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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 BY 静静行走 (无结局 作者停止创作)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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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7 23:44: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猫瞳 于 2009-2-15 22:3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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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l' i- Y+ h/ m' q第一章   童年记忆. z( h$ P* |+ o* y-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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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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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j8 |* ^8 p- r1 K      陡峭的山坡,崎岖的小路。一个十多岁的大孩子,背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在山路上吃力地行走。这是水云关于童年最深刻的记忆。来自大孩子后背上的温暖,时常穿越岁月的风雨,将水云冷清的梦与寂寥的心轻柔地包裹起来。
( p" W% G9 F: @: r) K1 E* G5 U      大孩子名叫月辉,小一点的孩子便是水云自己。两人同住在一个名叫“回龙湾”的小山村。留在水云记忆中的那条小路,是从“回龙湾”去往附近的“白云寺”小学的路。& Q# u- S% J. k4 s; S
      山里人烟稀少,学校更少,在水云与月辉的村子附近,“白云寺”是方圆十多里唯一的小学。顾名思义,白云寺乃是一座寺庙。听父辈讲,白云寺原本气势恢弘,香火旺盛,远近小有名头。但到了“文革”期间,寺里老和尚、小和尚被驱逐一空,而那些泥塑木雕此时正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也就顾不得保佑自己的徒子徒孙了。" W9 V1 Z8 C+ k+ n3 J4 e
      和尚们除了吃饭念经,倒也办了几件有用的事,由他们留下的这片敞院大屋,正好可以用作给山里娃娃念书识字的地方。水云与月辉同读一个班,教室就是原来和尚们念经做法事的大雄宝殿。老师也受了和尚们留下的恩惠,每天上课下课,被他敲得山鸣谷应的大铁钟,便是庙里旧物。
' ]) N9 [+ k) I8 I      象“白云寺”小学这样的格局,在山里很常见,不少学校不仅直接继承了寺庙的房子物件,连名字也直接套用过来,懒得再去改动。这类小学校通常只有一两个民办老师,操持着两三个残缺不全的班级,每个班的孩子年龄悬殊得惊人,小的可以是六、七岁,大的往往已经十七、八岁“高龄”了。
/ W* @) \0 x7 F& g5 {1 ^      水云在班上年龄最小,上小学一年级时还未满六周岁。让水云早早迈进学堂门槛,是父亲的决定。水云的父亲是公社中学的公办老师,见儿子整日满山疯跑,父亲皱着眉头,说还是早点送进学堂吧,让老师早点套上笼头,日后可能还有点出息。于是1979年秋天,水云被送进了离家五里开外的“白云寺”小学。$ C/ U- _# S' e; c) q& s, \
      水云并不想进学堂。坐在那座阴森的大房子里,并且不能乱说乱动,哪有在家满山跑来得自在?入学第一天,水云是被父亲以竹棍抽打着赶进学堂的,“哇哇”的哭叫声洒了一路。6 k2 }3 C* j+ j: S$ B& H0 ~
      月辉比水云大了四岁,却跟水云同一年才进了校门。但即便如此,月辉在班上也并不算大。班上出过一个笑话,一位女生只念了几天书,便没了人影。老师问与她同村的一个孩子:“张二毛,李小花为啥不来上课?”张二毛站起来,吸吸鼻涕,嚷道:“报告老师,李小花嫁人了,她肚皮大了,再不嫁人就藏不住啦。”又使劲吸吸鼻涕,得意地补充:“报告老师,我是听我娘说的。”教室里哄地炸了锅,男孩子们“噢噢”乱叫,老师以教鞭将讲桌敲得山响,依旧弹压不住满室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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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学回家的路上,水云问月辉:“李小花的肚皮为啥会大了?她家的东西多得吃不完?” 8 V! Q/ |( Y, Y( a+ |8 E
      月辉笑弯了腰:“哈,哈哈,是啊,李小花家东西多得吃不完,你没见她吃得象头猪么。”9 h' \8 ~7 _) j) ]+ n
      水云不明白月辉为啥笑得那么来劲,谈起吃的,水云的肚子却“叽叽咕咕”大叫起来。2 E. _1 G; x. `
      山里人家分布极为零散,不少孩子每天要跑上十里上路,才能来到学校上课。因此,学校中午不可能放大家回家吃饭。每天六、七节课,老师只能一口气拉通上完,捱到放学时,不管老师还是学生,早已个个饿得肚皮贴后背了。
; m& c; }7 u0 v; w9 ?      水云早上贪睡,给大人硬从被窝里拖出来,胃口还没开,常常是胡乱拨拉几口,便睡眼惺忪上了路。如此一来,捱到下午放学时,他就饿得比别人更狠。多年以后,一想起上小学的时光,水云还会条件反射式的感到肚子饿得慌。
2 x1 F& y: P" `. w# R      听月辉说起李小花家东西多得吃不完,水云饿得双腿更加绵软,他苦着脸央求道:“月辉哥,我饿得走不动了,你背我一下好不好?”
9 y, {( V: i; i# n- ~& P  e. q7 s      月辉的肚子也在唱空城计,腿脚又何尝不软?一听这话急了:“少做梦,大晴天也要人背,懒骨头怕是欠抽了吧?看我回家不告给你爸听。”
4 v  ]% D; A: \" {2 T      水云在家里顶怕父亲,听月辉说要告他状,赶忙道:“不背就不背嘛,哼,你敢告我状,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n  U- m4 n  j8 z3 f/ E9 ~" n# ?      月辉训道:“少废话,走快点,跟不上我可不等你啊。”3 {' [  c# H5 ^& b! N3 e% o7 U1 j7 W
      水云怕恶狗,还怕坟地,这两样东西在乡村路上偏偏随处可见。见月辉加快了步子,急得直嚷嚷:“等我,等我,等等我”,一溜小跑紧追上去。然而人太小腿太软,月辉又走得太快,片刻便在密林中失去了踪影。
$ y: A3 X8 z$ ]1 j0 f9 i      水云追进绿树参天的林子里,只听得月辉的足音越去越远。小路两旁,层层叠叠的荒坟摩肩接踵冒了出来,看得水云头皮直发麻。“扑啦啦”一阵乱响,一只大鸟从头顶上飞过去了;“嗖”的一声,一只野兔又冷不丁从草丛里窜出来,越过小路,消失于另一片草丛中。水云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 e# M/ U1 Q  P% W8 b
      以往水云一哭,月辉准会折返回来找他,可这次任他叫破了喉咙,依旧未见月辉返回。一队小蚂蚁从草丛里爬出来,想要穿过小路返回小土窝,给水云横在路中央一挡,小东西们先是乱了阵脚,很块又列好队,绕过水云回家去了。水云一开始只是干哭不流泪,只想把月辉给唤回来。这会儿见到小蚂蚁还能结伴回家,月辉却扔下自己不管了,伤心的眼泪便淌了下来。
$ t' H3 f* f6 C% @7 u      哭归哭,路还得走下去。水云爬起来,一边“死月辉”、”“死狗日的”一通乱骂,一边安慰自己:不怕不怕,老师说了,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怪——就算有鬼怪,奶奶说了,大白天它们不敢跑出来。脑子里如此这般胡思乱想着,水云还不忘提醒自己:慢慢走,千万别跑,越跑越能吓唬自个。0 p, t) f6 f: d& n- }" w  }
      为了给自己壮胆,水云甚至大声唱起了老师刚教的一首歌:“公社是棵长青藤,社员都是藤上的瓜,瓜儿连着藤,藤儿牵着瓜……”然而没唱几句,脚步早已不受控制,风一般飞了起来。水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歌自然唱不下去了。林子太静,脚步声响得格外惊天动地,“劈劈啪啪”的声响,明明来自脚下,水云却感觉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自己身后紧紧追赶。他不敢回头看,只能让自己跑得更快一些。跑得越快,那声音便迫得越紧。好在绕过前边的一个大坟包,终于可以冲出这该死的树林子了。1 O* H% l) r6 m: i0 |
      “呼”的一声,一团黑影从坟墓另一端闪出来,与水云撞了个满怀。水云“哇”地狂叫起来,脸色煞白,踉踉跄跄连连退了几大步,一屁股跌倒在地。待看清撞上的原来是该死的月辉时,水云便在地上又踢又打“哇哇”大哭起来,并且连声咒骂。. M2 J  ^1 i% f8 q* k& h; a6 p
      见到这架势,月辉不由皱起了眉头,上前揪住水云的胳膊,说:“一转眼就哭成这样,你羞不羞?弄脏了新衣裳,回到家看你妈不抽你!”
. @& f  c6 l$ t5 D+ c/ ~      水云又哭又叫:“滚开,滚开,不要你管,呜呜……”
% z, I/ e% U* A; h      月辉一把将他扯起来,绷着脸道:“我数一、二、三,要我背就快爬上来,一——二——”
 楼主| 发表于 2008-12-7 23:45:17 | 显示全部楼层
以往月辉一数到“二”,水云肯定会“嗖”地窜到他背上,可这回水云非但没有爬上去,反而踢打着月辉,口里直叫嚷,以后再也不跟你狗日的一块儿上学了。! K* f7 b$ P) @0 g4 f7 }8 l
      这话把月辉唬住了,赶紧手忙脚乱给这小子擦着鼻涕眼泪,并从书包里掏出一只拳头般大小的甜瓜,塞到水云手里。水云立即收了哭声,抢过甜瓜,恶狠狠地三口两口啃得精光。
+ `, X* W  _9 d# e      正所谓吃人嘴软,啃完甜瓜,水云不好意思再闹,舔着嘴巴问道:“你从哪儿捡来的?我肚皮还是好饿……”! V: M: [/ i( D. ]7 m5 ^; Q5 s
      月辉骂道:“哪里捡来的?狗日的说得轻巧,你还以为是满地的石头任你捡啊?听你喊饿,老子专门跑到山坡下,在二狗家门口那块瓜地里趴了半天,好不容易等到他家的人都进屋去了,才搞到了两个。那条该死的大黑狗,差点啃了老子一口。”
* |9 |- M7 x  d/ r0 z# \0 w- d      水云眼神闪烁,“哦,没咬到就好……”眼珠子却已掉进了月辉的书包。月辉一看他的馋相,立即后悔自己说走了嘴,不该泄露还有一只瓜的秘密。他赶忙捂紧书包,斥道:“少妄想啊,为你折腾了半天,你以为老子不饿?少打鬼主意。”水云却如牛皮糖一般缠了上来,拽着月辉的书包不放,嘴里“月辉哥、好月辉、好哥哥”地叫个不停,并一再保证只咬一口。月辉给他烦得不行,只得答应让他咬一口。月辉留给自己的甜瓜,原本就比先前给水云的那一只小得多,水云嘴上却毫不留情,一口下去便啃掉了一小半,还想张嘴再咬时,月辉一巴掌将他打开了,并且两大口把剩余部分全吞进了自己的肚皮,总算保住了这点可怜的胜利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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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辉对水云的纵容和忍让,并非完全心甘情愿。月辉之所以如此委屈自己,关键是由于水云的父亲。
0 [8 l5 Q- O7 _# T      水云的父亲是远近数十里内唯一一名公办教师,也是唯一一名大学毕业生,因此很得乡邻敬重,村村寨寨的男女老少见了他,都要点点头,毕恭毕敬地叫一声“郑老师,您好啊!”同村人提起郑老师,无不为之自豪,仿佛有了他,自己的村子也变得比别的村子有文化有光彩。
+ {, w/ L$ b1 w- ]  v      这样的环境,给月辉带来了数不清的麻烦。说不清什么原因,水云打小就不爱跟同龄的孩子玩,而喜欢与一帮大孩子扎堆。尤其喜欢成天吊着月辉,做他的小尾巴。月辉不胜其烦,时常趁他一不留神,就朝伙伴们丢个眼色,呼啦啦全溜了。水云便“哇啦哇啦”哭叫着去找月辉的爹娘告状。爹娘便会揪着月辉耳朵训斥:“跟你讲过多少回了,不许欺负小云。再不听话,看不把你耳朵揪下来!”$ v# y+ x1 H) w; z5 ~* [: [2 {
      待到两人一同进了学堂,月辉的麻烦就更大了。  b4 |" K/ R$ B& j9 N8 E
      水云人实在太小,碰上刮风下雨天,走不了几步便会摔倒,遇到宽一点的水沟、急一点的溪流,根本无法渡过。于是入学没几天,郑老师夫妇便带着水云,拎了两只老母鸡来到月辉家,对月辉父母说:“他大伯、伯娘,水云跟月辉一块儿进了学堂。水云这孩子人小了点,怕他路上闪失呢,往后还得拜托他月辉哥多照应点儿。”
- `6 D' p+ \3 l8 J      月辉爹娘将老母鸡推还郑老师,嗔怪道:“乡里乡亲的,您客气啥子哟?往后让月辉带着小云去学堂就是了嘛。”  ~! T0 r- `, N4 [
      郑老师夫妇一再坚持,月辉爹娘只得收下了老母鸡。郑老师拉过水云,说:“还不快谢谢你月辉哥哥。”
* N3 u8 C3 q% D& `0 R( l      水云喜滋滋地冲月辉眨巴着眼睛唤道:“月辉哥,多谢你啦。”
" ^7 t- E/ \+ t) q- O& H2 w$ l      月辉瞪了这小麻烦一眼,撅着嘴没吭声。
- x- q! m* j" Y      月辉想错了,水云并不是小麻烦,而是大得不能再大的麻烦。自从接了郑老师家的人情,月辉出门去上学时,爹娘便总让他去叫上水云一道走。雨天路滑时,爹娘还要特别叮嘱:“今天路不好走,水云要是走不动了,你就背背他,走路长眼睛,别摔着啦。”, ?5 N/ w( N0 f) W$ O6 L% a$ p1 q
      一个阴雨连绵的冬日,月辉背着水云过溪滩时,脚下一滑,两人一齐跌入了冰冷的溪水,只好浑身湿淋淋地返回家里。父亲揪着月辉的耳朵骂:“龟儿子,叫你走路长眼睛,长眼睛,你龟儿子硬是要朝水里跳。冻坏了水云,你拿啥陪人家郑老师?咹?”那一天,极少流泪的月辉躲进自己房间,偷偷哭红了眼。在爹娘眼里,自己还赶不上那个五姓外人的小杂种?这想法让月辉伤心透了。& `4 y$ F7 u; ^  M1 ]7 y
      第二天上学,月辉气鼓鼓地出了家门,没去接水云,独自偷偷去了学校。这天仍下着雨,到了学校,月辉突然后怕起来——水云一个人来学堂,路上爬山涉水不会出啥岔子吧?要晓得自己没去接水云,回到家还不得给爹娘打死?一整天,水云的位子都空着,月辉心里乱得一团糟,老师讲了些啥,他一个字也没能听进去。$ E: m' }+ k% _) c
      放学回到村子,月辉不敢回家,先溜到了水云家里。水云一人在家,躺在床上,捂着厚厚的被子。# p* g  ^6 e9 ]% _) d! W
      月辉问:“你咋没去学堂?”( `* b; r# Z& Q
      水云挣扎着支起身子,“我发高烧了,妈让我别去了。咿,你早上咋没来叫我?”% C  h5 i% A. g3 A* c
      “唔,这个……那个……”月辉一时答不上来。/ j  w4 u3 I% }6 f
      水云惊奇地望着他:“你咋啦?”# ?8 l' U" Q0 b  l1 u6 G
      “没事没事,你躺下吧,别又着凉了,我先回家了,明天早上来喊你,我走了。”月辉话没说完就逃出了水云家门。
1 ^0 B/ K0 R; G% v7 x      水云这次病得不轻,好几天没能去学校。月辉平日里总想摆脱这条烦人的小尾巴,如今真摆脱了,却似乎并未因此轻松愉快起来。孤零零地行走在上学路上,月辉总感觉身边好象少了点啥。过去穿越坟地时,月辉只顾着为水云壮胆,自己从不知害怕为何物,如今一个人走,心里竟然也会有点发毛。
6 S7 o) q# o1 Q7 _      连绵多日的冬雨终于住了,金灿灿的阳光又从山头上铺洒下来。这一天,水云又能蹦蹦跳跳与月辉一道去上学了。4 D. I4 p9 i- {4 q! e( H5 @
      “小云,要不要哥背你?”月辉问道。
1 r- j$ [% e- K, r; D      水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问道:“你说要背我?”6 V% `% V9 I) d+ D1 C
      “好话不说第二遍。”
2 O* B- d' t# N5 A, v: A# x      水云欢呼雀跃,一下窜到了月辉背上。在月辉的悠悠晃动中,小家伙咬着他的耳朵说:“哥,你真好。”6 X' U0 z3 }) n0 w8 o. l* v7 i
      “你晓得就好,以后别忘了你哥的好。”# A4 K/ L! K5 h
      水云一本正经道:“不会的,我肯定一辈子都不会忘。等我长大了,我也来背你。”( k' [8 ]# ~8 a7 c9 k(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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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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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有个当老师的父亲,水云在村里一干小伙伴中始终有种超然的地位,脾气也有点任性,有点霸道。这种任性与霸道,主要是家里的三个女人——姑姑、奶奶和母亲的娇惯造成的。之所以把姑姑排在第一位,是因为她对水云的宠爱也要排在第一位,至少在水云心里是这么感觉的。* O. ]) ?: G+ W- x8 ^
      而尽管水云是家中独子,父亲对他却一直很严厉。这从一件小事便可以看得出来。在水云刚满8岁时,父亲就专门为他备了一把小锄头和一把小弯月镰刀,说是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让这小子吃得苦中苦,才懂得生活的艰难,才懂得发奋读书,日后好跳出穷山沟,做出一番事业光耀门楣。7 x  V5 G$ e+ _: V' U1 k
      锄头和弯月镰刀是用来锄地和收割稻子、麦子的,这些农活的确每一件都劳筋骨而又饿体肤,正值壮年的庄稼汉碰到它们,也会叫苦连天,更何况幼小的水云?所以父亲的一番训导,水云半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完了完了,这回真的要倒大霉了!
