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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2-8 00:1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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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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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伯伤病尚未痊愈,便急着出了院。出院之日,月辉、水云、李伟以及水云的姑姑都去了医院。月辉母亲与小黑父子也从“回龙湾”赶来,准备接他回家,二狗家的人则一个也没有露面。这让月辉气愤不已,水云与李伟也大骂这家人的良心给狗吃了,说绝不能就这样轻易放过他们。李大伯却摆手道:“乡里乡亲的,算了算了。咱从房顶上摔下来,又不是人家推的,要怪只能怪自个不小心。人家好歹也掏了好几百块钱了,就算再讨到三百五百,咱们家也富不了。”9 C/ A& t; q* D; {- n+ A
这场伤病将李大伯挺直的腰杆压得略显佝偻了,但这一席话却依然硬气得很。几位晚辈不禁肃然起敬,于是大家不再纠缠此事,一行人热热闹闹出了医院,赶往“醒觉溪”渡口。1 W+ X5 g4 }% @# V. A& `/ t
一路上,水云与李伟说了不少吉祥话儿,祝福李大伯早日康复,且不时顽皮地嬉闹,李大伯笑眯眯地望着他们,看起来心情挺不错。月辉明白水云与李伟的心意,对这两位兄弟着实感激于心。
1 W; D4 [ F# m+ o6 T 从码头返回城里,月辉千恩万谢,先送走了水云姑姑。轮到与李伟分别时,月辉握着他的手说:“兄弟,对你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不过你回到家,一定记得替我感谢你父亲,改天我再登门向他当面致谢。”
$ Z. n D9 \" m+ Y/ v6 x 李伟笑道:“客气个屁,有空多跟水云一起来我家玩就行了。”" O; a" `' | j) l3 R
李伟走远了,月辉搂住水云的肩膀,唤道:“小云……”
% f- R3 t- G1 b 水云立即打断他:“你啥也别说了,我晓得你要说啥子,嘿嘿。”
% a" Y9 |2 m N 月辉本想说:小云,这些日子苦了你了。话头被水云堵住了,月辉只得用力搂紧了水云的肩头。水云扭过头,笑眯眯地望着月辉。
. N9 n: W" C% g! [ “你笑啥呢?”月辉问。
2 J% t5 B) R) S7 u# b4 u$ |0 x 水云微笑着摇摇头,没说什么。
4 T. ?, u* ^: q( G0 _3 x 水云所笑的是:傻哥哥,你的亲人不就是我的亲人么,跟我还客气啥呢?难道你不知道,能为你做点事,小云心里有多高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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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a9 Z+ P( [# G 随之而来的日子,却一天比一天沉重起来。2 n8 Q4 x) l3 {9 `. t
半期考试又快到了。此前,因为忙着照顾李大伯,水云与月辉耽误了一些功课。要赶上进度,对水云而言并非难事,然而月辉的情形却恰恰相反。面对堆积如山的单词、公式、定理和分子式,月辉再次显出了焦躁与气馁。水云一如往常,不厌其烦地替他解答疑难,平心静气地为他加油鼓劲。见月辉实在烦躁不堪时,水云会拖着他到校外散散步,让他稍稍舒缓一下心情。: Z0 w: r: c5 k; G3 Y( A z
一天晚上,到了晚自习课间休息时,林小兵与肖剑邀约水云去吃“刘抄手”。水云硬生生吞下一大口口水,说自己晚饭吃得太饱,这会儿啥也不想吃。林、肖二人走后,月辉问水云:“出去走走,好不好?”3 }; v- y% y d/ _
二人出了校门,月辉又说想去长江边。水云本想提醒他很快又要上第二节课了,但见月辉神情有些抑郁,便点头同意了。
1 C# c/ X& i( ]4 L 到了空旷的江边,水云才注意到夜空中悬挂着一轮明月。月光太亮,将满城灯火映得有些黯然失色,而奔腾不息的大江则在夜色里清晰起来。见月辉一直沉默无语,水云笑道:“哥,有一句古诗,正好描绘的是眼下的情景,你能不能想出来?”
7 f( I; q3 a! w) b' o( k “想不出来。”
* k+ o, ^2 A7 |8 I# Q “你根本就没想。”
( ^2 N4 P4 m+ `, A) M+ Z3 { “哥真的不晓得,你说吧。”! V8 h8 ^8 v, o5 n. S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
* X( ]; F4 F8 m “恩,写得好。”
/ p, v$ M/ Q$ m- ]& V) I0 Z n/ Y9 I “杜甫这老家伙写的,还能不好?”
1 k) E+ c, ]/ b* k3 T" i “哦,怪不得呢。”
$ C2 ]* M% V- P5 ^. e0 A0 m 二人一应一答,月辉始终有点无精打采,水云也渐渐感觉索然了。月辉走近水边,在一块礁石上坐下来。水云发现,苍白的月光将月辉的背影冲刷得比平日单薄了许多,透出几分茫然,几分寂寥。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突然在水云心中涌动起来,仿佛是爱怜,仿佛是忧虑,又仿佛是感伤。8 j. S6 s* H4 y+ _# K
水云走到月辉身后,搭住他的肩膀,问道:“哥,你咋了?在想啥呢?”
