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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3 22:5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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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负人义- s9 k$ `* t5 }' h+ s0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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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扎在城北近两月的元兵撤出,阻隔城北居民进出的工墙被推倒,随着传令的衙役将解禁的消息传遍城北,家家户户呼声雷动,大街小巷挤满了冲出屋来大喊大叫的居民。大难得脱,他们或哭或笑,是喜是悲已经难以分清了。$ v+ O7 u- F+ T
“多谢先生们的救命之恩。”, L3 U8 m9 U5 J5 G
也不知是谁在哭笑声里叫了一句,引得仁济馆内外已经痊愈的患者纷纷拜倒。
, N( @4 }9 s$ ~/ T* {, X9 o, p7 C) G+ d 仁济馆的老大夫陈济等人连连谦让,见我和年社明、余鉴等常驻仁济馆的城北司衙官员站在一旁欢喜色动,赶紧道:“乡亲们,此次瘟疫,若不是官府应对及时,控制得当,让我们有药医病,吃好穿暖,做大夫的也没办法治病。大家还是多谢城北司衙各位大人的辛劳吧!”
) }' [9 y" d: ?8 S# I 我摆手道:“瘟疫所用的医药食物,水源柴火,钱财人手,都是新朝的主公嘉凛将军敕令调派的,城北司衙的官员怎么敢冒领这样的功劳?”
, Z. a$ _' ~' K* g 一片寂静,我猜想这是他们对新朝怀有疑虑,不禁哈哈一笑,扬声道:“父老兄弟们,新的朝廷和旧朝不一样,她会让我们有饭吃,有衣穿,即使遇到瘟疫,她也会尽力救治,绝不会抛弃自己的子民——”1 r4 R/ `8 k8 l" D7 B _9 k; h
“新朝万岁——主公万岁——” }* q3 {* k0 r
这呼声由夹在人群里的衙役初发,引动群情,呼声震耳欲聋,从仁济医馆外传,一圈圈的外散,最后整个城北都是一片呼声:“万岁——万岁——万岁——”' M7 M6 W9 ?) d$ S+ L- X' v
我一正衣冠,走到济仁馆的空坪上,对着管鬼祖、陈济等大夫肃然拱手,长揖到地:“多谢各位先生全心竭力平定疫情,留随感激至极!”6 H5 s, J F0 N
年社明、余鉴、司莫、连会等人虽然也因城北解禁而喜动颜色,毕竟是仕途中人,很快就意识到城北解禁,衙门会有许多新的情况,在和我一起对仁济馆的大夫行礼道谢过后,都恢复常态,目光向我投来。' {$ o& ?& T1 I' I& {2 i6 Q
“子能和休成如故处理城北政务,筹明公,本次冶疫所有的大夫、出力的乡老、衙役、官员等人的财帛犒赏,就由你去主理;晦如,我已经向主公举荐你到吏部考功司任职,你现在可以将原职的一应政务交接,下午就去户部报到。”
7 X: G9 m: ^/ {7 C; W- ?4 a6 v 年社明又惊又喜。他因沈定一事,几乎得罪了城北所有的官员,这城北司衙他想呆下去可就难了。吏部考功司是实权机构,就算他进里面去任个小吏,也比在城北的现况强。
! H3 c" H/ s, B' K$ L+ p 城北的政务安排告一段落,晁视才走过来提醒:“明日大朝会审定朝纲,大人还是回衙去把朝纲整理一番,理清明日行事的思绪吧。”2 q- E3 l5 |5 @5 n- `
“醒源,我还有事,朝纲整理一事你去就好。”
; x! ]5 `# |, k6 R+ w# V& Z& x+ ~" T “大朝会审定朝纲,关乎着新朝基业,大人挂心已久,还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
& I3 m' R! R, P: {% a) i 真的有两件比明日大朝会更重要的事,那是我的后顾之忧,如果不先处理好,大朝会我根本就无法全心投入。& j8 g$ n+ ]5 O5 R
“醒源,先进的理论能够引导社会的发展,像你这样明智远见的学子正是先进理论的主要倡导者,我真希望你能够不拘世俗,入朝为官。”; i+ l& Q; l+ S- n
晁视一怔,目光闪动,沉声问道:“你话里有决断之意,却是为何?”
+ B. S- \3 `$ d& Z, b0 Z5 V3 k 我微笑不答,拱手道:“醒源,只有这一事,我不能与你共商。”
; M; c! p& `3 ?; y$ s+ E 晁视皱眉不语,与我对峙片刻才叹了口气,行礼告别。我倚着当阳生和管鬼祖在,把双姝也打发走了,然后再看看管鬼祖:“城北解禁,居民狂欢,天赐,你何不与当阳兄出去走走?”