2 f! Q+ K0 L4 l; g      水云的爷爷很早就去世了,奶奶一人将父亲和姑姑拉扯大。如今家里只有父亲一个成年男人,他的话意味着绝对的权威。然而这一次,父亲的决定遭到了三个女人的一致抵抗。姑姑冲兄长叫嚷:“你在外头工作,没人嫌你活干得少了。家里的活用不着你瞎操心,我就是苦死累死,也绝不让小云吃这样的苦……” 话没说完,姑姑已抹开了眼泪。
3 d+ M" w& t4 N" u6 S+ L+ S      在父亲面前,水云绝不敢说个“不”字,甚至不敢哭出声来。但姑姑这一说一哭,让他再也无法忍住满肚子的委屈,扯开嗓子“哇哇”大哭起来。水云一哭,奶奶和母亲也跟着红了眼睛。爬在地上玩耍的小妹妹梦青见大人哭、哥哥哭,也张开小嘴“哇啦哇啦”哭叫起来。
2 X3 o4 T5 P4 h+ B' \$ X      也难怪水云感到委屈,在他身边,年长好几岁的月辉与其他孩子都还在成天满山疯跑,即便是干活,也顶多是割割草、放放牛羊,完全接近于玩耍。小小的水云,哪里管得了什么做大事业光耀门楣的事,他只知道自己就快象牛羊一般被套上笼头穿上鼻绳了,只知道一旦拿起镰刀扛起锄头,今后就再也不能追随月辉哥到山林里去追逐,到河滩上去玩耍了。这怎能不让他伤心呢?3 R) Y7 J- T: f: q4 l
      有的时候,眼泪不只代表软弱,而是一种有力的武器。这一次,父亲就败倒于一家大小的眼泪之中。在收起小锄头、小镰刀时,父亲悻悻道:“好,老子再也不管了!你们就惯着他,惯他一辈子,惯成个废物你们就满意了。”
5 g9 a$ u5 O% f& ~7 w( i) p      这天下午,阴云笼罩了水云一家。8 t% i' H0 s; ?' L5 r8 s* s7 j" q
      
" x, R/ p/ _: [      水云没来纠缠自己,这让月辉极为诧异。月辉跟二狗、小四、小黑等一帮小伙伴在山上疯了好几趟,越玩越感觉打不起精神。过去不管是玩摔跤还是抓特务,水云总是紧紧黏着月辉。月辉一边与别的孩子战斗,一边还得抽出大量精力来保护自己的“小尾巴”。眼下“尾巴”没了,余下的几人加起来也不是月辉的对手,连赢七、八个回合之后,月辉感觉没劲透了,忍不住骂起来:“妈的,一群笨猪!不跟你们玩了。” 0 s9 J' i2 m& P* _
      月辉跑到水云家,只见水云正乖乖地坐在门口做作业。月辉刚想叫他出来玩,却见水云冲他挤眉弄眼,让他别吭声。月辉这才发现,水云家今天有点怪怪的——姑姑坐在水云旁边,边织毛衣边守着水云写作业;不远处,水云的父亲阴沉着脸,“吧嗒吧嗒”抽着旱烟,老奶奶抱着水云的小妹妹梦青,轻轻地拍着哄她睡觉。屋子里明明好几个人,却静得不象有一个人的样子,这就是让月辉感觉奇怪的原因。
/ B% `: n3 e3 T' C6 O& L% y      月辉嘴一动刚想说话,水云姑姑却先开了口,她对月辉笑道:“小辉啊,是来找小云一块儿做作业的吧?要是的话,你把作业本拿过来在我家做吧。”月辉“嗯嗯啊啊”了几声,吐了下舌头,一溜烟跑了。; l0 V& f8 O2 h( f( J' {
      天气这么好,满山的蚱蜢、野兔子,还有河里的小鱼儿、小虾、小螃蟹,哪一样不等着自己去找它玩?月辉想:水云这大傻蛋,居然会无聊到象块石头一样蹲在家做作业,真是个大傻蛋!3 a3 c# c9 Q. N- M( s4 X
      看着月辉蹦蹦跳跳往河湾里跑,水云手脚直痒痒,只差没掀翻小桌子小板凳追出门去了。姑姑发现了水云的异动,用织毛衣的竹签子轻轻抽了他一下,斥道:“给我老实呆着,成天只晓得玩,玩!没听人说,你都快玩成个‘废物’了啊?”水云再也不敢乱动了,而姑姑长角带刺的话,把水云父亲气得“哼”了一声,黑着脸出门去了。  d+ r# D; b% x
      父亲怪家里几个女人过于娇惯水云,说得原本没错,可他不该说她们会把水云惯成了废物。要知道,没个男人撑着,几个女人要操持这个家,原本就比别人家辛苦得多。父亲说这样的话,似乎全然不念她们的好,反倒在怪罪她们没教好孩子,她们能不委屈么?尤其是姑姑,不只是委屈,简直伤心透了。
9 i8 o0 X- C+ Z/ m( s, }4 @      听奶奶说,姑姑上小学上初中时,读书识字也算拔尖的。可当时家里实在太穷,供不起两个孩子上学,她就主动回了家,将机会让给了水云父亲。结果水云父亲后来考上了师范,成了吃国家粮的老师。而姑姑自己却注定要在山沟沟里窝一辈子了。& t# q" ?4 O, z0 z" V2 a
      姑姑今年已经二十五岁,还没找到婆家,在山里人家绝对要算是个老姑娘了。姑姑不丑不傻,并不是找不到婆家,相反,姑姑美丽得象岩畔的映山红,灵巧得能将山上的花、空中的鸟、水里的鱼绣到被面上,织到毛衣上。远近的姐妹们出嫁时,谁不以得到姑姑绣的一幅床单、被面为荣呢?
  b; H4 e! l2 {6 }      秀丽而又聪慧的姑姑一直没嫁出去,一方面是因为家里劳力奇缺,让她不忍心抛下一家子,嫁了人去奔自个的前程。另一方面也是姑姑自己的眼界有点高。' U. m( x& n7 ^6 z: u
      水云听妈妈说过,姑姑上中学时喜欢过镇上一个同学,姑姑回家种地以后,两人之间自然也就断了往来,后来听说那同学考上了大学。水云还太小,不明白这样的事情对姑姑意味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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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7 23:4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水云只记得,有一回跟姑姑去喝村里一户人家的喜酒,回家的路上,自己问姑姑为啥还不嫁人,姑姑哭了。水云不想见到姑姑伤心,连忙安慰她说:“姑姑,你别哭啦,别人不娶你,等小云长大了来娶你吧。”水云的话让姑姑哭了又笑,笑了又哭,还使劲亲了水云几口,姑姑说:“好啊,小云,姑姑就等着你长大来娶。可你得答应姑姑,以后一定要考上大学,姑姑才给你做媳妇。”水云点着头,一本正经答应姑姑:“好的,小云就给你考个大学。不过姑姑你可要等着我哦。”那一回,姑姑与水云拉了勾。' y2 {" M% M0 T9 s3 ~9 N
      前年,姑姑终于说定了一门亲事。对方也是一位山里小伙,眼下在部队当兵。那人回家探亲时,来过水云家好几次。水云听到姑姑对他说:“在部队要好好表现,争取转成志愿兵。你要白混几年又跑回这穷山沟里来,休想我嫁给你,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心肠狠。”那人将头点得鸡啄米一般,让姑姑放心,说他一定好好干,争取转成志愿兵。& s/ L, q& z. d; z, l1 R
      兴许是爱屋及乌的缘故,这位未来的姑父也很宠爱水云,每次来都会给水云带回些小汽车、万花筒一类山里孩子没见过的小玩意,还喜欢把水云架在自己结实的肩膀上玩。水云打小喜欢绿军装,可对这位穿着神气军装的陌生人,他却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
3 U+ q6 i; Z) ~$ [& `      前些日子,那人从部队上写信回来,说自己已提了干,以后可以转业为城市户口了。又说大家年龄都不小了,还是赶紧定下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吧。收到信的那天晚上,水云一家人仔细商量了这件事,最终决定将婚期定在明年开春时节。' R% o5 ]7 g8 ?7 N/ a
      大人喜气洋洋讨论着要为婚事做哪些准备,水云在一旁听得干着急,他大声叫嚷道:“姑姑,你不能嫁给他,你说了要做我媳妇的!”姑姑、母亲和奶奶都笑了,父亲则呵斥水云不许胡说八道。水云涨红了脸:“姑姑你骗人,你答应了要嫁给我的!”父亲抽了水云一个大嘴巴,水云“哇”地大哭起来。原本高高兴兴的姑姑,眼圈一下子红了,护着小侄子责怪自己兄长:“他小孩子家家懂得啥?当初是我哄他玩的话,你何必下这样的狠手打他?要打,你打我好了。”父亲气得直摇头叹气:“这龟儿子,硬要给你们惯坏了。”
) s- g4 I$ y# X8 _, S# _& [2 y( [      姑姑的确很惯水云。水云还清楚地记得,某年冬日的一个午后,自己去找月辉玩,月辉跟父母去外婆家了。找二狗、小四、小黑等人玩,人家嫌他小,谁也不肯带他玩。水云只得恹恹地回到家,无趣地看姑姑织毛衣。看了一会,水云还是觉得无趣。姑姑让他拿出小本子来学写字,水云不肯,非要让姑姑陪他抓小沙包。1 ^5 G2 Y" e1 |- S5 W4 G: S* i" y
      姑姑说:“那是小女娃玩的东西,你怎能老是玩它?”+ W% W$ g  B8 `, w/ A' S+ w9 T# x
      水云扭着姑姑不放手,嚷嚷道:“不管不管,我就是要玩,就是要你陪我玩。”0 o$ `+ E7 S" {8 R, d% ]- `6 z
      姑姑正在织的大红毛衣,是村里一位小姐妹的嫁衣,人家第二天就急着要用。姑姑哄着水云,手上的活一刻未停。水云抓住织毛衣的竹签,威胁道:“不陪我玩,我就折断你的签子。”  l1 Q4 \6 m/ w
      姑姑只当他说笑,说:“啊,还真是无法无天了,你敢!”
' i$ n; x: q. G$ I( w      话音刚落,几根竹签子已在水云手中齐齐断开,已织好的毛线乱成了一团。姑姑尖叫道:“你这孩子,怎么真折啊!完了完了,你让姑姑拿啥交给人家?”
