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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5-13 23: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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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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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1 g$ [2 a3 o+ F( h 用了五天的时间,六部的人事整理终于告一段落。时近二更,安都的夜市都已经散了,马车在路上慢慢悠悠地走着,我和晁视相对而坐,讨论着明日的工作行程。
8 Y$ t7 G! H: }$ I “醒源兄,我想像耦煤厂一样,开个全国性的粮棉商行,以免出现实物征税即使国库亏空的情况出现,你觉得可行么?”* q, ?+ R& v' s9 Z3 T
今年的秋赋,幸好是以粮草麻棉一类的实物征收的,赈灾时省了向商人和地方豪强收购物资这道程序,方便了许多。只是这种做法只能济得一时之难,于长远来说,却容易使国家出现宏观调控不灵,经济发展受制的情况。
6 o% A8 [& [- |8 H9 v 虽说国营企业弊病多多,但对比目前的情况来说,却不失为一种进步的经营方式,如果能够在大局平定以后好好整改,避免绝对垄断也不是不可行。, |/ G3 z1 z8 {3 H* M0 G! y1 @
耦煤厂是晁视一手办起来的,他比我更清楚里面的运作流程,听到我的提议,他想了想才道:“这不失为解决实物征税产生的弊端的方法,眼前来说,也只能如此。但这又有个问题,全国性的粮棉商行,那是多大的利润?士族豪强哪能不眼红心动,就算他们再怎么清高,也舍不得放弃。这就涉及到士族利益与朝廷利益的分配了,一个弄不好,就会让士族抓住机会在新朝窜起,跟我们削减士族势力的初衷背道而驰。”
( j- G+ _( x- e0 v* B/ g “醒源兄,士族势力的削减,我一直都在想要怎么做才能做得彻底,尽量避免对百姓和朝廷的损害。分化瓦解是最好的手段,但如果以权势为诱饵,就会把士族的争斗引到朝廷上来,一旦他们认清利害关系,不斗反合,那就糟了!所以我想以利为饵,把士族之争引到地方上去……”
* ^& A# |1 h1 Q4 n% ?; [9 m+ R “你不怕他们为祸一方?”
w- J! @! M5 @( Q$ T" \$ I 怎能不怕?就是因为怕,所以才想折衷的方法啊!
# M6 Y6 ?/ ]4 `- Q( T “所以我才避免他们争权,将矛盾引到夺利上去。争权生死攸关,谁都不敢稍微退让松懈,太过惨烈,容易引发人采用极端手段;夺利却缓和许多,有很大的转圜余地,三年五年内不会出现大乱。现在中昆各地的卫所正在仿元族兵制改建,也只要用三五年时间,就能使地方上的兵权完全摆脱士族豪强的影响。所以我觉得不管是从朝廷还是从地方或者从百姓方面来考虑,都很有必要将士族的注意力引到商事上来。”0 x) x+ R& l" u& R9 V. Y1 R1 v" ]# g8 m
士族的“清高”是建立在财富基础上的,他们耻于言利,但在事实上没有哪个家族完全脱离了商事活动的,粮棉等农产品的经营更是关系着大地主的切身利益,他们怎能不心动?9 b4 n- V8 s2 d+ P" O
“相君近日行事下决定比以前果决许多。像这种危险的政策,放在城北的时候,不到不得已的时候,你不会这么快下决定的……”
' B# s8 ^; H8 Y2 }' e 晁视的眼睛映着月亮的冷光,有股别样的凌厉,让我心里凛然。好一会儿他才说:“自从你回到安都后,已经四天就在春秋阁里吃住,没有回府,也没有入宫了。”# M! X1 O* c$ y* R
晁视没有把话挑明,但话中的语意,却让我明白:他已经从我的日常行动中看出蹊跷,推测出我行事的偏差自有原因在。9 S8 j6 o5 u$ k& I
安抚流民、安排工部户部以工代赈、六部的人事整理,几件大事,都挤在了这几天。忙碌是肯定的,但忙到饭送到公案前才想到吃,累得实在睁不开眼才睡,却是我有意放纵自己沉浸于公务处理中。 0 S& m2 p' j9 Y9 H, t1 @
晁视精细敏锐,深知我的脾性,又与我同进同出,看出异常,倒也不是十分奇怪。! [( t3 z8 p3 p, x
“我现在手里管着六部,独挡一面,若再行事迟疑不决,懦弱反复,却怎么行?”
