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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7-31 12:3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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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 \0 a, {) z2 J 我离开北京北上去找宁宁的时候,是那一年的初春,春节过后我们有几门功课需要结业考试,全部都是我最头疼的学科,微积分,线性代数,统计学,这些课程我几乎没怎么听过课,老师对我都比较生疏的,所以拿到试卷之后,我一眼望去立刻脑中乱成一团,干脆就拿着一支笔,坐在座位上,看着教室窗外正在绽放的迎春花发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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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H6 |' L' o 这样的结业考试,监考也不严格,都是各科的代课老师自己监考,不过我没有作弊的心思,这几年的学业,在我看来,是可有可无的,我离开宁宁独自来到这里的时候,就是抱着无谓的态度来的,我那时心里总是认定,生命的意义对于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于我而言,我最希望,就是能够跟宁宁长相厮守,哪怕我们过得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日子,我也是心甘情愿,现在这个愿望总是渺如烟云,也就令我更加的对外物,毫不在意起来。所以老师说如果有没有结业的课程,是无法顺利毕业的,这样的话,对我完全的没有威摄作用,我那时想:不能毕业就不能毕业吧,那样就跟宁宁一样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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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J' Y; \ a9 l 彬彬学习成绩要比我好的多,他天生拥有一个聪明的头脑,对于理科学业有着过人的天分,这大约得益于他比其他人更善于推理和思索。! D. P3 K* d/ x+ Z; A9 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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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门功课微积分考试过后我自知难以通过结业,第二门功课线性代数,我干脆不准备进考场了,在大家都忙着抄小纸条,临阵磨枪的时候,我拽出自己的大皮箱,自顾自的在宿舍里收拾东西,准备动身去内蒙,每天我都在盼望着能够来到宁宁的身边,为了这个眼前的目标,我真的是要把能舍弃的全部都要舍弃的,何况微不足道的考试呢。$ T! K7 c)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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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并没有走成,彬彬执意不允许我走,考线性代数那天,我正从超市里买了大堆的食品,一半路上自己要消耗,一半是带给宁宁的。我平日很不喜欢逛街,可是这一次,却是兴趣盎然。在购物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这是要买给宁宁的,他会喜欢吃吧,他的工作总是在荒无人烟的地方,饮食自然的就很乏味,要多给他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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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7 v6 g- Z9 R. N& ^3 R 只是在中间,我忽然警醒,这么多年了,我其实竟然不知道,宁宁最喜欢吃的东西是什么,他不挑食,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觉得我太瘦,所以总是他在为我操心,而他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表示过偏爱某类食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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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O2 \; m z 我在超市里拿起这个又拿起那个,想来想去,都觉得,宁宁一定不是特别喜欢吃,如此的反反复复,好像发痴一样。2 N' @/ ^: N1 S: ]. a' V
6 _! f) m' E8 e7 p. V5 L 这实在是那个时段,对我来说很正常的一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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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拎着大包小包回转的时候,正看到彬彬气急败坏的迎上来,一言不发的将我的东西接走送上楼去,下来的时候,拿着几支笔塞到我的手里,然后训斥我道:你怎么不知道轻重缓急呢,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不过你眼下结业是更重要的,快跟我走,都开始了!2 l5 E; N( @; c7 k+ ~ V
( k1 P# v) V, t8 S* ^7 F 就着样我没有走成,而是又在学校耽搁了三五天,直到把几门功课都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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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g2 C, W+ K( \ 这几次考试,彬彬深知我是一窍不通,所以他所有的试题,都是在自己做完之后,再在白纸上誊抄一份,然后他早早的交卷,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将写满答案的诺大一个纸团,丢到我的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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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几门考试,都是这样,监考老师视若无睹,只是同学们都惊讶万分,所以我们毕业之后,很多年再聚会,大家在谈到彬彬的时候,都会笑谈:那个巨大的纸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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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9 D9 H: F) d0 C: B 彬彬一贯的沉默寡言,令他在大家的眼里,是一个胆小内向的人,所以考场上几番旁若无人的将那纸团丢给我,大出同学们意外,彬彬自己过后也笑说:你要是毕不了业,必然还得复读或者再补考,那样你自己就更没希望了,你是没耐心的人,免不了要为补考烦恼,那我岂不是跟着遭殃,所以我豁出去了,怎么也得让你毕了业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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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他这么说,我并没有细思,而实际上,他已经作出了一个决定,虽然他知道这样的未来是如此的虚幻,可是他还是没有犹豫,甚至完全没有告诉我,就自己决定下来了。