+ O+ l8 P1 ]) F  V% I" S: s) [      母亲听到叫声,过来一看气坏了,抽了水云一个大嘴巴。水云“哇”地大哭起来。姑姑先前只是着急,这下却冲水云母亲哭开了,怪她下手太狠。那天晚上,姑姑熬了通宵,才织完了那件毛衣。
2 j8 A7 x. Q" n  l- C, J      水云每次将全班第一名的成绩单带回家时,全家最高兴的人总是姑姑。姑姑常常搂着水云,对他说:“小云,你要好好念书,将来给姑姑争气。”水云总是很乖巧地答应姑姑:“好的,小云一定好好念书,给姑姑争气。”; G1 q6 p1 M# M  Q; q6 n
      父亲骂水云,怪家里人硬要把他惯成个废物了。姑姑针锋相对道:“是嘛,如今你是吃国家粮的人,当然瞧不起我们这些‘泥腿子’。你要嫌我们不会教孩子,自己把他带走好了,还留他在家干啥?”又说:“小云在班上岁数最小,可回回考试拿第一。自己亲亲的儿子,我就不懂你为啥横竖看他不顺眼!”一番话将水云父亲噎得再也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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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关在家一整天,可把水云憋坏了。夜幕降临时,吃过夜饭,水云求得家里人同意,终于可以跑出门玩耍去了。奶奶在身后叮嘱:“早点回来,别跑到河边去玩!”$ `5 u2 Z/ o' x6 p7 z. R
      村外不远有条清澈碧绿的河流,却莫名其妙被叫做赤水河。赤水河在小山村附近绕了个大弯,状若游龙,河湾和小村子因此都得名为“回龙湾”。
9 [/ f2 w  q( n4 \& i      因为临河而居,村里男人个个象是水里泡大的鱼儿,习得一身好水性。尽管河湾年年都会吞掉一两个人或是几头牲口,但没人会因此就怕得不敢再下水。酷暑难当的时节,劳碌了一天的农人,还有啥能比得上在温润的河水里泡上一个时辰更安逸呢?$ Y, y% l, y  O( R: L
      在全村所有男孩中,水云是唯一不会凫水的一个。月辉与伙伴们在水中自由自在凫水,打水仗,水云只得呆呆坐在水边,替他们看守衣裳。形成这种局面,不能怪水云愚笨,只能怪家中几位女人过分小心,她们生怕河神看中自家这棵独苗苗,会将他带走,所以一直不准水云过于靠近水边。再小的时候,水云乖乖接受了这种管束,但长到六、七岁,眼看身边大大小小的孩子个个成了水里游鱼,惟独自己还是旱鸭子一个,水云开始发急了。# s" u* b% S0 r- P7 z* ^+ j
      村里男孩学凫水,从不需要人手把手教,他们一律是先在河湾里的浅滩上摸爬滚打,不知不觉间便学会了最简单的“狗爬”,接下来他们会一步步往深水里淌,并学着大人们的样子,慢慢学会或俯或仰或潜的各种凫水的花样。这一过程与人降生到世上之后,从柔弱的一团肉到坐立到爬行到站立到行走到奔跑,最后一步步走向越来越深也越来越险恶的天地,有着某种惊人的巧合。! M6 z9 V% m4 q$ b
      当孩子们拥有了足够的泳技和气力时,凫过“回龙湾”的一湾碧水,去摸一摸对岸水边那块高耸的岩石,就成为了令他们梦寐以求的一种诱惑。如果某一天,一位孩子昂首挺胸告诉伙伴们:“我已经摸过河对门的大石头了!”这孩子在一干小伙伴中的形象,顿时会变得高大起来。( ^: X; g3 n& J& R& Q0 t* X5 x# o
      横渡“回龙湾”,摸过大石头,俨然成了村里男孩生命历程中的一道庄严仪式。尽管河两岸都是一样的山、一样的树和一样的石岩,但你不能说这道仪式毫无意义。* |0 Y* V. m; ^5 p
      这道仪式曾葬送过几个孩子的生命,村里人会理解为这孩子福浅命薄。而其他孩子到了羽翼丰满的时候,一阵风起,他们依旧会鼓足勇气飞离枝头,去完成人生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飞行。4 v7 ?: t0 X: w; U% J6 x& c
      月辉在刚满十岁时便完成了这道仪式,这几乎是一个创记录的年龄。5 N% s, L' c. j7 Q8 |/ \
      那天下午,水云与一群伙伴坐在河湾里的沙滩上,眼巴巴看着月辉黑瘦的身影在碧波间跌宕起伏,越去越远。在漫长的等待中,水云小小的心乱极了。水云既为月辉担心,但同时却又不希望他能够成功。想到月辉哥哥平日对自己的好,水云为自己的心里冒出的念头感到羞愧。然而这念头如同一只肮脏的牛虻,无论水云如何驱赶,它却振动着翅膀只管嗡嗡地盘旋。这念头甚至让水云几乎要喊出了声——老天爷保佑,千万别让他凫到对岸,别让他摸到那块该死的破石头!9 A! v2 E' c% m( Q2 W. Y
      月辉凫到中流时,被湍急的河水挟裹着漂远了,并且很快消失了踪影。岸边的孩子不由提心吊胆起来,水云更是急得快要哭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小的黑影突然从对岸树丛中冒了出来,一步步走向水边的大石头,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接着整个人趴在了石头上——是月辉,他已经凫到了对岸,摸到大石头啦!
+ Y9 {# s) D" T3 k      当月辉转过身向河对岸振臂欢呼时,河滩上的孩子爆发出了一阵兴奋的欢呼声。水云没精打采坐在沙滩上没动,在一群活蹦乱跳的孩子映衬下,水云的身影显得孤单、落寞。
; I  q) s+ c8 J- w/ ?( b8 \% i7 f      又是一次漫长的等待。当月辉拖着软绵绵的身子爬上河滩时,迎接他的是英雄凯旋般的欢呼与喝彩。月辉穿过人群,走到水云跟前,乌青的嘴唇有些哆嗦:“小云,快把衣裳给我。河中间真他妈冷,啊——啊嚏。”水云顺从地把衣裳递给他,没有说话。水云闷闷不乐的样子,令月辉有些疑惑。但对水云的怪脾气,月辉早已习惯了,也就没去多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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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7 23:46:50 | 显示全部楼层
当天晚上,水云冲奶奶、姑姑们发了一通火,水云又哭又叫:“月辉哥都能凫到河对门,都摸到大石头了。全村就我一个人连‘狗爬’都不会。都是你们害的,他们都笑我是‘旱鸭子’,笑我是‘小丫头’,呜呜……”4 I* a% R: ~$ h- ]% d
      此后,月辉再去玩水时,水云死活不肯跟他一起去了。月辉问他为啥不去,水云说没意思。月辉再问他为啥没意思,水云便恶狠狠地冲他喊叫:“没意思就是没意思,你凫水我给你看衣裳,我欠你的啊?”月辉吓得不敢再去招惹他了。
3 ]5 B* L, b: j: b0 ?: w& F, e      
$ j. t, j4 d, L6 p      这一次,被关了一天的水云主动拉着月辉来到河湾里。二人躺在温热的沙滩上,沐着微腥的河风,听着河水哗哗奔流,水云半晌不语。月辉问他:“小云,咋啦?又不高兴了?”- n% s2 r& ^3 r4 @( z
      水云闷声道:“没啥……月辉哥,你说我爹他为啥老是不喜欢我呢?”
8 v0 R! ^# N# Z; I5 J, ]+ c      “小云,你在胡说啥子?哪有爹不喜欢自己儿子的?”
& @/ w7 O0 i/ X3 M4 z; q  d      “哼,我才没胡说。你看他不是打我,就是骂我,我觉得他就是不喜欢我!”' F4 l2 {8 a& k5 m0 I! w/ h- @
      月辉让他别胡思乱想,水云却说:“他还骂我是废物哩……月辉哥,你说,我会不会不是他亲生儿子啊?”
8 G1 h' ^" l4 H$ u$ E      月辉一把捂住他的嘴:“龟儿子,你再胡说八道,我都要揍你了。”水云就势在月辉手上啃了一口,听月辉“哇哇”叫疼,这小子“咯咯咯”笑了起来。
) }. u& ]) p  n9 K      “哥,我想学凫水。”
: f3 }* ^- P$ K6 Z" R      “好啊,你早该学了,哥明天就教你。”* k+ V7 g6 o6 j5 |* y+ m+ y8 I
      “不,我要你现在就教我。”" R# Z1 J* D. Z  k
      月辉吓了一跳,嚷道:“你疯啦,这黑抹抹的,你掉水里哥都捞不着你,不行不行!”
3 Q4 n$ }& k, @      “就行就行,你抱着我,不就没事了么?好哥哥,你就教教我吧。”% B) L8 `( p2 c& U4 t5 f1 z
      ……
: ?4 w4 E$ E# ~# B      月辉不知这小子到底又犯啥子病了,拗不过他,最终只得带他下了水。* E6 x* T3 q+ x# [  M% L0 G
      水云心里有个古怪的念头,他觉得,如果自己能学会凫水,哪一天能游到对岸,摸摸那块大石头,便没人再敢骂自己是“废物”了。白天来河湾里的孩子太多,他们中很多人比水云小,却已经能游得象泥鳅一样滑溜,水云不愿在他们面前丢丑,因此坚持要在夜里学。
, A# a9 `$ Q+ n2 p/ Y      水云学得很快,没过几天,他就已经敢于在白天下水,并且凫得很象那么回事了。以前时常嘲弄他的二狗与小黑,一开始总想潜到水中拖他的腿,让他呛几口水。给月辉发现了,便以牙还牙收拾了他们几回,这几个小子自己被呛了不少水,不敢再动欺负水云的念头。再过些日子,水云已不再需要月辉保护,自己完全能够对付那几个臭小子了。
' d& t6 ~' |5 O5 x; r      月辉既骄傲又吃惊,好几回对水云说:“乖乖,你小子滑溜得象条鱼呢,凫得这么好,都快赶上哥了。”水云尾巴翘得老高,得意道:“嘿嘿,你少臭美!等着吧,过几天我凫得比你还好。”月辉笑他吹牛不打草稿,水云一本正经道:“哼,不出这个夏天,我就凫到河对门,摸了那块大石头给你看看。”月辉吓了一跳,一把揪住水云的胳膊,嚷道:“狗日的,你不想活啦?你要敢去冒险,哥一辈子也不理你了!”水云嬉皮笑脸道:“逗你玩儿呢,瞧把你吓得——哎哟,你快放手啊,胳膊都快给你拧断啦!”月辉坚持要水云答应不去涉险,直到水云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之后,月辉才松开了他。
) }, @5 Q( _- i      月辉万万没想到,水云的承诺只是敷衍。就在这个夏末的一天,水云特意拉了二狗、小黑等一帮人来到河湾,郑重地宣布自己要渡河。众人大惊,都劝他别犯傻。水云轻蔑地撇撇嘴道:“废物,一群废物!以为老子跟你们一样蠢啊?凫了几百年水还不敢过河。二狗,你狗日的快回家揪两只甜瓜来,等着犒劳老子!”说完坚决地一步步向水中走去。一群孩子傻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大家不敢去惊动大人,连忙让小四快去把月辉叫来。/ r5 x( b  u, k) l
      月辉来到河湾时,水云已经凫到河中心了。尽管水云轻快得象一条在浪花里翻腾的白鱼,可岸边的人没一个不揪紧了心。月辉死死盯住水中那个小小的白影,脸色黑得如同锅底。6 A( K, C, D! _, N. r  f
      水云居然真的凫到了对岸,真的摸到了那块象征荣誉的大石头。当他回头冲着河对岸的伙伴们挥手时,河滩上的一帮小子竟然忘了向他欢呼致意。水云想象得出这些家伙如同抱蛋母鸡一般呆呆傻傻的神情,不由哈哈大笑起来,且在心中说:二狗,你狗日的不把甜瓜准备好,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r" ?% ^$ y1 {1 M3 _( V$ l' z2 [0 |' T
      水云回到河滩上时,二狗还算够意思,真的把甜瓜摘来递到了水云手里。一帮过去骂水云“旱鸭子”的小子全围上来,叽叽喳喳叫嚷道:“小云,你太厉害啦!”
0 a6 i) V4 u% ^, n% I      “水云哥,你好棒,改天教教我凫水好不好?”
7 `+ r: K7 u+ H" \2 C7 e# Q      “小云,你比月辉还小两岁就凫过了河。你狗日的简直是条鲤鱼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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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云愉快地享受着众人的吹捧,正准备好好享用手里的甜瓜,一条有力的胳膊伸过来,一把将他拖出了人群。见到月辉铁青的脸,水云心里有点发毛,嘴上却嘿嘿笑道:“月辉哥,吃个甜瓜,二狗刚摘来的呢。”
9 {+ {) p" Q/ ~& _      月辉接过甜瓜,看也不看扔出大老远,骂道:“少来讨好老子,你是咋答应我的?你屁眼、嘴巴不分,说话当放屁啊?”