8 l8 [0 y) t6 Y0 @) f 饶是当阳生性格孤僻,这时候也不禁喜意外流。! [; a! ]! z8 n6 _, M2 S0 R1 r
等到管鬼祖和当阳生离去了,我再嘱咐仁济馆的仆役一番,独自走进管鬼祖他们居住的小院。
" o- \: }9 T6 ^- } 小院寂静,空无人影,那一道并不是很高的围墙,却里外分明的将院落里的冷清和医馆外热闹分隔开来。& w' H$ Y4 g* h" V
“二哥,我在这里。”
! D0 T- L7 {0 o! b9 L4 _ 叫声从头顶传来,小小坐在院落一角的老树丫上,招手示意。+ o0 S1 [, e# N0 E# Q; z8 {
我爬上树丫,在他身边坐了下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爬树的?”7 w! h% d! W( C6 |! U6 a
“就是这一个月,二哥入城北的那天,在乐康巷里为了安抚百姓,曾经抱过一个孩子,那孩子叫狗子。他来仁济馆治病,好了后自愿留在仁济医馆做洒扫的小子,碰到我们都有空,他就会过来陪我。”, h, J5 f8 H7 c/ e% J4 g, k# O
他说着笑了起来,有些得意洋洋:“二哥,你不知道,狗子可羡慕我啦!他嘴里说是来陪我,其实是想撞运见到你,哼!看着别人的哥哥眼红,瞧我不整治他!”
# A3 h$ s0 Q, h; p: t$ U# V 我唬了一跳,这皇家的“整治”手段使出来,一个小孩儿可怎么受得了?; Z9 r3 @7 M6 T, k1 P
“二哥,我没有啦!”0 n c% [) I$ Q* H0 M% R9 S
我板起脸来,厉声问道:“真的没有?”
% T5 [2 X O% N: D2 k* P. o “是没有,二哥,我现在可没有‘条件’‘整治’。”小小一撅嘴,嘟哝道:“那傻小子每次从大人手里得了什么东西就巴巴儿地跑来,口口声声的‘给大人的弟弟’,那么谄媚的样子,就算有条件,谁又整得下手?”6 ^" m2 g n: _5 J0 n
我放下心,拍拍小小的手:“外面的人心思单纯,遇到喜欢的人才去亲近,可不会算计别人。狗儿拿了东西来给你,是他对你友爱,不见得是谄媚。”% S, ~8 ?2 P6 e/ x8 g8 d8 T
“他拿来的可都是些什么破烂东西,我才瞧不上眼。”* E+ ?4 X" ~" M0 U" ?3 e
我心头一凉,怔住了。小小动了动,似有不甘的说:“不过东西虽烂,却是他的所有,算起来,比里面那些‘忠心耿耿’的家伙强多了。”! w5 |6 w) V) p% a9 R9 X
我胸口那阵寒意这才缓过来,含笑点头,小小能想到这一步,的确是个极大的进步,看来在民间生活,与百姓接近,对他的影响很大。+ K1 L$ a7 W1 k; ^5 c. a1 g
“小小,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有人真心待你,狗儿这样亲爱你,你想不想跟他交朋友?”
0 `! O$ h4 e$ V( G2 D1 [ h8 o 小小想了想,喃喃的说:“傻小子没爹没娘,没兄弟姐妹,吃穿都靠街坊邻居周济,居然还一天到晚嘻嘻哈哈、呆头呆脑的,我话里有刺他一点也省不出来,真的是又蠢又笨又厚脸皮……二哥,‘朋友’是我可以交的吗?”, y9 d& }; U6 y) h% P
“当然可以。”我握住小小的手,缓缓地说:“小小,只要你愿意放开胸怀,就会发现,这外面的世间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比如不会算计你的朋友和自由的生活。”0 h- k2 r7 I G: K7 D* P5 A- M
小小良久没有说话,突然问道:“二哥,为什么在里面的时候,就没有像狗儿这样单纯的表现出喜怒的人?”