很多年之后,我终于学会了为他人着想,终于知道站在别人的立场上看问题的时候,我才真正的了解了彬彬,也因而无比的痛恨起自己来。我后来曾经多次的试图弥补我给他造成的伤害,不过已经是于事无补了。* w0 J" Q0 ]+ K+ x; o3 J, ]4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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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京前几天,我给宁宁通了一次电话。他工作的地方没法打长途电话,他专程驾车到县城里给我挂的电话,详细的叮嘱我路上要小心的地方,一再的重复我行进的路线,并且再三告诫我:一定要多带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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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这里现在比北京最冷的时候还要冷,你可千万不要大意,穿着最厚最保暖的衣服来,记住了吗?8 F0 {9 T; {! ~0 P, u! v# i
$ ]1 f6 L" Z& u" n 我那时还没有经历过比北京更北的冬天的滋味,所以无法想象他所描述的寒冷是什么程度,便含含糊糊的应承着他,他听出来了,焦急的又劝慰了很多遍,甚至给我举例说道:现在我们这里,在户外撒尿,落到地上就是现成的冰块了,你知道有多冷了吧!* E4 x$ Y5 O: T# 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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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罢不禁抱着话筒哈哈笑起来,一面想着他着急的样子,一面心里又弥漫起无尽的伤感来。我总是乐于享受这些来自于他的关怀,即便他自己毫不自知,也正是这些无尽的琐碎话语,一直充斥着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所以也令我在乍一离开他之后,总是要经历一段难捱的精神折磨。没有了他萦绕在耳边的絮絮叨叨,我会有好长时间象丢失了魂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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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 z' I6 [) x6 F7 E* q8 M* n7 x0 ^ 我对他说:你放心吧,我会按照你的话去做的,你需要我给你带什么吗?比如说好吃的?给你带只烤鸭如何?5 L4 a8 J# P$ F% a3 ]7 }( M4 i5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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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脆的说:你安全的到我身边了,比任何东西都要令我开心,明白了吗。我不想吃烤鸭,我在这经常吃烤全羊,不比你那烤鸭好吃吗?别自作聪明带那么多东西,这里不比北京治安那么好,你拎着一堆东西那不是招人注意你吗,我只希望你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什么也别拿,到我身边来。你记住哪儿都不比北京安全,所以你别老想着给我带东西,我这什么都不缺,就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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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W$ K3 H' t b9 _7 Z 我知道他是刻意的这样严肃,目的只是为了不让我为他操心,心里这样想着,还是脱口而出:我给你买了很多吃的,还想带给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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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R3 c. C; N6 C9 C 他立刻接口说:看,不出我所料吧,立刻给你们同学分了,你要是带着这些东西来了,我铁定不痛快,你就不能听我一次话吗?8 N* E4 x8 D: B0 M' R
$ |0 r4 ^# j* c, l! |! T 我马上让步了:好好,我照你的意思办,要不要去你家一趟,你过年都没在家过,你妈妈爸爸肯定很想你了,可能他们有什么东西要我捎给你。5 `( r" k+ \! }* l' g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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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他语气平和下来,轻声的对我说:你不要去了,我给家里经常去电话的,你要是去了,他们肯定会让你给我带你大堆东西,没准我妈连自己蒸的米饭都打包让你带来,所以你别去了,好吗?- m' k, p) R/ K0 B
5 X' f4 ?' N. G6 k* ? 这次我乖乖的说:明白了,你等我吧,我两三天之后,就出现在你身边了。; o; S1 m% N+ l) x/ H
, A7 D+ ]: x, ^% b: ^" k: d! ` 他松了口气,又跟我闲谈了很久,两人仍是不舍的放下话筒,末了他叹息道:我真想自己去接你。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觉得心悬着,其实你不是毫无自理能力的人,但是我就是感到心里不安。 K0 N+ B7 W3 u" {2 I1 R! J6 ]
. n5 F' f& X- e/ j# i* m 我也温和的对他说:那是因为你在牵挂着我缘故,就像我一想起你,就食不知味一样,不过很快的,我就要再次见到你了,我从未去过北京更北的地方,你刚去的时候,我总是想,你在内蒙是什么样的状态呢,是不是在大草原上忙碌,身形隐在草里,没有风的话,连你的影子也看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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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n9 O8 O; b7 p4 J* h$ X 他呵呵笑道:你真能想象,就算是真正的草原,也没有那么高的草,何况我现在工作的这里,已经不能称之为草原了,而是沙漠,跟我们以前在新疆看到的情景,大致相似的,你来了,或许会很失望。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种风吹草低的大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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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 i8 }8 }6 ?9 p/ H 我说:怎么会呢,有你的地方,都不会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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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 T D* C- n, T: @; s 就这样,在通过此次电话之后,我确认了几门功课已经勉强过关,便一身轻松的拎着大皮箱,奔赴内蒙了。