& P' K8 k& M- s3 ~2 L      水云陪着笑脸:“月辉哥,小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气了。”% L9 s) O+ p- ^5 _. ?; i: Z/ Q
      月辉冷冷道:“你说话当放屁,老子可是说到做到的,往后甭想老子再搭理你。反正你翅膀硬了,用不着人看着了,我这就去跟你家里人说,往后去学堂,你自个去。”说完“噔噔噔”往村里走去。" |9 t4 e% G* _
      水云呆住了,脸憋得白一阵红一阵,眼泪在眼框里打着转转,突然,他冲着月辉的背影大喊道:“李月辉,你狗日的不就是见不得老子比你更早凫过了河么?好,你去告我吧,不告是龟儿子,王八蛋!”0 s+ ^4 e* R9 k6 F/ A4 O
      月辉并没去告水云,但是第二天早上,他也没再来接水云去上学,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来。水云奶奶首先有了警觉,问水云:“月辉咋好几天没来接你了?你俩是不是闹别扭了?”水云尴尬地笑道:“奶奶,我跟月辉哥好着呢,哪会闹别扭?这几天他都在后山坡上等着我,只是没绕到咱家门口来,所以你没看到他。”好在奶奶没再多问,但水云已暗自心惊,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早晚得露馅,得赶紧想个办法圆了这个谎啊。5 v/ ?: p9 |9 Q6 z6 e
      圆谎的任务最终还是落实到了姑姑身上,水云不怕姑姑,便对她一五一十道出了原委。姑姑听到他竟然胆大妄为偷着去渡河,先是将他一通臭骂。后来架不住水云“好姑姑、好姑姑”一通叫,只好答应去给侄子做“议和使者”。因为水云的缘故,姑姑对月辉也格外疼爱,给他织过好几件毛衣。姑姑一出马,月辉不得不咽下了自己的狠话,答应明天再来接水云去上学。- p( s6 e/ W) _& g
      第二天,月辉来接水云了。但是走在路上,月辉始终黑着脸,无论水云“好月辉”“月辉哥”叫得再甜,或是自言自语地哼唱“有人是个小气鬼,小气鬼呀小气鬼。”月辉死活不和他搭腔。/ d: j9 @" \4 h  i/ H3 H
      穿过那片阴森的树林子时,月辉走着走着,突然发现身后没了脚步声,扭头一看,那臭小子不知何时竟然没跟上来。月辉等了好一会,依旧不见水云,只得跑回去找,一直跑出了树林子,依旧鬼影子也不见一个。正茫然四顾,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嘿嘿,还装着不理我,现在急了吧?”月辉回头望去,只见水云正从那座最大的坟头上茂密的杂草中探出头来,顽皮地冲他挤眉弄眼。月辉气坏了,吼道:“都快迟到了,你还有闲心玩?你想挨老师板子就接着玩,老子可不奉陪啦。”说着甩开大步就往学校走。
* I& ]0 ~! s. R) }+ u5 |2 O      水云从坟头上溜下来,拖住月辉的书包带子,央求道:“好哥哥,你别生气啦,小云向你认错还不行么?你几天不来接我,我都难过死了……夜里净做恶梦。”说着打起了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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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7 23:47:17 | 显示全部楼层
月辉最怕他这一招,骂道:“哭,就晓得哭,跟小丫头一样,你羞不羞?”又说:“要我不生气也行,往后还敢不敢骗你哥?敢不敢不听哥的话?”
$ K! [/ [$ j" S      水云吐吐舌头:“别那么凶嘛?你看,小麻雀都给你吓跑了。”
* m8 z5 e; T/ l4 _9 A      月辉眼一瞪,“少跟我东拉西扯,你答不答应?”) d. f$ I" q6 a% y2 J, @1 [
      “好,我答应你,以后一定听你的话。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你说。”' G3 i: M  I7 b/ r
      “瞧你紧张得,我还会算计你啊?只不过要你背背我,嘻嘻……”见月辉面露难色,水云嚷道:“你答不答应?不答应休想叫我听
6 e% |' Q! l6 {& [9 Q! d# [1 R* l      你的话!”
8 }8 l5 V# c, H' ^8 j- [6 b0 x      随着年龄的增长,水云已经近两年没让月辉背过了,如今再一次趴在那熟悉的背上,水云幸福得闭上了眼睛,不由将下巴搭在月辉肩膀上,尽情地嗅着从月辉脖子上散发出的温热气息。
* N# T* y( `; b. F# P      事隔多年,水云还清楚地记得,从家里去“白云寺”上学,这是月辉最后一次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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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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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L: h& |) U7 w! _5 ^5 a4 n      父亲“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教育方式,终于在第二年春天降临到了水云头上。这次再也没人来救水云了,水云自己也未加任何抵抗,默默地接受了父亲强加给自己的笼头。父亲颇为自己的教育方式得意,父亲从没在意水云满眼的悲哀。
  Z$ B" q8 t. g4 {' q4 B5 C      这年初春,当满山桃李芳菲刚刚散尽,映山红正开得如火如荼之时,水云迎来了童年最忧伤的记忆。水云的忧伤不是因为无法抵抗父亲的“压迫”,而是因为再也留不住姑姑的远去。8 e. E, [( A5 e9 D/ s
      姑姑出嫁那天,空中从早到晚飘着细雨。在漫天风雨中,姑姑如同一朵沾水带露的映山红,被人从故乡的崖畔挖了下来,移栽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 N) z2 P/ ]+ {4 F      从“回龙湾”去那个名叫“白鹤岩”的地方要走三十多里山路。清晨时分,水云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在锣鼓唢呐的吹吹打打中,跟随姑姑的花轿上了路。
' p' Y+ K  v3 j$ }5 d: r: U      当地嫁人,要在新娘子的晚辈或兄弟中挑出一个孩子,作为“送亲童子”。往常参加别人的婚礼,看到别的孩子穿红戴绿做“送亲童子”,水云很是羡慕。轮到姑姑出嫁,水云终于有了机会穿上一身新衣裳做了“送亲童子”,可他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十分伤心。从姑姑跨上花轿的那一刻起,水云的眼泪就不住滑落下来。, Q3 E9 ]6 i4 X. O
      月辉一路提醒他:“小云,不许哭,当心冲了姑姑的喜气!”依当地人的说法,送亲的人必须眉开眼笑欢天喜地,这样新娘子以后才会好运平安。7 l. ^: L+ H& D; e% c7 J- W0 E
      水云使劲咧着嘴笑,眼泪却还是要掉下来,“月辉哥,我也不想哭,可我忍不住。”
& n% c( ]5 P' Y$ X      月辉吼道:“忍不住也得忍,再哭,哥揍你啦!”
% V5 _) P% y- I" ~* ^# w5 _- ~' V2 d      月辉是与村里一大帮人一道来为水云姑姑送亲。送亲队伍中,衣柜、箱子、雕花木床等大件嫁妆由大人们肩挑背扛,小件的脸盆、热水瓶、被面、枕巾等物件则由孩子们来搬。不少孩子来凑这热闹,图的是婚礼上专门为送亲者准备的红包。不管所为何来,数十人滑滑溜溜走在泥泞的山路上,身旁有锣鼓唢呐助兴,路旁有行人伫足观看,道路虽陡峭崎岖而又遥远,大家喊几声号子,哼几曲小调,讲点半黄不黄的段子,一路上还是十分轻松愉快的。
) `# i! z( ^+ S. P3 `      姑父家很穷,但这场婚礼操办得很热闹。因为新郎官是远近人家中第一个吃上公家粮的军官,而新娘子又是如此俊秀,并且娘家哥哥又是吃公家粮的老师,这场婚礼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 @5 x# Z7 G) ^4 r9 b9 j4 U      前来参加婚礼的人中,有的是双方的亲戚朋友,也有不少是平日与主人家关系很一般甚至不大合得来的乡邻。真心前来贺喜的是男女双方的亲戚朋友,想借机巴结吃公粮的“大人物”的多半是村里干部,心里发骚想要看看新娘子到底有多水灵的是一群蠢蠢欲动的小伙子和老光棍,纯粹为了在婚宴上一饱口福的则是那些家里常常揭不开锅的“漏勺户”和贪嘴的小孩子。
( Z. S/ m. i2 n5 [- V      乡村的婚礼,当然不能与城里人的奢华酒宴相提并论,但是对这些一生活动范围不过方圆数十里的山里人来说,这样一场婚礼所笼罩的经济和人际交往的种种范畴,其意义则远胜于城里人的奢华宴席。" L4 Z$ a' e& a  f) X. k
      换作以往,参加这样一场热烈的婚礼,有好东西吃,有红包可拿,还可以跟一群小孩子去争抢未能燃放散落在地的鞭炮,水云会得到多少平淡日子里所没有的欢乐啊!可是这一天,他呆呆地躲在角落里,望着四周欢乐涌动的人潮,小小的心里溢满了忧伤——疼了自己近十年的姑姑,答应过要做自己媳妇的姑姑,如今却成为别人家的媳妇了!水云恨透了这场婚礼,是它夺走了最疼最爱自己的姑姑;水云恨透了婚礼上眉开眼笑的人们,是他们合伙将姑姑从自己身边夺走了!
' P/ r% Z) T! \5 Z' h  J      
4 ~* h8 C; B- \7 {      分别的时刻终于到了,下午三点多钟,送亲的队伍开始动身返回,再晚就无法在天黑前赶回家了。水云没哭没闹,只是泪流不止。姑父将一个胀鼓鼓的大红包塞到他怀里,他不肯收,姑父要抱他,他躲开了。姑姑接过红包,亲自塞给他,他才接下了。姑姑亲了亲水云,姑姑将冰冷的泪水沾了水云一脸,水云也将泪水沾了姑姑一脸。姑姑对送亲的人挥挥手:“快带他走吧。”说完转身进了新房,没再出来相送。) s! Y3 N! N- A( \' d( x
      一行人翻上山脊时,水云眼巴巴望着即将消失的姑姑的新家,不肯再走。月辉催他,水云央求道:“哥,你就让我再看一眼吧!”旁人有的劝有的笑,说没见过你这样的孩子,姑姑嫁人你该高兴才对嘛,咋一脸哭丧样子呢?水云不管别人好说歹说,只是赖着不肯走路。月辉去拖他,他抱着路边小树,死活不松手。正争执不下时,水云突然欢叫起来:“姑姑来了。”众人放眼望去,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果然从山坡下赶过来了。; C* s( a& d* ~+ a8 @& N% |. M' C
      姑姑刚一走近,水云便一头扎进她怀里,哽咽道:“姑姑,跟小云回家吧……姑姑,小云以后再也不弄断你的签子了……你别去他们家,跟小云回家嘛,呜呜……”众人一齐笑话这孩子净说傻话呢,又催新娘子快点劝动他走路,要不天黑下来这一路可有得受。
/ @0 z( ~. Q1 L' H. ~      姑姑替水云擦干眼泪,说小云你都快十岁了,已经是大孩子了呢,快别哭啦,别人都笑你了。水云嚷道:“我不管,我要你跟我回家。”姑姑捧着水云的脸,说:“女人大了都要嫁人的。小云乖,记住你答应姑姑的话,要好好念书考大学,以后你会找个比姑姑好看的妹子做媳妇的。”水云哭着拼命摇头:“我不要别人,就要姑姑,姑姑你答应过要给我做媳妇的,你不能骗小云啊。”旁人听得目瞪口呆,连笑也笑不出来了。姑姑冲大家笑道:“这孩子净说傻话,这一路上还得劳烦大伙多照顾他呢,先多谢了。”又摸了摸月辉的头,说:“小辉啊,小云跟你最亲了。往后姑姑不在家,你替我多看着他点,好不好?他爹脾气不好,你要让小云别淘气,免得挨打……”姑姑说着说着,自己呜呜哭了起来。月辉大声说:“姑姑你放心,我一定会照看好小云的。”! p7 b) S, {5 ~7 }' `: b: X! L
      姑姑沿着来路又回去了,水云没再吵闹,只是以一双泪眼,眼睁睁望着那团火红的身影越去越远,直到被阴沉的雨幕吞没。( t( V6 S) O/ V9 s1 ]
      月辉蹲下身,说:“小云,上来吧,哥背你一段。”水云乖乖地趴到了月辉背上。穿行在烟雨迷茫的陡峭山路上,来自月辉后背的体温,让水云感觉温暖而又踏实。+ W+ i" l& Q, G! E
      在日后多年漂泊异乡的生涯里,水云渐渐模糊了对故乡的印象,但一条崎岖的山间小路却始终在记忆里延伸。穿过岁月的风雨,出现在水云视线内的这条小路上,永远有一个大孩子背着个小孩子在艰难跋涉。水云恍惚觉得,童年最快乐最忧伤的记忆,全部堆积在了月辉的后背上。月辉的后背很单薄,却永远流淌着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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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7 23:51:3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青春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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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升学考试犹如大浪淘沙,卷走了一段青涩的年少时光,朝夕相处了近千个日日夜夜的孩子们,随着生活的河流,漂向了各自的前方,很多人从此不会再次相逢。* o6 o1 L7 T) i2 D' {" A
      水云是个恋旧的人,但此次告别同窗,并未让他感到难过。与月辉的感情突飞猛进,并且一同升入了高中,能够继续朝夕相伴,还有什么值得他难过的呢?- r) y/ u* Q- ^9 m, o" Y
      水云偷改志愿的事,让父亲郑鹏飞震怒了一阵子,但如今木已成舟,他也只得接受了这一事实。郑鹏飞刚带毕业的这个班非常争气,共有20多人升入了普高、中专和中师,创造了镇中学最好的升学成绩,郑鹏飞因此赢得了无数的感激与恭维。此外,水云的妹妹梦青也从“白云寺”小学毕业了,并与水云当年一样以优异的成绩升入了镇中学,这也让郑鹏飞感到欣慰。与梦青一同升入镇中学的还有月辉的弟弟月龙。郑鹏飞刚送走了水云、月辉这个班,正好可以接手梦青、月龙这批新生。0 p8 T# z: D- Y/ t9 O3 j4 N
      县二中开学之前两天,郑鹏飞亲自带着儿子水云和弟子月辉,跋山涉水前往三十里开外的县城去求学。+ Z9 P/ v; ?$ z1 C0 p8 S
      出门这一日天气很好,金秋的阳光将远近山川漂洗得分外动人。层层叠叠的梯田里盛满了金灿灿的稻穗,也盛满了农人们简单、纯净的丰收喜悦。同行三人都在乡村长大,懂得做农民的艰辛,眼前的丰收景象让他们感到由衷的欣喜。郑鹏飞愉快地吟诵起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诗句,并且兴致勃勃地向水云与月辉讲起了他当初肩负重担,独自沿脚下这道山路前往县城求学的经历。
7 U. w' K7 }6 q1 p/ k      见父亲一派和颜悦色,水云也敢于大着胆子与他开玩笑:“人家说怀旧是衰老的前兆哦,嘿嘿。”6 Z4 A! K6 ^9 M, Y. y2 M- n
      郑老师笑道:“老子本来就老了,还用你来提醒?你可别以为老子在跟你闲扯,脚下这条青石板路,能走出去的可没几个。你要是争气,就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到这穷山沟里来。”: b: Z4 `- E& q
      水云嘟囔道:“那你干吗还要跑回来?”