" q2 _' _5 g9 K$ t+ B. j “因为权力是可怕的东西,可以轻易的使人粉身碎骨,所以为了在权力之下保全自己的性命,里面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戒备防范;因为权力是诱惑人心的东西,握在手里可以为所欲为,所以为了获取权力,里面的人时时刻刻都在阴谋算计;像狗儿那样的人进去,不是死了就是变了,当然不会再保有本色。”* i- q: V. G) j) N* `- ]6 F) U
小小侧头看着我:“二哥,那时候的你和现在截然不同,你当时也想要权力吗?”4 c% u. b5 G$ o o/ v
我摇摇头:“我当时只想保全性命,采用中庸之道,不显突出。想要的东西不是权力,而是出来,得到自由和尊严。”
5 u9 P+ b7 X' t. C/ G “自由和尊严……”小小轻轻的叹了口气:“二哥,你现在已经出来了,你得到了自由和尊严吗?”7 I) j+ i8 O" _) B
我微微一怔,突然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好一会儿才吁了口气:“尊严我得到了七分,自由我得到了三分。”6 w7 E5 B& ^& Q$ ?: d9 Z. O
小小诧异的扬眉:“此话怎讲?”
1 e4 M0 ` o" b2 J “尊严是他人给予的五分,自己给自己的五分。我现在,从他人处得到了四分,自己给自己的,却只有三分……” g; ^- g3 g( q$ J% {3 n
“等等——”小小吃惊的问:“二哥怎么会只给自己三分?”! `1 U3 Z7 ]3 c ~3 G4 ]$ h" Q
“因为我有愧于世人——”
# Q% E, i) x" B" H& G: s0 C* q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道:“小小,你知道对天下百姓来说,最可怕的是什么吗?”1 {2 t- u) \0 J3 J( F/ @# O! a; u
小小目光闪动,疑问:“是瘟疫?”
/ ]3 v) @, K0 @( H* u4 ^3 ~2 { “除此之外。”
2 N) @" L' J1 _7 F3 u 小小静默了一下,才叹道:“是战争。”/ ^3 g. D9 t8 |" J+ v9 w# V' b) {
我定定的看着小小,缓缓地说:“小小,若有一日,你起兵复国,我就是负尽天下百姓的罪人——如狗儿一般真心敬爱我的百姓,我都要辜负了!”
$ p) F0 L' Q0 S 喉头一涩,声音已然喑哑:“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小小,若有一日,这罪孽是我造成,我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又有什么资格去谈‘尊严’?”% S' Q6 {4 B8 N5 E# y) j4 z, f
“二哥……”; {& j3 _$ r% s2 O- b3 U
小小手足无措,猛一咬牙:“我知道你心里苦恼委屈,可昆嘉凛屠尽我的亲人,此仇我若不报,誓不为人!”
" r9 a0 D: Y8 f' P, w, R; v0 w 我拉着小小,在树桠上站了起来,直视着他的双眼:“小小,你要报仇,我管不了你,可你若要起兵复国,使本来已经安定的百姓再受战乱之苦,那么我——”, d$ Y% T5 p9 I. A3 h9 U, m
小小目光灼灼,一字一顿的问:“你会怎样?”
% X5 R2 M }% z/ W" l- b6 g 我放开他的手,缓缓地说:“拿出你防身的匕首,先杀了我!”' y" \2 z5 P/ I% Z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小小脸上,他的脸色阴晴不定,气息渐渐的紊乱。
: V1 {( ]$ ?. [; ^ 我闭上眼,不言不动,静静的听着远处城北居民狂欢的喧嚣。
. P4 p, \ O3 X- t0 ?/ } l& D 脱离大难,照中昆民间的习俗,会去神庙上香敬神,抬出“驱恶”“辟邪”两尊神像,敲锣打鼓的游街,到每户人家的门口“去祟”。城北的这场“去祟”活动,大概会用上两三天的时间吧!
3 V7 C' v' a. @. c% T; z+ X( v 我还能吃到活动结束后,城北司衙的庆功宴吗?' H3 T: `* J5 C* G6 Z0 b7 Y
小小的喘息声越来越粗,就在我以为他要出手的时候,突然听到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怪响,然后是迹近疯狂的大笑:“二哥……我的好二哥……”
9 l4 G9 P$ D9 H) @% X' b 我一惊,睁眼一看,小小脸上的笑容扭曲古怪,眼里冷意逼人,恨意外溢,却哪里有丝毫笑意?
4 d. q: z0 m5 F3 o+ ? @" i$ r( F “小小!”