0 H/ b4 J0 K$ K 晁视一笑,也不再深究,问道:“既然如此,你要不要往张侍郎府走一趟,安排好明天群臣朝会的具体事务?”
3 X8 g; ^+ M3 C R' \- u3 }2 { 晁视果然已经洞悉事情的真相了,我叹了口气:“醒源兄,兹事体大,我对你有所隐瞒,是不得已而为之,请你见谅。”
1 D* `2 W" I- S3 Y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没有什么可怪的。”晁视将双手笼在袖中,闭上眼睛,喃道:“只是既然如此,以后的路要怎么走,就很有必要重新规划……不知明日朝会,圣旨是怎样划分三省的权力,我就怕中书省依然按故例骑在门下省和尚书省头上,那样的话,你和你的治国方略都危险了。”
/ G$ g8 Y* Y% A9 Z% h0 P0 [ 车厢内一片寂静,我不敢打扰晁视的思考,就倚在座位上想明日的朝会。只是心里的秘密被人窥破,一时间竟是心绪潮动,因为连日操劳而被压下去的某种情绪被挑了起来,心底一阵酸涩一阵隐痛。( ?2 ~) U' B( N1 b# P, N
“停车!”
- I8 y, V4 X( Y& G 我跃下马车,示意护卫队给我让匹马出来:“醒源兄,你和德立回去吧,我现在进宫。”* g: M- G/ V) b o; C2 k0 @: L
“你现在进宫干什么?而且宫禁已经下了,你怎么进得去?”. x" E$ ~( a: x- E: f7 c- B b
我转头看了双姝一眼:“姝鬟身上有可以深夜入宫的令牌……我去……面圣……”% \6 b- I: {4 P+ X' ?* y7 A
嘉凛不在,明日朝会只有他在陪都祭祀时准备的诏书。那诏书在升任秉笔尚宫职位的珊珊、珊影两人手里,由赫拉监管,我也不知道具体的内容。但皇帝隐瞒行踪,对于朝中大臣来说,是件令他们怀疑而且不满的事。为免被他们猜忌,我是应该避嫌些,
8 n6 k' r8 F/ j' v0 s$ y% S. E 可此时此刻,心血来潮,那冲动竟是抑制不住,若是不进宫一趟,我真怕自己会憋屈死。: v0 M0 `" U/ y: l, T
就任性这一次吧,任性这次以后,我一定谨小慎微,绝不再肆意妄为。4 E6 g, \( H# C1 g" A' `
北极殿里灯光幽暗,珊影见我进来,居然毫不惊讶,只是问道:“相君今夜也照往常一样留宿北极殿吗?”6 I: r6 z% f8 H3 m% O0 F
如果按照礼法制度,皇帝不在,有人夜睡龙床,那可是直接定为谋逆大罪的僭越行为。只是在我脑里这念头闪了闪就过去了,也没放在心上。8 M. W7 K4 |) v$ ^5 W$ I
“这几天来求见圣上的人多吗?” i. t* t8 ~+ h3 S3 R; z
珊影摇头道:“只有中书省的连相来过,被珊珊以圣上军务繁忙为由,直接打发走了。”; E# c' P6 `( T" C1 N. O( y8 s ?+ `
军务——我的心沉了一下,想问问珊影知不知道嘉凛的近况,可话到嘴边,却又问不出来了,转成了一句:“我睡了,你们也安排了姝鬟姝妙早些睡吧!”
" C- H, a! y2 e. H0 N r 或许是嘉凛离宫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我会忍不住来北极殿,因此刻意做了安排。推开寝宫的门,在屋角的长明灯的照耀下,寝宫里的摆设竟跟我和嘉凛离开一起去陪都的早晨一样,根本没有收拾,若不是宫里空气清新,加上门窗紧闭,十日无人居住,又不加打扫,这寝宫早已落满灰尘了。
( K) O# u5 N7 C/ [0 }* A( ? 分隔内外的屏风上挂着件嘉凛换下来的紫色长袍,一侧的水架上摆着装着水的铜盘,水架上的挂钩上我用过的手巾还挂着。与屏风相对的书案上嘉凛看了小半的一本《国策论》被镇纸压着,似乎正在等待主人重新翻阅。9 r" e- h2 E9 I9 y2 S
绕过屏风,宽大的龙床上竟连被子也没折,还保持着我当日迟起随手翻开的半窝形。2 J5 ]1 w7 k N1 K, ]+ s7 ^$ Y
我有些恍惚,仿佛看到嘉凛持着书走过来,敲敲屏风的边框,笑吟吟地问说:“你一大早发什么愣啊?”1 s" }+ N/ {! K( b- E% Z
“我只是在想你如果出征,我该怎么办。”
- |# u3 h: |; A L% }) ^ 我轻叹一声,当日遮遮掩掩未曾出口的话,终于在这幻觉里说了出来。+ {5 A+ ]4 G s5 E: x+ l7 ]' }6 N