+ K7 n! E/ k6 q7 U  j- x      父亲听见了,哼道:“你以为我想回来?当初市里好几个学校都想留你老子,可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我不回来谁操持这个家?”
+ a! D. x; H! K$ t" ~& b      月辉接过话头说:“凭小云的志向和成绩,早晚会飞出这穷山沟,老师大可放心。”, D/ ?. U7 x4 E8 \
      郑老师脸有得色,嘴上却说“不见得”。. [& h& ^# y8 k, H
      水云白了月辉一眼,心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要是飞不出去,我一个人出去又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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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途经一个名为“竹里馆”的村子时,恰巧碰上家住此地的张二毛。二毛正在田间收割稻子,水云发现,才一个假期不见,二毛已明显黑了瘦了,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粘了几片稻叶和星星点点的稻粒,脸上被泥污和汗水染得不见肉色。" K5 T1 y1 s7 W4 M0 K: D
      见到老师和旧日同窗,已落榜的张二毛略显羞愧,他从地里摘来几条顶花带刺的黄瓜,说走路热了吃这东西最解渴。水云伸手接黄瓜时,发现二毛手上满是血口子,知道那是给稻叶子割的,不由感到鼻子有些发酸。0 ?) a3 v9 q1 H% [; H, I
      从小学到初中,水云与张二毛相处的时间不算短,但二人的关系却说不上很亲近。或许因为张二毛自身过于委琐懦弱,并且有点攀权结贵的习性,因此在班上同学甚至是一干结拜兄妹中,看得上他的人并不多。但如今见到张二毛伤痕累累的手,水云却不由自主伤感起来。面对已被农活压得有些变形的旧日同伴,水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生活的沉重。在这冰冷、沉重的生活面前,当初结拜时那些“有福同享,有难同担”的誓言,如同不合时宜的响屁一般轻狂而又可笑。
5 @2 i9 |$ v; `- _2 l& F      几个孩子凝重、复杂的神情,全被郑鹏飞看在了眼里。告别张二毛后,郑鹏飞对水云和月辉说:“还没到学校,你们就上了很好的一课。今天看到的一切,你们都该牢记心头。”& D3 Z% g; r9 {8 T!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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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赶到学校时,已经临近中午。因为来得早了两天,校园里还是一派冷清。泥土操场上杂草丛生,无人清理。校园小径上,几只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啄食着什么。郑鹏飞让月辉替水云把行李带到宿舍,自己带着儿子先去拜望了水云的伯父和二中的校长。
8 G7 c# J2 v: X4 L& f9 X; \( K( ~      水云的这位伯父是郑鹏飞的远房堂兄,是二中的老后勤。水云与他还是初次相逢。伯父的样子酷似父亲,脸庞瘦削,双眼微陷,家族特征十分明显。水云见到伯父的第一眼,便感觉有点望而生畏。& I% x, @, A. {) Y# O
      二中的校长姓刘,与郑鹏飞是高中和大学的同窗。水云与他也是初次相识。
( B1 \2 m& o5 t      两位长辈都给水云鼓劲,说凭他的成绩,只要舍得下功夫,三年后准能考个名牌大学。郑鹏飞少不得要谦虚几句。水云腻烦大人的客套话,却不得不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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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是刘校长请客,郑家父子与刘校长夫妇连同他们的儿子一行五人,去了校门外一家名为“望江楼”的饭店。
& k# a$ {$ b& [/ m      望江楼在县城里名声不小,烧出的菜却平淡无奇。水云刚吃几口便颇感失望,心中疑惑:这县城里的大酒楼,怎么还不如乡镇上的小饭馆?这孩子毕竟太小,不懂得世间名不符实之事,原本比比皆是。
6 l5 d2 Z% e+ q1 P: H      胡乱将肚子填饱之后,水云便有点坐不住了,屁股在凳子上磨来蹭去,乱转着眼珠子左顾右盼。水云心猿意马的样子,被刘校长的儿子刘羽看得一清二楚。这位衣着时髦的城里孩子撇了撇嘴,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鄙夷之色。自水云露面以来,刘校长夫妇就一再夸他成绩好,让同样刚升入高中的刘羽要好好向他学习。但对这个衣着简朴的乡下孩子,刘羽哪会放在眼中。此时见水云东张西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刘羽暗自嗤笑:乡巴佬!
( h/ r7 h! ^% @3 h8 x      刘羽鄙夷的神情不巧落入了水云眼中,同样心高气傲的水云狠狠瞪了他一眼。一顿饭吃下来,两人未搭过一句话。# F, t; d2 Q- B* t' ~, L
      刘羽毕竟是城里孩子,在酒席上比水云活络得多,一再帮着父亲向郑鹏飞敬酒。水云则始终冷眼旁观,只在父亲要求自己敬酒时,才将酒杯递出去,嘴里硬邦邦地吐出一个“请”字。郑鹏飞自然很不满意,私下连连递眼色给儿子,水云却只当没看见。
& W: ]+ k/ n# N      儿子渐渐长大后,郑鹏飞对他的打骂少了一些,不时还得意地对亲朋好友说:“小娃儿嘛,不打不成材。这小子日后若有成材的一天,会记得老子棍棍棒棒的功劳。”水云恨透了这样的话,每每阴沉着脸不开口。郑鹏飞喜欢拉儿子出来向亲朋敬酒,水云从不公然反抗,但是每次敬酒,他只会冷冰冰地说一个字——“请”。一向以能言擅辩闻名的父亲便责怪他不会讲话,水云亦不争辩,心中却从不服气:笑话,我不会讲话?我只是懒得跟酒鬼浪费口水!) u* X1 f% U0 h$ A/ h, v% ^9 g
      郑鹏飞再次让水云给刘校长敬酒时,水云突然变得大方起来了。只见他不慌不忙倒满一杯酒,递到刘校长面前,先说祝校长伯伯前程似锦,接着漫不经心地补上一句:“有您指教,刘羽哥中考一定大获成功吧?”
! Q9 L* R# w* q( x8 j# \4 V1 r( I# _      水云心思细密,观察人的眼光一向比较准。尽管与刘羽只是初识,但水云察颜观色,很快得出一个判断:这家伙多半是个绣花枕头,学习成绩估计比李伟好不了多少。因此,他故意提出这样一个“恶毒”的问题,来回报刚才刘羽对自己的轻视。
5 @; ~# B1 v2 U2 Y6 Q  A3 h. Q      果然,水云话音刚落,刘羽已羞愤得满脸通红。因为在刚刚结束的中考中,刘羽不但未获成功,反而是一败涂地。若非有个做校长的父亲,二中的门槛就得将他绊个四脚朝天。- i/ S) g, j- N5 J% q
      刘校长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尴尬道:“这个……他哪能跟你比。这龟儿子,不提也罢。”) O6 w3 b% K* J3 {8 ?
      水云嘴上客气着,心里却乐开了花。见刘羽狼狈不堪的样子,水云在心中哼道:龟儿子,看你还敢不敢惹老子!& d8 p' e2 E6 P0 I# x' \
      挫败刘羽之后,水云大大方方地向几位长辈告个罪,说自己吃饱了,想到窗边玩玩。得到许可之后,他便掉转身子,趴到窗口悠闲地欣赏起外面的景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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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5 Q, k" h% k1 W  ?      望江楼的名声一大半正是来自于它窗外的风景。此刻,在水云眼皮子底下静卧着宽阔的赤水河,一道清澈的碧波不疾不徐铺向不远处的河口,汇入浊浪滚滚的长江。二水交汇处,人们依山傍水铺马路、盖楼房,建起了水云眼下还感觉陌生的县城。县二中以及校门外的望江楼并不在县城主城区,而是与县城隔赤水河相望,其间有一座石拱大桥相通。+ i0 J. L* z. p8 |5 e
      县城背靠一道巍峨的山脉,形如旧时文人搁置毛笔的架子,名为“笔架山”。云生雾起之日,笔架山顶云蒸霞蔚,从县城遥遥望去,便可一睹本县八景之一的“笔架连云”。" b$ O( Z& ^' s  H: _
      而在长江对岸,错落有致地横着几道低矮的山丘。江岸边生长着一大片竹林,得山川灵气滋养,常年青翠欲滴。竹林中耸起一座古塔,塔身雪白,秀丽而又醒目,亦是本县胜景。
& _3 U, U+ R, N( j; X      同样的景致,在父子两代人看来,感受却大相径庭。水云望着远近的河流、街道和白塔,恨不得立即拖着月辉去凫水,去逛街,更想要腋生双翅,飞上高高的白塔,与月辉一道去看看山景,吹吹江风。
3 o0 T2 `( A) C7 a( @      而眼前的山川胜景,却让郑鹏飞与刘校长夫妇感慨良多。推杯换盏间,三人谈起了不少当年一同求学的往事,谈起了老一辈人坎坎坷坷走过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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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  A. z% ~) e# V3 k4 e$ @      郑鹏飞与刘校长夫妇在二中求学时,正赶上以后极其闻名的“老三届”。高中未念完,“文革”便到来了,象郑鹏飞这样的农村学生只得回家去种地;而象刘校长夫妇这样的城镇青年,除了极少数能在厂矿、机关谋个饭碗,大部分人也被发配乡村,去接受所谓的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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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7 23:52:03 | 显示全部楼层
没过多久,这批年轻人的雄心壮志便被混沌的泥土彻底淹没,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本能随之浮上了生活的水面。几年之后,大部分人便有了家有了孩子。
7 X' C, |9 }9 A; O+ _      然而生活的峰回路转往往出人意表,正当这些年轻人低眉顺眼几乎认命之时,他们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机遇却突然降临了。这一年,全国恢复了高考。于是大批蓬头垢面的年轻人、中年人顾不上洗净腿脚上的稀泥,便慌慌张张一头扎进了高考考场。( p1 k" u6 K: `6 b9 k: e
      这场考试扭转了很多人的命运,郑鹏飞、刘校长以及如今的李副县长等一大批人得以从农村解救出来,踏上了一条条相对平坦、舒适的生活道路。而与此同时,无数聚散离合的故事也开始在一个个家庭上演。因为一方境遇突变,造成婚姻与家庭的分崩离析,成为这一代人十分普遍的一种人生际遇。
& h% q7 p0 ^1 [: K- V' D7 i      如今,郑鹏飞与刘校长夫妇故地重逢,面对熟悉的景物,望着阳光里一天天成长起来的后辈,难免感慨良多,叹光阴易逝,叹造化难测,叹物是人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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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9 X+ g' E/ E# n) ~      水云还难以想象出父辈的人生经历,更无法体会到他们的心境。但长辈们追述往事的谈话,却让水云渐渐听得心惊起来。原本笼罩于水云心中的一些疑云,仿佛被这些谈话掀开了一角。细心的水云发现,自己第一次触摸到了深埋于父亲心底的郁结。
. Q; V* I! N! R      从那些浮光掠影的话语中,水云隐约得知,父亲上大学时,曾与班上一位家境优越的女生过从甚密。无奈彼此相逢恨晚,父亲当时已有了老婆孩子。因此直到大学毕业,二人终究只能发乎情止乎礼,挥泪一别,自此老死不相往来。, S) [: w/ W. k: o/ j9 A3 q5 x4 N) `
      校长夫人感慨说,那位女生也算相当痴心了,毕业后又等了好几年,只盼郑鹏飞能够回心转意。直到年届三十,才抵挡不住各方面的压力,找了个人草草嫁了。
6 \6 B3 [6 n; E6 ?0 N      刘校长略现醉态,牵着水云的手说:“你父亲是个好人哪,那种年头,好多人前脚刚进城,后脚就把老婆孩子给蹬了。象你父亲这样的人真不多,水云,你真该敬敬你父亲!”
- r0 U: o3 s& k      水云挣脱校长的手,没给父亲敬酒。水云冷眼望去,只见父亲面色苍白,握酒杯的手似乎在微微颤抖。  F3 \8 G% i7 B$ @7 o+ d8 X
      郑鹏飞避开了儿子的视线,自嘲道:“算了,敬啥子酒啊,陈年旧事,就别在孩子面前提了。”* x1 O! a4 q5 D3 t( y
      水云冰冷的复杂眼神,令郑鹏飞感觉到: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儿子似乎并不感激!
( A! I! Q/ t  ~4 v" Q      郑鹏飞看得没错,此刻水云对他的确没有半点感激之情!! Z+ z) P+ Y* I5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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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水云记事时起,父亲便一直是一副严厉而又冷漠的样子。对一家人甚至是年迈的奶奶和年幼的妹妹,都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A8 J/ ^, B, U8 H% C' ]: t: }  u5 X
      幼年生活在“回龙湾”时,水云最不想见到的一种情景,便是小黑、二狗、月辉这些小伙伴由父亲牵着手,从自己身前走过。因为水云自己的父亲,从来不会这样牵着自己的小手走来走去。月辉的父亲发起火来也很凶,但在他高兴时,却常常会带儿子去山上抓小鸟、逮野兔,或者下河湾里去泡凉、去摸鱼。
) d4 \6 o) D, K( J: x      水云清楚地记得这样一件事。; M( c. b, h; V* c4 b' Q
      一天下午,水云问母亲:“娘,爹为啥从不带我去抓小鸟?” # Y7 @8 w/ z0 R
      母亲回答说:“你爹在镇上,哪能带你抓鸟呢。”0 F& _0 W) t- D$ Z
      “那爹回到家为啥也不带我去?”
3 a; _- \2 ^4 b; _2 E      “他要干活啊,咱们家的活没人干呢。”" u- a* R6 ?& j/ N9 j
      “那爹为啥从来不牵我的手?”
, V+ W# a  P8 M- c8 x( @8 w      “你这孩子,咋问起来就没个完!”母亲吼了儿子一声,见儿子一下楞住了,忙又哄他:“乖,娘正忙着呢,你去找月辉玩儿吧。”
  ^5 ?6 U8 K: c' o, I      于是水云蹦蹦跳跳跑去找月辉了。但只过了一会儿,他又勾着头闷闷不乐地回来了。
% _. ~) x. E2 D8 o      母亲问:“月辉不在家么?”
