n& ]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情何以生,何以存,何以续,何以灭,我不知道,也不想去追问,也明知永远也追问不出答案来,我只知道,如果我错过秦伟,那么我的余生中都不会再找到第二个秦伟了。他是我今生唯一的真爱,是我一生里唯一的珍宝。但我最后肯定会失去他,肯定会!我尽可以有无数浪漫的幻想,可以有无数大胆的假设,但现实只有一个,就是我最终会失去他。我不奢求什么天长地久,因为在我的生命里,这绝无可能。我也许还可以再活六十年,也许可以再活五十年,我就将这六十年,五十年,一年一年地拆开,再将每一年,一月一月地拆开,再将每一月,一个星期一个星期地拆开,再将每一个星期,一天一天地拆开, 再将每一天,拆成上午,下午,晚上,再拆成一小时一小时,一分钟一分钟,一秒一秒。我将我的余生分解,以秒为单位。我准备两个瓶子,将我和秦伟在一起的时间,和秦伟相爱的时间,一秒一秒地装进左边的瓶子;将我和秦伟分开的时间,将我们的爱情死去的时间,一秋一秒地装进右边的瓶子。我明知道,这六十年,或者五十年的时间里,绝大部分会装进右边的瓶子里,绝小部分装进左边的瓶子里。我能做的,就是争取装进左边的时间,多一点,再多一点,一分一分,一秒一秒地积累,直到秦伟离我而去,彻底地离我而去,直到我们的爱情,连同我的生命,一同枯萎、凋谢、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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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里曾养过一条狗。它的听觉是极灵敏的。万籁俱寂的时候,它会竖起耳朵,转来转去,捕捉任何一丝声音。有一次烧鞭炮,狗“汪汪”地大叫。它即使躲到门后面 ,还是被鞭炮声刺激得活蹦乱跳的。太灵敏的器官,有时候是要吃大亏的。在学校里的时候,我的感情丰富而细腻,就像这狗的听觉一样。秦伟有一点风吹草动,都像沙粒落到我的眼睛里,让我痛苦不堪。于是我报复他,折磨他,纠缠得难分难解。回到家里,过上这种贫穷、劳累而痛苦的生活,我的感情粗砺起来。我觉得秦伟平日里和女生的偶一玩笑,根本就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的,根本就犯不着为此而大动肝火。“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如今我不在秦伟身边,跳出了庐山,终于可以客观而冷静地审视我们的关系。也可以用理性的眼光,透过扰人耳目的浮云,看到我们之间关系的实质。我得出的结论是:我们在对方的生命中,都不可或缺,不可替代,合将两荣,分则两伤,甚至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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