你不在我身边,我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安下心来?不必担心你的安危,也不必记挂你的行止,更不必如此惶惶不可终日,尽管尽力的埋头于公事,却还是有股悬心挂胆的感觉。既怕你有什么测,又怕自己行事偏差,乱政败国,害你尽毁基业。
1 v3 d+ |8 B) e- M% W, T' ~ “嘉凛,以前是我错了……”
: W% }+ \ F! ^; Z9 j4 U$ N 我应该趁你在安都的时候,就把自己的想法毫无遮掩的告诉你;更应该趁你在宫里的时候常来与你相聚,而不该总是在你面前逞强行事。; d" f9 `6 N0 }! C p, k3 l
你在安都的时候,我不常进宫与你相守;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似你感情外露,总是不肯低头,也不肯主动说什么甜言蜜语,生怕在你面前示弱或者表露感情,会损了自己的自尊。
) i; Y( K/ L$ W W9 P7 r7 O" @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在自己心爱的人面前示弱,对他表白,并不损害自尊,只是我纯粹的好面子。
/ e- e0 Q B! s- J; b8 m$ C “面子”和自尊的分别,我竟是在思念中才体会到的,只可惜此时你却已经远在樊江一带,纵使我说一千声一万声,你也听不到;纵使我有心,此时却也无法你相拥共眠。' ~! d7 S& s9 U6 [% ]
我躺在龙床上,本来以为会无法入眠,不料被褥一盖,眼睛一闭,闻着床上枕间还留着的熟悉气味,居然很快就睡着了。! |2 a6 F2 S6 X: q/ W( X
一梦悠长,直梦到嘉凛凯旋归来,我光着脚丫外出迎接,在雪地里栽了个大跟头,逗得嘉凛哈哈大笑,我才醒了过来。一时没有分清现实和梦,觉得脚底一阵凉意,还真的以为自己摔倒在雪地里被嘉凛取笑,不禁怒骂:“混帐,你还不过来扶我一把?”
0 _7 p3 W; r4 V3 R& X1 n; Y1 n1 V 这一声怒骂出口,才把自己从梦里惊醒过来,原来是我夜里踢了被子,脚露在了被外,这秋末冬初的早晨寒意颇盛,才使我误以为踩了雪。正觉得好笑,脚步纷沓,双姝双珊一拥而入,四人都一脸惊慌。2 @9 v" X# ^2 F( H$ O2 K
“郎君,你怎么啦?”; m/ o% u8 f: a* _2 c
姝妙速度最快,先上下看了我一眼,没发现什么大问题,才开口询问。* I+ ~1 K& _. O, T. A3 R1 P, Z
“没什么,我不是叫你们。只是刚才梦到德立赶车不稳当,摔了我一跤。你们帮我准备一下洗漱用品吧。”' ?2 P- k5 Z0 F. a5 S( Y8 v
我匆匆着衣洗漱,心中一动,转头问:“珊珊,这寝宫不予整理,是他的意思吗?”
4 o6 g0 ^0 ^$ z “是的,主公走的时候吩咐过了,除非相君下令整理,否则这寝宫里的东西不许动。他虽然不在宫里,但这北极殿依然由您自由进出。您若是在这里住下,他更是欢喜……”" |& P4 r6 n: B2 f
嘉凛这话竟是吃准了我一定会来这北极殿里发痴,我心里大窘,哼了一声:“这北极殿死气沉沉,有什么好住的……姝鬟,你帮我把我以前留在这里的杂家新说及其批注等物收拾好了,带回府里去。”
J$ j. t+ c. O. `, H; P( z 正说着,整理床铺的姝妙突然惊咦一声:“郎君,枕头下面居然有封你的信,像是主公的笔迹……”. Z% J2 o* _/ Z# D; ?
“给我……”
3 a: b. q9 i6 z/ @ 我心思一转,突然明白这寝宫不使人整理的真意,赶紧去拿姝妙手里的信。6 T3 I/ L+ F4 z1 W! i/ I
“相君,奴婢等人在偏殿摆好膳食,请您洗漱完毕过来用膳。”
; ?4 r; {# g4 L4 a6 G- H. ? 珊影极其伶俐,招呼双姝退出寝宫。我镇定了一下,才把信打开。
% m3 G5 S& Q' } “阿随,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这封信。北极殿的寝宫我不许人动,就是为了让你自己发现这封信。定要你想我念我,来了北极殿,整理寝宫才能发现这封信。发现得早还罢了;要是太迟,就算我对你的小惩……”& [- G( _5 x. k6 @9 j
我看到这里,真是好笑又好气,一拍书案,恨恨地道:“你竟这样戏弄我!”