4 y" `/ E* e& B! H      “在。”
" q# p% b5 T) \9 t      “那你咋这么快跑回来了?”) j4 M6 T( H4 ]2 q' Q
      水云突然“哇”地大哭起来。不管母亲怎么说怎么劝,水云始终一言不发,只管哭个不停。母亲给他哭烦了也气坏了,抽了他几巴掌。5 s4 q- }# W( l
      姑姑从地里回到家,问水云是不是月辉欺负了他。水云直摇头。姑姑追问了好半天,才弄清楚原来水云去找月辉时,正碰上李家父子三人在门前摘橘子。月辉、月龙兄弟争着爬到父亲的肩膀上,兴高采烈地去够枝头的果子。见到这情景,水云连招呼也没打一声,马上转身回家了。' l* S7 x1 E+ G) E: D+ r
      姑姑说:“孩子够可怜了,你还打他。”, F4 [% C- K+ E! |) y; X
      母亲说:“他啥也不说,光是哭个不停,我哪里晓得他哭啥子嘛……”说着也抹起了眼泪。% G3 o6 z0 I% j$ S3 J
      姑姑搂住水云,抚着他的头说:“小云乖,别惹你娘生气了。走,姑姑带你去月辉家,让李大伯驮着你摘果果。”$ l4 }% I/ L) F* B, W& x. I
      水云破涕为笑,牵着姑姑的手便要去月辉家。刚跨出门,又回过头对母亲说:“娘,小云不惹你生气了,你别哭啦。”  q$ k# k/ u' m9 j. ^
      母亲擦着眼泪笑了:“好好,娘不生气,跟你姑姑去吧。”
5 P; Z) p! ~" N9 W: `* c( c      那天下午,水云骑在月辉父亲肩头,高高兴兴地从树上摘下了一大堆又大又甜的果子。
7 x( s2 t2 B0 L1 K: O# P4 D' B( n# o      几年之后,当水云一天天长大时,记忆中的这些果子,渐渐泛出了苦涩的滋味。为自己儿时竟然从别人父亲的肩头去乞讨一点快乐,水云不知应该可怜自己还是应该鄙视自己。* g" n5 h5 H) J9 M$ P
      
0 ^# v+ `$ ~, I  I      水云曾不只一次抱怨父亲不疼自己,母亲便训斥他,让他不许胡说。母亲同时又哄他说,别看你爸嘴上凶点,心里可最疼你了。水云不相信,母亲便告诉他,说他小时候有张相片,胖嘟嘟的人人见了都喜欢,父亲不管走到哪儿,都将它夹在自己的钱包里。
: @' X+ ~! U: ^0 G5 t1 v# y      水云从未见过那样一张相片,便吵着要看。母亲说早就弄坏了。水云问怎么弄坏的。母亲告诉他,父亲有一次进城办事,回家时天色晚了,在淌过一条小溪时不小心摔了一跤,钱包里的相片连同底片都进了水,没多久就变模糊了。“为这事,你爹心疼了好久呢。” 母亲说。1 `$ F$ w6 x' O: u! s5 [
      水云对母亲的这些话一直不太相信。因为他曾经无数次打捞过自己的记忆,却始终未曾捞起一鳞半爪父亲疼爱自己的印象来。
4 p" w+ ^) v- o' d: L6 ]      
9 Z, _$ ?. u5 g% R, U3 G      在水云的记忆里,父亲对自己表示亲昵似乎只有一次。& p0 p1 c3 N0 `
      事情发生在水云上初二的时候。一天上数学课时,老师教训班上几位调皮孩子说:“瞧你们这点分数,我都替你们脸红,三个加起来还不如人家郑水云一个。你们郑老师成天醉酒,几时见他管过儿子?可郑水云为啥子就能学得这么好?你们一个个给我好好想想!”, O+ l+ m- R' l( q& m4 y
      挨训的几人无动于衷,水云却听得趴到桌子上,委屈得直想哭。6 m1 i+ ?! \' X
      数学老师是个性情豪爽的中年女人,下课后见到郑鹏飞,便对他说起此事,并且老实不客气地数落他:“你就不能少灌点黄汤,多关心关心你儿子?刚才上课我才刚说完那些话,你儿子好象就听得哭了。唉,我都不忍心。真搞不懂你这当爹的在想些啥子!”  ]) V  @) I8 T3 N
      当天晚上,水云正准备躺下睡觉时,父亲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了,趔趄着走到水云床前,说:“妈妈的,哪个敢说老子不关心你?来,儿子,让老子抱抱你。”水云没敢让他抱,反而吓得一头钻进了被窝。
+ X+ f! z) @3 v% P7 W+ e4 \      父亲嘟囔着离开之后,水云蜷缩在被窝里,无声地哭了。渴望多年的父爱,竟以如此荒唐的方式突然出现在眼前,让水云对这种爱几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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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1 O3 V0 U7 q      多年来,水云一直难以理解,为何父亲从来不疼自己,为何在父亲与全家之间,总象隔着一层冰冷的东西。如今水云明白过来,父亲之所以如此,原来全是因为她——那个一心想把父亲从自己家中夺走的城里女人!* H& o$ f6 x$ N' a3 I# ~  t
      认识到这一点,水云手脚变得冰凉,一直凉到了心底。
5 }; t- ~# w1 k. A      刘校长夫妇对水云说,你应该感激你父亲!0 [$ E4 J+ U0 ]( r
      然而水云满脑子想的是母亲日渐憔悴的面容和自己不只一次见到的痛苦的泪水,想的是自己从小到大所遭受父亲的种种责罚,想的是别的孩子唾手可得而自己却遥不可及的来自父亲的一丁点的爱抚……
7 y, ^: L5 }) S2 T; M  I      笼罩于这样的心境之下,水云如何还能对父亲心存感激?此刻,水云心中不仅没有丝毫感激,反而塞满了深深的怨恨。恨父亲的冷酷,恨他将自己的痛苦转嫁到全家人头上。/ t( {+ v$ |$ ~
      水云深信,当父亲大学毕业返回穷山沟时,尽管没有抛妻别子,但是他的心早已背叛了这个家。水云甚至觉得,尽管父亲被他的良心拖回了山里,但是从他回来的那一天起,极有可能就对自己的妻儿和贫困的家充满了怨恨,恨他们拖累了自己一生。- w' d0 F; m, h4 D" g! w5 {
      以水云的年龄和人生阅历,很难苛责他对父亲不够体谅不够宽容。父亲所承受的痛苦,以及他挣扎于良心与感情旋涡中的心境,是眼下的水云无论如何也难以体会更难以包容的。" C# u" G5 G  M* f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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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竟然怨恨自己,这是郑鹏飞未曾看出亦未曾想到的。在坎坷中走过大半生之后,郑鹏飞时常痛感自己的一生早已支离破碎,在余下的岁月里,如果说还有什么寄托的话,那就是将儿女培养成材,让他们出人头地。
. y, v  \3 `0 ?* m, N2 o. j9 h      对儿子水云,郑鹏飞从不放松严加敲打。因为他一直相信“玉不琢不成器”这个道理。儿子渐渐长大后,郑鹏飞常常不无自得地告诉他:“你老子就是一块铺路的石头,一架爬坡的梯子,只要你能踩在我肩膀上爬得更高走得更远,老子这辈子就算没白活了!”说这些话时,郑鹏飞心中总是会涌起一种奉献的情怀,有几分悲壮,也有几分伤感。
: j6 k. D1 [& i( C      然而郑鹏飞从未想到,自己过于严厉的苛责,以及自己在理想与感情破灭之后的颓废沉溺和喜怒无常,在儿子的心中投下了怎样的阴影。* Q  p/ S9 D8 g' t- {  N1 D
      郑鹏飞也从不知道,儿子最渴望从自己身上得到的,仅仅是让自己牵着他的小手,带他到山林里去捉一只小鸟,到河湾里去抓一尾小鱼。甚至哪怕只是在村子里走一走,甚至哪怕只有一次这样的机会,也成了儿子水云最遥远最奢侈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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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7 23:52:29 | 显示全部楼层
这天下午,郑鹏飞带着一身醉意,在儿子冷冷的目光中登上沿赤水河上行的客船,返回镇中学上班去了。# r4 Y/ B$ C: ]5 [; T
      以往一旦逃离父亲的视线,水云马上便会感到一身轻松。然而今日即便父亲已经远去,水云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父亲在眼前时,水云心中满是怨愤;父亲走了,水云却感觉自己如同一个流落街头的弃儿,找不到一丝依靠。/ N0 I1 o; m9 p+ \
      独自穿行在车马喧嚣的陌生街道上,水云觉得眼下这一刻,自己真正体会到了“石头”曾有过的心境。也是在这一刻,水云心中涌起了对月辉前所未有过的最为强烈的思念。# o9 ?5 k3 U3 o. a0 e! f
      , C9 K1 r4 G' ~0 {5 `; w
      月辉忙碌了一下午,替自己和水云办好了报名、缴费等一系列烦琐的手续,然后找好了自己的宿舍。宿舍里还空无一人,月辉将行李安置好,先替水云铺好了床,回头又收拾整理自己的床铺。正汗流浃背忙碌着,水云回来了,带着一副沉闷而又恍惚的神情。
# Q/ G; a5 f$ W2 u- f      月辉问:“咋啦?早上还跳得象条小狗,咋个一转眼又半死不活了?”* k& U* l3 _2 M7 R4 u/ N
      水云没有回答,却猛地扑上来,将月辉扑倒在刚铺了一半的床上,将一张凉凉的小脸紧紧贴在月辉脸上,喃喃道:“哥,我想你了。”' h' B" p* K, R9 }, }7 M/ y0 ~
      月辉手忙脚乱将他推开,望望敞开的门口无人经过,这才松了口气,骂道:“要死了,给人看见怎么得了?”" ^1 e" k( o8 [; x
      水云委屈道:“刚才一个人走在街上,真的很想你嘛!”
- I& m: R* S+ b2 S2 y8 n0 Y/ |      “少肉麻,滚回自己床上去,没看我忙着么?”
- ?; _) a' P& J7 q) Y5 M' R      “抱我过去。”& X; `6 N. G  q9 C4 K' p
      “皮子痒痒了?”
/ o! A/ o: e6 J; ~5 v+ r$ m      “你不抱,我不起来!”* e$ D: U) M. P* A
      僵持了一阵子,还是月辉服了软,跑去插上门,回头来抱起这赖皮,将他扔回到自己床上。月辉转过身,正想继续整理自己的床铺,却给水云从身后拦腰抱住了。月辉还来不及推拒,水云的爪子竟已迅疾插入了他的腰间。
& ]5 m6 M9 [* j" t, b      “该死,快放手!”月辉低吼。/ L  s$ u5 K+ d& N
      “不放,你不喜欢么?”那双爪子已经动作起来,更可恨的是话刚说完,月辉的后背上竟给他啃了一口。
' s& `0 |/ v3 {/ T) c( c  |      “啊!”月辉大叫起来,也不知是痛得狠了,还是给刺激得难以自持了。
. l! f4 O* h- ~7 q2 E% d& w: A      ……+ c+ c  N, Q: U.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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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通折腾,身上自然脏得不成样子。月辉皱着眉头,擦干自己的身子,将毛巾扔到水云身上,这家伙仍旧一丝不挂,死鱼一般瘫在床上。月辉套上裤子,一边铺床一边抱怨:“该死的,干活不帮忙,只晓得捣乱。”+ w2 c4 {' p# X" J% T; v
      水云眯缝着眼,似笑非笑道:“不要鼻子,刚才是谁更疯癫啊?”
0 c* I  I5 y, T' _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快穿好你的狗皮。”
3 l9 J. R! H6 w5 _6 S- Z% x# N      “我都不怕你还怕个毬啊,反正就咱俩在。”4 W: L. I5 S" g; w. Z- q
      月辉哭笑不得,“我这儿还有得忙,叫你起来去食堂打饭啊。莫非你想光着屁股跑出去,让所有人都来免费参观?”/ r" `& E& q4 V
      水云打回来两份素菜,一份回锅肉。月辉中午为了等水云父子回来,错过了食堂开饭时间,只好就着开水,啃了两个鸡蛋。鸡蛋是清晨出门时母亲给煮的,原本是让月辉和水云路上走饿了吃,路上谁也没动它,却正好留给月辉当作了午餐。
; {  y6 }$ B" W      忙碌了一下午,加上刚才的折腾,月辉早已饿得肚子咕咕乱叫,吃起饭来狼吞虎咽。水云却忙着在分量有限的回锅肉里挑挑捡捡,找到一片肉,便递到月辉的饭盒子里。月辉初时没在意,等到自己吃得差不多了,才发现水云的饭还没动几口,这时水云又扒出了一片肉,递给月辉。
+ }; v( L' P0 l4 m) F2 y      月辉不肯接了,说:“干吗都给我?你也吃啊。”
/ n: ]; Q$ t9 B3 P      水云说:“我中午大鱼大肉吃撑着了,见到肉都发腻,骗你是小狗。”说着又将那片肉递给月辉。& [* p* g% B" |* Q# i
      月辉不信,说:“就这一片肉,还能把你腻死了?鬼扯。”$ Q1 `$ ^& N" L5 \/ `
      “你真不吃?那我扔了它。”
$ g, |! A# @  J* \4 A/ V$ h      “好好,我吃我吃。”
( m' ]6 S; n* N+ {6 b; o0 p5 h      月辉家里一个姐姐已经出嫁,弟弟月龙刚考上初中,还有一个小妹妹月华在“白云寺”上小学,经济负担非常沉重。月辉的父母都是勤快人,但作为地地道道的山里农民,除了能填饱肚子,实在没有其他来钱的门路。应付三个孩子的学费,已经让父母忙得不可开交了。因此,月辉住校的生活水准,比大多数同学都要低得多,平日难得吃顿肉。这时嘴里嚼着香喷喷的回锅肉,见水云面带微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月辉心里泛起了一阵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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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6 B/ I3 K; S3 b: R(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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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9 R* Z9 g% I, P2 T4 m      水云对住校生活并不陌生,上初中时,他就总往班上的学生宿舍里钻。但升入二中,正式住进学生宿舍,仍带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愉快体验。逃离了父亲严厉的管教,避开了奶奶与母亲的唠叨,第一次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去过日子,如此自由自在的生活,让水云很快忘却了由父亲带来的痛苦,快乐得如同一只发疯的小狗——这是月辉的说法。也许月辉并未意识到,水云之所以如此乐不可支,只是因为能与他朝夕相伴。1 H% @% ?7 D2 z  W% u2 _
      凭着全校第一名的入学成绩,以及开学后首次摸底测验多门功课拿下满分的出色表现,水云赢得了老师和同学的刮目相看。这又难免让他的小尾巴不知不觉翘了起来。6 X3 Y" J5 j5 ^# A% n
      开学两周后,班主任正式任命了班干部。月辉以其获得过县级优秀学生干部的资历,再次担任了班长这一“要职”。而水云无可争议地当上了学习委员。这一次,水云没再为自己屈居月辉之下感到丝毫不满,相反在老师宣布月辉为班长时,他的巴掌拍得比谁都响。' \* g3 ^! q- T: u
      当天放学后,同宿舍的肖剑、林小兵等人揪住水云与月辉,要他们请客庆贺。月辉手头紧,本想推辞,水云却乐呵呵地一口答应下来,大方地邀请大家去校门外的小酒馆集体打牙祭。0 P; H/ Y. O6 v0 i: i! S! K
      这帮同学绝大部分来自农村,生活都比较清贫,碰上这等好事,哪有不去之理?当然,例外也是有的,同宿舍八人中,一位名叫周辉的便谢绝了水云的邀请,说自己有点事情去不了。  f7 x- p( R! ~
      水云知道此人很想当班干部,无奈结果却是两手空空,心里想必很不服气。水云完全能够理解他的感受,毕竟能考入二中的学生,初中时大都是各自学校里的人尖子,还能不让人家有点想法么?