- O* ?3 U, i2 c, K 月辉回过头,迟疑道:“小云……哥想退学了。”
8 @5 k/ a- x1 K- g 水云大惊:“你胡说啥子?”# n* z* ?5 }, j
月辉摇摇头,“不是胡说,我已经想过好久了,从我爹住进医院,就一直在想了。”
* R4 w9 m& ^- G; v 水云叫嚷起来:“不行,我不许你这样想!哥,快别这样想了,……你走了,丢下我一个人咋办……”水云的声音有些哽咽了。
+ }! m* J4 d: @4 d" \ 月辉神色黯然,“小云,不是哥想扔下你。你也晓得,如今我爹干不了重活,家里越来越难了,我们三兄妹读书,爹娘供不起啊……这些日子,哥一直拖着你,让你也好多天吃不上一顿肉。刚才他们来叫你去吃抄手,看着你一个劲吞口水,哥心里难受极了……”! i9 H- q" d2 O: F. B: e
“哥,你别难受,我以后再也不吞口水,再也不让你难受了!”
7 I, h& }7 n" A4 D# ~2 T, f6 F( [: g 月辉的眼泪淌了下来,“小云,别再说了……”: O; ?) a, J W, y
水云手忙脚乱替月辉擦着眼泪,“哥,你别哭,我不说了,不说了。可你得答应我,千万别退学。”( \1 M! }; U! r" |( H" n8 D5 y
月辉转回头,呆呆地望着身前的江水,一言不发。
( o* _* w0 n p9 c, u( E 水云哀求道:“哥,再苦再累,咱们咬咬牙,一定能挺过去!哥,别把我一个人扔在学校里……”. [' r# W, r; x" |
月辉痛苦地埋下头,“哥答应你,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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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返回学校时,月辉硬拖着水云去了“刘抄手”。热腾腾、香喷喷的抄手上桌时。水云抱怨道:“这太浪费了,够咱俩吃好几天的菜了呢。”" F% d3 f1 N4 h% {/ t% O( g
月辉将筷子递给水云,说:“就算好几天不吃菜,哥今晚也一定要让你吃上抄手。”7 U1 u+ j2 N! \0 ^ l
“哥……” 水云的眼睛红了。
$ k, h+ u, c& ^( w* G4 C3 q 月辉敲敲水云的碗,故作轻松地笑道:“傻瓜,好东西摆在面前,还不快趁热吃啊?来,咱们来比赛,看谁先吃完,谁输了明天洗碗。一、二、三,开始!”月辉埋下头,大口大口吃着抄手。4 \ E) ]1 L7 X8 y5 _
水云已看到月辉眼里的泪光,他什么也没说,也如月辉一般,低头大吃起来。
. {) A2 G% m; r* g 走出抄手铺子,水云咂着嘴巴,感叹道:“狗日的抄手,咋就这么好吃啊?”
! z7 c9 _8 p; D D9 [: O 月辉呵呵笑道:“你瞧瞧你,比我家的小猪还贪吃。等哪天哥发了大财,给你买好几斤,不,好几百斤、好几千斤抄手,管你吃个够!”! N3 t2 m [1 Y9 u
水云嘿嘿笑道:“好啊,那我就躺在抄手堆里,吃成个小肥猪猪……哎哟,别再说了,我又想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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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j) z9 I" t9 y) a6 @ 半期考试时,月辉每考完一科,脸色便阴沉了几分,话语则变得越来越少。水云知道他考得不理想,却不知如何去开解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 S9 v. ^! i, J5 h; |3 t 考完试后,学校放了几天假,月辉本想立即赶回家帮父母干点活。但李伟却来到二中,约水云与月辉一同去石油队,找赵飞玩几天。月辉并不知道,这是水云的主意,目的只是想让他散散心。在李伟与水云的大力劝说下,月辉终于答应前往了。同行的自然还有李艳。
( Z3 m, Y( j k- @1 q" J& X 破旧的客车,颠簸的乡村公路,丝毫不影响李伟与李艳的兴致,二人一路卿卿我我喜笑颜开。月辉却依旧愁眉不展,见他这副样子,水云又如何高兴得起来呢?其实说到考试成绩,可以肯定李伟与李艳比月辉还要糟糕得多,但这两人满不在乎,而月辉却不可能不在乎。
* ]: d3 z' [. ]+ h# O 望着月辉闷闷不乐的样子,听着李伟年少轻狂的笑声,水云发现,自己竟然在这破陋肮脏的车厢里,平生第一次思考起了以前从未想过的一些“高深”的问题:难道不同的出生,就决定了有的人可以享福,而有的人只能受穷么?那么,谁该享乐谁该受穷,又是由谁来安排呢?