( g, e0 C) I- D; n6 _- v! B2 x. | “阿随,男儿立马横刀,驰骋天下,方不枉一生。我的理想在于外出征战,武功建业;你的理想是什么呢?当我如你所愿赋予你可以实现理想的权势时,你行事的法则却每每让我大出意外,难明所以。我从你的论著中揣测良久,终于明白,在你的观念里,法度审定、纠察断案、行政治理应当自目前的政出于一源的制度里分割出来,三省制约,职权分明。这里面最大的禁忌,是你不以皇帝为天下之主,更不愿承认皇帝有绝对的权威!”
5 _' c5 }$ {- z ?; Q! h 我心里骇然:三权分立的思想我从来不敢明说,更不敢将“天下为民之天下”的思想透露出来,却不料嘉凛竟能从我极力支持三省分立制约一事上看出端倪,直接看透我的本意,将这里面最大的禁忌挑明了!7 m# T- V' A* V9 I3 a1 y, c
“阿随,你是我认定一生的人,让你分享我的权势,我心甘情愿。但分权予你与自甘将皇帝的权势奉出,受制于某种制度,那是两回事。是人都会有权欲,都想体会大权独揽,生杀予夺的快感。我身在局中,何能免俗?故此我虽然洞悉你的想法,却迟迟不愿跟你挑明。”" ]: h& X( E+ m/ i7 ~2 Z
我的手一颤,知道下面的话定然是嘉凛深思熟虑的结果,竟有些不敢往下看,忍不住深吸了口气。& a4 W l9 L. l% i e
“直到我决定出兵的前夕,我才拿定主意:阿随,我给你时间,让你照着你的意愿行事,看你能否如愿以偿,一展鸿图!可兵权须得由我掌管,兵部不可让人染指,使我行军无后顾之忧。如有万一,也好回师重整江山。”; n W5 b8 R0 \6 U- K+ M
“啊——”1 x; v* x, ?! J1 ]) e' s6 z, B( E# e
我忍不住惊呼出声,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眼眶蓦然一红。说不出是恼他看轻自己,以为我定会败国;还是感激他设想周全,竟肯冒天下之大不韪让我来“一展鸿图”。' p9 t! ^1 c. ?& n# q" `# A1 i+ r; t
“阿随,只有一样,你定要好好保重自己,千万不可轻身涉险……”. T: p* _% @* }8 W
“郎君!”
* ?# \) }. w) m$ y 不知过了多久,姝妙大叫一声,闯了进来。% N- P6 U' P$ y
“怎么了?”1 K( @8 i4 C. P5 {% k& A( d# ~
我抬起头来,才发现自己满面泪水,赶紧起身绞毛巾抹脸。& n) | Z/ O( W5 k
姝鬟一脸尴尬的走了过来,轻声道:“就快到上朝的时间了,珊珊和珊影已经去接赫相,准备请出圣旨了。郎君,你也要快些,我去把早膳端进来。”
9 V$ V. F7 @3 r, F 我感觉眼睑发涩,知道此时眼睛定然红肿,赶紧道:“你赶紧叫人帮我准备热水,让我捂下眼睛……”
- k3 v* n% ~& U- O+ K+ X! q 吃了早餐,我的心情已经平复,只是眼睛的肿虽然去了,眼眶却还是有点发红。姝妙帮我整理衣冠,嘴里嘟嘟囔囔的说:“身为一国相辅还哭鼻子,半点也不像大丈夫,被人看见肯定要笑话的……”
& r, C8 s V% r- P# R1 W 姝鬟急得偷偷踢了姝妙两脚,她怕我羞恼,殊不知此时此刻,我的心情异常的平静。嘉凛远征的离愁、独当一面的辛苦、左右为难的为难等等积压在心的负面情绪都一扫而空,仿佛随着刚才的眼泪抛开了。
' ?. G% t4 j, R% m8 h) V8 l 别说姝妙并无恶意,就算是面对他人有心的诋毁,我也可以不动如山。我刚才是哭了,可哭不过是一种情绪的表露,难道我还会因为哭过了就矮人一截么?$ s! j; h& o- ^, N: b* x+ V
“无情未必真英豪,有泪如何不丈夫?”
' g* h8 d1 ?5 q* |8 D8 m M& P* z) ?, }) l 姝鬟一愕,姝妙更是怔住了。
2 b: C% {/ _& \$ i2 c, {8 X 摸摸胸口,嘉凛的信就在内袋里装着,熨在我的心上,有股暖融融的热流。- C0 ~0 ~( M; O7 _; }/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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