6 U8 F$ y1 Q0 y9 x8 @ “别碰我!”4 E& E, T* w9 m, N7 z( ?4 [2 F
小小一退,便在树丫上踏了个空,我骇然失色,全力一扑,抓住他的衣领,自己也被他的下坠之力带得摔了出去,全凭着两腿倒勾,挂住了一杆斜枝。
: x! P1 a7 t2 v* @2 P, p 小小抬起头来,冷冷的看着着我:“我若是摔死了,岂不是正遂你的心愿?你拉我干什么?”( i: G. h1 m1 a% q" m3 U5 u
我全仗着胸中一口真气,才勉力勾住树枝,不使两人摔落,这时却哪敢开口说话。, L7 A4 m; A6 B3 m: r) D3 l/ q5 ~# B* m
我们坐的树丫离地面约有五米,现在这情况细算,小小离地面还有三米左右,直摔下去,虽不致命,受伤却难免,最好再有什么东西接渡一下,再让他跳下去。
. C- O0 G) T2 }) V$ ~2 S 我心思转动,手里的重量却突然一轻,赫然是小小脱了外裳,直接跳了下去。) r- l4 s1 R* x0 \
“啊!”6 P! U1 G6 W) a& e9 W
我重心不稳,差点摔倒。小小却已经安然落地。原来他随着当阳生习武月余,全身的经脉骨骼调整改善,武功已有根基,从三米高的地方跳落而不受伤,于他来说并不难。8 D! C) ]4 u6 g, w6 P- A
我爬下树将小小的外裳还给他,突然无话可说。秋风吹来,我抹了把脸上的汗,叹了口气。
) @) t4 C& v/ N “你真是我的好二哥,明知道眼前的情境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却来逼我自己低头!”
' r9 C6 m+ l; [1 R 小小这一个月来开始变声,嗓音时尖时哑,他心情激动的时候说出来的话,竟是让我听得心里发酸。
5 Z/ N' q7 P& `3 z: x5 x( i1 w “小小——”& j, S, I: V6 }* x3 ]
小小瞪着我,眼睛泛红,水光隐隐,眸中种种情感闪过,最后定住的是心灰意冷的悲伤:“好,你要的东西,我给你!”
+ U# L! p9 v2 ]1 } 我惊愕呆怔,眼看着小小面向内宫跪下,掏出匕首在左手中指上一扎:“以我祖宗父母之名向神父神母滴血立誓,邓琚此生,不谋复国,如起刀兵陷百姓于苦难,违今日之誓,必亡于留随之手,累我宗室亡灵不宁!”: w3 M0 \' S0 w9 I& O
以祖宗父母之名,向神滴血盟誓,是昆仑最郑重的誓约,以昆仑人的信仰来说,贵到天子,贱到奴隶,既然立誓,就无人敢违约。小小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这样做,是我的心愿,可当他真的这样做了,却让我一时分不出是什么滋味,胸口难受至极。8 w$ k( ?7 U/ A+ m- m6 r
“小小,我定会设法保你一生平安!”% D9 o( O8 X$ K2 t
“你还拿我当小孩儿哄!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为了昆嘉凛夜不成眠,碾转反侧,为了他的江山安稳,你竟然用自己的性命来逼我……你……你……我的平安不用你管!”
2 Z+ s0 r( K. @( g3 l' U& H# w 小小甩开我的手,冲进屋里“砰”的把门关上闩死。
2 W$ g* b3 ^3 M# t- B 我唤他不应,只得绕到窗边,放缓了声音说:“小小,有些事我不想强辩,可你的安危我时时刻刻记在心里,从来没有半点遗忘。至于江山安稳,我却不是为了昆嘉凛一人……小小,你在民间已久,耳闻目睹,难道竟没有一点感想吗?”" E. F; V4 |" g) a/ C0 s4 `5 W9 b
屋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似乎砸了文房四宝,紧跟着小小尖叫:“不许说他们的坏话!”
6 b: B5 T1 i' \ 这话倒带出一丝孩子气来,我心情放松,温声道:“小小,我不是说他们的坏话——只要天下变成一个人、一家人、一个宗族的私有物,旧朝犯的错误后人就难免重蹈覆辙。我想要这天下安稳,就是想让这天下在安稳的情况下,可以进步到平等、自由、民主的阶段,国家不因为个人的喜怒和恶习而衰败,百姓不因帝王的欲望而受苦。小小,我写的杂学新论,你都看过了,还曾经问过我。这‘平等、自由、民主’,你可以理解一点的,对不对?”" W8 F9 f; Q$ L1 ~* t
小小愤愤怒吼:“你那是做梦!”
7 Q& b7 D, T* `% l 我微微一笑,道:“是的,我有许多事情都可算是在做梦。只是人有梦想的时候,就该努力的去追求,才不枉此生。小小,这两个月来,你长大了,应该可以理解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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