' \, z8 H  u! p5 A' l4 l      别人不愿给自己凑趣,水云也不想勉强。只是周辉心里明明不痛快,却硬要挤出一堆热情的笑容,向水云、月辉连声道贺。水云是个黑白过于分明的人,见到这种虚情假意的把戏,还没吃饭已先倒了胃口。本想刺周辉几句,月辉瞪了他一眼,硬生生将他的话给堵了回去。但一行七人出门时,水云还是故意放声高唱:“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月辉扬起胳膊威胁要打,才让这小子住了口。
/ @* G" `$ g& E/ V      一行人刚走到校门口,迎面碰到了李伟。水云一把拖住,让他一同前去。李伟笑道:“捡到宝了?高兴成这样。”
% A. E, X5 E+ v+ a1 A: w      林小兵抢着回答:“月辉、水云当官啦,一个班长,一个学习委员。哥们儿不一起去庆祝庆祝么?”" s; ~$ N; \4 Z! }0 F3 r1 @
      开学时间还不长,但李伟时常来二中找水云玩,有时玩得太晚,就与水云挤一张床住下来。因此宿舍里的人全都认得他。这家伙是个自来熟,出手又相当阔绰大方,于是不少人很快便开始与他称兄道弟了,亲热得好象上辈子就是故交。3 g0 y4 I4 R# l! i+ I
      李伟调侃水云:“当个芝麻官,你娃娃就张狂得没人样了?”
& L& Z" F) K& ~3 j+ D$ C4 N1 w' M      水云飞起一脚,“放狗屁!一句话,去还是不去?”
5 s* o+ g( ]# Q, k      李伟早有防范,闪过了水云的“蹄子”,嘿嘿笑道:“不去是龟儿子。你们先去,我办点事就来。”
1 t5 m; j6 z# [! o. F% F      听他这一说,大家便知道这小子要去找李艳。& }( e( P7 A. }; J, e
      
( t, e. M0 g, e# D3 l8 z3 G, ~      李艳如今也在二中就读,并且与水云和月辉同分在高一(三)班。开学第一天,水云在校园里碰到李艳,感到极为诧异——这小丫头中考一塌糊涂,竟然也给她混进二中来了?
( U; H0 y4 \! F* u  g$ V( o/ e      回头说起这事,月辉却不以为怪,说既然李伟都能上一中,她上二中又有啥稀奇的?水云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
" e, {' j! R" s1 M# d3 t% [      在二中一干灰头土脸的农村孩子中,李艳秀丽的容貌与时髦的衣着,很快引起了男生们的关注。开学才十多天,班上的男生已经一致得出结论:李艳比上一届的那位“校花”胜出不止一筹。& c$ n+ ?8 f  J" D; A- z3 ?& `! S
      从李伟就读的一中来到二中,其间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步行得走半个多钟头。李伟却不嫌麻烦,三天两头往二中跑。宿舍里的人起初觉得奇怪,便问水云:“你那个同学是不是多动症?成天跑来找你,也不嫌累?”+ U* G. N8 w: V# B$ n2 ?5 K" |) U
      水云哭笑不得:“这龟儿子哪里是来找我,他要找的人,就是那个让你们流口水的小妞。”
/ e+ \6 q' M- G  y4 r, f! l# m      这话真是让人伤心,包括林小兵、肖剑在内,不少人原本对李艳颇有点想入非非,如今得知人家早已“名花有主”,这个“主”的来头又这么大,这些春心萌动的小子只得绝了自己那点遥不可及的蠢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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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李伟要去找李艳,有人便酸溜溜地说:“你龟儿子,可别见到女人就忘了兄弟哦,大家伙都等着要灌你。”+ N& D5 Y. D0 W8 Q  u8 H8 A
      李伟得意地笑道:“你娃子等着,一会儿看谁先钻桌子。”
( m* Q$ J# w5 R3 |9 C      水云让李伟干脆将李艳也叫来,说人多热闹点。李伟点头应下了。
; D  p% \3 k1 e# r+ R, |# l7 g      结果李艳并没来,水云发现,李伟的脸色很不好看,猜测二人闹别扭了吧。当着一大帮人,水云也不好多问。而其他人原本期待着美女的到来,见来的只是李伟一人,不由颇感失望。) r; X, J7 K* }  |
      席终人散时,李伟对水云与月辉歉然道:“今天对不住了,扫了大家伙的兴。改天我再请你们吧。”; t; F: `3 I9 B. |
      水云道:“咱们还客气啥,你到底咋了?”, g: T: a3 z+ @6 |4 n
      李伟摆摆手:“没啥,回头我再告诉你。”8 h& N0 b  L, X; ^! u
      水云知道月辉在一旁,这家伙有些话可能不方便说,便也由他。李伟喝了不少酒,脚步已有点飘忽。月辉问他要不要紧,说不行的话就在宿舍里住下来,明早再回去上学也不迟。李伟坚持说自己没问题,摇晃着身子回去了。# ?' ~" H( K+ E1 U" ]/ `
      9 u! j, g! q( z6 R- M3 v. l: [
      月色疏淡,水云与月辉踩着斑驳的树影,并肩返回宿舍。月辉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水云说:“回去别太张狂,少惹事生非。”1 T6 @9 k2 x+ h: M8 ], l7 @& r
      水云知道他指的是周辉的事,撅嘴道:“他不惹我,我才懒得理他。”
- k/ t/ n, k# |4 {( v" v7 H- }      月辉揪住他耳朵,“人家哪里惹你了?再不听话,信不信把你耳朵揪下来。”0 U! ^/ n* V# j8 p
      水云夸张地大叫:“痛死啦!”- D& [+ O* a8 L' |2 n* _
      远处操场上似乎有人向这边张望,月辉慌忙松开手。水云嘿嘿笑道:“怕了吧?看你还敢不敢欺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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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7 23:52:50 | 显示全部楼层
刚开学这些日子,水云的确张狂得有点过头,而月辉却找不出任何办法来辖制他。每天一放学,水云便缠着月辉陪他上街,或者去江边玩。街上有电影院、录象厅、旱冰场、台球室、电子游戏……好玩的东西多得让水云眼花缭乱。而去河边可以观赏到江河交汇碧波浊浪一线相连的神奇,可以远眺大江对岸白塔巍峨耸立的壮观,看腻了风景,能与月辉在河滩上嬉闹一会儿,或是手牵着手,沿水边悠闲地散散步,也是极愉快的享受。
7 q- U9 N3 S; u+ J* `; F* n      波涛滚滚的长江,一次次撩拨起水云去中流击水的冲动。只是在月辉的坚决制止下,这一愿望至今只实现过一次。
9 R0 `1 n# ^) |: z: f- q      刚到学校那天,二人色胆包天在寝室里荒唐了一通。吃过晚饭之后,水云便嚷嚷身上脏死了,要拉月辉去长江里洗澡。月辉不答应,他便软磨硬泡缠住月辉不放。月辉去洗碗,他跟着;去洗衣服,他也跟着;月辉进了厕所,他也要跟进去,且不住念叨:“我要去凫水,快陪我去凫水。”月辉在床上躺下来,翻出本《故事会》打发时间,水云便夺了他的书,扔得老远。月辉合上眼皮不理他,水云便去捏鼻子揪耳朵,让他不得安生。  n1 @" }- |7 X' ~' I  l
      月辉一骨碌爬起来,照水云屁股上“啪啪”两巴掌,骂道:“妈的,吵死啦!走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9 q9 z+ z* h5 I
      这两巴掌颇有点分量,水云却也不恼,嘿嘿笑道:“早这么乖,我就不吵你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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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抵达江边时,一轮明月已斜挂半空,星星很少,月亮便显得有点孤寂。有月辉陪伴,水云自然不会感到孤寂,他所惊奇的是,前几日所见的漫天星斗,此刻似乎都已跌落到了地上,跌落到了大江里。星星落在水面上,便化作了无数闪亮的精灵,在黝黑的水波上顽皮地跳动;落在地面上则点燃了县城的万家灯火,与空中的明月,水中的波光交相辉映。
: r  x9 O5 f0 j. x5 t7 y: X      月辉与水云都还是第一次见识城里的夜色,比起家乡的小山村暗淡的夜晚,眼前的景象实在太绚烂太辉煌,两人不禁直叹气:狗日的,县城到底是县城,真是不一般哈!9 N* A$ o# }" W. ~
      这一晚,二人沐着月色,在近岸处的大江中畅游了好半天。直到夜风吹得身上发冷,水云还不肯上岸,不仅不上岸,还三番五次怂恿月辉一起去横渡长江。月辉断然打消了他的蠢念头,恶声恶气地警告他:日后若敢去涉险渡江,决不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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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这些日子,月辉没少为水云操心。清晨,月辉得将水云唤醒去出早操上早自习;中午,月辉常常要跑到游戏室或是台球厅,把水云揪回学校上下午的课;晚上,月辉得盯紧水云不让他往校外跑;深夜,宿舍里熄灯后,月辉还得逼着这小子老老实实躺下来睡觉。
6 U% U7 _5 s5 g& G8 N0 F+ J      水云从未有过独立生活的经验,虽不至于象那位林胖子主任说的需要人把屎把尿,但诸如打饭、打开水、洗衣服一类鸡毛蒜皮的事,他几乎没一件能做得利索。于是月辉不得不帮着他做,帮着做也做不好,便只得自己接过手来。7 a  x7 e) ^$ q. ?
      有时月辉以苦口婆心的口气开导他:“这些事你也得学着点,人早晚总要独立的啊!”  r' I4 N# C0 O- l7 E8 H. F
      这小子的回答是:“干啥非要独立啊?只要有你在,我啥也不怕。”7 |% f% {7 x* u0 [: b, F
      “龟儿子,你还能赖上我一辈子啊?”6 b( r  M/ u* h( V2 E& P
      水云嘿嘿笑道:“我正有这打算呢,怪了,你又不是我肚肚里的虫虫,咋就给你知道了?”& r2 c5 b% L3 U8 D% W6 Z& {
      月辉哭笑不得,只得以巴掌来对付这赖皮家伙。% z) y8 M! Q  _% u2 u#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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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剑、林小兵等人常常打趣水云,“你小子好福气啊,上学还带个奶妈。”
& h- B8 Y  x" w  e  [      水云笑骂:“放你娘的狗屁,什么奶妈,月辉是我哥。”8 y6 N3 d1 g8 \, Z8 H+ H
      肖剑啐道:“哄鬼!你姓郑,他姓李,他咋就成你哥了?”$ b5 `5 ?# o! I4 F4 M" O
      林小兵坏笑道:“我看人家那些两口子,也不过就你们这样了,甚至还不如你们哩!”
( I8 J1 u- G: f% w) s1 x- A' H      别人怎么说,水云并不太在意,反而在心里美得不行。但是这些闲言碎语,却让月辉渐渐警觉起来。* j0 W# a8 n) W%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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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f% A, s7 \! k! H6 R! s- I7 x      在1987年秋天的这座小县城里,很少有人听说过“同性爱”这样时髦的字眼,刚从山沟里走出来的月辉、水云对此更是茫然无知。出于天性,月辉却感觉到自己与水云所做的事既邪恶又可怕,绝不能让旁人知道。* x4 i2 p, ?( A( @  b. j
      月辉记得,上初中时,班上一帮小男生惊异于身体的变化,时常有三五人一起抹下裤子比大小比异同一类天真而又粗俗的举动。关系密切的朋友彼此啃上两口,搂搂抱抱也不算稀奇。更有甚者,有时三两人躲进一个被窝,摸摸捏捏搞得一片狼籍,给大家发现了,顶多也只是笑骂几句,似乎没人觉得有何不妥。3 S4 E4 I6 H$ l% w  A5 }( M
      这些荒唐事月辉本也看得平常,然而发生在自己与水云之间的事情,却让他从心底感到了恐惧。月辉总觉得,比起别人的瞎胡闹,自己与水云所做的事大不相同。到底有何不同,他一时又说不清楚。 2 T$ B* j2 F6 ^- |$ D* e4 {1 H
      自从有了夏日河滩上的第一次荒唐之后,水云便如同一只小皮猴,整日粘着月辉,只管撒娇只管放纵,全然不顾旁人的目光,以及隐藏在那些目光背后的危险。5 U$ ~7 O, X, k( |5 d0 P
      水云对自己全身心的信赖与依靠,也让月辉感到温暖。但是听过肖剑等人的“玩笑”之后,畏惧与警觉渐渐在月辉心中占了上风。月辉告诫自己:你是个“大人”了,不能跟着水云这小东西胡闹,你得保护好他,同时也保护好自己。
8 I. {) Z9 g9 |9 t* [6 k# g      这些日子,眼看水云越来越放肆。月辉已经暗自决定,一定要给这小子浇点冷水了,否则真说不准会捅出什么漏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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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中午,二人同行前往教学楼时,水云又习惯性地去拉月辉的手。月辉甩开了他:“别动手动脚,让人看见成啥样子?”