彬彬照旧为我送行,这最后的几个月时间,他跟我关系比较融洽,或许他已经对于某些事情未卜先知了,所以他完全不再介意我即将见到宁宁的那种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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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 A- }8 c+ i D# Z5 k s 他一直送我到了站台,一路上跟我愉快的交谈,并且告诉我:你9月份之前一定要回来,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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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我们就要毕业,关于前途,我们都没有计划,我曾经问过彬彬,毕业之后是不是要回上海,他当时果断的说:我要留在北京。* ~ J N+ \, ?% w9 a2 v(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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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亲人们全部在上海,留在北京的话,他就如同一枚无根的浮萍一样孤单,因为他平日不善言谈,朋友并不多,我反反复复的思考过他留京的缘由,想来想去我的结论是无论如何,他没有理由留在北京,他应该回到上海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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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6 y+ O" g+ U5 P) q; K 我为他想了那么多不应留京的理由,唯独没有想到我自己跟他留京的关联,等到几年之后他真的离开北京返回上海了,我才幡然醒悟,追悔莫及起来。0 [: h! x1 L% N% },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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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将驶动的时候,我伸手跟彬彬握了握,对他说:我走了啊,你自己注意自己。; y2 Z7 A# w6 a Z- n,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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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干涩的笑道:你没走的时候,我也是自己注意自己啊,呵呵,快去快回吧,哎,我知道你要回来,怎么说也得八九月份了,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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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还不知道啊,也可能永远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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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着我的手说: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工作,我提前先租下房子等你,我们一起在北京闯荡,你要答应我啊。; C3 W. @7 T% i' _$ V
, s5 y7 v# Y" |) A k! d 那时正是日暮时分,北京站台上的灯光逐次的明亮起来,彬彬他刚刚换上了春装,为了送我,特意的刮了脸,在缤纷的光线里,他的五官轮廓和有着青色胡茬的下巴,完美清晰的好像是精心勾画出来一样。我静静的听着他的话,他说到这里忽然不再说了,重重的握着我的手说:你听好啊,等到6月份你给我打个电话,那时我想我就租好房子了,在电话里我告诉你在哪儿租的,免得你回来找不到门。* g" k$ I5 b7 R0 d+ D
6 a7 Y* Z) ~, I) r 我听了心中忽然的就一阵悲恸,这种情感来得这样突然,几乎又令我当众失态。% |* Z! G5 f6 T4 J- K/ J3 X
* A0 i* h9 n7 G! \! l9 ^' ]' l 在以往的时光里,跟宁宁之间,跟亲人之间,跟朋友之间,我经常肆无忌惮的当众表达自己的情感。我总是觉得,有时我很难控制自己的感情,很多次,我忍不住在人群中泪流满面的时候,都是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时刻。! W. @: A4 C( E; t, W, u
, Y t" d% \2 W% K4 `- e9 H" N4 N" K; C 可是对于彬彬,我一向都很理智,所以即使因为他这些话有一个瞬间令我几乎冲动的跳出车窗抱着他痛哭,但是我还是没有显于形色。' P, A- b9 E k F+ F; A' b. w
; u `" S9 ~9 B( { 我环顾着站台上的人流和北京藏青色的美丽夜幕,长叹了一口气,彬彬牵着我的手,也跟着我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我们俩互相看看对方,不禁都微笑起来。- b. q, Z2 {4 o' B! n5 ^
/ A7 M* `) ]+ M+ a& R- M7 j 我再次对他说:我真走了,还是那句话,你要注意自己,别老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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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T7 P2 k2 L. N6 o 他笑着说:好,我不吃肉,只吃羊肉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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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n. m* v0 _ 以前我们班里同学去郊区野游,晚间自助烧烤,彬彬曾经十分贪婪的一口气吃下了五十串羊肉串,令所有在场的人都瞠目结舌。他极度喜欢吃肉,所以我始终担心他这一点,我总是觉得他将来身体令人担忧,他平时从未生过病,我就老是劝他:你怎么也不生病呢,这样的人一旦病倒,就无法收拾啊,所以你应该没事就随波逐流的病一次也好。' j( `2 u! q" Q% ?5 [ ^
( r5 ]4 Q- I8 d 他以前听了总会开心的大笑,说无法理会我的谬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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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在这次分别时刻,我又想起在篝火熊熊里,他一手叉腰,一手抓着羊肉串猛吃的雄壮气概,不禁在心里笑起来,想想看,我跟他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但是再细想,好像什么都发生了,我总是觉得,我跟他之间,就算我一再的躲避着,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里,互相渗透到互通悲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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