: c& q0 }2 J7 H$ }3 P) {8 [0 J 想着这些的问题,水云对“权贵”生出了隐隐的敌意。在眼下这个人贴人的破旧车厢里,这敌意的对象似乎正是自己的好友——衣着光鲜举止张狂的李伟!
; ^7 Q7 u/ |0 o+ n 但是转念想到姑父的工作、李大伯的就医,却都因为“权贵”的关照而获取了实实在在的好处。水云又不禁疑惑起来:自己以前的一些举动,是否可以算是攀权结贵?攀权结贵又是否一定都是坏事呢?别人帮了忙,自己却心存敌意,算不算忘恩负义呢?
4 q# ^0 p- A0 Z0 h 水云不知道,愁闷之中的月辉,是否也想到过这些问题,是否也和自己一样,对人的命运感到了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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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老朋友的到来,令赵飞又惊又喜。寒暄片刻,李伟陪着李艳先回家去了。赵飞则带着水云、月辉回到了自己宿舍,洗净满脸油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之后,带二人去参观石油队的作业区。高耸的井架、轰鸣的机器声,让水云与月辉在新奇之中,暂时忘却了愁闷与困惑。% O5 x ]: b% b4 }
看得出来,赵飞与队上的兄弟们相处得不错,一路走来,不时与人打着招呼,开些七荤八素的玩笑。月辉便夸他在社会上混得不错,朋友交了不少。赵飞大大咧咧地说:“哥们儿别的本事没有,交朋结友还是有一套的。”
) L6 P5 K$ o; f2 w" P( I7 y( ^; N 水云感叹说:“过去以为你小子准是成天花天酒地,现在看起来,你们石油队工人也不轻松呢。”: J! j5 w2 ?$ P* @
这话说得赵飞也唏嘘起来:“是啊,走出石油队,附近的老乡都觉得我们风光,可是从钻台上下来,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们哪里晓得?”0 f* M, h6 i8 f' r2 e
“队上没有安逸点的工作么?”月辉问。
7 ^2 y, i8 ]* |' n6 r5 v/ w) I5 J. g 赵飞打了个哈哈:“有啊,当官的就安逸,哦,咱们那位老同学她娘,也安逸得很。象咱们这种没权没势的小工人,有个铁饭碗就不错啦,还想安逸,哈,等下辈子吧。”
& h3 w# M) i# `! G; j “那也总比刨泥巴的农民强得多吧。”月辉的话听起来不知是在安慰人,还是在叹息什么。
. y8 R0 L0 ~9 @0 B% F: ?+ j# V9 B 这番对话将气氛弄得有些发沉。水云脑子里不禁又冒出了那些关于权势与命运的混乱念头,如同江河交汇之处的旋涡一般纠缠不休。而在意识的水面上,恍惚有阴云掠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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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饭时,赵飞约了好几位队上的兄弟,来陪自己的老同学喝酒。几位石油大哥喝酒十分豪爽,没喝多久,便将自己与客人都灌得醉眼迷离东倒西歪。唯一清醒的人是水云,至始至终滴酒未沾。石油大哥们并不肯轻易放过他,好几次要灌他酒。月辉与李伟为替他挡驾,比别人又多喝了不少。" x$ a3 ^# o2 w3 l. h! _
席终人散后,赵飞替水云与月辉安排了一间小小的单人宿舍住下来。夜里,月辉吐了好几次。水云一边收拾残局,一边直抱怨:“死东西,不能喝还瞎逞能!”
* O# C: o6 `6 [& P ?7 [ “水,给我水。”月辉呻吟起来。
; I, R/ L% w( o* D 水云只得放下扫帚,去倒来一杯水,扶起月辉的头让他喝。月辉喝得太急,一下呛住了,剧烈地咳嗽起来。水云慌忙替他捶着后背,好不容易才让他缓过劲来。水云正要抱怨时,月辉吃力地仰起脸来,双眼赤红,望着水云的脸,喘息道:“小云,哥可能……可能真读不成书了……你别怪哥……哥也不想扔下你一个人……”2 A5 B' D8 _% w1 v% Z. K
水云浑身血液一下子冷却了,滚热的泪水却迅疾滑落下来,跌在月辉脸上,碎成了一片。
9 u/ c! K# S" W4 H9 d2 | 月辉又呻吟起来:“小云……哥头好痛,哥会死么?……小云,你别让哥死……”
+ w) f$ }! v K 水云止不住呜咽起来:“哥,你不会死,小云不会让你死,呜呜……”5 O$ X R7 K7 D: M' {$ ?) h
在水云轻轻的拍打下,月辉渐渐沉沉入睡了。沉睡在水云怀中的月辉,柔弱得如同满脸通红的婴儿。水云低下头去,亲了亲月辉的额头,喃喃道:“哥,小云不怪你,不管你做什么,小云都不怪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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