+ i& ?5 I' r6 X      水云不防月辉会有这样的反应,看他的脸色,不象是在说笑的样子。 “哥,你咋啦?我没惹你啊。” 水云哭丧着脸问。
( h' n2 _6 \0 A! I      “没啥,只是叫你别动手动脚的。”, ?( y: w6 b( B, r3 ]/ B
      “只不过拉拉手嘛,有啥大不了的?”
/ q1 b+ R$ j* g: V* p      “有啥大不了?你没听别人都在说啥子么?”
( C- l/ {% P# j" ?. U4 b      水云气鼓鼓道:“我才懒得管他们胡说八道。”
( k$ B7 _6 B/ M2 l+ m) |% H      月辉哼道:“你不管我得管,这就跟你说清楚,往后不许再跟我拉拉扯扯的。”7 f% u' @1 W( l# O) ?5 c
      水云不明白月辉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严厉如此绝情,心里难受极了,但他生性倔强,发狠道:“不拉就不拉,谁稀罕你的猪蹄子?嫌我烦,以后再也别理我好了。”说完扔下月辉,一个人“噔噔噔”跑了。! ]1 g4 U" [/ `) I" `. l
      水云与月辉同桌。这天下午,水云面罩寒霜,没与月辉讲一句话。见水云闷闷不乐,月辉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月辉好几次想说点什么,逗水云开心起来,但话到嘴边,又一次次吞了回去。月辉担心的是,自己一旦服软迁就,难保这小子不会变本加厉。月辉相信,此刻水云再难过,但总有想通的时候,到那时,他一定会理解自己的苦心。& ~5 n0 e; e2 V5 N: m% C
      放学的钟声刚一敲响,水云便“乒乒乓乓”收拾好书本,挎上书包冲出了教室。月辉没拉他,也没让他等等自己。月辉回到宿舍时,水云已不见了踪影,一堆书本胡乱扔在床上。
( z. S4 ?- ]/ _      该吃晚饭了,水云还没回来。以往二人总是一块吃饭的,水云偶尔要去伯父家或者有别的事情不能回来,事先总会跟月辉打个招呼。但这一次月辉左等右等,却始没能等到他回来。
1 I2 T3 {) P6 z      在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等下去、要不要替水云先买好饭菜的过程中,月辉几乎错过了食堂的开饭时间。等到月辉赶在食堂关门前买好两个人的饭菜返回宿舍时,水云却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了,正与林小兵在说说笑笑。月辉心里来气,没有说话,将饭盒子递到水云面前。
1 l3 ~7 k8 S% H" B' u      水云没接饭盒子,轻松地笑道:“多谢啦,我已经吃过了。”' c$ S8 p$ a0 G" ~% M+ Q- N" d
      “不回来吃也不先讲一声?现在多出一份,你让我咋收拾?”) W; L$ @7 k' i0 v& ~- I
      “吃不完倒掉就是了嘛,我又没求你给我买!”& l3 |: w, j5 S! q% E
      月辉气得发抖,骂道:“妈的,老子犯贱!”一扬手,将水云的饭菜连同饭盒子扔进了垃圾筐,“这下你满意了?”
) k; D2 F3 {! t. s1 M& n      水云的脸唰地变得煞白,双目圆睁望着月辉,眼中透着惊恐,透着悲伤,透着不能置信……这眼神让月辉心中一阵刺痛,他扭过头去,不忍再看。6 j" k4 [, m  p' B6 q,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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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现在水云眼中的神情,月辉并不陌生。两年前,当水云被父亲责打并被迫当众下跪时,月辉便在他眼中看到过同样的神情——脆弱、无助而又哀伤。那一次,月辉同样感到心中隐隐作痛,恨不能替水云将所有责罚揽到自己身上,恨不能将水云瘦小的身子揽入自己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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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2-7 23:53:25 | 显示全部楼层
从懵懂的顽童到一天天长大,月辉时常觉得,时光宛若一道透明的丝带,将自己与水云拉得越来越近,缠得越来越紧。水云欢笑时,月辉的心也会悠悠荡漾开来;水云悲伤时,月辉的心也会被他揪紧;水云过分顽皮时,月辉忍不住想在他屁股上打上几巴掌,却又怕打疼了他。# {7 ?! h: B  k( v/ W1 {1 v1 {
      仔细想来,月辉发现自己对父母、对兄弟姐妹,似乎也从未如此牵肠挂肚左右为难过。月辉为此深感困惑:我这到底是怎么了?
6 w6 i$ F8 f9 d3 j      月辉找不到答案。也许,答案其实并不难找,只是月辉未必有胆量去接受它。
4 V: [  ?2 H* Q% Y      月辉明白知道的是,自己不愿在水云脸上看到悲伤,而希望看到更多的笑容。不管是微笑还是开怀大笑,水云略显苍白的脸上便会浮现出淡淡的红晕,眼中总有纯净而又羞怯的亮光闪动,每次见到这样的神情,月辉便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捏捏这小家伙光洁的脸颊,揪揪那柔软的耳朵。3 C8 U: Z7 F9 q
      在旁人看来,水云人很聪明,成绩出色,但看上去有点高傲,待人不够热情,脾气大了点。只有月辉知道,在水云高傲、冷漠的外表之下,有着怎样一颗敏感、柔弱的心。当水云被父亲责打并且当众跪地受辱时,月辉深信,只有自己才能真正体会水云心中的痛苦,也只有自己才能抚慰他心中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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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v& w( C' }8 J% j. q      此时此刻,同样的痛苦聚集在水云眼中,造成这痛苦的人,却是月辉自己。
+ ~' Z: N) ?+ j7 r! x( \      “我都做了什么?竟让小云这样。”9 {- W7 j0 f( S: p9 R7 j* m
      月辉心中有些发懵,一时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Q6 ?- S! L4 u6 y4 |
      好在林小兵及时上来劝解:“你们两个干啥子哟,不说是兄弟么,为这点屁事,有啥子好吵的?行啦行啦,一人少说两句,该去上自习了,一块儿走吧。”
: E1 N* _" F- M! h: V8 C: h$ b6 a4 q      月辉刚想借台阶下来,劝水云消消气,不料水云“霍”地转过身,二话不说已夺门而去。月辉张口结舌,一句话给憋在了喉咙里。当着林小兵,他不便太露痕迹去追赶水云,只得讪笑道:“这龟儿子,好象我真欠了他一样。”
# O; Y) j/ \  a( W      两节晚自习上完,水云始终没露面。班主任中途来巡查,月辉谎称水云感冒了,替他圆了场。: W/ u, {/ _& t9 t; V: e
      这天夜里,水云没回宿舍睡觉。在四周长长短短的呼吸声中,月辉辗转难眠,心中七上八下,一时担心水云会不会出啥意外,却又无处可以去找他;一时又生出些怒气来: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咱们两人好,值得你这样乱发脾气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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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k+ K4 U7 p1 e7 k; W, _( D      第二天一早,水云回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李伟。两人一进宿舍,就去掀林小兵、肖剑等人的被子,将他们折腾起来,取乐逗笑闹得很欢。月辉料想水云昨晚一定是在李伟家过的,想到自己担惊受怕了一整晚,人家却在与朋友逍遥快活,月辉气得再一次骂自己:妈的,你真是个贱骨头!只是这一次他是在心里骂的。
1 o) U8 N/ S: a- m      月辉三下两下套上衣服,用湿毛巾随便擦了擦脸,便径直从说说笑笑的几人中穿过,出门去了。! W9 P- J- T4 C& t
      “这家伙咋了?谁欠他钱不还么?”李伟问。5 u+ y( B! }& r1 q" ]
      水云冷冷道:“鬼才晓得他发啥子神经,别理他,咱们吃饭去。”' m# w: |. c! T% B
      晨风将这话送入月辉耳中,月辉感觉胸口都快气炸了,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似乎想要揪住谁揍上一顿。可是又有谁能让他揍一顿呢?7 N% s+ }8 v3 ]- O1 f- y
      月辉毕竟是个沉稳的人,不一会儿,他便将胸中的怒气强压下来。独行在前往教学楼的路上,微亮的晨光,凉凉的空气,让月辉生出了一些难以名状的感觉,仿佛是冷清、仿佛是怅惘、仿佛是担忧,又仿佛什么都不是。4 J3 K% S! O7 b  n( A: a2 ?8 ^
      脚下这条路,以往总是二人结伴同行,往后会如何呢?那个与你吵吵闹闹一同走过十余载的孩子,你能照料他多久?你能陪他走到何时何地?这些月辉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此刻接二连三从他心底冒了出来。9 @) Z% j5 A% ^3 r/ {
      透过清晨的薄雾,月辉仿佛看到在另一片时空之下,自己与水云都在踽踽独行,朝着不同的方向,越去越远。晨风拂面,这一次月辉真的感到有点冷了。
! a# C% e+ I" y- Z; O  _8 _- v2 S+ Z1 ^      一连几天,月辉与水云都没有搭理对方。二人独处时,水云总是冷着脸。有旁人在时,他却笑逐颜开,高谈阔论,显出一副很快乐的样子。月辉知道,这些笑闹与冷漠,都是故意摆给自己看的。毕竟是心贴心的两个人,月辉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些笑脸与冷脸之下,水云心里的难过。
7 c$ e2 v& d/ L8 z, ~9 y6 u      然而这一次,月辉只觉得自己浑身疲惫,什么也不想去说,什么也不想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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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要月辉忙碌的事情却在此时到来了。这天中午,班主任召集全体班干部开会,讨论如何组织同学们参加即将举行的全县中小学生运动会。
, r6 e' |; ~! Z# w2 P* B5 E      班主任姓雷,是个刚从省城一所师范学院毕业的女孩子,小小的个子,年龄比自己的学生大不了几岁。学生们习惯叫她“小雷老师”。7 x5 f9 [8 c) n/ v$ _
      小雷老师待人极和气,空闲时经常与班上学生打球、逛街、散步,相处得如同朋友一般。参加工作后首次碰到大型活动,让这位小老师有点茫然无措,一时不知从何抓起。
$ r& q2 q6 f& B! f      班干部会议开得有些沉闷,体育委员、文艺委员、生活委员和副班长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也未能提出一个用得上的点子。而月辉与水云干脆就象两只闷葫芦,较着劲似的不吭声。
7 U% A  ~' F2 t/ R      小雷老师敲敲桌子,“李月辉,你这当班长的,咋一副袖手旁观的样子?还有水云,这么大的事,也不出出主意?”/ F2 |; x& ~( ?( {! K& b
      水云嘟囔道:“我又不是体育委员,问我干吗?”/ |) R; i! ^8 k( z! D
      体育委员张大伟恰好坐水云身边,马上告状道:“老师,水云说他不是体育委员,这事跟他没关系。”
* a* B9 B8 l$ k  f      小雷老师有点生气了:“你存心跟老师唱对台戏吧?要不要我把你的话转告你伯父?”小雷老师与水云的伯父是邻居,要传句话那是再容易不过了。6 _8 O. p# g: i
      水云始终怕着这位伯父,急道:“老师哎,大家都说您是淑女,这种缺德事,您可千万干不得!”
. A, L0 H6 C% i      众人给他逗乐了,小雷老师也憋不住笑了,但随即绷起脸威胁道:“要我不说,就赶紧给我拿出管用的点子来。”5 z* H" L) _$ \( N( a
      水云嚷道:“您这是敲诈勒索,我抗议!”6 S" v' F8 [- M  f
      小雷老师:“抗议无效,快快将功赎罪!”
/ i4 M& Z9 q3 R  e: @. N+ H      这样一闹,气氛活跃了不少。月辉仿佛也从迷糊中醒了过来,开始低头思考眼前的“大事”。
2 [5 _% Y: O% |; w      水云抓抓脑袋,胸有成竹道:“老师,我有一计,这件事交给李月辉去做,包你满意。”
$ ]( r8 z% Z$ Y) M" e$ C' P, r      老师哭笑不得,“好你个郑水云,拉人垫背的功夫,你还真是到家了!”& B4 e- C! I# S/ G
      水云嘿嘿笑道:“过奖过奖,我还得向您学习呢。”
* U9 S) o7 k6 A6 o+ s      文艺委员杨慧嘴快,水云话刚说完她便嚷道:“老师,水云在骂你呢?”
6 X! K, b2 d/ m4 B0 H      水云冲她扬了扬拳头,杨慧头一昂,摆出一副“你敢”的神气。好在小雷老师没有计较,转而问月辉:“水云推荐你,你说说看,有啥好主意没有?”* H; k; x. L2 |% h. X7 {
      月辉稍作沉吟,娓娓道来:“这事也不太难,首先让张大伟调查一下班上有没有运动出色的人,有就报名参赛,没有问题也不大,反正是全县比赛,不一定每个班都要出名额。不过学校规定,高一的学生要列队到现场当观众,这一环咱们不能输给别人。我想首先得好好训练一下队列,保证队伍整齐。其次,咱们学校没有统一的校服,到时候估计会穿得五花八门,比起其他学校肯定显得乱。假如咱们班能够统一服装,在一片乱糟糟的队伍中,相信会格外引人注目。”
8 c: _& l2 \8 F+ G$ D( |      月辉说得头头是道,且句句都能说到点子上,小雷老师满意地点点头,问:“服装如何统一呢?”( o+ i3 }' J# v  b
      月辉答道:“咱们学校基本上都是农村同学,能念书已经不容易了,不可能叫大家再特意去买衣服。但我看白衬衣大家都有,到时候就统一穿白衬衣、蓝裤子,既大方又醒目,没有的人借起来也很容易。”
- ^3 L, c; h- R# @) E% p      小雷老师鼓掌道:“好,这主意不错。”其他几位干部也跟着鼓起了掌,不用他们费脑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s1 M$ S2 @7 W) h# L4 c2 S
      唯一没动的是水云,一来月辉的这种本事,他早已见识过,不足为奇;二来心中毕竟还梗着个疙瘩,不甘心主动对月辉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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